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予只觉得手背上那根羽毛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几乎想立刻甩掉!
见羽如见人?念想?念他最后捅穿自己心窝的那一剑吗?!
她强忍着把羽毛碾成粉末的冲动,木头脸上毫无波澜,只有指尖微微的颤抖泄露了一丝内心的惊涛骇浪。
她僵硬地抬起另一只手,用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极其嫌弃地捏起那根羽毛的尾端,仿佛捏着什么剧毒之物。
声音平板,毫无情绪:“外门弟子之物,弟子不敢擅收。宗门规矩,弟子当以身作则,不取一针一线。” 理由找得义正辞严。
苏郁看着她那副明明嫌弃得要死、却还要强撑着讲规矩的别扭样子,终于忍不住,低低地、愉悦地笑出了声,胸膛微微震动,引得身下的竹枝都轻轻摇晃起来。
“规矩?”他笑声渐歇,墨瞳里闪烁着奇异的光芒,像是发现了什么稀世珍宝。
“师姐还真是…可爱得紧。” 他身体微微前倾,那张妖异俊美的脸在竹影间显得更加惑人,声音压低,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磁性。
“那不如…师姐告诉我,要怎样,才能让师姐记住我呢?嗯?”
最后一个“嗯”字,如同羽毛搔过心尖。
洛予只觉得头皮发麻!她“腾”地一下从青石上站了起来,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她捏着那根该死的羽毛,像捏着一个烫手山芋,声音比刚才更冷更硬,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急促:“时辰已到!张执事该回来了!弟子告退!”
说完,也不管苏郁什么反应,转身就走,脚步又急又快,活像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
那根漆黑的羽毛被她紧紧攥在手心,坚硬的羽管硌得掌心生疼。
苏郁看着她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唇角的笑意久久未散。
他轻轻抚摸着肩头乌鸦的小脑袋,低语道:“刺心,你说…她慌什么?” 乌鸦赤红的眼珠眨了眨,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咕”。
竹林深处,张和老头正提着裤子,鬼鬼祟祟地探出头,恰好撞上洛予迎面而来、寒气四溢的木头脸,吓得一个哆嗦,差点又蹲回去。
“走!”洛予的声音硬邦邦的,不容置疑。
“是…是!师姐!”张和哪敢多问,连忙系好腰带,小跑着跟上,心里直犯嘀咕:这位师姐,怎么上个茅房的功夫,脸色比刚才还吓人了?跟谁欠了她八百万灵石似的?
问雪天尊的寒玉洞府外,有一方小小的石亭。亭外是终年不化的积雪,亭内却因禁制而温暖如春。洛予没敢真带张和进洞府,就在这石亭里“问话”。
石桌旁,张和老头局促地坐着,屁股只敢挨着石凳一点点边,双手紧张地搓着膝盖上的衣料,额头上冷汗就没干过。
对面,洛予坐得笔直,木头脸毫无表情,面前摊开一枚空白玉简。
“三年前,七月十三,西麓边境,青牛镇魔物袭扰事件。善后记录由你登记,提及一位协助清剿的散修,名讳苏郁。”
洛予的声音平板得像尺子量过,开门见山,“详述此人形貌、修为、所用功法、言谈举止,以及离去方向。任何细节,不得遗漏。”
她刻意加重了“任何细节”四个字。
张和被这公事公办、毫无转圜余地的态度压得喘不过气,努力回忆着:“是…是!弟子记得!记得!那…那位苏…苏道友…”
他努力搜刮着三年前的记忆碎片:“形貌…看着很年轻!大概…二十出头?穿着…嗯…就是很普通的粗布衣裳,灰扑扑的,跟那些逃难的村民差不多!长得…长得…”
他皱紧眉头,努力回想,“挺…挺周正的?对!就是那种丢人堆里找不出来的周正!没啥特别的!”(洛予内心:骗子!易容术!)
“修为?”洛予追问。
“修为…看不透!”张和连忙道,“但出手利索得很!那些难缠的影魔,他唰唰几下就解决了!感觉…感觉至少是金丹期?或者更高?反正很厉害!”(洛予内心:魔帝装金丹?呵!)
“所用功法?”
“功法…这个…”张和苦着脸,“太快了!弟子眼拙,真没看清!好像…好像就是很普通的剑气?没什么特别的霞光异彩…”(洛予内心:返璞归真,藏得真深!)
“言谈举止?”
“言谈…很少!”张和回忆道,“人很冷!不爱说话!问他名字,他就说了‘苏郁’两个字。问他哪里来,去哪,一概不答。清剿完,镇上长老要给他灵石酬谢,他看都没看,摆摆手就走了!”(洛予内心:装酷!)
“离去方向?”
“方向…”张和指着西边,“往西边大山里去了!就是…就是靠近黑风崖那边!那地方邪性,一般没人去…”(洛予内心:黑风崖…靠近魔界裂缝?果然!)
洛予飞快地在玉简上刻录着,木头脸看不出情绪。
虽然张和描述的形貌与她认识的苏郁天差地别,但那种“冷”、“强”、“神秘”、“目的不明”的感觉,却隐隐对上了号。特别是“黑风崖”这个地点!
“就这些?”洛予抬起眼。
“就…就这些了!师姐,弟子绝无半句虚言!”张和赌咒发誓。
洛予收起玉简,站起身:“今日问话,不得外传。去吧。”依旧是命令式语气。
张和如蒙大赦,连连作揖,逃也似的跑了。
石亭里只剩下洛予一人。她捏着那枚记录着“普通热心散修苏郁”的玉简,又下意识摸了摸袖袋里那根冰冷的乌鸦羽毛。
一个易容的、强大的、目的不明、消失在魔界裂缝附近的“散修”……线索串起来了,指向那个在药圃装外门弟子、在竹林里调戏她的混蛋!
“看来师妹此行,收获不小?”温润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洛予身体微不可查地一僵,迅速将玉简和羽毛都收好,转身。
温珩不知何时已站在亭外积雪上,月白长衫纤尘不染,脸上带着惯常的温和笑意,手里还托着一个冒着袅袅热气的白玉茶盘。
“温师兄。”洛予木着脸行礼。
温珩步履从容地走进石亭,将茶盘放在石桌上,动作优雅地斟了两杯清茶。
茶汤碧绿,清香扑鼻。“刚得的‘雪顶含翠’,最是清心静气。见师妹在此,特来邀师妹共饮一杯。”他笑容和煦,将一杯茶推到洛予面前。
“谢师兄。”洛予依言坐下,端起茶杯,却只是握着,并不喝。温珩的茶,她总觉得里面泡的不是茶叶,是心眼子。
“方才见张执事匆匆离去,可是师妹问完了话?”温珩啜了一口茶,状似随意地问起。
“三年前的旧事,难为师妹还记得如此清楚,还特意寻到药圃去。”他的目光落在洛予脸上,带着温和的探究。
来了!洛予心中警铃大作。她维持着木头脸,声音平板:“职责所在。剑胚验看时,发现往年记录有一处存疑,需核对清楚,以免疏漏。”理由编得天衣无缝,符合她“一丝不苟”的人设。
“哦?存疑?”温珩放下茶杯,深潭般的眼眸看着她,“不知是何存疑之处,竟让师妹对一位三年前登记在册的‘散修’如此上心?甚至…不惜在药圃与一位‘普通’外门弟子起了冲突?”他刻意加重了“散修”和“普通”两个词,唇角的笑意依旧温和,眼神却锐利了几分。
石亭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积雪反射的冷光照在两人脸上。
洛予捏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他知道!他果然知道药圃发生的事!
他甚至看到了她和苏郁之间那短暂却充满火药味的对视!他是在试探!试探她和那个“外门弟子”的关系,试探她为何对“苏郁”这个名字如此执着!
“药圃之事,乃意外。”洛予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努力忽略心底的波澜,“那弟子豢养灵宠失控袭人,我已将其惊走。至于‘苏郁’…”
她顿了顿,迎上温珩探究的目光,眼神坦荡(努力装的),“记录不清,恐有疏漏,循例核查,仅此而已。师兄多虑了。”
“是吗?”温珩轻轻笑了笑,目光在她紧握茶杯、指节微微发白的手上扫过,又若无其事地移开。
“看来是师兄多心了。只是…”他话锋一转,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提醒。
“师妹如今身为首徒,言行皆引人注目。与一些…身份不明、行踪诡秘之人接触,还是谨慎些好。免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也辜负了师尊的信任。”
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漂浮的茶叶,动作优雅。
这看似关心的提醒,落在洛予耳中,却像是一道冰冷的警告。他在暗示什么?暗示苏郁身份有问题?还是暗示她自己的行为已经引起了怀疑?他到底知道多少?
洛予只觉得手心那根羽毛的冰冷仿佛透过衣袖,渗进了骨头缝里。她放下茶杯,杯底与石桌碰撞,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师兄教诲,弟子谨记。”她站起身,木头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若无他事,弟子先行告退。还需将剑胚验看结果整理归档。”理由充分,无懈可击。
“去吧。”温珩颔首,笑容依旧温润如玉,“茶凉了,就不好喝了。”
洛予转身离开石亭,脚步依旧沉稳,背脊挺直。
直到走出很远,远离了那石亭的视线范围,她才缓缓松开一直紧攥的拳头。
手心,那根漆黑的羽毛已经被她的汗水浸得微潮,羽毛根部,一个极其微小、如同天然纹路般的暗红色符文,在无人察觉的角落,似乎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又归于沉寂。
洛予揣着烫手的玉简和更烫手的羽毛,脚步匆匆往自己位于剑阁附近的弟子精舍赶。只想赶紧关上门,研究那根该死的羽毛和玉简里的线索。
刚绕过一片开得正盛的灼灼桃林,一阵刻意压低的争执声就随风灌入耳朵。
“…慕师兄!你为何总躲着我?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是江漾小师妹带着哭腔的声音,比竹林那次更委屈。
“江师妹误会了。”慕扬清润温和的声音响起,却带着明显的疏离,“只是修行课业繁重,无暇他顾。师妹若无正事,请回吧。”拒绝得委婉又坚定。
“正事…正事…”江漾声音带着慌乱,急切地想抓住什么,“我…我新得了一株养神兰!对师兄的旧伤定然大有裨益!我这就去取来给师兄看看!”
“不必了,师妹。”慕扬声音依旧温和,却不容置疑,“旧伤已愈,无需挂怀。师妹好意,慕扬心领。”脚步声响起,显然是慕扬要离开。
“慕师兄!”江漾带着哭音的呼喊追过去。
洛予脚步一顿,木头脸几不可查地抽动了一下。又来了!这次是慕扬!她目不斜视,加快脚步,只想快点逃离这麻烦的漩涡中心。情爱?太复杂!搞不懂!别沾边!
就在她即将穿过桃林小径时,变故陡生!
“哎呀!”一声娇呼!
只见江漾不知是情急绊倒,还是故意为之,竟朝着慕扬离去的方向“不小心”扑了过去!她手中紧紧攥着一个绣着兰草的精致锦囊,眼看就要撞上慕扬的后背!
慕扬眉头微蹙,身形本能地一侧,动作行云流水般避开。江漾扑了个空,惊呼着向前踉跄,手中锦囊脱手飞出!
好巧不巧!那锦囊划出一道弧线,不偏不倚,正正朝着埋头疾走的洛予面门砸来!
洛予眼角余光瞥见飞来之物,眉头一拧,身体反应快过思维!她头一偏,那锦囊擦着她耳畔的发丝飞过,“啪嗒”一声,掉落在她脚边铺满落英的小径上。
锦囊口没系紧,几片散发着清幽香气的兰草叶片散落出来。同时,锦囊里似乎还装着什么硬物,砸在地上发出轻微脆响。
世界仿佛安静了一瞬。
江漾站稳身形,看着掉在洛予脚边的锦囊,又看看面无表情的洛予和一旁神色疏离的慕扬,小脸瞬间涨得通红,羞愤交加,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她跺了跺脚,指着洛予,声音带着哭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迁怒:“洛师姐!你…你干嘛撞我!”
洛予:“?” 她低头看看脚边的锦囊,又抬头看看梨花带雨的江漾,木头脸上罕见地出现一丝茫然。她…撞谁了?
慕扬看着这混乱场面,眉头皱得更紧,温煦的眼底掠过一丝无奈和烦躁。他刚想开口解释。
“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练剑了!”一个暴躁的声音如同惊雷,猛地炸响!
只见玄衣金线的凌昭,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桃林另一侧,显然是被这边的动静吸引(或者说打扰)了。
他满脸不耐,手里还拎着他那把标志性的、剑鞘镶满宝石的华丽长剑。看到哭哭啼啼的江漾、一脸无奈的慕扬,以及…站在锦囊旁边、表情茫然的洛予,凌昭的眉头能夹死苍蝇。
“又是你!”他目光如刀,直接钉在洛予身上,新仇旧恨涌上心头,火药味十足,“仗着首徒身份,欺负小师妹是吧?在库房装模作样还不够,跑到这里来耀武扬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