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2023年的深秋将要结束,宜大的百年校庆终于正式拉开帷幕。
学校筹备了许久,即使这一天天气不算很好,阴云天,依然处处都是欢庆的氛围。
鎏金雕花的礼堂大门半敞着,内里,通明的灯火透过雕花门框倾泻而出,在红地毯上流淌成粼粼波光。
礼堂外,身着礼服的迎宾们排成两列,胸花上的缎带随着夜风轻摆。
西装革履的校友,白发苍苍的教授,又或是某些时常出现在报道里的轮廓,皆为这天盛装前来。
悬着彩灯的廊下,陈嘉言低头,整理衬衫上的袖扣,深灰色西装外套则随意搭在臂弯。
蓝宝石袖扣色如鸢尾,他脑海中一晃而过某条耳链,手指紧了下。
姜晗拢着披肩,忧心道:“陈老师,好像要下雨了。”
年轻的教授应声:“有台风要过境。如果不是气象部门不允许,学校是真的想用碘化银提前人工消雨的。”
“好夸张。”姜晗咂舌,“不过,毕竟是一百周年。”
路芢在旁神神秘秘开口:“我听说,那位从二把手退下来的周姓老校长也会来。”
“我冲到他面前说想要学校别再修路了他会答应吗?我的小电驴要被宿舍前的破路颠坏了都。”
“我说师姐你毕业证还没有下来吧……”
陈嘉言笑着摇摇头:“别冲动,不如老师给你们涨一些通勤补助?”
“哇,见者有份吗?”
陈嘉言手中动作一顿,姜晗迫不及待地先走了过去。
“安顺西路交通管制,路上行人又好多,我差点儿被挤成人干了,还好没迟到。”
“叫我骑我的驴去接你啊。景小澄,今天这么漂亮,谁舍得让你被挤!”
景澄把头搭在姜晗肩上,笑眯眯地和众人打招呼。
陈嘉言便没了回答她刚刚玩笑的时机,只好点头,却移不开视线。
乌云沉沉的天气似乎也被照亮一霎。
红裙纤秾,长至脚踝,描摹女孩花枝似的倩影,乌发如瀑散落,有几缕落在两颊,勾勒出一张巧笑倩兮的昳丽面庞来。
景澄的鼻尖有薄薄的汗,明明该狼狈的,可夜风一吹,就全是明艳的风情了。
陈嘉言呼吸几乎一滞,正入场的人驻足,偶然间瞥落惊艳的眼光。
“管谁呢。姜晗姐,你不舍得就好啦。”景澄任姜晗抱。
“哎哟,怎么嘴巴比梨涡还甜。我真有点嫉妒你那个……”
陈嘉言回过神,淡声打断:“进去吧。”
有迎宾走上前来,笑意盈盈地躬身,从陈嘉言手中接过烫金请柬。
白天的庆演已经结束,晚上的宴会则更私密化。
宜大红墙百年,治学也百年,这座名校几乎是同国家思想近代化一同出现的。深厚的底蕴滋养出遍山河的桃李,一场校庆,来者皆是各行各业的翘楚,多的是声名显赫的人物。
刚刚还在礼堂外嘻嘻哈哈的人绷住脸。
姜晗挽着景澄的手臂,小声:“景小澄,你不紧张吗?”
景澄诚实地摇头。
“来的人都太厉害了。刚刚、刚刚从我身边走过那个人,我引用过十七次她的论文啊!”
“那很多了。”景澄镇定顺毛之,“可谁都知道我们只是学生呀,姜晗姐,在其位谋其政就好。”
“嗯,景澄说的对。”
陈嘉言虽不喜名利场上的交际,但出身使然,耳濡目染多年,整个人早就游刃有余。
那天,在葆宁公馆的失态反倒是头一回。
过期的难堪再度涌了上来,变作喉咙里不上不下的异物感,好似一根细小却又无法咽下的鱼刺。
陈嘉言敛眸:“我提前和梅女士打过招呼。先在餐区休息会儿吧,不用太拘束。”
姜晗和路芢放松下来,别的不说,作为一名成熟的研究生,在学术沙龙上吃果盘的经验是相当丰富的。
景澄取起一枚高脚杯,没嗅到酒味,宜大安排的是果汁,酒都在那些穿梭的侍者手里。
她举杯,目光无意间望向礼堂二楼。
光荣出院的贺明霁这会儿就在那。
下午,贺明霁给她发过消息,今晚稍晚些他会来找她,他要先见从前的几位老师,不知名校友也要走一些必须的流程。
景澄大概可以想象,一脸高贵冷艳的她哥哥,会在校友捐款的支票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并说“学院未来三年的奖学金我承包了”,啊不对应该是“很荣幸能来此希望宜大越来越好”……
“景澄,你的手怎么了。”面前忽然响起陈嘉言的声音。
“咦,还看得出来吗。”景澄回过神来,于灯光下抬起手。
手指的轮廓被映得近乎透明,指腹绕过浅浅的擦痕,细口已经愈合。
“陈老师,你视力真好。”一旁,嘴巴鼓囊如仓鼠的路芢真诚道。
景澄打量几秒,不太在意:“做手工时的小意外。”
姜晗闻言心疼:“我就说你最近忙什么呢,明明你那部分是最快完成的。来,给姜晗姐姐看一下。”
景澄笑嘻嘻地低下头,把手放在姜晗的掌心,姜晗忍不住捏了把,迅速被她灵巧地反握住:“我就知道,你又要吃我豆腐。”
姜晗挣了下,居然挣不开,可怜兮兮地抹起眼泪来。
陈嘉言看了会,悄然收回目光,扬起笑:“梅女士来了,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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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那不是小梅吗。”
梅憾春已是耳顺的年纪,说话的老者看起来却还要比她年长不少。
老者脊背挺直,大衣轮廓撑得笔挺,左手拄着乌木手杖,满头白发梳得一丝不苟,双眼虽含笑,仍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如此说,有机警的人立刻接腔:“我记得您从前在京市时同梅女士共事过。”
一楼大厅,梅憾春正和几个年轻人谈话,红裙的女孩落落大方,从容同她碰杯,仰面时脖颈露出漂亮优雅的线条。
老者感慨:“我去京市赴任,她来部委里当顾问,一晃二十年。”
想起什么似的,他招招手:“明霁,你母亲再没回过京市么,现在留在西南那边了?”
老者周身被人紧紧簇拥,外围亦有跃跃欲试想上前来搭话的人。
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半靠在栏杆上,沉静地收回目光。
“是,母亲这两年都在版纳研究所。”
“她在宜大那会儿就是顶好的学生、学者。”老者笑罢,又摇摇头,“当年受你爷爷托,还替你父亲保媒。如今看,到底可惜。”
贺明霁转过身,人群自然而然地分开,他走到老者身侧,微笑着道:“那等您回京市了,还请代我爷爷说说他。”
“哈哈哈,你难得促狭,老贺可不得托梦谢我?走,再陪我见几个人。”
灯光璀璨,穹顶上光华流转。礼堂巨大的黑丝绒窗帘似宽阔的天帷,将这儿包裹成另一个浮华醉金的宇宙。
耳畔尽是客气体面的寒暄试探,周承惟既是谢筠当年的恩师,又是京市的实权人物,贺明霁耐着性子,只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腕表。
社交场点到为止,他等待的时间已经足够妹妹同梅教授相谈甚欢两回了。
至于陈嘉言?贺明霁已不把他放在眼里。
侍者经过,他随意接过一杯香槟。
澄金的酒液在杯中轻晃,气泡往上,隐隐有烤坚果的香味溢出来。
“啊,抱歉,贺先生,不小心撞到您了……”周遭发出轻呼,一男子慌忙道歉。
“没事。”贺明霁微微颔首,一双桃花眼下痕影淡薄,是令人如沐春风的好样貌。
“怎么了,明霁?”老者闻声,关切地看了过来。
他坦然道:“先失陪,周爷爷,我回车上换一下衣服。”
“去吧,休息会儿。今天难为你陪我这个老头子消磨大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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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见梅憾春的人太多,交谈并未很深入,但已经让景澄受益良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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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她甚至想,要是景兰和谢筠也在这儿就好了,学术路上有这样一个优秀的前人,她们绝对会为梅憾春的成就折服惊艳。
她眼睛亮得惊人,仿佛揉碎了一大把星星。
支走姜晗,路芢也溜得没了影。陈嘉言不觉轻声:“景澄,你对梅憾春的项目很感兴趣。”
“很宏大也很有意思的设想,从事相关专业的人没有不感兴趣吧。”落地窗前,映出景澄窈窕的身影。
窗外已是一片深重的夜色,景澄侧过脸笑,目光狡黠。
“你说得对,我也坚定下决心了。校庆之后,我就会向学校提交申请。前期在国内,过两年去美国。”陈嘉言玩笑般道,“正好,我的学生到时候也都毕业。了无牵挂了。”
景澄乐不可支:“说得和要遁入空门一样。”
陈嘉言低声道:“可能真差不多呢。做学术就像朝圣,三步一叩首,没有心思去理会别的。”
景澄心中一动,目光望向二楼栏杆之后。
陈嘉言的眸光越发苦涩起来。
心里有一种预感,今夜不说,此后就再也没机会了一般。
贺明霁从容不迫地施压,家里得知后也都不赞成,Hera想和贺氏合作,陈嘉懿不想坏了和贺明霁的交情。
他平生第一次喜欢一个人,阻碍多如万重山,连竞争的资格也不被允许。
陈嘉言深吸了一口气:“其实,之后我也不是非要去美国。”
景澄:“嗯,国内也会部署实验室嘛。”
“是这样。但去了国外,束缚会少很多。”陈嘉言说,“以我家的情况,留在国内,不管怎么样,总有一天是要联姻的。我姐姐如此,家里其余兄弟姐妹也大多如此,和什么人结婚,要做什么事情,出生前就注定,能交换到的自由永远是有限的自由。”
落地窗边灯光低淡,窗外已是一片深重的夜色,陈嘉言说话时眼中光线也半明半暗,看起来是副难过的模样。
景澄张了张嘴唇,不解地开口:“会这么为难吗?”
她的不解太直白,令陈嘉言没立刻反应过来。
但她的眼神仍明亮,像只慧黠的小兽。实际上这也是陈嘉言对她的第一印象,那时他既惊艳于她的明亮,又羡慕那份无忧的天真,她亭亭地在自己眼前,耳朵边还是那枚银色长坠,尽端悠悠晃着水滴,剔透浓郁的蓝。
“我哥哥,或许他家里长辈和你的差不多。虽然他不和我说,不过也能猜到一点儿,阻碍他的事情肯定不少。小时候,我们要见一面要等很久,要等他一个又一个长辈点头。后来他来了宜泽,那会儿我初中,他大学,开始创业,很多时候我起来准备上学了,他还没睡,打着哈欠说‘今天早饭去苏师傅那吃行不行’。”
那么遥远的往事,景澄惊觉粗神经的自己居然记得一清二楚。
“我当然说行,他的黑眼圈太唬人了。”她笑起来,扬起一双梨涡。
“除了生死,真有什么是命中注定的吗?圆周率算不出尽头,能算出来才叫完蛋。”景澄摊开手,“我留学的第一年,苦得喝可乐都嫌弃有气泡,多的是为难的事情……我有时候想,回国得了,吃得好睡得好,不那么努力算了,横竖毕业不难。可妥协不来自己要的人生,一想起我哥为了摆脱贺家熬出的黑眼圈,我咬咬牙,还是觉得,不想要的东西,就说‘不要’好了。他能做到,我没理由临阵脱逃。”
她泾渭分明地做出评判,陈嘉言记得自己没喝酒,眼底却涌起难控的晕眩。
她明明没把自己放在天平上,他却清楚地意识到,在与贺明霁的所有较量中,他落得个惨烈的失败。
陈嘉言无望地看她。
比景澄要高出一个头的人,垂丧得像风中战栗的枯木:“……那我的喜欢呢。景澄,也会是你一点儿都——”
一道枝形雷猛地劈开夜空,吞没陈嘉言急切的余音。
姜晗忧心的暴雨终于落下。
“她不需要。”
有人语气平静,声音却斩钉截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