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注视着福尔摩斯先生面不改色地无视司机愤怒的鸣笛声,径直横穿马路,朝我所在的店铺款款而来。如果忽略他那双如猎鹰锁定了即将唾手可得的猎物般的锐利目光,我会以为他把这段路当模特走秀T台一样在踩。
梅丽莎也同样也注意到了。“安妮,他过来了。”
“我看到了。”我深吸口气,在他推门进来的瞬间调整好表情,露出营业员标准的笑容上前轻声说道:“先生,请问有什么需要吗?”
福尔摩斯先生个子很高,比我和梅丽莎高出一个头还多,这导致我不得不仰头才能看见他的脸,说话的声音也拔高了几度,以免他没听清我在说什么。
也不知道他听见没有,反正他没有回应,只是沉默地俯视着我。我承认,福尔摩斯先生有一双很漂亮的灰色眼睛,深邃且迷人。如果他看我的眼神能稍微收敛点,我可能会小小的犯会花痴。
哈德森太太说的没错,福尔摩斯先生是个不太懂礼貌的孩子,作为一个男人,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英国绅士,在面对第一次见的女性,是绝不会跟个扫描仪一样将她的全身快速浏览个遍的。
“安妮·李(Anne·Li)。”在我俩大眼瞪小眼不知道多少秒后,福尔摩斯先生终于张开他的尊口,说了第一句话。
哦,他的声音也好好听,是我喜欢的富有磁性的男低音炮,但这仍不能改变他没礼貌。
“我从没见过穿过这身衣服,你为什么要把他藏在伦敦地铁站以南方向的那条废弃隧道里?”福尔摩斯先生似乎没发现他的行为有些越界,也可能是知道,只是懒得理会。“你知道你隔壁邻居殉情时顺道炸掉了你一半公寓吗?”
我的瞳孔不知觉收缩了下。不是因为他知道我的名字,我和哈德森太太挺熟络的,肯定是从她那得知的我叫什么。我震惊的是他后面那句,什么叫“你为什么要把他藏在伦敦地铁站以南方向的那条废弃隧道里”?他看出来了?他从哪看出来的?难道我衣服上的灰尘是伦敦地铁站隧道特供的?扯淡呢!
这个时候我应该极力否认,不管福尔摩斯先生说什么都装出听不懂的样子,但他后面那句话给了我摆脱当下困境的灵感。于是,我摆出夸张的表情高声尖叫:“你说什么?我的公寓炸了?”
说谎——
福尔摩斯眼不眨地盯着面前的人,不放过任何一处细节。“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你听清楚了...你也知道你的邻居炸了公寓,他们死了”
我顿感不妙,赶紧阻止福尔摩斯先生继续说下去,装作难以置信的焦急样推开他快步往外走,领走前还不忘交代梅丽莎好好看点。“我,我得回去一趟,梅丽莎你帮我看着店。”
梅丽莎全程听的一头雾水,但好在她听懂了最后一句。“好的安妮,你就放心交给我吧,路上小心啊!”
福尔摩斯站在原地没有阻止我离开,也没有紧随其后,只是侧身透过玻璃窗注视我逃一般的背影,嘴角微微勾起一丝弧度。
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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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险,我苦练多年的演技应该没什么问题,希望他没看出来。
啧,走的急,衣服都没来得及换。无法,我只能在公共卫生间简单清洗了下身上的灰尘。
当我赶到公寓楼下,正好看到医护人员推着两个黑色大袋子从大门出来,不用猜,里面装的肯定是那对情侣。好在今天的工作日,除了他俩外同楼层的其他人都不在家,没有造成大规模人员伤亡...哦不对,还有我这个倒霉的死者:)
一位穿着连体隔离服的警察将我拦下,在我告诉他我是公寓的住客并报出房间号后,他将我拉到一边,并招呼来一个个子不高有些胖胖的男警官。从他们的对话中我能看出,这位胖胖的男警官是这里的负责人。在他向我出示警官证时我看见上面写着,G·雷斯垂德。
“女士,请问今天下午3点12分的时候,你在哪。”
......哎呀,这是把我当嫌疑犯了吗?
雷斯垂德警官看出我的疑惑,立刻解释: “女士,请别不要误会。我们只是例行公事——这场爆炸显然是意外,因为恰巧发现在你隔壁,所以我跟你了解一下具体情况。”
“我隔壁?难道是...哦上帝啊!”我轻声呢喃,喉头刻意哽了一下。“真是安柏他们...我就知道他们再不分手迟早会走这一步。”
“你认识他们?”
我装出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让自己尽量表现出被无端卷入意外的普通市民该有的反应。“请问他们还好吗?不对,我的公寓怎么样了?我今天还能回去住吗?”
“恐怕不行女士,不过等会我可以让我的人带你上去看看看,你可以拿些换洗衣服去朋友家或是开间房。”雷斯垂德习惯性的用笔帽那头轻点了两下手中的笔记本,接着问道:“你和他们关系如何?”
我哽咽了下说道:“不熟,就见面打个几次招呼,我只知道女好像叫安柏,男的我不知道叫什么,但看着脾气不太好,不是个好相处的人。”
我确实和那对情侣不熟,他们给我最深的印象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有一次吵的太厉害男的疑似动了手,我对面邻居直接报警了,反正闹的很不愉快。
因为这栋公寓的隔音效果实在是差,所以他们争吵的内容我几乎是从头听到尾,无非是情侣间老身常谈的信任和莫名其妙的尊严问题。
煤气的确是那女的点的,这就是一场因情侣拌嘴导致的意外事故。但这点我是绝不能向警方透露的,不然我就没法解释为什么我离的那么近还能全身而退。
或许是着急下班,加上这起事故简单明了毫无可疑之处,苏格兰场的警探们赶在太阳落山前草草贴完封条后便火速闪人了,我也“洗脱嫌疑”,重获自由。
等我上楼拿几件换洗的衣服再赶回贝克街时,已经过了平日梅丽莎下班时间。我以为这丫头到点就拎包走人了,还想着她要是把门给我锁了,我今晚该上哪过夜。所以,当发现玻璃门上虽挂上了“close”的招牌,但梅丽莎却还呆在店里时,我是震惊的。而且看她的样子,好像是专程为了等我的。
在我推开门后,梅丽莎便激动的跑来一把抱住我:“天啊安妮,你没事吧?我给你打了好久的电话可你一个都没接,吓死我了。”
我捂住胸口推开身上的人,面不改色的谎称因为跑太急,手机不小心甩飞出去,恰好被路过的车子压扁了。
听了我的解释,梅丽莎呆滞:“......啊?”
好吧,真实情况是:我当时在厨房烤饼干,手机就放在离我一臂远的桌上,所以他的下场可想而知,我亲自确认过,里面的卡也没能幸免。所以明天一早我还得去补办张电话卡...和一部新手机。
梅丽莎对我公寓被炸一事深表同情,询问我是否需要帮助,她可以发动学校的好姐妹帮我留意租金便宜的公寓。
哦梅丽莎!你真是个热心肠的好姑娘,我怎么以前就没发现呢。
目送梅丽莎坐上出租车离开贝克街后,我抬手降下了两侧的百叶窗。就在窗叶降到一半位置时,一道似有似无的,带着窥探意味的视线突然从对面二楼位置射了过来。
拜多年来的经验所赐,我对视线,尤其是看向我的视线非常敏感。那不是不经意间的扫视,而是刻意隐藏起来的监视。我甚至能凭空想象出,视线的主人躲在窗帘后偷偷观察我的身影。
店铺正对面是221B,哈德森太太的公寓楼,而她二楼的房间我记得,是对外租给了夏洛克·福尔摩斯......
或许这就是侦探吧。之前看的侦探电影里那句台词怎么说的来着?
「侦探本质上都是瘾/君/子,沉迷于名为“真相”的D药。」
......怎么透着股中二病的味道?
正当我考虑要不要去酒店将就一晚时,福尔摩斯先生已经先一步移开了视线。
呼——钱包得救了!我长舒一口气。
晚上,因为没什么胃口,我就简单炒了个番茄炒蛋配凉拌黄瓜,然后拨通了许久没联系的友人的电话,用店里的座机:)
“皮肉被烤焦的滋味不好受,但好在我死的够快,没感觉到啥痛苦。”
“你该庆幸你们楼道的监控坏了,不然苏格兰场的人就会知道那个时间段你在家。”
友人富有磁性的伦敦腔从听筒里传出,我听到了钢笔在纸上滑动的声音,看来他还没下班。
“最近有遇到什么有趣的事吗摩根?我们上次通话是什么时候来着...一个多月前吧,这期间有死掉过吗?”
分享彼此的死亡经验,是我俩心照不宣的默契。
相比起摩根,我还是幸运的,我在英国这边的重生点是一条废弃的地铁隧道,还能提前藏件衣服以应对想今天这种意外。可摩根不行,他的重生点是一条河,别说衣服,就是扔只鞋子进去几天去看都一定还在。如果是晚上,他还能呼叫他的老儿子亚伯开车来接,可如果是大白天...那就只能厚着脸皮光着屁股自己走回去了。
这种情况也不是一次两次了,附近巡逻的警察想必是见怪不怪了,估计都被迫养成了路过此地顺道去看看这位裸泳爱好者在不在的习惯。
“这才是你打电话给我的目的吧,安妮。”摩根停下手里的事,缓缓将笔记本合上。
“你跑去做法医不就是为了解开身上不死的秘密吗,我只是关心你进展是否顺利。”
电话那头在沉默片刻后,再次响起友人的声音:“除了死法千奇百怪的尸//体外没什么值得一说的...前天我这送来个倒霉蛋,也是被炸死的。”
说到这事,摩根嘴角扯出个似笑非笑的弧度:“他自己蠢,回家老半天都没发现屋里煤气泄漏了,点烟时直接连人带沙发一起被炸到院里的游泳池里,淹死了。”
“听上去是很蠢。”
话音刚落,我便听到一阵开门声,是个年轻小伙,应该是摩根的同事,说警方那边又送来具尸体,这个一看就是被谋杀的,催促他回岗位上去。
“等我两分钟。”摩根将人打发后继续与我交谈:“你房子怎么办?又要重新找?”
“肯定啊,还好不是我买的公寓,不然我找谁说理去。”我将嘴里的黄瓜咽下。“暂时先在店里凑合着,明儿先在附近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不知道房东能不能把押金退给我,最近生意不好做啊。”
“你不是有小金库吗。”
“那不行!”我赶紧打断他电话。 “那是我的棺材本,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动里面一分钱。”
摩根忍不住嘟囔一句: “华夏人。”
“我为自己生为华夏人自豪,亲爱的摩根。”我放下筷子,微笑而坚定的说道。“凭你的经验和履历,一年挣个几十万不是问题,但再多的钱也禁不起大手大脚的花。”我一口气列举了几个我身边亲眼所见的真实案例,希望给极其追求生活质量的友人敲响警钟,引起重视。现在各国经济持续低迷,说不定哪天突然就爆雷了,现在多存点钱日后也好应对不时之需。
此刻,我像个唠叨的妈妈一样持续输出:“还有你的古董店,不稳定,一个月能卖出个几件都不错了。”
“我那些可都是货真价实的古董。”摩根不高兴了:“还说我,你不也开店吗。”
“那不一样,你那些是老古董了,我店里这些可是我一针一线亲手做的,用的都是最好的丝线!年轻姑娘们喜欢,可以用来盘头发,别在衣服上,这是属于我们华夏的文化,那个叫什么来着...哦,非遗!”
我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框框而谈:“最近我在学做香包,里面可以放香料和驱蚊药材,挂在包上一定很漂亮!”
“......”那不就是口红包吗,摩根吐槽。办公室的门再次被助手卢卡斯敲开,眼神示意他两分钟时间到了。
“来任务了,下次再聊,安妮。”
“回见。”
我们双双挂断电话。餐桌上,黄瓜已经不知不觉被我消灭的差不多了,我夹起还没动过的番茄炒蛋.....凉了,鸡蛋似乎没炒透带着些许腥气,不好吃了。
在我的观念里,每一课粮食都是来之不易的,因不好吃而浪费食物无异于是对农民工和大地的亵渎,何等的罪孽。我连黄土泥巴都敢框框往嘴里送,还在乎这个?秉承着绝不浪费食物的原则,我以医生看了绝对会连连摇头的速度解决了晚饭,连颗米粒都不剩。
第二天清晨,当我升起百叶窗,挂上“Open for Business ”牌子时,那道带着探究意味的视线又来了。
......小子,没完没了了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