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闯民宅?”江诉还有闲心吓唬吓唬他。
江小九惊恐地看他一眼,然后左手使劲地拽着右手,想把右手从窗户的缝隙里弄出去。
好像没有痛觉感知一样,也不怕弄伤。
江诉看一眼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以前就经常来棚户区这边没人的地方住,毕竟回去要是赶上他爹不开心了,免不了要挨一顿打,能躲着点就躲着点。
这间房子是二楼,又常年没人住,被盯上成为江小九暂居的目标也很正常,他当年蹭过那么多房子住,早忘了哪个是哪个了。
也不是没被抓到过,住别人房子得机灵着点,有些房子看似在闲置,但要是主人家突然间回来,听见外面钥匙转动的声音就得赶紧跳窗逃跑,江小九这明显是逃跑的时候手被卡住了。
江小九没见过什么世面,显然是被吓住了,脸色煞白:“别报警。”
江诉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沙发上,走过去一手拎着麻辣烫,另一只手拨了一下窗户的支架,把江小九的手解放出来了。
他帮江小九打开窗户,又指了指门的方向:“往哪离开随便你。”
然后从刚刚放在沙发上的袋子里拿出一个碗,拿着去了厨房。
两分钟后,江诉端着一碗麻辣烫从厨房出来,很意外的看见江小九还站在原地。
他挑了挑眉毛:“还不走?”
江小九脸还是很白,他怯怯地看向江诉:“哥哥,我一天没吃饭了,好饿。”
江诉:……
差点忘了,他没当打手的时候,也找不到其他工作,为了能从别人手里吃上一口饭,最会的就是看别人脸色和装可怜。
刚才要是再对江小九凶一点,真说要报警什么的,保证江小九跑的比谁都快,但是但凡态度和善一点,江小九就能打蛇随棍上。
为了不给自己平淡的混日子生活增添额外的麻烦,对江小九的态度还是恶劣一点的好。
两分钟后,江小九拿着江诉新买的筷子,端着江诉新买的碗,不怕烫似的快速吃着江诉给自己买的麻辣烫。
江小九看起来真一天没吃过饭了,不过三分钟,一碗成人分量的麻辣烫就被他吃光了,一点也没给江诉留。
江诉脸绷着,尽量维持成年人的体面:“吃完赶紧走。”
江小九顿了一下,放下碗:“哥哥,我家里没人,能在你家住一晚吗?”
蒙谁呢。
他怎么没发现自己小时候这么不要脸。
江诉绷着表情,冷冷的说:“就一晚。”
江小九笑开了,想去抓江诉的手腕,被江诉躲开了,江小九也不气馁,语气甜甜的:“谢谢哥哥!”
江诉:……
算了,就一晚,现在江小九回去要是碰到江瑞和,大概率就是被揍一顿的命。
他指着沙发说:“你住这里。”
他才懒得去给江小九收拾什么客房。
江小九没觉得沙发有什么不好,为了躲江瑞和,他以前还睡过桥洞嘞,他很开心自己今天晚上不用提心吊胆的睡了:“谢谢哥哥。”
虽然这个人看起来冷冰冰的,但是好像心很软的样子,江小九决定缠着他,他最会以小博大了!如果这个男人能一直收留他,他就不用再找其他没人住的房子了!
而且他好像没有媳妇和孩子,如果他能让江小九住在这里的话,江小九也不会被阴阳怪气,也不会被欺负!
很难的,首先楼层高就筛掉大部分了,其次还要确认里面没有人的话,他还要在外面蹲守好几天,住进去了也要一直听动静。
江诉生活过的糙,没有每天洗澡的习惯,但这两天地上滚了一圈,桥洞睡了一觉,还打了一架,身上实在不能看了。
他走到沙发旁边,没说话,把吃完就睡的躺在那里的江小九推到一边,拿了自己刚刚买的日用品,江小九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他,任他动作。
江诉跟没看见似的,拿了就去了洗漱间。
他没打算和江小九建立更多链接,越少越好,然后让江小九明天迅速离开他的生活,免得影响他摆烂。
别说什么拯救自己,他早就看开了,那样的生活没什么不好,这个世界上谁的生活不是一样操蛋,他已经无所谓了,现在过的悠闲才是真的。
大晚上的江诉没给自己买衣服,洗完澡就穿了个外穿的大裤衩子,里面挂了空档,上半身什么都没穿,把脏衣服用洗衣粉搓了两下,湿着头发攥着湿衣服就出来了。
他走到阳台晾衣服,这种温度半晚上肯定就干了,明天再去买点换洗的,一天就吃了一碗泡面,肚子都饿瘪了,江诉心情很烦躁。
一转身,不期然和江小九对上视线。
江小九没睡,半坐起来扒着沙发沿,只留一双大眼睛在沙发沿外面,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这样的眼睛,像是还对未来有些什么希望似的,永远不会死心的样子。
身处淤泥,仍旧向往天空。
江诉的心狠狠揪了一下,他更烦躁了,恨不得强行让江小九闭上眼睛,他声音恶狠狠的:“睡觉!”
江小九一下闭上眼睛躺平了,两只脏脏的小手交叉着摆在肚子上,像是被摆好入殓的尸体。
不知道从哪学来的这种姿势,觉得这样睡起来很乖吗?
没人在乎江小九乖不乖。
第二天一早,江诉头发乱糟糟的刚从卧室出来,就问到一股很香的味道。
他走到厨房门口,江小九正端着一碗煮好的方便面出来。
看见他哆嗦了一下,是常年处于紧绷状态下的应激反应,但很快调整好,对江诉露出一个有点甜还有点讨好的笑容:“哥哥,我给你做了早饭。”
江诉往厨房一看,里面还有一碗没有端出来。
“你哪来的面?”
江小九很腼腆地说:“我早上出门找人讨了两袋。”
撒娇装可怜卖乖,江瑞和不管他,经常不给他吃的,江小九能活到现在自然掌握了一定的讨饭技巧。
表现的这么乖,也是增加江诉让他往这里住的筹码,江诉早上没听见什么动静,江小九还是抱着两袋方便面翻窗子进来的。
但平西镇不是什么富裕的地方,江瑞和人缘也不好,别人也就是看这孩子可怜才给他一两顿,多了没准还得让江瑞和说一句多管闲事。
江诉没什么心理负担的呼噜两口吃完了面,坐在沙发上等江小九吃完刷完碗,才说了句:“一会儿送你上学,放学别来这儿了。”
江小九打错了算盘,江诉自认不是那种喜欢给自己找事的人。
江小九拿着碗,手上还是湿的:“哥哥,可是我没地方住。”
“爱去哪儿去哪儿,我这又不是什么慈善机构。”江诉烦躁地摆摆手。
江小九眼眶都红了:“我会听话的哥哥,我不吃你的饭,白天也不在家,你就晚上让我住一下好不好?”
江诉绷着脸:“你说呢?”
江小九别和他牵扯太多,他也不想介入自己的人生,就当十年前是一个平行空间,十年前和十年后江诉过得一样的日子,找个工资不高的活计,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江小九把洗好的碗放在了一边,也不嫌地上还有水珠,啪的一声直接坐在了地上:“我今天不用上学,我要一直陪着你。”
江诉:……
装可怜装不过耍赖是吧。
江诉点了根烟,放在嘴上吸了一口,和江小九黑白分明的两只大眼睛对视。
一根烟抽完,江诉起身,单手把江小九拽了起来,拉着他往门外走。
江小九很抗拒,但江诉的力气超级大,江小九挣脱不过,眼眶都红了:“你要把我扔出去吗?”
江诉没看他:“送你去一个你能住的地方。”
江小九不挣扎了:“哪里?”
直到到了熟悉的路口,江小九开始真心实意地恐慌了:“我不要回家!你放开我,我不去你家了行不行?”
这点挣扎的力道根本不能被放在江诉眼里,世界上没人比他更了解江小九,今天心软了,不给他个教训,明天还是个被缠着的份。
“喂,你别把我送回去,要不你卖了我吧,小孩子很值钱的,你卖了我好不好?”
江诉没理他,他直接把江小九送回了江家门口,敲了敲门,江小九一口咬在江诉手腕上,江诉冷着脸看了他一眼,没在意,又敲了一下。
过了足足一分钟,里面才有声音传出来:“谁啊大早上的!”
门被打开,江瑞和愣了一下,眼前的男人十**岁的样子,虽然年轻,但表情拒人千里还很凶,看起来就很不好惹,长得蛮眼熟,但江瑞和实在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看着江小九在对方手里,江瑞和顿时就觉得是江小九惹了什么事被抓了,别人拉着江小九过来讨说法。
他讨好似地对着江诉笑了笑,露出油腻参差的黄色牙齿:“是不是这小子偷你东西了,你放心我这就教训他。”
江瑞和衣领皱巴巴的,浑身还散发着难闻的酒糟味儿,明显又是从酒水里泡了一夜。
江小九因为没钱吃饭和上学,偷过江瑞和的钱,被江瑞和逮到就会毒打一顿,但江小九下次还敢。
江瑞和以此为依据,经常说江小九喜欢偷东西,长大后就是个杀人犯种子,江小九也不辩驳,只顾着被打的时候护住重要部位,至于钱,如果江瑞和不是当场抓到的他,那江小九是怎么也不会拿出来的。
听到江瑞和这么说,江小九本能的抖了抖,往江瑞和后面躲了躲。
江诉拉着江小九的手紧了一下:“他没偷东西,别教训他。”
他把江小九拉到了面前,然后放开手,往楼下走去。
那句话大概率是无效的,江诉不想掺和进别人的人生里,他懒得管,即使那个人是他自己。
他对生活没什么力气,精力只够维持自己最低的生活水平,如果再来一个小孩,他能烦死。
他已经下了一截扶梯,隔着这一截扶梯,突然传来撕心裂肺的叫喊声。
叫喊声尖锐,明显还没过变声期,还掺杂着中年男人不堪入耳的污秽话语,随着砰的一声响,令人烦躁的噪音被一道门隔绝开来。
江诉走下楼,身体靠在楼的墙面上,点燃了一支烟。
居民楼的隔音不太好,他隐隐能听见隔着窗子的声音,扫帚和皮带落在身体上,他一边用尽全力的叫喊,一边紧紧的护着头。
其实当时已经习惯了,叫喊只是因为,有的时候有些路过的邻居会看不下去,敲敲门告诉江瑞和不要扰民,或者别打孩子了,这样江瑞和再回来的时候,有一定概率会丧失了继续打他的心情。
那时候的江小九还很机灵,会用尽一切方法自救,不像后来,已经任由生活揉圆搓扁了。
“江瑞和又在打孩子了?”
“小九也是可怜,出生在他们家。”
“不上去看看?”
“算了救得了一次还能次次救嘛,小九他妈也是狠心,真把小九抛在酒鬼手里一走了之。”
“我看呐,她要是不走,自己也得被江瑞和打死。”
路过两个刚从菜市场回来的大妈,听见楼里隐隐传来的声音,一边咂着嘴一边议论着。
江诉后来听过祥林嫂的故事,一个人的悲惨遭遇在其他人看来,一次两次还能夺得一些同情,三四五六次了别人就只会那你当成打发时间的谈资了。
这个世界上,除了你自己,没有人能救你。
江诉把没抽完的烟扔在了地上,用鞋底捻了捻,转身上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