夜色下，寒风卷着碎雪，抽打在刚刚换上新旗的大帐上。
大帐之内，火盆里的炭火烧得通红。
气氛热烈。
刚刚到手的兵符还带着余温，升官的喜悦像烈酒一样，烧得他们每个人都晕乎乎的。
“将军！”
先锋营都尉李虎一抱拳，粗声粗气开口：“兄弟们都憋着一股劲！您就说打谁吧！末将愿为前驱，为您砸开京城的大门！”
“对！打进京城，换他个鸟皇帝！”
“杀！杀！杀！”
群情激奋，热血上头。
仿佛下一刻就能踏平天下。
江寒静静坐在主位上，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
笃，笃，笃。
声音不大，却像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口，狂热的呐喊声渐渐平息。
所有人的目光，重新聚焦在江寒身上。
他没有笑，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激动。
那双幽深的眸子扫过众人，平静得像一口古井。
“京城？”
他开口了，声音里带着质问：“拿什么去打？”
李虎一愣：“用、用命去打！我们几万兄弟……”
“是几万张要吃饭的嘴。”江寒打断了他。
“大军一动，黄金万两。我们现在有多少粮？”
他的目光转向新任辎重营主官王冲。
王冲一个激灵，立刻出列，额头冒汗：“回将军……王威留下的存粮，只够全军……半月之用。”
半个月！
这个数字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帐内瞬间死寂。
是啊，他们光想着跟着将军建功立业，却忘了最要命的问题。
饿着肚子，怎么打仗？
半个月后这支大军就会不战自溃，变成一群真正的饥兵。
“朝廷不会给我们发粮，王帅……也不可能再给我们补给了。”江寒的声音很轻，却字字诛心，“我们，是一支孤军。”
“虽然王帅给了我们去拿粮草的权利，可是我们不能去拿，因为一旦拿了王帅的粮草，如果我们失败了，王帅也会收到我们的牵连。”
李虎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脸憋得通红，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张彪眉头紧锁，死死盯着地面。
这就是现实。
冰冷、残酷。
江寒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要让这些刚刚被提拔起来、心思开始活络的野心家们明白，他们脚下的不是青云梯，而是需要他们一起奋斗才有可能扬帆的船。
而他，是唯一的船长。
看着众人脸上的绝望与惶恐，江寒终于站起身。
“云州城！”
三个字，狠狠砸在众人心头。
所有人都猛的抬起来脑袋，诧异的看着江寒。
李彪开口道：“将军，云中城易守难攻，只要他们不开城门，凭借我们的人手，就算是两个月都未必能拿下。”
这也是其他人心中的疑虑。
他们是饿狼，但饿狼去啃铁王八，也会崩掉满嘴牙。
“强攻？”江寒笑了。
他俯身看着沙盘，手指在城池模型上轻轻划过，仿佛在抚摸情人的肌肤。
“谁说我们要强攻了？”
“周扒皮这个人，贪婪，但更怕死。他把云中城打造成铁桶，不是为了防备我们，而是为了防备北边的蛮族。”
“他做梦也想不到，我们会从他的背后，从北境大营杀过来。”
江寒的眼中闪烁着一种名为“算计”的光芒。
“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他拿起代表军队的令旗，开始在沙盘上推演。
“李虎！”
“末将在！”
“我给你三千兵，换上最破烂的甲胄，丢掉大部分旗帜。你们今夜就出发，绕开大路，走黑风口小道。天亮时分，你们要准时出现在云中城北门外。”
江寒顿了顿，盯着李虎的眼睛。
“记住，你们是刚刚被蛮族击溃的‘王威’麾下残兵，是从前线逃回来的丧家之犬。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哭喊，求救，把你们的演技都给我拿出来。”
“我要你，替我……骗开云中城的大门。”
李虎的呼吸都粗重了几分，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一马当先，砸开云中城大门的场景。
这计划，太他娘的刺激了！
“末将……遵命！保证演得比亲爹死了还像！”
江寒点点头，又看向张彪。
“张彪，你率领主力，五万人，紧随其后。与先锋营保持十里距离。一旦北门火起，便是信号。你必须在半个时辰内，全军突入城中！”
他的手在沙盘上重重一拍。
“你的任务，不是杀人，是控制！第一时间抢占四方城门，控制武库和城中所有交通要道！我不希望城里有任何一个不该跑掉的人跑掉！”
“遵命！”张彪沉声应道，眼中精光连闪，显然在反复推敲计划中的每一个细节，越想越心惊，越想越佩服。
最后，江寒的目光落在王冲身上。
“王冲，你的辎重营，是此战的关键。城破之后，李虎会直取守将府，张彪会控制全城。而你，要带领你的人，在最短时间内，接管城内所有府库、粮仓、银库！”
“我要城里的一粒米，一文钱，都变成我们大军的军资！”
王冲激动得浑身发抖。
他本是一个管后勤的小吏，最懂这些门道。将军的计划，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
“将军放心！城中府库的每一根耗子毛，末将都给您刮下来！”
一套环环相扣、大胆狠辣的闪击方案，被江寒清晰地布置下去。
从军事、政治、后勤三个维度，将云中城这块肥肉安排得明明白白。
帐内，再无一丝疑虑和绝望。
只剩下一种近乎疯狂的崇拜和信任。
这些刚刚被提拔的将领们，第一次真正见识到了这位年轻主帅的可怕。
他不仅有煽动人心的手段，更有洞察全局的智慧和滴水不漏的谋划。
跟着这样的人，何愁大事不成？
“此战，是我新军第一战。”
江寒的声音在大帐中回荡。
“既是为粮草，也是为立威！”
“我要让整个天下看看，我北境的兵，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而是一群能把天都捅个窟窿的饿狼！”
“传我军令！”
“全军开拔！”
……
是夜，风雪更急。
整肃一新的北境大军，没有打任何旗号，像一条黑色的巨蟒，悄无声息地滑出营盘，融入茫茫雪原。
没有喧哗，没有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