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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傀儡师

作者:聪明大憨瓜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后厨的帘子被掀开,走进来个人。


    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


    男人的眼睛不歪,眉有些斜。鼻梁骨不高也不低,嘴唇不厚也不薄。


    乍一看,你可能会觉得这样的长相似曾相识。又一看,你会觉得他就是某个早市上卖馄饨的摊主,但也带着点街边马夫的影子。


    他实在是太普通了,身上没有任何的记忆点。


    但往往正是这样的人,却能比杀人不眨眼的高手还要来得危险。


    他们是天生的刺客。


    男人朝这里看来一眼,又钻进后厨。


    遽然,柜台那的病秧子被插上了发条,咯哒咯哒地走了过来。他的肢体极为僵硬,远看蔫蔫的表情,近了就跟纸糊似的,过分地白,也过分地怪。


    莫行云挑了挑眉。


    病秧子道:“二位客官远道而来,咱是打尖还是住店?”他的声音比外表来的要有人样,抑扬顿挫的,活像个真的店小二。


    方不知默然半晌,道:“借宿。”


    适才走进后厨的男人十有**就是这些药傀的主人。


    此等炼制之术阴邪,早就为正道所不容。如今放眼普天之下,能与它联系到一起的就只有


    恶鬼道。


    打过来起,病秧子脸上的表情就没变过。他那脑袋一顿一顿的,随时都像是要掉下来:“天字房两间——”


    配合上这太人的语调,着实令人瘆得慌。


    二楼的黑暗里似乎传来些应答声,但听起来异常幽远。


    病秧子道:“二位请移步,楼上有人会带二位去客房。”


    也是从踏入这里开始,方不知眉宇间的皱痕就没浅下来过。


    莫行云动了动鼻子:“嗯?怎么有股炖肉的香味?”他觅着香味,就想直接往后厨去。


    “这位客官请留步,后厨荤腥之地,怕是会脏了客官的衣裳。这味道约莫是我家掌柜的在炖肉,客官若感兴趣,咱待会儿让人送一些到客官的房间。”病秧子的吐字清晰流畅,但说起这样长的话来,嘴的张合却肉眼可见跟不上话语的速度。


    方不知和莫行云对视一眼。


    莫行云道:“行,记得给我挑快最大的来。噢,还有,不要芫荽。”


    方不知道:“你不吃芫荽?”脱口而出这个问题后,他自己都怔了下。


    莫行云眨了眨眼:“只是不喜欢它和炖肉搭配。”


    像是抠搜的阴差不肯拨款修缮,这阴曹地府的阶梯每一步踏上都能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白蚁咬空了几小段的栏杆,木头朽成了腐烂的深色,与放在别的地方是煞风景的霉斑颇为相衬。


    莫行云挠了挠肩胛骨:“怎的感觉背后这么刺挠呢?”他们刚好到了二楼,向下看去时,无论是那又回到柜台边的病秧子,还是另边角落的双胞胎,此刻全都直勾勾地盯着二人。


    “这还真是...”


    “二位客官。”


    黑暗里走来第四个药傀。


    这是个长得很好看的女孩子。垂桂髻上点缀着槐花装饰,上襦下裙,俏皮而又不失可爱。但本该是她的灵魂的眼睛也是空洞洞的,毫无生气,使得整个人也显得分外的怪。


    “请跟我来。”


    女孩子讲起话来反倒没有楼下那病秧子的灵气,生生硬硬的,也不管他们有没有跟来,转身就往更里面走去。


    莫行云道:“感觉越来越有趣了。”


    方不知看他一眼,随后跟上药傀的脚步:“小心为上。”


    吱呀,吱呀。


    走廊两侧的房门无一不是紧紧闭着,没有烛火的光影,也没有活人的呼吸,静得可怕。


    莫行云好奇地四处张望,而方不知的手始终搭在剑柄上。


    终于,药傀停在了其中一扇门前。


    她咯哒咯哒地再次转过来,抬手道:“这是第一间房。”


    莫行云抢道:“我们只要这一间。”


    药傀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再次重复道:“这是第一间房。”


    廊道幽深,黑夜中隐约有无数窥伺的眼睛。


    “这是第一间房。”


    药傀的声音第三次响起时,这里似乎变得更暗了。


    方不知道:“你在这里,我跟她去。”他从怀中掏出一块玉牌,塞到了莫行云的手里。


    莫行云夸张地道:“定情信物?”


    方不知呛了下,正想说些什么,药傀适时道:“客官,请跟我来。”


    这个客栈毫无疑问存在着问题,但对于方不知来说,什么样的问题都比不上他身后的莫行云将嗓一提,让身一扭,挥手对他道:“纵使郎君要弃奴家而去,让奴家独守空闺,奴家也依然会守好这个家等着郎君的。”


    绝大多数的傀儡师都能做到与傀儡共通五感。


    寂静被木头的咔嚓声打破,是药傀踩塌了地板。


    方不知的拳头握得极紧,原本流畅的步伐现在甚至要僵过药傀。


    莫行云该是早早就超过了荒唐的境界,简直是何其荒唐。


    “客官。”


    终于,在转过拐角后,药傀停住了。


    “这是第二间房。”


    方不知微微颔首。他放出感知,这扇房门后和廊道一样,都是死一般的寂静。


    药傀木讷地作揖道:“客官早些休息,有事随时叫我。”


    方不知并没有真的接触过傀儡术。


    这种秘法虽和蜀中机关出于同源,但它自诞生起,就注定与机关术走向不同的命运。


    其中很重要的一点正是药傀皆是以活人炼制而成。


    在理智尚存、心脏尚动的时候,抽其筋骨,生生碾碎灵魂,于其脑中种下蛊虫后,浸没于五毒浓液七七四十九日,最终得以容颜不老,百毒不侵。


    眼前的女孩子,不过看着比徐真真大四五岁的年纪。


    收回落于离去的药傀身上的视线后,方不知伸手推开了雕花房门。


    吱呀。


    迎面而来的是一股浓郁的潮湿发霉的气味。


    房间很大,方正有度。角落里摆着张红木拔步床榻,床帐一边垂着,一边用红绳系着,被褥被叠得整整齐齐。


    窗棂间透进的斑驳月光洒在看起来灰尘仆仆的地毯上,水墨屏风半拉着,后头是个木制浴桶和衣架。其余杂饰家具,也不过个正常客栈的模样。


    但兴许是因为那个傀儡师,方不知还是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他是谁?


    他有什么目的?


    他和那个人…是否又有关系?


    忽然,他闻到了肉香。


    方不知看向门口,淡淡地道:“进。”


    轻掩的门扉被一只很普通的手推开。


    男人端着个碗走了进来,碗里是香味四溢的肉汤。


    方不知看着他,他也在看着方不知。


    “你是谁?”方不知先开口道。


    男人道:“谁也不是。”他在八仙桌上放下肉汤,拉了把太师椅坐下:“但有人让我在这等你。”


    方不知居高临下,神色平静:“郝享福在哪里?”


    沉默,又是死一般的沉默。


    晌久,男人道:“不重要。”


    方不知停了一会儿,肯定道:“他确实死了。”


    男人离开这个话题,自顾自低着头道:“汤要凉了,你要喝汤吗?本来是有肉的,但是都被你的朋友拿走了。”


    方不知道:“…”


    男人道:“这很好喝。”


    若莫行云在这里,他一定会嘲弄两人是茶壶里煮饺子,有嘴道不出。但是现在这里只有两个什么也不说的人,所以也只有这能令人窒息的沉默。


    在这出默戏的结局,男人略逊一筹。


    他缓缓道:“他对徐家姑娘是真心的,但徐家姑娘不领他的情。”


    方不知道:“没人会领恶鬼道的情。”


    男人道:“所以,即使他特地让我在这等你,你现在也不会领他的情?”


    方不知冷冷道:“不领。”


    男人道:“那倘若你不领,我就不告诉你呢?”


    方不知言简意赅:“你打不过我。”


    男人一顿,忽而拍腿朗笑:“不愧是长明剑认定的主人。”他的笑在一片静中很刺耳,甚至还带起回声:“是,我是打不过你。但这是我的地盘,我还有很多的朋友,我可以耗到...”


    男人剩下的话卡在了嘴边,因为长明已然架在了他的颈侧。


    “我见过很多人,论无趣,你绝对有争魁首之力。”


    方不知冷冷道:“告诉我。”


    男人并起两根手指,将迫近的长明推开。但就算只是这样柔软的触碰,他的指腹就留下了一道血痕。可又只是眨眼的功夫,那道血痕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方不知皱了皱眉。


    男人道:“恶鬼道的名声是臭,在你们这群惺惺作态的正道君子面前也确是无恶不作。但我们对于做过什么,没做过什么,向来都是实话实说。”


    方不知道:“无理强辩。”


    两年前的那天,郝享福也是对他这么说的。


    可结果呢?


    还是与恶鬼道脱不了干系。


    男人摊手道:“这确实是真相。不过...”他话锋一转:“教主曾查到过一件事。”


    突然,窗棂外掠过道影子。


    那道影子闪得极快,但男人似乎习以为常,他抬起盛着肉汤的碗,对着半开的门扉道:“既然这个耍剑的瞧不上我的汤,那就给你喝吧。”


    火星迸溅。只听“夺”地一声,从门外打来的一把飞刀被方不知打进了房梁中。


    “你这话说得,怎么跟施舍我一样?”


    一个女声男相的怪人紧随其后走了进来。


    她,或者是他的声音纤细,要柔过秦淮的歌姬,却偏偏有着极为雄健威武的外貌。碧目紫髯,威风凛凛,给人十足的震慑力:“许七,他就是教主等着的那个人?”


    男人扶额,无奈叹道:“我藏了这么久的名字,竟被你这样说出来了。”


    怪人毫不在意,一屁股墩子坐上八仙桌,端起肉汤就咕嘟而尽:“怕什么?就你这张脸还有这个随意的名字,转头就被人忘记了。”边说着,他闭上眼,摇头晃脑回味着肉汤的滋味:“啊——就是这种感觉。”


    说话间,适才被钉入房梁的飞刀嗡鸣,震落灰尘。又是“嗖”地一声,它飞回了主人的手中。


    锋利光亮的刀面映出方不知眯起的眼。


    怪人的手指修长,关节处有着很多的老茧。飞刀在他的指间灵活跃动,重新睁开的碧色眼眸则是饶有趣味地看着方不知:“耍剑的,一人跑到这狼穴里来,不带怕吗?我们这些人可都不是什么好人。”


    许七道:“得了,顾浮衣,你还是把嘴闭上吧,听得我直泛恶心。”


    “哦?”顾浮衣也没动怒,八尺高的雄壮汉子,就这么直接坐上了许七的大腿,惹得后者大惊失色,还不等他多有反应,又直接用那肌肉发达的粗胳膊勾过他的胳膊,柔声细语道:“这么说,当初被我唱的小曲儿迷得七荤八素,家底子都透给我的人又是谁呢?”


    方不知没握剑的那只垂在身侧的手蜷了下。


    他能忍道现在,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要多亏了莫行云。


    许七憋红脸,吐字艰难:“王八犊子,给...给我放开..耽误了教主的吩咐,唯你是问。”


    顾浮衣闻言,轻哼了声,翻了个大白眼后不情不愿地将许七松开,抱臂站起:“你也就拿教主压我这点能耐了。”


    许七嫌恶道:“回头再收拾你。”他站起,理了理衣裳:“随我来吧。我带你去看教主想要给你看的东西。”


    夜,波澜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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