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野的血在虹吸管里缓慢上升，暗红色的液柱最终停在380毫升的刻度线上。
洛失鸢轻轻敲击玻璃管壁，血珠沿着内壁滑落的轨迹显示出异常的粘稠度——脱水症状，或者更糟，某种血液浓缩反应。
她抬眼看向秦素，发现Omega的指甲深深嵌入急救箱的塑料边缘，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像是要把整个箱子捏碎。
储藏室改装的临时诊疗间里弥漫着甜腥的气息，混合着酒精和碘伏的刺鼻味道。老式冰箱的压缩机每隔四分十五秒震颤一次，震得货架上的药剂瓶相互碰撞，发出细碎的玻璃颤音。
秦素用牙齿撕开无菌纱布的包装，犬齿在铝箔上留下湿润的凹痕。洛失鸢注意到她虎口处有细小的烫伤，排列成规则的圆形，像是某种仪器的接触痕迹
——电烙铁，或者高频电刀，医学实验室常见设备。
“需要静脉缝合。”洛失鸢拧开碘伏瓶盖，棉签在程野眉弓的伤口上涂抹出精确的琥珀色圆弧。
伤口深处嵌着几片蓝色塑料碎屑，在无影灯下折射出特殊的光泽。她不动声色地用镊子夹出一片，收入采样袋，标签上写下“疑似警用盾牌材质”。
“你缝针的手法很专业。”程野突然出声，失血让他的嗓音像砂纸摩擦。
洛失鸢的缝合线在他皮肤上穿梭，每针间距恰好两毫米，收线时打结的力道让伤口边缘完美对合。她剪断缝线时，余光瞥见墙角的监控探头闪着异常的红光——正常待机状态应该是绿色。
秦素打翻了生理盐水瓶，液体在地面蔓延成扭曲的岛屿形状。
她跪下来擦拭，后颈的抑制贴完全脱落。洛失鸢看到腺体周围密集的针孔组成放射状图案，最新的一处还在渗血。这不是正规医院的注射痕迹，针孔间距显示使用的是非标准采血针——多针头阵列，常用于批量采集腺体分泌物。
“酒吧监控系统在哪？”洛失鸢摘下手套，医用橡胶在指尖发出轻微的声响。
她走向电闸箱，金属外壳上有一道新鲜的划痕，深度足以切断监控线路。但奇怪的是，总闸开关却被人为调换了方向
——这意味着监控系统仍在运转，只是切换到了备用电源。
她的手指抚过伪装成保险丝的微型发射器，外壳上刻着几乎不可见的序列号。
这种军用级设备，通常用于远程监控高风险目标。
“上周监控就坏了。”秦素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太近了，近到洛失鸢能听见她臼齿轻微摩擦的声响，“可能是老鼠……”
洛失鸢没有回答。她蹲下身，指尖蹭过地板缝隙里的红色粉尘，在灯光下闪烁着金属光泽。赤铁矿粉末，常用于光学仪器防静电处理——有人特意清理过这里，但不够彻底。
程野突然挣扎着要起身，缝合线在他额头绷出狰狞的红色网格。洛失鸢按住他肩膀时，触碰到T恤下坚硬的突起。
这个轮廓她太熟悉了，学院安保培训时每天都要接触的制式枪套。
“别乱动。”她的声音很轻，但程野的瞳孔骤然收缩，像是被看穿了什么。
后巷的雨水在铁皮棚顶敲打出焦虑的节奏。程野的备用手机亮起时，洛失鸢瞥见锁屏上的天气预报——明日南风3-4级，正是从废弃化工厂吹向市区的风向。
“你缝针的技术很特别。”程野突然递过烟盒，这个动作让他袖口上移，露出手腕内侧的条形码纹身。
“医学院标本课。”她故意让打火机火焰燎到对方指尖，程野的瞳孔没有出现应有的收缩反应
——痛觉迟钝，长期使用麻醉类药物的特征。
秦素端着热可可出现时，洛失鸢注意到她换上了高领毛衣。但衣领边缘若隐若现的淤青，在医用腕表的冷光下无所遁形。凌晨四点的实验室里，龙舌兰苔藓在培养皿中舒展叶片。洛失鸢将程野的血液样本放入离心机时，仪器突然报错
——红细胞沉降率异常升高，这是长期接触苯系化合物的典型表现。
白惗情留下的便签贴在显微镜上：【教授要所有酒吧植物样本的GC-MS报告】。但洛失鸢注意到纸条背面的压痕
——有人用铅笔写过又被擦去的数字，放大镜下显出“7号码头”的轮廓。
她打开气相色谱仪，发现最近一次检测记录被删除。数据恢复软件挖掘出的碎片文件中，赫然出现秦素的姓名缩写与一组异常数据：
- 信息素浓度：387ng/mL（正常值20-50）
- 苯丙氨酸衍生物含量：超标42倍
窗外，火柴酒吧的霓虹灯在雨幕中晕染成血色。洛失鸢的虹膜倒映着监控探头的红光。医用腕表发出警报，这次检测到空气中的信息素干扰波。监听器似乎就在缝合线里。秦素假装抽泣着在她后背画了三个字母，指尖的颤抖像受惊的蝶翼。
“小心点”她笑了一下
洛失鸢的钢笔悬在实验日志上方，墨水滴落在“伦理审查”四个字上，像一朵绽开的黑色玫瑰。
洛失鸢注视着那个模糊的二维码。她的医学知识足以辨认出这是黑市医疗组织的标记，通常出现在非法腺体移植者身上。
她盯着气相色谱仪上恢复的数据，秦素的信息素浓度曲线像一道撕裂夜空的闪电，峰值刺穿检测上限，又在三分钟后诡异地回落至基线。她的指尖悬在键盘上方，删除键的微凹在实验室顶灯下泛着冷光。
“所有数据，清空。”
系统发出短促的提示音，屏幕上跳动的数字一个接一个熄灭，像被掐灭的烟头。白惗情留下的便签还贴在显微镜上，七号码头的压痕在侧光下若隐若现。她伸手揭下纸条，指腹轻轻摩挲过纸面，然后点燃了它。火苗舔舐着边缘，将墨迹吞噬成蜷曲的灰烬。
窗外，火柴酒吧的霓虹灯在雨幕中晕染成模糊的色块。洛失鸢的医用腕表仍在持续监测她的心率——72次/分，完全处于静息状态，但她的指尖却在微微发抖，幅度±0.3mm，这是她从未记录过的生理异常。
“你不该删掉它。”
白惗情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实验室的自动门滑开又闭合，带进一缕微弱的龙舌兰酒香。
洛失鸢没有回头，她的视线仍停留在灰烬上，纸的边缘卷曲成焦黑的螺旋，像某种濒死的植物根系。
“数据不可靠。”她回答，声音平稳得像在读实验报告，“检测仪在乙醇浓度超过90%时会出现假阳性。”
白惗情走近，鞋底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黏着声——她刚才去过酒吧，鞋上还沾着秦素特调鸡尾酒的糖浆。洛失鸢的嗅觉神经自动解析着空气中的成分：菠萝香精、柠檬酸、微量苦杏仁苷……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雪松味。
“你知道那是什么，对吧？”白惗情的声音压得很低，手指轻轻敲了敲色谱仪的屏幕，“秦素的信息素里混着人工合成的干扰素，这根本不是自然分泌的。”
洛失鸢的呼吸停滞了一秒。她的医学知识立刻拼凑出完整的链条——干扰素，常用于抑制免疫系统，而在Omega腺体注射后，会强制降低信息素敏感度，使其在极端环境下仍能保持稳定分泌。
“非法腺体改造。”白惗情补完了她没说的话，“顾教授的实验不止是培育酒精植物，他们在用Omega做**培养皿。”
洛失鸢的腕表突然震动，心率跃升至85次/分。她低头，看到屏幕上跳出一条未读消息，来自加密号码：
「样本不够，明晚七号码头。」
她的手指悬在删除键上方，停顿了三秒，最终按下了锁屏键。
“我不会再查了。”她说，声音轻得像在自言自语。
白惗情盯着她，眼神复杂。“为什么？”
洛失鸢看向窗外，雨丝在玻璃上蜿蜒成细小的河流。她想起秦素手腕上的疤痕，想起她后颈的针孔，想起她藏在毛衣领下的淤青。
“因为有些实验，本就不该开始。”
她关掉实验室的灯，黑暗如潮水般漫过数据、仪器、灰烬，以及那个被刻意遗忘的采样袋——里面仍装着程野伤口里的蓝色碎屑，和一张写满疑问的标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