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多想,陈沅兮和李钰迅速跑下楼。
“昭慧公主……”守城的人颤抖着腿跪下,被呛得通红的脸上满是害怕。
“快向店家借水救火!”这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
说完,陈沅兮跑进店里,在店小二的帮助下接了满满一盆水,小跑着端出来,用力浇了上去,火苗跳动,挣扎片刻,没一会又燃了起来。
李钰等人也端着水跑了出来,数十盆水一起泼上去,终于阻止了火势继续蔓延。
店里的伙计早就围在了店门口偷看,见他们端着一盆盆水来回跑,累的大口喘息,才勉强使火势变小,于是合力打了一大缸水,齐力搬了出来,又找出店里的水桶,不停交替往水缸里加水。
无人组织,所有人迅速形成了一条救火链,将效率提高到了最快,附近的不少百姓,犹豫再三,看到有一人站出来,纷纷从屋里翻出能用的容器加入。
“水桶给我,我跑的快。”
“快,水缸里的水快没了。”
“我家里还有木桶。”
“三二一,一起泼。”
不知过了多久,只剩破庙里还有微弱的火光,焦黑一片,分不出哪里是掉下来的木头,哪里是里面供奉的神仙,哪里又是残骸。
靠近城门的地方,火最先灭掉,并未怎么被烧到,却始终没有一人挣扎呼救。
心里觉得奇怪,陈沅兮放下了手里的水盆,走过去,轻轻晃了晃几个身上并无明显烧伤的人。
“醒醒,醒醒。”
毫无反应。
大脑里有烟花迅速炸开,陈沅兮慢慢伸出右手,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的声音都被抛掷到了软绵绵的棉花上,只剩她逐渐加重的呼吸。
“没有气息了。”这句话更像是说给自己听,又接连试了几个人,全部都没了气息,陈沅兮近乎疯魔,直到看到麦子母女,才停下来,手脚如同触发了特定程序,动弹不得。
麦子被女人抱在身下,神态安详,女人弓着腰,背上已经被烧伤了一大片,衣服粘在血肉里,眼睛死死盯着地面。
陈沅兮无法再往前走一步。
李钰等人早已把破庙的火扑灭,此时正安静的站在陈沅兮身后,一个个身强体壮的成年人,却像失去家园的幼童般无措。
春天微凉的风轻柔的从他们身上拂过。
“贵人,这是我们酒楼管事的。”店小二手里的长巾搭在肩上,打散诡异的寂静。
“小人学过几年医,掌柜的让小的看看有没有能帮上忙的。”
来人是个男人,约莫四五十岁,鬓边的胡须有几根已经变白,看起来与陈沅兮差不多高,身形瘦削,一身灰色长袍,穿着双黑色布鞋,与店小二打扮并无什么不同。
“劳烦先生帮我看看她怀里的孩子还有没有气息。”沉默良久,陈沅兮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是。”男人伸出两指,放到了麦子鼻子下面,片刻,又拽出她的手,两指搭在脉搏上。
“脉象微弱,所幸尚存一口气。”
不幸中的万幸,陈沅兮看向李钰,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了出来,嘴角勉强扯出一个微笑。
李钰心头浮现出个莫名其妙的念头——还是笑起来更好。
摸索片刻,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递到了她面前。
陈沅兮接过,将眼泪拭下,从帕子上闻到了淡淡的皂角香,让人安心。
“给你。”语气带着点虚张声势,似乎是想盖住自己当着这么多人哭鼻子的事实,等李钰接过,转头看向男人。
“不知先生怎么称呼。”
“小的叫刘忠。”
“刘管事,剩的这一口气,不知道能否保她平安。”
能救一人也好。
“如果贵人信得过小人,带回酒楼及时治疗,还有活路。”
“这……”陈沅兮有点犹豫,只见过一面之人不可轻信,可麦子身上似乎也没什么东西可图,救命要紧。
刘忠靠近了点,眼睛看着陈沅兮,放低声音,“不瞒您说,我们掌柜是名女子,她欣赏您的才情,觉得有缘,才让小人过来,为避免招致祸端,我们酒楼通常对与自己无关的事一概不问。”
陈沅兮对这话信了七八分,直觉这位掌柜绝非恶人,况且除了刘管事,如今还真没人敢打包票能救活麦子。
“那就劳烦刘管事了,想来她不愿意我们叨扰,就劳烦您替我向你们掌柜道谢。”
麦子被刘忠带走,李钰又带人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一个时辰前还活的好好的难民,此刻已只有一个孩子尚存一线生机。
“刚刚多谢各位。”陈沅兮和来帮忙的人行礼,道了声谢,将李钰带到了无人处。
“你也觉得是人为?”
“看,宫里已经来人了,消息传的真快。”
顺着李钰指的方向看去,张公公带着不少人出了城门,在清理尸体和烧的灰烬。
“去看看麦子就知道了。”陈沅兮心里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可是,如果真如他们所想,她又该如何呢?
李钰看向陈沅兮的眼神复杂,显然心里也有了猜想,欲言又止良久,最终还是点头同意了她的提议。
与其备受煎熬,犹豫不安,不如直接面对真相。
二人被店小二引进了一间房里。
“刘管事,不知是否诊出是什么原因所致?她被保护的极好,身上并无烧伤。”
刘管事并未张口,不着痕迹的指了下麦子的嘴巴,从针灸包里抽出一根针,看准穴位扎了下去。
陈沅兮心下了然,“给您添麻烦了。”行礼带着李钰退下。
沉默着从酒楼走出来,坐到了门口的台阶上,撑着脸愣愣的看着张公公一行人把尸体和烧断的木头、扫出的灰烬一起堆到了推车上。
李钰坐到她身边,看她像个木偶人般呆愣在那,对眼角不断流出的眼泪浑然不觉,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上午我还和那些难民一起,诚心诚意的在心里重复‘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你说我傻不傻。”
斜睨了他一眼,陈沅兮把脸埋到了腿上。
她知李钰在安慰她,可现在她有太多事要想,实在没力气说话。
在宫里的时候,陈沅兮从身边的人了解到的父皇无情、易怒、残暴,但还是会忍不住产生期许,小时候为父皇找的借口是国事太忙,忘记了她和母妃,等父皇想起她,一定会和其他皇子公主一样得到关注,等着等着等到了及笄,又觉得成为对他有用的人就会被重视,尽管这些想法早就被自己否定了一万次,可是总会在第一万零一次重新跳进她的脑海。
如今,遭受无妄之灾的难民,在她眼前被父皇当作污垢清理,发动战争若是为了国家,还能说是君王取舍,可说是为了他一己私利也不为过,未养精蓄锐就妄图吞并各国,结果却让百姓承担,他依旧锦衣华服,高坐明堂。
从前陈沅兮以为成为君王就要舍弃一部分人性,现在想来,一个人的本性不管遭遇什么,也会在灵魂最深处影响着这个人的行为。
昏君就是昏君!
想这么多,只是为了心安理得的得出这个结论,陈沅兮突然觉得什么礼义廉耻、君为臣纲不学也罢。
“昭慧公主,陛下诏您进宫。”
“没事”,朝李钰做完口型,陈沅兮跟上了张公公。
经历这么一遭,天已经渐黑,晚霞还剩一角孤独的对抗着黑夜,靠近皇宫,街上依旧如往常热闹,混杂的饭香刺激着陈沅兮的嗅觉。
城墙上的红砖绿瓦和她走时一样鲜艳,越看却越觉得陌生,她好像不属于这里。
进入皇城又走了段路才到御书房,与上次单纯感叹父皇奢靡不同,整间屋子越是用金钱堆砌,血腥味越浓。
心里憋着一口气,陈沅兮实在是无法装成无事发生,只能尽量不去看陈玄烨,沉声道,“儿臣见过父皇。”
“快快平身,朕叫你入宫只是为了宽慰你,世事难料,不要过于忧心伤了身体。”这时真真像个慈父。
可惜陈沅兮不能领他的情,那么多条生命死于他手,还能像无事发生一样演着父女情深,她做不到,“儿臣觉得跪着更清醒。”
“你想忤逆朕?”刚才的温情被怒气取代,陈玄烨的语气不容置疑。
“儿臣不敢。”
没有立即认错,仅仅四个字彻底激怒了陈玄烨,他本想给她个机会,只要乖乖听话,心里想什么他才不屑于管。
“不敢?朕看你是在外面呆久了,被一声声‘昭慧公主’迷了心智,是朕错了,不该予你重任,回去好好反省反省,军营也不用再去了。”
陈玄烨把竹简扔到了她身上,似是还不解气,手一挥,桌上的笔墨纸砚和堆放的奏折都掉落在地。
墨水在木质地板上绽放成一朵花,瞧着像朵小小的甘菊,瞬间又张牙舞爪的顺着花瓣流向各个方向。
“儿臣谨听父皇教诲。”头用力抵在右手上,陈沅兮行了这辈子最标准的礼,起身走出了御书房。
不论是父女情还是君臣情,也就值这一拜了。
走在回母妃住处的路上,才过了多久,她都快要记不清当日骑射比赛拔得头筹时的心情了,为自己和母妃争个前程,现在想起竟觉得可笑,用无辜的人的血铺成的路,不走也罢。
和瘟疫相关的内容都是乱写的,别信dT-Tb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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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昏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