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几天,启军那边一直没有动作。
“如此第一天我们也算不战而胜了,只是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陈沅兮虽看过不少兵书,可从未出过皇城到战场上看一看,说到底也是纸上谈兵,面对本就强势,胜算颇大的启军还真有些拿不定主意。
“总会有办法的,如今启军按兵不动,我们也要耐得住性子。”李钰观察着布防图和探子暗中摸清的一部分启军军营布防。
“没想到将军还挺乐观。”心理战也时刻影响着军队的胜利,看到战场上的李钰,她有些明白为何他年纪轻轻就大有作为,父皇又为何忌惮。
“作战也要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况且磨时间并不是启军擅长的,走,我们去巡查。”
李钰卷起了手里的布,心中还在思索,有什么不足,对方又有什么可乘之机。
从营帐出来,离得最近的是粮仓,民以食为天,军队中没有粮食就意味着失去反抗的能力,也关系着将士们心里是否怀有希望,心里有信念往往更容易突破自身极限,反败为胜。
营帐分散在四周,因为人多,很多是临时建成,不少是一块布搭两根木条钉在地上,仅仅起个遮风挡雨的作用,但遇到狂风暴雨只能听天由命,因此很多时候天气也决定着一场战役会不会成功。
所谓天时地利人和就是如此。
粮仓周围站满了将士,一刻都不敢松懈,营帐旁倒是只有几个人守着,如此以来,陈沅兮门外守着的几个禁军就显得有些突兀了。
这些人日夜换班,颇有秩序,只是若吩咐他们干点别的,十米开外就使唤不动了,问就说,“陛下让我们保护公主安全,自然寸步不能离。”
实在看不下去,陈沅兮开口,“各位站了这么久,看着实在辛苦,不如回去休息片刻。”
“我们按陛下的命令行事,不辛苦,多谢公主关心。”为首好像叫王什么的开口,陈沅兮只记得另外几人喊他王统领。
倒是忠心。
知道劝不动,陈沅兮也不再多费口舌。
跟着李钰往瞭望台的方向走。
瞭望台旁边的矮墙上立着许多弓箭,将士们几十个为一组,一刻不停的守在这,以防敌军突袭。
上到瞭望台上,视线陡然变得开阔,虽有树木遮挡,敌方军营却也能窥见一角。
陈沅兮看着层层叠叠的树木和山峦,听着李钰介绍,“瞭望台上也时刻有人看守,一方面是要摸清大致地形,不让派出的探子失去方向,另一方面是观察敌营,若有骚动,提前准备起来。”
没了解过的人大约以为战场就是战士们厮杀,武将也都粗鄙,没什么头脑,如今看要学的学问一点不比皇城里那些老学究少。
“探子需深入敌营,我们对此有防备,敌方也一定有,想来并不容易。”
既上战场,就要做好送命的准备。
“正如公主所说,想要获取情报常常需要日夜蹲守,被敌方发现,能活着回来的极少,我带兵以来只有一个人,被砍断一只手,靠同伴掩护,撑着最后一口气把情报带了回来。”
陈沅兮心里有些沉重,虽然战争是为了开疆扩土,可要搭进这么多条人命,整个国家民不聊生,能避免反而最好,但**是无穷的,如今还剩良启南三国,若无法相互制衡,只能不断挑起战争,不仅为了守护自己的土地,更为了心中那一点统一各国疆域的希冀。
“哪一日将士们能真正闲下来,无仗可打,才不会发生那日的事情吧。”
“那我们就努力,让他们不必担心没有明日,早日解甲归田。”
李钰眼里有火光跳动又熄灭,凤眼被薄雾遮盖,逐渐迷失在密密层层的翠绿中。
陈沅兮侧目,看他眼神晦暗,嘴唇紧抿,这几日话虽多了,人却比往日还要难以触碰,春风从他身边经过,都要瑟缩,想来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这么风平浪静。
“你们俩在这呢,我找了好久。”
“郑小将军,有什么事吗?”思绪回笼,李钰转过身,神情淡淡。
“没事就不能找你俩,”郑小将军撇撇嘴,转头看向陈沅兮,“走,带你们看日落,父亲让你俩照顾我,那我也要展示一下待客之道。”
“嗯,有几分小主人的样子。”陈沅兮上下打量,郑小将军就像初来这里时看到的草原上恣意奔跑的牛羊,身上的野性确实担得起这句话,不像随父守边来的京城贵公子,反而像大自然的孩子。
“那是。”这句话对他很是受用。
仰起头的郑小将军像只得到夸奖的小狗,昂首挺胸,陈沅兮和李钰有些忍俊不禁,费了好大力气才憋住笑,跟上他往军营外的一座小山上走。
山的走线柔和,上去并不难,三步并作两步,没一会,几人就到了山顶。
寻了块还算平整的地坐下,李钰的一条腿弯曲,手搭在上面,另一只伸直,陈沅兮盘着腿,一只手托着脑袋,眼珠转个不停,四处打量,郑小将军双手撑在身后,腿伸直,左右摇晃,显得十分悠闲。
“你经常来这看日出。”
“嗯,我喜欢这里的一切,怎么看都看不厌,父亲担心我在战场上缺胳膊少腿,可我待在这并不是热爱战争,只是喜欢这样与天地为伴,无拘无束的日子,如果这样的宁静被人打破,我当然有义务拿出刀剑守护。”
“每个人都有权利守护自己所珍视的,若你父亲在这之前能静下心来陪你看一次日落,或许就理解了。”
大片大片的云如被稀释的墨泼洒在天空,金灿灿的日光不断下落,像是数不清的黄金掉落在山头,折射出一层层耀眼的金光,草原上一些没搬走的牧民驱赶着山羊,几只不听话的小羊不停的往日落的方向奔跑,像在追逐太阳。
“天天郑小将军的叫,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陈沅兮的脸上也镀上一层金光,眼睛一眨不眨的,贪恋的看着瞬息变幻的美景,似乎要将一切刻进脑子里。
“单字一个逸,父亲和母亲都希望我一生安逸。”
“郑逸,很好听,听起来就是个正人君子。”
“是啊,幼时初在京城中的学堂读书,他们以为我是父母口中的正义,朋友闹矛盾,总喊我主持公道。”郑小将军的脸被淡墨色的云遮盖。
“哈哈哈哈。”陈沅兮被这句话逗得前仰后合,眼睛笑得睁不开,也顾不得看什么日落了。
李钰拍她滚下去,用手臂挡在她身后,陈沅兮后仰,他的手也跟着向后退,一不留神,自己险些没坐稳。
陈沅兮才控制住表情,又被李钰往后框了一下又迅速坐好的动作逗笑,笑了许久才停下来。
后面三人都没说话,静静看最后一点霞光由橙变红,又由红变深蓝,月亮升起,太阳渐渐隐匿在山头,像是被高山吞食,最后,天上只剩下深蓝广阔的天空,和灰蒙蒙的、泛着微弱白光的月亮。
牧羊人也早就把羊群赶了回去,一片寂静,偶尔能听到细微的从远处传来的声音,不太分得清来自人还是动物。
这里看到的日落,与京城繁华褪去下伴着吵闹声,不那么明晰的日落不同,与宫里的四方天更像是两个世界,在宫里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普通寻常,使人只看得到眼前的利益,却无法静下心来观察日月更替、四季变化,就算看,也只能看到一小部分,远不及这里的辽阔、一览无余震撼人心。
陈沅兮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天空渐黑,可在她眼里还如刚才般绚丽夺目。
如果她如寻常女子,可能一生都不知道天外有天,看不到塞外风光。
有机会真想再去别处走走,同世间所有的女子一起。
一颗种子在陈沅兮心里悄无声息的种下,其实早就扎根,可今日才真正的将往日经历与思绪好好整理,捧起一捧土细心将它们埋藏。
回去的路上,郑逸好奇问,“赵副将是不是吃我的醋后不好意思,故意躲着我,怎么感觉好些日子没看到了。”
“别说你了,除非有事,不然我们也很难和他说上话。”在记忆里检索了一下,陈沅兮如实说道。
“他往日也话少,不过……”以前赵武总在他眼前晃,最近见得少,怪不得感觉有些不适应,之前还以为是在城外的军营待了太久,不习惯边塞生活。
“哎呀,他一个大活人能怎样,比我爹还像个武将,呆头呆脑的,做什么也不奇怪。”
郑逸蹦到陈沅兮和李钰面前,无所谓的摆摆手。
“或许吧,我们这哪个人神经不是紧绷的,也就你,还能这么快乐。”
“活一天是一天嘛,为没发生的事烦心做什么,以前上那么多年学堂,我唯一记住的就是‘车到山前必有路’。”
陈沅兮认同的点点头,能有这样的心境,何尝不让人羡慕。
他们却不得不为没发生的事谋划,一步踏错,就可能前功尽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