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
在莫行云即将从屋顶掉下去的前一刻,方不知一把抓住他的后领。
莫行云的两条腿垂在空中,软地跟条鱼似的。他仰起头,迷蒙地望向方不知,眸中氤氲着似真似假的醉意。而在这样停顿须臾后,那张被月光柔和、点缀着淡淡胭红的脸上又扬起抹笑:“意外,意外。”
方不知默了晌,将他重新拉上来,没表出什么情绪。
莫行云打了个嗝,将上半身费力地撑起:“所以,关于你想知道的事情,大概就是这样。”
月明星稀,风卷残云。婆娑的树影好似鬼魅,为在暗中虎视眈眈的妖魔打着掩护。
方不知的眸光微动,背在身后的拳头攥得更紧。他的唇齿轻启,突然转了个话题:“好些了吗?”
莫行云道:“嗯?”
方不知避开莫行云的目光,续道:“你身上的伤。”
遇见莫十…现在的莫行云以来,他真的觉得自己变得很奇怪。他甚至记不清这种奇怪转变的源头,也不理解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就像现在,明明,这是个只要放出灵力感知就能得到答案的问题。
是因为恐惧吗?但他…为什么要恐惧?
“方不知!”
“!”
看着不知何时又近在咫尺的莫行云的脸,方不知的呼吸一紧,重心倏然不稳,但他正想拔剑时,腰间搭上的力道却提前帮助他稳住了身形。
咚,咚…
莫行云直勾勾地看着方不知,眼里依旧填着笑意。
这不会是恐惧,可..这又是什么?
“不专心也就算了,怎么还脸红了呢?不会是被我迷住了吧。”
方不知的瞳孔一缩,呵道:“荒唐!”
长明骤出,打掉了莫行云不安分的手。它的主人从屋顶上一跃而下,以急匆匆的步伐掩盖着内心的慌乱。
燥热感从方不知的耳尖扫到侧脸,又烫红了点脖颈。他没有握着剑鞘的那只手搅着衣摆,走起路来都是局促的。
莫行云着急忙慌地追上:“哎,方不知方不知!”他像只灵巧的燕子,三步并作两步,轻盈地赶上并攥住了方不知的手腕:“不逗你了,说正事,真的说正事。”
方不知停下脚步,生硬地道:“放手。”
莫行云揣手笑道:“别这么严肃嘛,你还是得多笑笑...”他突然停了一下:“哎,这话我是不是说过了?”
方不知没回头,也没走:“这是我的私事,你不必帮我。”
莫行云乐呵呵的:“这么说可就见外了,毕竟我们两都是睡——”
“!”正巧路过的阿秦自己绊自己,摔了个狗啃泥。
莫行云挑起眉,叉起腰,俯下身看他:“哟,这不是把我酒摔了的家伙嘛?好巧啊!”
阿秦结巴地道:“我,我,我...”他看了眼方不知,又看了眼莫行云,忽然一拍脑袋:“是先生,先生找我有事,我先走了!”
莫行云直起身子,四指并拢搭在眉骨上,张望着阿秦远去的背影:“我说方不知,你是怎么教的,明明没有什么灵力却可以跑这么快。”
方不知道:“他是我母亲的人,在这次来上京以前,我和他接触得很少。”
莫行云眨了眨眼睛:“所以,你是觉得那个什么谢征会知道你母亲的事。”他用着肯定的语气。
方不知停了一会儿,还是点了点头。又过了几息,他续道:“我想知道她在遇见父亲以前的事。”
莫行云的手撑着下颌,若有所思道:“是有这个可能。”他话锋一转:“不过,你不会觉得这笔买卖太不划算了吗?”但未出口的后半句话被方不知的眼刀瞪了回去。
方不知重复道:“这是我的私事。”可身后的莫行云却突然没了声。他蹙起眉,转过头去,却在猝不及防间双目对视。
方不知倏然转过头,深吸一口气:“放手!”
莫行云瘪着嘴,将方不知的袖口攥得极紧:“不放。”
方不知再道:“放手。”
莫行云同道:“不放。”
方不知闭上眼,努力让自己平静:“你想干什么?”
莫行云道:“想和你在一起。”
方不知顿了一下,道:“你已经和我在一起了。”话音刚落,他就感觉到了不对劲,耳尖又烫了起来。
莫行云的眼底仿佛也映出了星星,他的嘴角上扬,笑意粲然:“这话我爱听。”他的声音轻轻的,就像飘落的梅花瓣:“没有考虑到你对你母亲的感情是我不对,我和你道歉。”
时间似乎都静止了几秒。
方不知的嘴唇翕张,他想说什么的,却只发出些颤抖的气声。
微风拂过,带来莫行云身上的酒香。他们的影子在月下重叠。
莫行云道:“我很厉害的,方不知。”
水潭里的青蛙跳到岸边的石头上,呱呱地叫着。
“我愿意帮你,你也可以依靠我的。”
他们就这样站了很久,直到肩上凝了层霜。
方不知转过身,看向莫行云。
这是他第一次能沉下心与他认真对视。
莫行云的长发乌绸如墨,绝大多数时间都好像是像现在这样随意地散着。他的肤白如玉,唇色薄淡。狭长的双眸嵌于那张轮廓棱角分明,却又有种和谐的柔美的脸上,其中正倒着他的身影。
他又开始能在耳边听到自己的心跳。
莫行云歪过头:“嗯?”
方不知垂下眼帘,转过身。他又思考了很久,最终只憋出一句:“很晚了。”
他身后的莫行云挑了挑眉,挪愉地笑道:“又害羞了?”他故意朝着方不知的眼前凑去,想要故技重施。
方不知淡淡应道:“嗯。”
“嗯...”轮到莫行云愣了阵,“哎?!”他张着嘴,与方不知越对视脸越红:“你,你,你...”
留给他的只剩下个方不知的背影。
上京城醒得很早,但方不知醒得更早。
长明之芒划破虚空,撼落昨夜的积雪。剑走如龙,一招一式,翻飞腾转。时而势磅气凌,似有斩破九霄之威,时而轻若游云,可比羽翼拂水。灵力控制之精妙,堪称一绝。
收势之后,风停水平。
莫行云的掌声响震了天,惊得路过的阿秦还以为是哪里在放炮。
“好剑!”
方不知抬头看他:“好在何处?”
莫行云噎了下,随即用两好反击道:“好在人好看!”
方不知沉默着收回眼神,送长明入鞘:“该走了。”
莫行云的嘴唇扬起,意味不明地:“恐怕现在暂时走不了。”
“郎君。”老翁从院子的那头走来。他恭敬作揖:“望月楼的唐姑娘和蓝姑娘前来拜访,就在前厅。”
莫行云兴致盎然地倚在栏上,居高临下:“方不知,艳福不浅嘛。”他的脸被笼于阴影中,呼吸微沉,仍带着清浅的笑意。
“不是。”方不知下意识应道。
老翁道:“唐姑娘说,她是带蓝姑娘来道歉的。”
“道歉?”莫行云诧异道,眸光跃动,从二楼的栏边翻了下来。他用手肘戳了戳方不知的腰窝,眉宇轻挑:“她们怎么你了?”随后,他恍然大悟,自言自语道:“我知道了,是向武德司告发你那事!”
方不知看向老翁。
老翁道:“老奴也不清楚,只是她们确实带了不少礼来。唐姑娘坚持要见到郎君,老奴劝不走,还望郎君恕罪。”
方不知颔首道:“知道了,我去看看。”他的手一挥,金制面具再现,长明也被收回识海。
“哎?”莫行云拉住他的胳膊,“你真要去?进入章莪的时机错过可又是要等上两日了。”
“有法阵。”方不知停顿须臾,又补道,“一起。”
莫行云喜笑颜开:“好嘞。”
晨光熹微,寒意仍是彻骨。
站在画像前的蓝盈盈裹紧了大氅:“楼…”
唐雾敛抬手阻了她的话:“我姓唐。”她在厅中左右踱步,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是什么?”莫行云的声比人先至。
唐雾敛和蓝盈盈只瞧得个白衣人影嗖地一下飞到了她们带来的礼箱旁,毫不见外地打开了其中一个盖子,用拇指和食指夹起一些棕色颗粒,放到鼻边,然后——
“阿湫!”
蓝盈盈慢吞吞地用衣袖掩住下半脸,眼角不自觉上扬。唐雾敛则紧紧抿着嘴,肩膀微微耸动。
莫行云的整张脸都要挤在了一起,他一把揽过与他擦肩而过的方不知的肩膀,怨声指着厅中的两人:“你们,你们带的什么暗器!想要谋害我家小霍,先过我这一关!”
方不知:“?”
唐雾敛噗得一下笑出声来:“那是胡椒,一种调味香辛料。”
莫行云狐疑地眯起眼,他刚要反驳,后腰就覆上块温暖,瞬间就让他哑了声。
方不知走到厅前:“不知二位姑娘此番前来,所谓何事?”
唐雾敛的笑收放自如:“霍郎君。”她拱手续道:“冒昧叨扰。此番,我是带盈盈来与郎君道歉的。”
蓝盈盈意会,莲步轻移,双手交叠于腹前,膝盖相并微屈,低眉颔首:“一时失言,让郎君遭了武德司的刁难,实非本意。今日特备薄礼,来求郎君谅解。”
“薄礼?”莫行云又将下颌搭在了方不知的肩上,讲话语调莫名抑扬顿挫,“这可真不少啊。”
蓝盈盈被他看得内心有些发毛:“因为…因为不知道霍郎君的喜好…”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站在一旁的唐雾敛若有所思,她拍了拍蓝盈盈的肩膀,上前一步:“这位郎君。”
莫行云哼了声,呼吸勾得方不知头皮发麻,这才反应过来现在的场景。他暗自将脚往后挪了些,踩上某只靴子的靴面,但莫行云仍纹丝未动。
唐雾敛的笑意加深:“这不就证明了我们是真心前来道歉的吗?”
“当然。”她双手背后,发簪的坠子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如果你觉得还不够,我还有个更具有诱惑力的礼物。”
“有关武德司,给郎君的那份委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