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次从集市上回来以后,云娘的情绪就不太对劲,总是独自走神,心不在焉。
凌辞盈发现阿娘心情不大好之后,也不闹腾着出去玩。整天腻在她身边,希望能逗她开心。
可是好像无济于事,她也开始闷闷不乐。
就连薛让尘花了好几天给她做的海棠花环她也没碰,只随手放在了床头上。
薛让尘背对着她,阴影掩盖住他眸中的情绪,眼底布满了一片阴霾。
内心头一次有如此明显的波动,他知道原因所在,因为事情又一次朝他的预想之外发展。
为什么不看一眼。
花也是,他也是。
她在难过什么,难道他做的,比不上那个蠢笨的傻大个做的吗?
日子过得极快,每天都是同样的生活,春去秋来,几个月的时间匆匆而过。
云娘失落的情绪只持续了几日,就恢复了正常。而凌辞盈和薛让尘,也在日渐相处之中逐渐熟络。
说是互相熟络其实不然,更多的时候还是她一个人唱着独角戏,而薛让尘则乖乖呆在她身旁,听着她絮叨。
“让尘哥哥,不想笑的时候,可以不用勉强自己。”
那是第一次去河边打水的事情发生后,凌辞盈安静了很久,回家后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不知从何时起,两人相处时有了些细微的区别,面对凌辞盈,薛让尘面上的笑容渐渐多了些。
尽管还是很少,笑意也很浅显,浅到他自己都没有发觉。
斜月沉沉,渐渐爬到夜空之上。
凌辞盈和薛让尘一前一后立在灶台边,像两根木头一般,看着云娘将一个个月饼放入蒸笼中。
今天是千秋节,云娘托莫大婶从镇子上带了几盏荷花灯和一瓶果子酒回来,估摸着这时候也该到了家。
凌辞盈自告奋勇地举起手,要守在灶头看着柴火,薛让尘也默认了。
毕竟这几个月以来,两人总是隔着两步的距离天天待在一起。
虽然心里不再十分抗拒和凌辞盈待在一块,但是距离太近,薛让尘依然能清晰闻到,她身上那股厌恶的味道。
“阿盈,柴火不要放太多,我很快就回来。”云娘交代了几句,就挎着菜篮,装了一条昨天在河里抓到的鱼,准备给莫大婶送去。
灶头旁,凌辞盈看着那火苗“噌蹭”往上窜,心情也跟着莫名其妙好了不少。
“砰”地一声,放进去的一根没有干透的枯柴蹦出了刺眼的火花。
薛让尘原本只是静静坐在一旁,用砍刀慢条斯理地削着一块凹凸不平的木板。
听到声响,他整个人呆了一瞬,下意识转过身去,看向旁边的小女孩。
瞧了小女孩一眼,他一言未发,只从怀中掏出一张素色手帕,浸湿了温水,抬手在她脸上一点一点地擦拭着。
凌辞盈呆呆地站在原地,从他漆黑透亮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白净红润的圆脸上全是刚刚迸溅沾染上的火灰。
真的很丢人。
凌辞盈拍开他的手,两只眼睛鼓的又大又圆:“让尘哥哥,你来看着火,记住柴火不要放太多!”
小女孩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语气也学着大人似的,一副语重心长的肃然神色。
如果没有看错的话,起身的时候她似乎从薛让尘眼中看见了一点笑意。
不是以往的任何一种,不是灿阳,也不是圆月,更像细碎的一点星光。
云娘很快便从莫大婶家回来,提了两瓶果子酒,手中还有三盏漂亮的荷花灯。
三人一起围坐在石桌上,吃着刚刚出笼的月饼,幸好最后是薛让尘掌着火候,否则今晚怕是吃不上这月饼。
这种阖家团圆的日子,还有些富裕的人家会放焰火。
头顶的烟花绚烂,五彩斑斓,轰隆作响,却转瞬即逝。
凌辞盈胃口小,加上月饼并不是她最爱吃的糕点,所以草草吃了两个就不吃了,而云娘和薛让尘都只吃了一个。
凌辞盈从没有见过云娘喝过酒,今天晚上却一直拿着一坛果子酒,一杯接着一杯。
她有些嘴馋,趁着云娘不注意,拿过她手边的那坛,也倒了一点尝了一口。
好辣!她伸出舌头,赶忙用手扇风。这得是多辣的果子才能酿出这种酒!
她偷偷瞥了眼云娘,还好没有注意到她。
薛让尘默不作声,倒了一杯茶水,不动声色地放在她的手边。
凌辞盈偏头瞅了他一眼,咧起嘴角,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原来让尘哥哥也会默默地关心别人,她还以为他是块木头来着。
两人对视了一眼,想让云娘带他们去河边放荷花灯,叫了半晌女子却没有反应。
“阿娘,阿娘?我们去河边放荷花灯吧。”
云娘瞳孔有些涣散,似是醉酒了一般,脸上却没有一丝红晕。
她眉眼一弯,大笑着说:“好啊!一人一盏。”
凌辞盈还是第一次见如此开怀大笑的阿娘,她的神情,像极了话本上那些潇洒飘逸的女将军,那么张扬洒脱。
荷花灯做得既精致又漂亮,一片一片层峦叠错的花瓣纷纷散开。
明月映入清河,宛如银河玉镜。
河边有好些村民,河中漂着很多盏各式各样的花灯,摇曳着微微闪烁的火光,顺着河流漂向下游。
黑夜中,朦胧的火光和皎洁的月光相互缠绕在一起,皎洁又灿烂。
顺着若隐若现的光线,凌辞盈侧首看向身旁的人:“让尘哥哥,刚刚你许了什么愿望?”
薛让尘目光落在前方,河面随着花灯波动,泛起丝丝涟漪。
他声音很轻很轻,“我没有愿望。”因为许愿是不灵的,所以他从不许愿。
凌辞盈没有太多表情,似乎都不意外这样的回答。他虽然脸上在笑,但实际内心,总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
凌辞盈也没指望他说出什么,“让尘哥哥,我有东西要给你。”她从怀中拿出一根歪歪扭扭的红绳,上面穿着一块月牙形的琉璃。
这是前两天,阿娘托莫大婶从镇上带东西,她突发奇想,请莫大婶一起带的。
她揪着衣袖,脸颊有些发红,“我不会这个,所以编得有些丑。”
薛让尘收回看向远处的目光,愣了许久,笑着拿过那根红绳,“谢谢阿盈妹妹,我很喜欢。”
他看着面前的小女孩,顿了一瞬,后又开口:“阿盈妹妹可有什么喜欢的东西?日后我送给你。”
“我喜欢的东西?那可多了。”凌辞盈瞬间两眼发光。
她掰着手指,开始细数起来:“家中杂物箱里有本玄物志,上面说碧海珠特别漂亮,就像里面装满了一整片大海!”
“不过这些都是书上看到的,是不是真的还不知道。”
碧海珠,似乎在哪里听过。不过,她怎么会有这种书?
凌辞盈嘴角的笑凝滞了几息,语气瞬间低落了下去:“可能,是我那个没见过面的阿爹留下的吧。”
看着小女孩变换的表情,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想摸一下她的头。
还未碰到,他就立马反应过来,迅速收回了手。
当作无事发生的样子,他莞尔一笑:“以后我定会送给你。”以后若是偶然遇见了,那就顺路取一颗给她。
“让尘哥哥,第一次开心吗?”
他面上浮现出疑惑的神色:“什么第一次?”
“第一次和家人吃月饼,第一次和家人看焰火,第一次一起放花灯,第一次和家人一起过千秋节啊!”
经过几个月的相处,凌辞盈也从他的三言两语中了解到,他从小就是个孤儿。
凌辞盈直直地盯着他,小手不停地揪着衣袖,不愿错过他面上的所有表情。
薛让尘没有看她,并没有注意她的动作,只侧过身,淡淡回了一句“开心”。
凌辞盈从侧面看到他微扬的嘴角,他在笑,可是那两个字却听不出任何开心的情绪。
她心中有些苦涩,转身看向河边的人群。偶然之间,她看见了云娘的背影。那不是回家的方向。
出于好奇,她立马小跑,悄悄跟了上去。
“云娘,这是我专门去镇上给你打的一只银簪子,你…收下吧。以后我会多挣点钱,给你打一只金的。”
一个身材高大,却并不显粗壮的青年男子,手中拿着一个木匣子,怯生生地站在云娘的对面。
男子样貌并不出众,但胜在五官平整,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温润儒雅。
凌辞盈仔细回想了一番,这人好像是村里那个叫五正的男子。他一直对阿娘有好感,这几年,还时不时帮助她家。
自从云娘一个人以来,莫大婶明里暗里撮合了他们好几次,但都没有成功。
对面的女子没有说话,只微微摇了摇头,五正有些着急,想要去拉云娘的手,被她侧身躲过。
“抱歉,失礼了。”他俯身行了个谦礼:“云娘,你还忘不了那个男人吗?他都丢下你那么久了……”
云娘突然开口打断了他,她的目光认真而又坚定:“五正哥,多谢你。你值得一个真心爱护你的女子。而我,我会一直等着他。”
五正眼眶有些湿润,眼尾发红。他将手中的木匣用帕子认真地包好,放入了怀中。
他面上挤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没关系,云娘,你对他的感情跟我对你的不冲突,我也并非是要强迫你。”
“我知道你变了很多,我只希望你开心些罢了。”
他再次俯身行了个揖,有些狼狈地仓皇离去。
他的动作其实并不标准。
村里人包括他大都是干苦力活的,只是因为他以为她喜欢这种谦谦君子。
云娘轻轻转着手腕上的手镯,不知不觉一滴清泪滑落,落在那颗刺目如血的红玉上。
凌辞盈悄悄躲在不远处的草丛中,茂密的丛林把她的身形掩藏得正好。
她有些失魂落魄地走回河边,默不作声地在原来的位置上等着阿娘回来,心中复杂万分。
她一直以为阿娘和她一起生活得很开心,因为阿娘从来没有哭过,或许,只是没有在她面前哭过。
凌辞盈眼睛微微一酸,她仰着头望着天上的月亮,想把泪意憋回眼眶,她真的是,太没有用了。
回想起那次从集市回来,阿娘是不是因为想到了阿爹才闷闷不乐呢?
她不知道,她好像从来都没有真正关心过阿娘,没有真正了解过她,她一直是被无限宠着的那个。
八月的夜晚,微风中已经带了些微凉的寒意。
薛让尘没有跟着凌辞盈,因为他也看到了云娘,对他人的私事,他没有兴趣。
他垂眸,看着手中那根月牙琉璃的红绳,又从怀中掏出了一根很破旧的红绳。
上面挂着一枚铜板,已经变得黑漆漆的,黯淡无光。
许久,他将两根红绳一起放进了衣衫内衬中。
过了好一会,云娘才从一个方向回来,她脸上仍然是往日那温婉的笑容。
河边的人开始变少,渐渐回家了,三人也跟在众人身后,一路说说笑笑地往回走。
月色拉长了几人的影子,交相重叠,互相依偎在一起。
那晚的事好像都没有对几人造成影响,唯一的不同就是,凌辞盈开始单独往外面跑,经常不见踪影。
有时候整整出去一天,问就是在小木子家玩。
这一天又是临近傍晚,门外才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ps:破旧的红绳与什么第三者无关,两人双箭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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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红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