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
??——这真是一件差极了的事。
??新令执行第三天,第六席办公室终于稍稍从雪片般的信件和访客中放松下来。阿加莎处理文书,斯卡拉姆齐解决访客,饶是效率至此也难以吓退那些想要试探他们底线的贵族。
??人,你不可以在享受了几百年甚至上千年时代红利之后再因为回归同一起跑线而作出世界末日般的架势。
??回绝了老柯察金公爵的信件后,阿加莎开始揉太阳穴。
??全提瓦特的保险公司都应该来跟这老头学学怎么写合同条款,保管把七国客户给坑个十之**。
??正当她在心里愤愤吐槽时,斯卡拉姆齐又扔了一封信到她桌子上。看起来怪滑稽的。
??整个第六席办公室如今泾渭分明地分成了两个区域。以落地窗透进来的阳光为界限,能被光照到的地方绝大部分是阿加莎的办公区,另一片则坐着她的上司,斯卡拉姆齐。
??阿加莎喜欢阳光晒在身上暖洋洋的感觉,而斯卡拉姆齐认为这容易让人头脑不清醒,所以他们各自找了最舒服的地方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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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务结束后,那处爆炸的地下实验室被人发现,幕后老板多托雷在愚人众高层例行会议上遭到以阿蕾奇诺为首的多位执行官质问。
??当事人满不在乎地一摊手,张口就是一句研究需要。
??富人潘塔罗涅站在多托雷一边,眯缝着眼睛,轻飘飘反怼阿蕾奇诺真的是单纯为了孩子们发声吗。女士额头冒火蹭地一下站起来,扔下一句我不跟对孩子下手的人渣同席,随后离开会议桌。
??这一下算是把众人闹得不欢而散。会议无法继续,大家只好各回各家陆续离场。
??阿加莎作为会议记录员,收拾纸笔时抬头不经意与多托雷对上视线。
??这个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男人戴着鸦嘴面具,只有嘴角露在外面,此刻心情愉悦地上扬着,即使阿加莎看不见他的眼睛,也感觉有一柄锋利的手术刀正对着自己,而执刀人上下比量,思考从哪里下刀才能完美划破她的皮肉。
??她不动声色地错开眼珠,装作没看见。实则走出会议室跟斯卡拉姆齐会合时才放松了脊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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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直到今天也没有明确的结果,在富人的插科打诨下,大概也将走向不了了之。
??阿加莎活动了一下右臂,伤口已经愈合了,只是疼痛记忆犹新,想起的时候会幻痛。
??她打开信上厚实的火漆,在落款处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她昔时的同窗好友玛丝洛娃嫁给了柯察金家的独子,变成了柯察金老太太的儿媳。现在已经改姓叫柯察金娜了。这封信是玛丝洛娃亲笔代书,替老太太邀请她小叙。
??阿加莎抚过落款上依然不改的“玛丝洛娃”,一下子回想起了她大起大落不甚体面的少女岁月,连带着空气似乎都沾染上了淑女贵妇们窸窸窣窣的裙摆间散发的,淡淡的美人樱香囊的味道。
??知会过后,斯卡拉姆齐轻轻颔首,表示下午将额外包揽文书工作——哦,这真是挺可怕的,阿加莎愉快地在心里提前为贵族们点蜡,然后不甚愉快地准备去跟这位难缠的老太太会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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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阿加莎一直不大喜欢她,柯察金老太太确实是个传奇人物。这个满头银丝、眼角耷拉的女人曾是保卫过一座城市的巾帼英雄。
??她如今依然精神矍铄,铅灰色的双眼像至冬这个国家一样泛着寒光,见之如见钢骨铁血。
??因为十六岁时跟人家相看两厌,阿加莎总是无法越过这道坎儿喜欢上这老太太。本应该千方百计推了她的邀约。
??奈何她母亲跟柯察金老太太是忘年交。奈何她在那段难说体面的日子里受过人家的恩惠。
??因为不想欠人情,尤其不想欠不喜欢的人,所以阿加莎还是来了。
??“不过,如果她要是长篇大论地跟我说母亲的事,我非得再跟她闹点不愉快不可。”阿加莎这样想着,端起柯察金家精致的茶具抿了一口热水。
??故友玛丝洛娃对着阿加莎温柔地笑了笑,端着茶点离开了房间,这下两个互相不喜欢的女人只好共处一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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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道寒芒投射在阿加莎的脸上,年纪更大的柯察金老太太说话了:“你今日出息得很了,玛格丽塔,现在该告诉我当年到底怎么一回事了吧?”
??“我已经说过了,您比任何人知道的都多。”虽然听到昵称时恍惚一瞬,阿加莎早已预料到会有这一遭。
??“别想着糊弄老人家,当年我没追问到底,这么些年来一直饱受这份仁慈的折磨——我是你母亲的朋友,我有权利知道她的事情!”
??“您要是非得见到她的遗体才罢休,那我只能告诉您,不可能。”阿加莎安静地盯着老太太的眼睛,“如果您的体检报告能向我证明您有承受真相的能力,我早就和盘托出了。”
??“体检报告!”老太太嚷起来,“任何一份体检报告都不能真正展示一个人的心理素质,自作主张的小姑娘!如果我会被朋友的死亡吓倒,我早在五十年前就没命了!”
??那么看着与母亲有深厚情谊的长辈大受打击就很符合我的行事准则吗。她冷冷地想。
??阿加莎没有说话,只是盯着老太太铅灰色的眼睛,一如既往地,那里面充斥着倔强和挑衅的意味——她知道那是“你不会是不敢说吧”的激将含义。
??若是换作从前,十六岁的阿加莎会同样倔强地看回去。但今日坐在这里的、十九岁的阿加莎却动摇了。都说人越长大心肠越硬,她反而莫名其妙地有些理解了老太太的心情。
??她的嘴唇抿得紧紧的,继而张开,像是珍珠蚌张开贝壳露出内里柔软的蚌肉和珍珠那样。
??她说:“母亲没有留下遗体,她的灵魂也已经湮灭,不复存在于世间——这就是我无法为她举行葬礼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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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加莎没有看柯察金老太太的表情,而是艰涩地又重温了一个噩梦。
??“父亲先于她去世,我知道母亲的心也随着他死了……当我们在大厅里正面遇上想要清理门户的族人时,母亲跌坐在我的对面,大概三五步远的地方,”阿加莎停顿了一下,接着努力让语调重回平静,“她突然变得很安静……安静到我以为她已经死了……结果她又猛地抬起头来,脸上露着一种不可言说的决心。她说的话不是被我们听见,而是回响在脑海之中。”
??“母亲诅咒了他们。您知道诅咒学作为一门禁忌的学问,一般人是不可能接触得到的……但是她的确成功了,她的咒言因为强烈的怨恨引发了天象变化……一直到大火吞噬了她……我找过很多次,事实就是,什么也没有留下。”
??命途时运总飘忽,酣梦乍醒就转折。
??一室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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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加莎看着老人举起茶杯,不住地抿着杯沿。
??“……是啊,我们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孩子,”柯察金老太太良久才回应道,“你母亲是个柔弱的人,我一向也认为她不能没有你父亲。只是我没有想到她会以如此方式离开我们。”
??阿加莎抽离出回忆,默不作声地吃了一块小点心。看着老太太精神还好的样子,很轻地松了一口气。
??消化了事实后,柯察金老太太的态度放软了些,她那双识人的慧眼来回扫射过阿加莎,最后像得出一份体检报告似的下结论说:“你变得有些像你母亲了,玛格丽塔,这总算是发生在你身上的一件好事。”
??阿加莎作出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等着老太太语出惊人。
??“正像你知道的,我很喜欢你母亲,”柯察金老太太不无怀念地说,“她的身上有一种至冬人很少有的柔软,让我这种没人喜欢的老骨头爱得深沉。而你,小姑娘,不说你十五岁之前了,你十六七岁的时候简直是一柄尖刀——我不喜欢强硬的女人,因为我自己就是,所以不光你讨厌我,我也喜欢不起来你。”
??“我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过,你和你母亲除了脸之外根本就是哪都不像,不过不像她倒也没多大不了。如今你有意识地为自己打造了一把鞘,所以你能够和别人隔着一层屏障共存——这是好事,可是千万别跟你母亲一样。她的心太柔弱了,无法像我们那样拥有从苦难中再站起来的力量。”
??阿加莎对上老太太的眼眸,第一次听到她像长辈那样抒发教诲,对她给予肯定。她的脸上闪过一抹笑意,回说:“我现在也算是一把好刀了么,老太太?”
??“就我所见,小姑娘,”她犀利地说,“你这把刀全天下只有一种东西能够驾驭,那就是跟你极其相似却并不相同的另一把刀。你们之间要像一片树叶的正反两面那样互为表里。”
??好吧。阿加莎耸耸肩。
??所谓刀与刀鞘,无非是人与人,无非是羁绊。但就她来看,由于她这把刀日后还大有一番只有自己知道的用处,所以她并不打算将心力用在寻找刀鞘上——她就是自己的刀鞘,这不是也很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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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她突然提起一些对旧事的兴趣,因为柯察金老太太在数年前对她的态度发生了极大的转变。
??阿加莎提起这档子事时,满意地看到了对方脸上明显不自在的表情。
??柯察金老太太很快就品出了其中熟悉的挪喻意味——这正是她们交往过程中最多的经历——相互攻击,并且因为知道对方根本不会真的大动肝火而越发乐此不疲。
??她重重地哼了一声,复又提起阿加莎十六岁时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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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阿加莎正是八重堂轻小说里烂大街的落难千金,人道虎落平阳被犬欺,她的经历也不外乎如此,除了被人看不起外,还要好过些,因为愚人众执行官仆人收留了她。
??温饱是不用发愁了,可是她还有仇恨未解,绵绵无绝期。
??参与了行动的族人们,无一例外全都丧命于大火和寒冰,剩下的那些则拼尽全力想按死她永绝后患。
??父母在北国银行的资产全部被冻结,名贵首饰根本没来得及带在身上,昔日衣食无忧的阿加莎转眼间一贫如洗,全身上下只有她的和弓笹舟,以及母亲惯用的长柄油纸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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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拉,摩拉,摩拉。
??她需要许多许多的摩拉,要足够支撑调查取证所需,还要足够让她在独身社会中拥有安全感——当一个人一无所有的时候,钱就是安身立命之本。
??阿加莎曾经找到过潘塔罗涅,对方言辞优雅地提出,北国银行可以消除记录让她使用冻结的资产,前提是他要签订契约从中抽取一半。阿加莎差点听得当场翻脸,最后微笑着出去一个字都没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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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族阶层明里没有将她排挤出社交圈,暗里又不是面上那么和善,而以阿加莎那种敏感的心态,是绝对不可能主动退出的,在她看来这与认输无二。
??因此,她与柯察金老太太每逢不得不避的场合总是碰头。她从来没有想过找老太太求助,即使对方是她母亲的至交。即使她知道对方就是跟她不对付想看她稍微露出一些败犬相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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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我为什么愿意借给你那笔钱么?”柯察金老太太问。
??不过她并不在乎阿加莎的回答,而是自顾自地解答说:
??“我一向不爱借给别人钱,你不觉得那些贫困的人大部分都无法靠一时财富起家吗?钱的作用对人的精神来说实在微乎其微,而一个坚韧的人无论如何总有一天一定会获得幸福。”
??“在老谢尔盖法的宴会上,我说你这样要强、神经质又不肯放低身段的人不会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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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记得你说了什么?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看你顺眼的时候:”
??“‘这世上幸福的条件并不在人的性格。只有不断将困厄和苦难抛在身后,才能在超越自我的过程中获得幸福,否则只能陷入自问自厌的泥潭挣扎。无论是我的失怙还是母亲的痛失所爱,只要不在坦然迎接的范畴之内,都没有什么分别,都是痛苦的源泉。’这下我想,我的钱给了你,一定不会毫无意义。”
??柯察金老太太借给了她三十万摩拉,没打欠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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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早就写信说要还您的钱了,但是您一直拒绝我,”阿加莎挑眉,“再还不上这份讨厌的欠账,我大概这辈子合眼时也还会记得它。”
??“是啊,所以你就拿这钱给了我的小孙子米哈伊尔——嘿,就算是这样,你干嘛给一个刚出生的孩子一次买这么多黄金呢,足有五斤!”
??老太太不解且责备地瞪了阿加莎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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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我兴许很快就要离开至冬了。”
??有那么一瞬间,阿加莎在这个钢板似的女人眼中看到了复杂的情绪。柯察金老太太不动如山的面部滑稽地抽搐了一下,接着又慢慢地变成了熟悉的漠然神情——就好像她已同这个家族的徽记血肉相连般,私人的感情都被排在了后位。
??阿加莎心下苦笑,却明白自己无法苛责任何这样做的人。家族利益优先,这是冰雪国度的人民长期生活在恶劣环境中养成的共识。
??他们坚信,唯有如此才能让常青的藤蔓一直覆盖在老旧的家族墓地上,不可撼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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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瓦特的土地已经许久没有纷争,何须要你一个文职出使六国?”柯察金老太太干巴巴地问道。
??阿加莎笑了。她低下头,从自己修剪得当的指甲面上看到一道道竖纹。眼前闪过从前种种,还有好友玛丝洛娃牵着小婴儿蹒跚学步的瘦弱背影。
??罢了,她就愿意这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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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被吟游诗人、戏剧家和舞蹈家们多次演绎过的史诗故事是这样说的:
??“传说远古时代有一片大陆,大陆上的人类打造了一座通天巨塔上达天庭,因其傲慢触怒神明,神明降下‘祝福’打碎高塔,分裂众心,让他们说不同的语言,无法相互理解。”
??“愚人众与其他六国间,因为种种原因,如同面对面却始终无法共通的筑塔人先祖一般,我们出于共同的目的,但不能相互理解,因而总是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我们并不是纷争的追随者……我们是无名的叛逆者。”阿加莎言尽于此。
??“四年之前,您不满我最终加入了愚人众,与你们背道而驰。可这世界上通往梦想的路太多,在谈自己的梦想之前,我们必须反复确认自己没有偏离前人为了达到他们的梦想而走过的路,我们也必须问自己是否真的可以走上那条同样的路,似乎不在这样的通途上就几乎不可能将梦想变为现实——即便如此,那些无人走过的路依然也是路。我只是选择了一条同道者寡的踏上征程。”
??“即使荆棘丛生,我一定会让他们看到,胜利是属于我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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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抛下一番壮志豪言,阿加莎起身准备告辞了。她知道她大概不可能会被理解,但不管怎么说,这是她的宿命,她的敌人不在地面而在云端,她唯有战而胜之,才能毫无顾忌地继续她的人生。
??这大概也是她注定只能自己前行的原因——只有她符合命运苛刻的条件和剧本走向,只有她一次次在不可言说的□□之痛和精神创伤中幸运地在他人庇护下走到今日。
??这些都是她欠他们的,为了还清天大的人情债、为了从此不再麻烦他们、为了让他们的付出有意义,她必须昂首挺胸走进角斗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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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加莎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一片清明如故,她从不逃避,她会一遍一遍剖析自己的内心,然后把软弱像挤牙膏那样挤出去。
??好了,就这样,留给柯察金府一个潇洒的背影。她打开房间门,猝然对上一双睁得大大的眼睛。
??玛丝洛娃泫然欲泣地盯着她。这让阿加莎有些不知所措。
??“我本想问问你十几年后还会不会像参加满月酒那样来参加小米哈伊尔的成人礼……不过,玛格丽塔,既然你知道你的路,你就只管前行吧。”玛丝洛娃颤抖的手指温柔地捋顺了阿加莎额头的刘海,“我会在这里,日夜不忘为你祈祷。”
??正是这样的腔调,正是这样无条件的乐观和支持,不能像面对刁难那样避重就轻地躲过略过或狠狠回击。阿加莎知道面对善意应当好好对待,因此总是拿玛丝洛娃没办法。
??最后她只能笑着,在离开时跟玛丝洛娃和她三岁的儿子互相亲吻面颊。她有预感她不会再回来,所以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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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娥眉月略显丰腴的体型隐隐探出灰云,柯察金府或许仍将门楣光耀,也或许终究无法抵御历史的车轮——不过这些并不是阿加莎应该考虑的,作为同在车轮下的一粒灰尘,她更应该想想怎么把已经陷入其中的一条腿拔出来。
??至冬国的春耕结束了,这片雪国的黑土地在风雪下竭尽其能地供养着植物和动物,付出了,再在一个生命周期后得到落叶归根的回报——大自然是个精于投资又十分豁达的智者,它过早通晓了生命孕育消亡的奥秘,因此在后知后觉的人类眼中显得古朴而有些可怕——我们都害怕着终有一天不复存在,故而把文字刻在岩石上,建造高耸入云的楼栋,但直到死亡如节日般降临的那一刻才明白,一切自以为伟大实则稚拙的对改变世界的自吹自擂都无法与它匹敌。
??只有流动的而非静态的才能跟随世界,河流冰川、周而复始,所以我们要不断地把挫伤丢在身后,在无尽的超越中突破一个又一个命定的局限以获得幸福,在俯仰转身间释然过去,同时继续对什么东西耿耿于怀,只有变化让我们是动态的,我们永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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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加莎调转方向,她要顺便弄明白一些事情,无论赞迪克居心是何,去见一见伏法的仇人总不全是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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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都的监狱里并不全都是在这犯事的人,大多数都是全国各地的重刑犯,以及一些犯了罪的贵族们。与教堂神像的慈悲眉目不同,冰之女皇面对罪人时的威风怒面被画在这里的墙上,每一个囚犯都曾跪在祂的身前瑟瑟发抖。
??阿加莎信步跨上台阶,与威严的女神不期而遇。她驻足片刻,静静凝视着冰雪般纯净的面容。
??吵嚷的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她只好侧身让出空间,骂骂咧咧的男声传入阿加莎的耳朵:“该死的贵族,说的比唱的好听!”
??莫名被跟着骂进去的阿加莎无声哂笑,伸出左手推开了壁画。
??这就是关押无期徒刑犯的牢房,怒目的女神作为门楣,刺骨寒意冷冷地侵入人类的皮肤,拘役于此即是永久的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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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的黑暗中亮起冰的蓝色光芒,女式便鞋的矮跟嗒嗒地撞击地砖。很快就有人认出了大学者斯米尔诺夫的女儿。
??“日安,我想你还记得我吧,叔叔?”阿加莎俯身看向自己的仇敌,眼中露出恰到好处的复仇的快意。
??胡子拉碴眉眼低垂的消瘦男人一见到她,像垂死的野兽般一下子被仇恨点燃,他冲过来紧紧抓着结冰的铁门,喉咙里咕噜噜发出生锈似的沉闷响声。
??“看见你还没死真是让人不痛快,侄女,我祝你早日下地狱。”
??“祝福还是留给自己吧,看见你这副样子真是令我痛快,”阿加莎似笑非笑地说,“折腾这么久结果连我都斗不过,还妄想执掌家族,真是痴人说梦。这样的结果,你们在一开始可曾想到过?”
??“我近日升职,想着应该来找你们叙叙旧的,我过的好了,想必你们也会感动吧。”
??“当年没不顾死活地杀了你,终究是埋下祸患。”他失魂落魄起来,身子往后缩,看似备受打击。
??阿加莎顺势向前探身,几乎就要碰到他。
??“不,你们根本就没办法杀了我,因为你们只是一群色厉内荏的野鸭子,连灌木的枝杈都飞不过去。”
??男人眦目欲裂,颤抖着身体,在短暂的寂静后猛然抬起头死死盯着阿加莎,同时枯瘦却因恨意而有力的双手抓向她的脖子。
??一声咆哮响彻,震碎了灰尘。他说:“是啊,所以你还是去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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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加莎满意地笑了,在对方看来十分诡异,只是一瞬间,细微的呲啦爆响带着寒冰从她的眼前攀附上男人的小臂。
??“现在我想我们可以进入正题了,”她轻轻推开他的躯干,“遗憾么,当初怎么没杀成我?这个问题你可以等几十年后问问地下的其他人,问问他们在被冻死的时候是怎么想的。”
??阿加莎自如地退开半步,像打量商品般看着他,最后笑着小声问出一个令男人毛骨悚然的问题:
??“他抛弃你们独善其身的时候,你一定也像现在这样,恨不得他去死吧?”
??“你!你不要以为模棱两可的话就能吓唬了我——”
??“我当然不是吓唬你,幸亏你没在法庭上指认他,不然轻则诽谤,重则勾结——”阿加莎浅褐色的眼睛里满是恶意和嘲讽,“按照至冬律法,那可是重罪,你早就被砍成两半拉去喂荒原狼了。”
??这人消瘦的脸上顿时像肥胖症患者似的冒出一头虚汗,在冷空气下结成冰棱刺着皮肤。
??“啊呀,你不会还真的以为我觉得你聪明吧?我一直在查到底是谁教给了你们这套下三滥的手段。不过几句话,就被勾得趋之若鹜,我都不知道是该称赞他还是唾弃你。”
??仿佛铡刀落下一般,男人彻底泄了气,脸上笼罩着一层不祥的灰色光晕。
??“……还真是呢。”阿加莎呢喃道,直起身毫不犹豫地大步走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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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托雷。她在路上边走边想,想到底这份未成形的研究报告有何用处。对方毕竟不是等闲之辈,论才华大概也少有人能匹敌。
??她的父亲决定毁掉的,是有关于灵魂的研究,里面细致论述了分裂灵魂的可行性。这本来只是在父女间一次玩笑般的辩论中获得的灵感,论证并不严谨,也没有被当成课题,充其量只是学者打发时间之作。
??但,多托雷不仅得到了父亲的研究,还以此为基础掌握了分裂灵魂的实操方法。其间不过五年。
??阿加莎的眉毛紧紧皱在一起,脚下步伐越来越快,行走在寒冷的冬都街道上,不多时就被朔风扑得冷静了下来。这是她想要镇定下来时常用的方法。
??管他什么东西,只要抓住线头、抽丝剥茧,一切皆可顺藤摸瓜,迎刃而解。
??想到这里,阿加莎吸进寒冷的空气,长长地吐出来,呼出一阵白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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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准备回到办公室时,大街上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咦,阿加莎?最近第六席这么忙,怎么有空到别处?”
??回头一看,达达利亚那头耀眼的橘色头发活泼地经过。他今日着常服,看起来不像执行官,像至冬国随处可见的那种十七八岁一身热血的少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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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加莎举起手摆动两下,看见他身后还有一个不大的小女孩。
??那孩子梳着两条可爱的麻花辫,脸色红润,看起来是个被疼爱的小妹妹。
??她眼睛一弯,说:“这是你妹妹吗?你们俩长得有点像。”何止是有点像,这孩子的眼睛活脱脱就是个有高光版的达达利亚。
??青年熟稔地回应说是,然后把小妹妹冬妮娅拉到自己身前,用一种自信的语气介绍。
??“这是冬妮娅,她日后要像你一样考进冬宫做文官。”
??阿加莎扬起眉毛,状似玩笑地说:“哦?我看你对这事颇为挂心,到底是小冬妮娅要考,还是你这做哥哥的要考?”
??“哈哈,身为家长,我当然恨不得自己上考场,只是你也知道,我去的话恐怕会排在倒数。”达达利亚耸肩,“我只能一边相信她,一边替她焦心了。”
??阿加莎这才收起客套,鼓励地朝着冬妮娅微笑了一下。
??“只要认真备考了,总能收获一个不会让人失望的结果。”她说,“期待日后见到你成为我的同事,小妹妹。”
??“对了,难得见到末席行走东都,最近终于不接收疑难杂症了吗?”
??“啊,是因为今天家里人都要迁居,所以特地留出来三五天,很久不见了,我也十分想念他们。”青年人一手挠头,爽朗一笑,十分直白地诉说着一个战士的牵挂。
??明白自己大概一辈子都无法这样自然的阿加莎哂笑,接着疑惑一瞬:“在冬都?”
??达达利亚闻言高兴地说:“是啊。我对择居并不是很有研究,多亏了公鸡帮忙,不然我怕是得被折磨好久。”
??啊?
??这真的不是变相的敲打吗?类似于“你家人都在我手上所以你得乖乖听我话”这种的?
??阿加莎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沉默着告别了这对兴高采烈的兄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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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事,不知道反而比知道了要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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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加莎推开办公室的大门,不出所料地看见室内一盏灯都没亮起来,斯卡拉姆齐坐在阴影中,面容模糊。他看见了她,抓起桌上鲜红的斗笠一戴,这是他外出前的必备动作。
??“有个绝佳的机会送上门来,跟我去会会摩尔斯可港的那位长官,把蹦跶的蚱蜢们一次踏平。”
??看见上司志在必得的笑容,阿加莎心头突然涌上一股莫名的直觉——这很可能是个前连后挂、搞不好就要得罪很多人的大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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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合了《圣经:创世纪》的一些设定。
*小莎人在官场久看谁都沾黑,一开始真的有点怀疑鸭鸭想要冬妮娅做文官给自己铺路。但是很快就反应过来是自己太黑了。
(话说做执行官的不黑好像才不正常来着。只是鸭鸭的黑不体现在玩弄人心当谜语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