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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狱

作者:丹麦乐道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印度并不是一个适合居住的地方。


    印度的夏天炎热无比,一下飞机,热浪便向刚从充满空调风的机舱中下飞机的旅客扑来,一时有些难以适应。


    下了飞机,取了托运的行李,一个长着南亚脸、穿着一身名贵西装、说着一口流利的英式英语的人叫住了索菲娅。


    “您好啊,请问是索菲娅·洛林小姐吗?”


    “啊?你……你好,我是,请问有什么事?”索菲娅被这位陌生的男人突然叫住,有些紧张。


    “弗朗西斯科·德·里维拉教授此前已向我介绍过各位的情况。我是印度加达浦大学的工作人员,阿尔琼·帕特尔(??????????,arjun patel),很荣幸在此次行程中担任与各位的对接人。按原定计划,各位抵达后本应在酒店休整一日。考虑到行程有所调整,为尽量确保后续安排顺利,如果各位方便的话,我们建议是否今天稍后就动身前往孙德尔本斯?当然,这完全取决于各位的意愿和状态。”


    “啊,这个……”索菲娅刚想回答,那人就继续滔滔不绝起来。


    “当然了,我本人并不是气候方面的专业人士,我在这个过程中唯一的工作可能就是给各位当司机,车已经在外面了。考虑到里维拉教授没有来,我们加达浦大学也给各位安排了一位非常厉害的教授来配合,普丽娅·夏尔玛(???????????,priya sharma)教授,博洛尼亚大学博士,在车上等待着各位。不知洛林小姐意下如何?”


    “我本人同意,但是我得跟我的同学们商量一下,请给我一些时间,谢谢。”


    “好的,各位请慢慢商议。有任何决定,请随时通知我,我将在此恭候消息。期间如有任何需要,也请不必客气,随时告知。”


    “好的,请稍等一下。”与这位印度人进行了简单的对话之后,索菲娅转过身去,征求同伴们的意见。


    “我无所谓,”爱丽丝嘟囔道,“你别说,你还真别说,这印度人还挺有礼貌的。”


    “咱能不能先找个有空调的地方呆着?”艾诺有些烦躁,“一个个都不怕中暑吗?”几个北欧学生也纷纷附和。


    “还是你决定吧,索菲娅,我听你的。”莉莎说道。


    “这……呃,让我想一下。”索菲娅感觉脑子有点不够用了。考虑到自己并不熟悉印度,她转身面向帕特尔。


    “您好,先生,您刚才说您叫阿尔什么帕什么来着?“


    “阿尔琼·帕特尔,洛林小姐。”


    “好的,帕特尔先生,对不起我刚才实在没记住您的名字,一时疏忽,实在抱歉。当然,这次我一定记住了!我想问一下,我想请教一下:从我们目前所在地出发,前往孙德尔本斯目的地,大约需要多长时间?另外,不知您是否方便为我们简要介绍一下整个行程的大致安排?”


    “呃,怕是会有些长,还请您各位做好心理准备,洛林小姐。”帕特尔稍微停顿了一下,摸了摸脖子,眼珠向左转了转,在回忆着些什么。“从新德里开车到孙德尔本斯国家公园,距离非常遥远,大约在1700公里到1800公里之间,如果全程高速畅通无阻,极少休息,且保持较高速度,理论上可能接近20小时。但这在印度繁忙的公路上极不现实。所以整个过程大概率会超过24个小时,考虑到连续开车24个小时是极其危险的事情,所以我们决定分成三天。第一天,我们会走nh19(grand trunk road)经过坎普尔、阿拉哈巴德最后到达瓦拉纳西,这个过程大约700到800公里,大概需要10到12个小时,然后休息一晚上,第二天走nh16经杜尔加布尔、巴德拉普尔到达加尔各答,这个过程大约700公里,大概需要10到14个小时,再休息一晚上,第三天从加尔各答开到孙德尔本斯,孙德尔本斯的登船点已经被洪水冲烂了,不过各位放心,我们有孟加拉孙德尔本斯渔民工会的配合以及联合国派来的志愿者保护,来自西班牙海军的胡安·卡洛斯一世号战略投送舰和以及来自丹麦皇家海军的阿布沙隆号指挥支援舰、彼得·威廉姆斯号护卫舰会在近海协助救灾。”


    “有个问题想问一下,为什么我们不坐飞机去呢?。”


    “因为热带气旋问题,加尔各答的机场暂时是不能用了,附近的其他城市机场受到的损害也很大,如果不是那个气旋,我们大可以直接用运输机空投物资,但是现在已经做不到了,只能依赖胡安·卡洛斯一世号战略投送舰上的舰载直升机,但直升机得用来转移那些已经深陷洪水中的人以及部分有伤病的人。”


    “好吧……那事不宜迟,我们今天就走吧。”


    “请各位上车。”


    这次的车非常豪华,是两台路虎揽胜。车内的空调早早开好,安抚了乘客躁动的心。普丽娅·夏尔玛教授已经在车内坐了许久,等待着这些来自欧罗巴的年轻学生。


    车门在身后轻轻关上,将新德里机场外喧嚣的热浪与尘土彻底隔绝。车内凉爽的空气带着淡淡的皮革清香,瞬间抚平了旅途的燥热。索菲娅坐进了第二排,其他人也分分落座。帕特尔坐进了驾驶座,普丽娅·夏尔玛教授——一位气质优雅、戴着细框眼镜的女士——微笑着从副驾驶转过头来,用带着轻微意大利口音的英语向他们问好。


    “欢迎来到印度,洛林小姐,还有各位同学。我是普丽娅·夏尔玛,希望接下来的旅程我们能合作愉快,为孙德尔本斯的人们做些实事。”她的声音温和而清晰,带着学者的沉稳。


    索菲娅和爱丽丝连忙回应问候。车子平稳地驶离航站楼,汇入新德里繁忙的车流。窗外是色彩斑斓、充满活力的城市景象,与英格兰的清冷形成鲜明对比。


    车内一时有些安静,只有空调的低鸣和窗外隐约的城市噪音。帕特尔熟练地操控着方向盘,车身在略显混乱的交通中穿梭却异常平稳。


    索菲娅的目光被车内精致的木纹饰板、柔软的皮革座椅和先进的仪表盘所吸引。她忍不住轻轻赞叹了一句:“这车真不错,帕特尔先生。路虎揽胜?空间这么大,坐着也很舒服,底盘比许多知名的品牌稳。”


    帕特尔从后视镜里看了索菲娅一眼,脸上露出自豪的笑容:“是的,洛林小姐。揽胜行政版(range rover autobiography),英国工艺的杰作,在印度这种路况复杂的地方,它的全地形能力和舒适性都是顶尖的。”他轻轻拍了拍方向盘,“开着它,即使在最糟糕的路上,也能保证各位的舒适和安全。”


    爱丽丝也点点头:“确实很豪华,感觉比我们学校的奔驰s级还要有气势。”


    “啊,路虎,”副驾驶的普丽娅教授也加入了话题,她的语气带着一丝感慨,“一个充满英伦血统的名字。不过,洛林小姐,还有旁边这位美丽的女士,我还不知道你的姓名。你们知道吗?现在这个象征英国豪华与探险精神的品牌,其实属于我们印度了。”


    “哦?”索菲娅确实有些意外,“被印度公司收购了?是哪家?还有,她叫爱丽丝·班纳。”


    “塔塔汽车(tata motors)。”帕特尔接口道,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既有民族自豪感,也有一丝微妙的辩护意味,“2008年,塔塔集团从福特汽车手里买下了捷豹路虎(jaguar land rover)。当时这笔收购可是引起了不小的震动,很多人都在质疑,一个印度公司能否经营好这样的顶级豪华品牌。”


    这时,奥利弗也参与到了聊天中,他的声音带着点直率:“塔塔?就是那个做廉价小车和卡车的印度公司?他们能懂怎么造路虎这种豪华汽车?不会把路虎也变成……嗯……算了,我不好评价。”他的话引起了几声低笑,但也显得有些刻薄。


    帕特尔的背脊似乎不易察觉地挺直了一些。普丽娅教授微微蹙眉,刚要开口,帕特尔却先说话了,他的英语依旧流利标准,但语速放慢,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


    “先生,我理解您的疑虑,毕竟刻板印象总是存在的。但事实胜于雄辩。塔塔收购捷豹路虎后,不仅没有让这个豪华品牌变得低质量,反而投入巨资进行研发和创新。看看您现在坐着的这辆车,它的设计、工程、品质控制,核心团队依然在英国盖顿(gaydon)。塔塔提供了资金和全球视野,让捷豹路虎得以在保留其英伦精髓的同时,开拓了包括中国、中东在内的新兴市场,推出了像揽胜星脉(velar)、新一代卫士(defender)这样叫好又叫座的产品。捷豹路虎的工厂标准和质量控制体系,依然是世界顶级的。”


    他顿了顿,通过后视镜看向索菲娅:“更重要的是,塔塔集团的信誉和长期投资的理念,给了捷豹路虎在金融危机后最需要的稳定性和发展空间。没有塔塔,很难说这个英国标志性品牌今天会是什么样子。这恰恰证明了印度企业有能力在全球高端制造业中扮演重要角色,并且做得很好。这辆车本身,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它的每一寸皮革,每一块金属,都依然散发着纯正的英伦气息,甚至比伦敦某些绅士的做派还要标准。”他最后略带幽默地补充了一句,巧妙地化解了刚才的紧张。


    普丽娅教授微笑着点头:“帕特尔先生说得对。商业世界早已全球化。品牌的血统固然重要,但资本和管理的全球化才是常态。塔塔对捷豹路虎的收购,被视为新兴市场企业成功整合西方高端品牌的经典案例之一。它证明了管理能力和战略眼光比单纯的‘出身’更重要。”她看向索菲娅,“就像我们这次要去面对的挑战,解决孙德尔本斯的问题,需要的不是标签,而是科学、合作和切实有效的行动,对吗?”


    莉莎若有所思地说:“这让我想起塔塔集团在非洲的一些项目,他们似乎很擅长在复杂环境下运作大型项目?”


    “确实如此,莉莎小姐,”帕特尔肯定道,语气缓和下来,“这正是塔塔的优势之一。他们对新兴市场和复杂环境的理解很深。”


    索菲娅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印度街景,又感受着身下这辆顶级英伦豪车的平稳与宁静,心中对“印度”这个概念的认知似乎被轻轻撬动了一下。这个国家远不止是她下飞机时感受到的灼热和混乱,它同样拥有世界级的商业巨头,能驾驭象征西方工业巅峰的奢侈品牌,并且正积极地参与到全球事务中,就像他们即将前往的救灾行动一样。


    “很有意思,”索菲娅真诚地说,“谢谢你们的解释,帕特尔先生,夏尔玛教授。这确实打破了我的一些固有想法。我想,欧洲那些鼠目寸光的人也应该知道现在不是19世纪了。”她注意到帕特尔在听到她的话后,嘴角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真正放松的微笑,他整理了一下名贵西装的袖口,动作带着一种属于精英阶层的从容。


    普丽娅教授温和地笑了:“这正是国际交流的意义所在,索菲娅。好了,关于商业的话题暂时放一放?帕特尔,我们大概多久能出城?我想我们该给同学们简单介绍一下未来几天的具体行程安排和孙德尔本斯目前面临的主要挑战了,时间紧迫。”她巧妙地转移了话题,将大家的注意力引向更紧迫的救灾使命。


    帕特尔点点头,目光专注地回到前方的路况上,窗外新德里庞大而充满生机的轮廓正逐渐被甩在身后,前方的道路漫长而未知。索菲娅则下意识地又摸了摸身下光滑温润的揽胜座椅皮革,那触感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一个复杂的故事,而他们此刻,正行驶在这个故事发生的土地上。


    普丽娅教授刚刚开始铺开地图,准备详细讲解孙德尔本斯三角洲地区面临的主要生态和洪水挑战时,车内突然响起一阵急促而独特的铃声——不是常见的手机铃声,而是某种加密卫星电话的蜂鸣声。


    “抱歉,请稍等,这可能是前线的重要消息。”普丽娅教授的神色瞬间变得严肃,迅速从公文包侧袋里掏出一个厚重的、带有明显外置天线的卫星电话。她看了一眼屏幕,立刻接通。


    “我是普丽娅·夏尔玛……对,我在车上,正带着利物浦理工学院的学生团队前往……什么?”她的声音陡然拔高,眉头紧紧锁在一起,车内原本还算轻松的气氛瞬间凝固,索菲娅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连专注开车的帕特尔也投来关切而紧张的目光。


    普丽娅教授倾听着,脸色越来越凝重,手指无意识地用力,指关节微微发白。她偶尔回应几个简短的词:“……确认?……位置?……水深?……医疗资源呢?……明白了……明白……尽全力协调……保持联络。”


    通话持续了大约三分钟,对车内的索菲娅和莉莎来说,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她们听不懂具体内容,但从普丽娅教授越来越紧绷的下颌线和眼中闪烁的焦急光芒,能清晰感受到事态的严重性。


    终于,普丽娅教授声音低沉地说:“……好的汉森,我们这边会立刻调整方案,优先保障生命通道。请务必坚持住,支援会尽快到达。保持卫星频道畅通。”她挂断了电话,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沉重的空气都吸入肺中,再缓缓吐出。她摘下眼镜,用力揉了揉眉心,再戴上时,眼中只剩下决断的锐利。


    “帕特尔,”她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情况有变,非常糟糕。联合国救灾协调官汉森从孙德尔本斯核心区打来的卫星电话。”


    “教授,请说。”帕特尔的声音也沉了下来,握紧了方向盘。


    “气旋引发的洪水比我们之前收到的最后一份报告还要迅猛得多。我们计划中的主要登陆点,巴吉拉蒂河(bhagirathi river)沿岸的坎宁港(canning port)周边区域,水位在刚刚过去的一小时内又暴涨了超过50厘米!多处临时堤坝已经决口。更严重的是,位于莫蒂岛(mothi island)上的一个大型临时安置点被洪水冲垮了外围防线,现在整个安置点被淹了一半!那里收容了近八百名从更危险岛屿转移出来的灾民,其中包括至少二十名需要特殊护理的孕妇和大量儿童!医疗帐篷完全被淹,仅存的一个医疗点设在唯一的高地建筑——一所废弃的学校二楼,但药品和干净饮用水即将耗尽,而且那栋楼本身的结构也在洪水的持续冲刷下变得岌岌可危!”


    “老天……”爱丽丝捂住了嘴,眼中充满惊骇。索菲娅的心也猛地一沉,八百人,孕妇、儿童、即将坍塌的建筑……这些冰冷的数字背后是触目惊心的生命危机。


    “汉森说,他们正在组织自救,用能找到的任何东西——木板、门板、甚至空油桶——扎筏子转移人员,但人手和设备严重不足。最大的问题是,洪水切断了那个安置点通往相对安全高地的几条主要陆路通道,水深流急,小型救援艇根本无法安全靠近学校区域。他们现在急需大型的、能在复杂水域操作的船只,或者……直升机直接吊运。”


    帕特尔问到:“胡安·卡洛斯一世号上的直升机呢?”


    “这正是问题所在!”普丽娅教授的语气带着一丝挫败,“汉森说,现在整个孙德尔本斯上空被强对流云团覆盖,暴雨倾盆,能见度极低,阵风达到九级!西班牙的舰载直升机尝试了两次强行起飞,都因恶劣天气被迫返航,差点出事。气象预测这种极端天气至少还要持续6小时。直升机救援窗口暂时关闭了!”


    车内的空气仿佛被抽空了。唯一的空中生命线被恶劣天气斩断。


    “丹麦皇家海军的阿布沙隆号和彼得·威廉姆斯号呢?”帕特尔追问,“阿布沙隆号有坞舱,可以释放登陆艇!”


    “他们正在全速赶来,但距离莫蒂岛最近的航道入口还有一段距离,而且洪水冲毁了部分航道浮标,军用舰艇在浑浊的洪水中摸索前进需要时间。汉森估计,丹麦军舰携带的刚性充气艇(rhib)最快也要4-5个小时后才能尝试接近莫蒂岛。但学校建筑……”普丽娅教授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汉森评估,那栋楼在持续浸泡和冲刷下,可能撑不过3小时。水位还在涨,每一分钟都在增加风险。联合国那边已经发出命令,即时生命威胁,需要不计代价的紧急干预。”


    “3小时……”帕特尔喃喃道,手指在方向盘上敲击着,大脑飞速运转。


    冷静的思考了一下,教授拨通了联合国的电话。


    “立刻联系加达浦大学应急指挥中心,请求最高优先级响应。第一,要求他们动用一切力量,联系加尔各答及周边所有能联系上的、拥有大型平底船或抗风浪能力强的民间船只的组织和个人——渔业工会、内河运输公司、甚至大型建筑公司的工程驳船!告诉他们,人命关天,政府事后会补偿!我们需要能在浑浊洪水中稳定航行、能靠拢学校建筑、能一次转运至少几十人的船,立刻、马上!”


    “第二,”普丽娅教授语速不减,“联系我们在加尔各答救灾物资中转站的团队,立刻清点所有可用的高能量食品、急救包、净水片、防水布、救生衣,特别是孕妇和儿童需要的特殊药品和营养品!准备好,一旦有船只能出发,第一时间装船!同时,让他们准备好一支精干的医疗小队待命,随时准备登船增援!”


    “第三,联系丹麦皇家海军舰艇,告知我们正在全力寻找替代船只,请他们务必全速前进,并做好在天气稍有好转时立刻投入所有空中和水面力量的准备!另外,询问西班牙海军能否尝试在河口边缘待命,抓住任何可能的短暂窗口!”


    教授用流利的印地语和英语交替下达指令,语气急促而坚定,完全没有了之前谈论路虎时的轻松,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身处危机核心的指挥官般的干练。


    布置完指令,普丽娅教授才转向索菲娅,她的眼神疲惫却依然锐利:“洛林小姐,你们也听到了。情况非常危急。我们正在与时间赛跑。你们现在能做的,就是保持镇定,保存体力。接下来的行程可能会比预想的更艰难、更紧张。当我们需要你们的时候——可能是记录、可能是安抚、可能是搬运物资——我会告诉你们。现在,请相信帕特尔和我们在后方团队的专业能力。”


    索菲娅用力地点点头,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她们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车窗外变得有些灰蒙蒙的天空,仿佛能穿透数百公里的距离,看到那座在洪水中摇摇欲坠的学校,听到那八百个被困生命发出的无声呐喊。时间,成了最冷酷的敌人。


    紧接着又是一阵急促的铃声,联合国方面再次给教授打来电话。


    “抱歉,各位,我必须接一下这个电话。”普丽娅教授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眉头瞬间紧锁,表情变得异常严肃。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是“un ops- sundarbans”。她迅速按下了蓝牙耳机的接听键。


    车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空调出风口的细微声响和教授耳机里隐约传来的、模糊但急促的男性声音。帕特尔也下意识地放慢了车速,通过后视镜关注着教授的反应。索菲娅和爱丽丝交换了一个紧张的眼神,预感到了不祥。


    普丽娅教授听着电话,脸色越来越凝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平板电脑的边缘,发出轻微的哒哒声。她的目光时而投向窗外飞逝的杂乱街景,时而投向平板上的地图,仿佛在快速比对信息。


    “霍乱( cholera)?”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随即又压低了,“在哪个区块?…… h7区,靠近matla河口……天呐,水源污染情况评估出来了吗?”


    霍乱。这在卫生条件本就堪忧的灾区,无疑是雪上加霜的致命打击。


    教授继续听着,表情愈发严峻,眉头几乎拧成了一个结。“医疗队物资转运受阻?胡安·卡洛斯一世的直升机调度不过来?是的,我理解优先救援生命垂危者,但破伤风疫苗和口服补液盐是控制疫情爆发的关键!没有替代运输方案?”她的语气里充满了焦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挫败感。


    电话那头的声音似乎持续不断地汇报着困难。教授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强压着情绪,然后快速而坚定地说:“约翰,听着:第一,立刻通知所有在地志愿者和渔民工会,强制执行水煮沸令,强调任何未经煮沸的水源都禁止饮用,包括看上去清澈的雨水!第二,动用所有可用的本地船只,哪怕是小舢板,优先将现有库存的ors和消毒片剂运送到h7及周边几个最密集的临时安置点,分发给家庭,特别是母亲,教会她们如何配制和使用!第三,将霍乱和疑似破伤风病例的位置信息实时更新到共享地图,我会协调加达浦大学的远程医疗小组,看能否提供初步的线上诊断支持……我知道这杯水车薪,但总比没有强!……对,我会尽快赶到……保持联系,有任何变化立刻通知我。”


    普丽娅教授几乎是咬着牙下达完指令,才疲惫地摘下蓝牙耳机,重重地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车内一片死寂,之前的轻松和关于路虎归属的讨论仿佛已是遥远的过去。窗外新德里的喧嚣似乎也被这沉重的气氛隔绝了。


    大约过了漫长的十秒钟,教授才重新睁开眼,她的眼神里充满了疲惫,但更多的是坚定和一种不容置疑的责任感。她没有立刻回头,而是先对帕特尔说:“阿尔琼,情况比我们预想的恶劣太多。霍乱在h7区爆发,水源污染严重,医疗物资卡在加尔各答外围进不去,直升机运力严重不足。我们必须立刻调整计划。”


    帕特尔脸色也变了,他紧握方向盘,沉声问:“教授,您说,怎么改?”


    “原本在瓦拉纳西的停留取消。”普丽娅教授语速极快,思路清晰,“我们直奔坎普尔(kanpur),那里有我们大学合作的大型医药分销中心。我会立刻联系负责人,争取在最短时间内调集一批急需的霍乱疫苗、ors、消毒片和基础抗生素。阿尔琼,你负责协调车辆和通行证,我们需要以最快速度拿到物资,然后连夜赶路,争取把在路上的时间压缩到极限!目标是明天傍晚前,必须把这批救命的东西送到加尔各答外围的集结点!联合国的人会在那里接应,想办法用本地手段送进去!”


    “明白!”帕特尔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开始用免提拨打另一个电话,用印地语快速而清晰地交代着任务,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与他之前彬彬有礼的形象判若两人。


    这时,普丽娅教授才转过身,面对后座脸色苍白的学生们。她的目光扫过这些年轻的学生,看到了他们眼中的震惊、恐惧,甚至一丝茫然。


    “很抱歉,各位同学,”普丽娅教授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沉重的歉意和紧迫感,“欢迎仪式取消了,舒适的行程也泡汤了。你们落地不到两小时,就直面了这片土地正在经历的最残酷的现实。霍乱、洪水、交通瘫痪、物资短缺……这就是孙德尔本斯此刻的日常。这不是演习,也不是课堂案例。”


    她停顿了一下,眼神锐利地看着他们:“现在,我需要知道,你们是否还愿意继续?接下来的旅程将充满未知的危险、难以想象的疲惫,以及直面人间惨状的巨大心理冲击。你们是学生,本不该承受这些。如果现在选择退出,返回酒店,我完全理解,也绝对尊重,并且会安排好。你们的学术任务,可以用其他方式完成报告。”


    索菲娅打开手机,把教授刚才的话通过电话向另一台车上的同伴们讲了一遍。


    手机里传来艾诺有些变调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霍……霍乱?我们可能会被传染?!还要去疫区中心运药?你疯了吗?这太危险了!我们是来考察的,不是来送死的!”


    索菲娅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艾诺的话戳中了她内心最深的恐惧。她下意识地看向爱丽丝,爱丽丝的脸色同样苍白,但她的眼神却不像艾诺那样充满抗拒,反而有一种被点燃的光芒。


    电话那头,莉莎深吸一口气,抢在索菲娅之前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教授,我……我学过急救和基础防疫。虽然微不足道,但或许……或许能帮上一点点忙。我……我想去。”


    “其他人呢?”索菲娅继续问,“拉尔斯,弗蕾亚,阿斯特丽德,你们怎么想?”


    “挪威人可是当年维京海盗的后裔,最不怕的就是冒险。”阿斯特丽德中气十足。


    “皇家海军都在战斗,我们作为王国的子民又有什么理由不去呢?”两个丹麦人也非常坚定。


    “别怕呀艾诺,我保护你,我死了你都不会死。”莉莎开始怂恿艾诺。


    “可是……”艾诺还想争辩。


    “同样是芬兰人,当年西蒙海耶可没有怕过苏联的坦克。”


    “嗯……好吧,大不了就下去见曼纳海姆。”


    思想工作已经完成,全员同意共赴孙德尔本斯。


    在这里,一句简单的“yes”和“no”,重若千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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