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冬,你是冬天生的吗?”
陈沅兮率先打破僵局。
“公主猜的没错,因为是冬天出生,家里人都说没指望我能活,谁能想到我长得这样强壮,嘿嘿。”
郑冬说话爽朗,身边人都说他透着股傻气,却也因为这个,上战场时总会冲到第一个,也不会因为和其他人一样的顾虑,不敢同她讲话。
“你为什么要入伍呢?”陈沅兮闷了一大口粥,感觉身子暖暖的,隔着碗里冒出的朦胧的热气,看到其他人都停下了喝粥的动作,开始关注他们在说什么。
“其实没啥原因,有人去村里招人,我白长这大体格,在家里也帮不上什么忙,天天吃干饭,不如跟他们走,说不定还能给爹娘长脸。”
陈沅兮还没来得及接话,就有人抢先说,“你遇到的人还怪好哩,我们村里符合年龄的都被带走了,我还没同他们分到一起。”
说完,那人才反应过来,有些胆怯的看向陈沅兮,气氛终于有些活络,她自然愿意多听他们说说,于是向他投去了鼓励的目光,嘴角带笑的看着围着的人。
受到鼓励,所有人话一下子变多了。
“我也是被人带过来的。”
“我是听舅舅说军营管吃管住,比我们那挖草根的生活要好的多。”
……
“王二,我记得你也是为了混口饭吃是不,”被点名的王二嘴嗫嚅着,不知道说什么,郑冬也没给他开口的机会,“公主,其实我们这的许多人都是因为这个原因。”
“这样啊。”陈沅兮点头,这群人里许多只是为了果腹,却在行义举,在前线,最先冲锋陷阵,伤亡最多的也是这些无名小卒,拼出一个前程太难了,不是所有人都像李钰一样年纪轻轻展露天赋,更多是家族底蕴深厚,有人托举,自幼习武,才能够成为将才。
“我就不是,我希望和弟弟妹妹一样年纪的小孩不必受战争之苦,能摸鱼捉虾,能进学堂。”
“我希望不再有流民!”
“我希望人人都能吃饱饭!”
士气被鼓舞,这些人带着能立刻冲锋陷阵的架势,呐喊出藏在心里许久的愿望。
“有你们在,一定会有这一天。”陈沅兮再次看向他们,发现每个人相比初见时,都显得可爱了许多。
有些人知道,他们离这一天还远,激昂散去,气氛再度低迷,禾雀的抽泣声打破了宁静,“公主,我现在不想回宫了。”
陈沅兮揽住禾雀,一下下拍着她的肩膀,自己的心却乱成一团,她越来越不认同父皇,但是自己和母妃都要靠他生存,她想过的好一点……
李钰一直一言不发,有人注意到,大着胆子问,“将军是为什么呢?我们可都知您写得一手好字,通读古今名家著作,考取功名,当个文臣岂不更加安稳?”
话未说完,旁边的人都悄悄拉他衣裳,这话有些僭越,更何况公主在场。
“同你们一样。”答得不清不白,所幸没有深究,提问的人松了一口气,再也没有人敢多问。
一顿饭用的比平时两倍的时间还多,但是因为陈沅兮在场,李钰也就不能责怪他们,众人舒舒服服的吃了饭,心里对昭慧公主有了改观。
又躺了几天,陈沅兮终于能由禾雀搀扶着下地走路了,李钰却接到了任务,“镇压难民”。
过了几天的悠闲日子,她差点就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外面又是怎样的一副光景,找人一打听,原来是前线焦灼,近日多了许多难民涌入,想要祈求皇室庇护,相比往日闹得更加严重。
有些坐不住,思虑再三,陈沅兮还是决定找李钰问问,只要在军营里,这些事她也该参与。
“有什么想法。”
“先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李钰这会也在考虑这个任务应该怎样完成,因太过认真绷着脸,与之前的喜怒不形于色不同,透露出些许肃杀之气。
不愧是久经沙场之人,心里感叹,陈沅兮继续问,“何时行动。”
“今晚,不了解情况尽量避免声势太过浩大,夜深人静,带几人先探探虚实。”
“我同你们一起。”
看着李钰眼里明显的拒绝,陈沅兮蹦了两下,忽略隐约传来的疼痛,嘴硬道:“我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是吗?公主都说了,臣哪里有不应的道理。”
今晚的行动并不危险,想着带她也无妨,李钰就应下了。
晚上十来个人集合,看到队伍里有赵武,陈沅兮有些惊喜,“伤好了?”
“臣多年习武,皮厚。”
“那我也要多练练。”陈沅兮当真若有所思。
心情不错,挥手和禾雀告别,陈沅兮抬腿跳到早就准备好的马上。
“这匹马性格温顺,公主放心骑。”李钰也跳上了马,待所有人上马后,用脚后跟碰了一下马肚,马开始缓步跑了起来,速度越来越快,其他人也赶紧跟上。
距城门不算太远,他们骑的快,没多久就到了,为避免惊动太多人,将马留到了不远处的驿站。
走了没几步,众人却纷纷驻足。
离城门不远的破庙里像叠罗汉一样,挤满了人,盖满尘土的地面、供台,从缝隙里看出已经被这些人用身体擦的锃亮,路边还躺着许多人,看到他们,也只能勉强撑起只剩骨头的身体,破烂不堪的麻布衣晃荡着,眼里闪着惊恐,之前大约受到不少人的暴力驱逐,却没有站起来的力气,只能无力的看着。
往城门走,地上的人逐渐减少。
接近城门,陈沅兮看到上面有许多血手印,一个叠着一个,血液不断凝结,摸上去凹凸不平。
城里街市萧条,朝廷派来镇压难民的人越来越多,街坊间也越传越邪乎,说是晚上有暴民作乱,加上添油加醋的几个“亲身经历”,所有店一天黑就闭店,夜市也全部关闭,没人再敢出来,特别是靠近城门的住户。
往里走,靠近皇城,街道又繁华了些,许多宅邸门店门虽关着,里面还燃着灯火,隐约能听到交谈打闹的声音。
怪不得人人都想居于天子脚下,绕近路走不到半个时辰的路程,却像两个世界。
空气里明明是饭菜和胭脂香料混杂的气味,陈沅兮的鼻腔里却飘来一股尸臭,有些犯恶心。
人活的怎么能区别这么大呢?
“公主可是脚踝痛,走了这么久的路。”
看出来她不太舒服,李钰只以为是走太久,脚伤发作。
“没事。”
“没事的话,歇会我们就原路返回吧。”李钰找了块空地,掀起衣摆坐下。
“我们就这样走了吗?”赵武坐到了他身边。
陈沅兮缓了缓神,脚还真有些痛,便也随着坐了下来。
剩下的人看他们都坐了,也一股脑放下了手里的剑,围坐到了地上。
“嗯,回去再商议对策。”
“不给他们买点吃的吗?不对,街上的商铺都关了……我带了饼,但是只有几个。”
陈沅兮努力憋笑,看着赵武一句话从疑问,到失落,到激动,再到力不从心,情绪不断变化,想着他还有这个天赋,不变脸谱可惜了。
“我们没能力管这么多人。”李钰双手撑在腿上,一只脚踩着一粒小石子,前后滑动,头抬着,眼睛看向远处,没有落点。
陈沅兮敏锐的从他身上察觉出一丝落寞。
他们现在都还太渺小,能做到的有限。
“回去想办法。”陈沅兮看向李钰。
明明是很简单的一句话,可她整个人都传达着希望,语气轻柔坚定,赵武以及在场的其他人,忍不住去相信,会有办法的,一切都会越来越好。
李钰的心情也好了不少,很多时候他都在强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有太多事情让他在意、动容,想的多了,就会朝他不能控制的方向发展,追随一位帝王并不容易,特别是在理念不一致的情况下。
“走吧。”李钰起身,拍拍身上的灰。
又走了一遍来时的路,已到夜半,四周更加寂静。
回到营地,赵武控制不住追问,“将军,我们该怎么办,今天城外看到的,比战场上的杀戮更触目惊心,要不是我一个大老爷们不好意思,怕是会哭出来。”
说完想起陈沅兮还在,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明日我一早进宫请旨,公主带着赵武他们去照看难民,可以吗?”李钰看向陈沅兮,询问她的意见。
“行,父皇那……”陈沅兮本想说自己也去,想想自己在父皇心中的分量,怕是会适得其反,“就交给你了。”
“嗯,早点休息吧。”李钰心有疑虑,到底没点明她话里的停顿。
回到营帐,禾雀正撑着头打瞌睡,听到声音猛地抬头,“公主回来了,今日应当走了不少路,奴婢给您倒水泡脚。”
“你还在等我,下次碰到这样的情况,早些休息吧。”
“公主等着,奴婢给您打完水就去睡。”
拗不过她,陈沅兮坐到了床边,禾雀刚端来水,就被她赶回去睡觉了,自己脱掉鞋袜,把脚放进水盆里,确实舒服了许多,一身的疲惫都得到了缓解。
第二天,李钰一早骑马往宫里赶。
陈沅兮这边也准备就绪,带着李钰挑出的二三百人往城门去,太阳光落在破庙和街道上,人依旧蜷缩着,相比昨晚,显得更加破败萧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