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神散兵X原创女主]瓶中之雪》 第1章 [至冬篇]从我们相遇的一刻起,你是我白天黑夜不落的星。 Chapter 1 ?? ?? 在极北之境,人们分辨季节的方法只有计算昼夜的长短。白昼长些,温度便在人的心理作用下稍微温和些。 ??至冬近几年越来越冷,以致靠近极北点的冬宫又结上厚厚一层泛着蓝的冰。大伙几乎很难从呼啸的风雪中看清一个人,街上越发稀少的路人无一不是哈着出口成冰的厚重白气,行色匆匆地办事。 ??这样的天气,使得这个冰雪国度的人们天生具有一种吃苦耐劳且韧性极强的精神。这样的精神几乎成为此地民族生存至今的箴言,靠言传身教一代代一年年地延续下去。 ?? ?? 阿加莎站在壁炉旁边,用一根小树枝引出一点火焰,随后慢慢走到房间的各个角落,点燃了玻璃罩里的灯芯。 ??此处是愚人众内部数得上号的冷清地方,也是大家公认的最不想来的地方之一——第六席执行官斯卡拉姆齐大人的居所,也称为办公室。 ??斯卡拉姆齐大人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工作狂,一年365天有330天在出外勤,回冬宫述职或是休整的剩下35天则是所有人谈之色变的噩梦。此人脾气怪得发邪,他不顺心的时候你做什么都会错,一顿阴阳是起步,滚出房间是常态,下深渊和交辞呈夺命二选一是最后通碟。然而更坏的消息是,他几乎就没有顺心的时候。 ??众人来来回回已去复顾数次,终于被他扫走了大半,从这片地方被划给他以来,阿加莎可称为职业寿命最长的下属。 ??原因也很简单,虽然论品级的确是上下级,但他们并不是常规意义上的领导和扈从,更像是分管了第六席不同职权的合作者。这位容貌和脾气成反比的战斗工作狂拒绝处理文书工作,需要一个文职人员帮忙——第六席素来文武双全包揽一切能力超群,大家对于他的突然罢工都很是意外。 ?? ?? 面对别人递过来的社交信,斯卡拉姆齐亲手写下批复:“不会说人话就赶紧回炉重造”。 ??直白得令人发指。 ??加入愚人众后,阿加莎经常觉得他是在装作不通人情,这样别人打退堂鼓的可能性就会显著提高。 ??但是话又说回来,看他这一句比一句尖刻的批复,和别人越退他越进的架势,很难不说有几分本色流露。 ?? ?? 去年,这种形势在他跟另一位执行官「女士」发生的一场激烈骂战中终于也让冰之女皇感到无奈,干脆让他找个能写出像样场面话的人来接管庶务。 ??这位行事处处不肯落于人后的执行官掀掀眼皮张口就是一句:“今年文官试的第一,我看勉强能配得上吧。” ??话音未落女士就爆发一声大笑:“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什么档次,配用有神之眼的四等文官给你写文书?” ??至冬文官共有十四等,四等文官是非常高的品级,除了正常晋升之外,每次文官考试的第一名会得到面见女皇、被直接赋予官等虚衔的殊荣。 ??按照愚人众在大众心里的风评,堂堂四等文官去做执行官的私属,就跟气温骤升春暖花开的可能性差不多。 ??但大家都出乎意料的是,还真的有人愿意给脾气极差的斯卡拉姆齐干活。 ??正因为加入了第六席办公室,阿加莎一度被传播了诸如暗恋美貌上司之类的桃色新闻——似乎大家都觉得,臆测他人的风流韵事是一项极其有趣的无用之功。 ?? ?? 别人说得千奇百怪,实际上,这工作不仅能领到除了俸禄之外的另一份工资,一年里面只有一个月左右需要面对领导真人,也没有同事竞争——因为大家都跑了。她每天需要做的事就是处理多少随机的文书,这些文书里面还有不少是一眼就能看到目的的垃圾社交辞令。 ??几乎只需要捧着第六席的私印盖章,对正儿八经考过试进过社交场的阿加莎来说就像养老。 ??上班嘛,这挺好了。 ?? ?? 阿加莎安静地蹲在炉火旁边,猫起来倚着烧得暖呼呼的石壁。身负冰系神之眼,她却很怕冷。 ??虽说斯卡拉姆齐大人是从深渊小兵起家,但正式获封第六席后,他的职责就转为机动待命,简而言之就是做扫尾工作,顺带接外派任务。今年开年深渊异动,是至冬人眼里预示着新年纷乱的不祥,因着女皇的调遣,他又离开了冬宫。 ??算算日子,最近就是斯卡拉姆齐大人回来述职的时候,加上女皇要册封新的执行官,大概会留得长一些。 ??上午是第六席办公室最清闲的时候,因为别的地方都趁着这时候写文书。在斯卡拉姆齐大人手底下做事的另一个好处,就是不需要主动社交,假意迎合也甚少。 ??用那位的话说就是,“我为什么要平白无故对别人有好脸色?” ?? ?? 室外扑簌簌地下着雪,雪花一片有婴儿手掌这么大,室内炉火正旺,热水都烧好了一壶。 ??在安静的地方待久了,阿加莎的听觉突飞猛进。远远地,有什么人正朝着这边走来,脚步声不重,鞋底踩在石砖上嗒嗒地响。 ??执行官们走路大多无声,除了几位穿高跟鞋的女性执行官之外,只有第六席形似稻妻木屐的鞋子能让石砖发出这样脆的响声。 ??阿加莎连忙站起来,下一刻门就打开了,一个满身寒意的人走进来,身上沾满雪沫,厚重的大氅底下却伸出一双露着皮肤的腿,仿佛感觉不到冷似的。 ??他一边拍着雪,眼睛斜了一下,嘴角一扯,一句挖苦立马就跳出他的嘴唇:“阿加莎小姐还真是脆弱啊,看来你的冰系神之眼除了会发亮之外,也没给你带来什么用处。” ??神之眼不亮才是惊悚呢。阿加莎习惯性地无视了这句话,只是微笑了一下,右手立马往前一伸捞过被粗暴扔过来的外衫,被上面的雪冻得笑都僵住了。 ??见别人吃瘪他就高兴,斯卡拉姆齐大度地掀过这一茬,转头扫视一圈,最后颇为嫌恶地看了一眼那些文书,“今年要写的怎么比去年多了一半?” ??“斯卡拉姆齐大人,您看错了,”阿加莎回道,“这是不用理的,旁边那摞才是您要写的。” ??“哈,那冬宫请你来是做什么的?” ??“我批的那些都在地上。” ?? ?? 一位新执行官的加入,显然让多方势力又开始了试探。就连斯卡拉姆齐这样独行且刻薄的狠人也不能幸免。 ??“我走之前不是跟你说,让你按照我的习惯批吗?” ??“…我总不能在公爵府的信件里写一个‘微小虫孑还是再学学说人话’吧,万一您不是那样想的呢。” ??“你说的倒没错,我就是这么想的。”执行官冷漠地说,“淑女教育真是刻板生硬,不是客套寒暄就不会往上写了么。” ??“无论我会不会,能这样做的也只有您而已。”阿加莎平静地说。跟张口就来仿佛本能的上司比起来,她在这种事情上很难说有水平。 ??此人是真的不想跟任何需要经过二次加工的语句打交道,也不在乎自己的风评。三个月前他将要出发,唯一的交代就是回来不能在待办上看到任何一封社交信,并且表示她怎么回复都无所谓,言辞越激烈越好,最好看得那些人再也不来找他。 ?? ?? 风尘仆仆的执行官坐下一封一封写过去,同时眼神刀刮似的瞪了她好几下。 ??再读不懂空气就是傻子了,阿加莎无法,只能抱走了一大半,仿照他的字迹开始批。 ?? ?? 钢笔划拉纸页的声音在空中飘了起来。两人进行了一场无声的群攻,冷着脸好一会儿的斯卡拉姆齐终于舍得分出一点精力给新年的第一件大事:“那个新来的执行官,怎么回事?” ??阿加莎想了想,缓缓说道:“愚人众十一席「公子」,本名‘阿贾克斯’,出身冬都下辖海屑镇平民多子女家庭,女皇赐名‘达达利亚’,十四岁经普契涅拉大人推荐进入愚人众,深渊起家,没有势力依靠,战绩耀眼,以十八岁低龄跻身执行官之列……壁炉之家掌握的信息大概会更为全面。” ??上司冷哼一声,心情毫无预兆地转阴:“没有背景的深渊新星——怪不得冰之女皇这么爽快就拉进来做棋,嗬……不过,仆人似乎还在对没有选择她的阿加莎小姐念念不忘啊。” ??“毕竟阿蕾奇诺大人对我有知遇之恩。”阿加莎低着头,一边写字一边回答道。 ??……怎么感觉他更不高兴了? ?? ?? 斯卡拉姆齐把笔一掉,沉重的钢笔和桌椅的黑色融为一体,这动静惊得阿加莎也抬头看向他。他的脸不像平常那样因为后仰而没于阴影中,而是双手交叉,手肘在桌面上支起来,下巴垫着手背,一双眼睛跟瞄准镜似的盯着她的脸。 ??阿加莎顿觉厚重衣袍下浑身寒毛炸起。斯卡拉姆齐无聊的时候就喜欢盯着此地唯一的活人,出于恶趣味上上下下地扫视一遍,仿佛要从她身上挖出某个深藏的秘密一般。 ??此人虽然社会化程度一路反向冲刺,但其实非常擅长观察别人,尤其喜欢用似笑非笑的表情从心理上击溃对手。据说女皇曾有意让他接手一些特殊囚犯的审讯工作,私下提起却被他以恶心的理由拒绝了。 ??这样敏感的人是不能被疯癫和恶意所包围的。阿加莎曾经无聊的时候,坐在他现在坐的位置上写了一张性格分析。经过对断断续续相处的回忆,最后也疑惑上司为什么在冷漠的同时又如此敏感。 ??想到这里,阿加莎灵光一现,自然地抛出另一个话题:“时间久了,屋子里的灯油都要烧完了,下次休假还得换新的——您对气味有什么偏好吗?灯油味大,可以点香薰掩盖,没个一年半载烧不完的。” ??事实上,在至冬,如果不是贵族富商,几乎是没有人家会这么讲究的。至冬人血液之中似乎流淌着一股铁水,不拘小节而刚硬不折——但同时,他们在艺术上也并不缺乏丰沛的创造力。这是阿加莎始终觉得很神奇的地方。 ??“随你,反正只有你天天来。”坐在上首的斯卡拉姆齐面色稍霁,“至于晚宴么,阿加莎小姐还是挑件结实的裙子穿吧。” ??——三个月前,愚人众年终晚宴上,女士存心刁难,特意绕来当面讽刺她眼瞎跟错人。结果两拨人错身的时候,女士一脚踩过去,尖利的鞋跟划破了她的衣摆。不知道是不是有心的,但看样子似乎她当时也有些惊讶。 ?? ?? 看来兢兢业业工作了一年还是有些好处的么,至少上司还能和颜悦色点。 ??想到这里,另一件事涌上阿加莎的脑海。 ?? ?? 那是她工作了半年的时候,上司人难得一见,事是一点不少,前一句挖苦她怕冷要生火,后一句阴阳她寡言表情还没有一点变化。 ??终于一天晚上两人点灯熬油看卷宗的时候,阿加莎压在心里的情绪连同早年间未发的怨念一起爆发。她站在他旁边,堂堂正正直视上司的眼睛,掷地有声地说:“斯卡拉姆齐大人,我不是被派来伺候您的仆从,我是吃冬宫津贴、有神之眼的四等文官,如果您执意想拿我发泄个人情绪找乐子,我会直接递辞呈,并且就您和女士大人拿我打赌这件事上报女皇。” ??阿加莎以为忤逆上司的行为会触犯他的底线,早就写完了辞职信,她才不怕被辞,反正不替他做事她也能过得很好——虽然最后女皇下场,半劝半令地又把她留下了。 ??斯卡拉姆齐反而笑了,在真实的对待下,他的笑容倒比任何时候都更真诚。 ??他说:“你现在情绪明显到元素力溢散的样子,才像个合群的愚人嘛。” ??一时间,看着结霜的地板,她反而说不出话来。 ?? ?? 斯卡拉姆齐叩击桌面,将阿加莎的注意力拉回现在:“执行官晚上九点钟出发,赶不来就自己走过去。如果阿加莎小姐想要在晚宴大放光彩的话,我不介意成全你。” ??——话还是说早了,他依然会拐弯抹角地威胁别人。 ?? ??交代完琐事后,阿加莎目送他出门前往女皇处述职。 ?? ?? 对于他认知中跟他在同一阵营的人,他的脾气显然要好些,起码她从元素力略微失控的那个晚上之后,两人只要不谈起哲学式三观话题,那就没有什么矛盾可言。她看向自己的双手——自从三年前那件事后,她一直将元素力控制得很好,就像一个不精战斗的神之眼持有者那样只散发出微弱的魔力波动。 ??即使只是让双脚周围的地板结霜了,那也很不可思议啊——她不是不能忍受别人的轻蔑。 ? ——看来还是高估了自己。她沉默着转头,看向窗外的雪花把月亮拽下来,从天上一点点把太阳压下去。 ?? ?? ??天公作美,晚上终于停了雪。至冬夜晚漫长,许多宴会都在此时举行,达官显贵的马车潮涌一般汇入,执行官们特征明显的车驾晚些才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瓦蓝的星空和素白的月光将冰雕雪砌的冬宫照得边缘都模糊了。 ??第六席「散兵」的标志物,就是一顶鲜红的圆形斗笠。挂在车厢外的则是一只红绳系住的坠子,正是他斗笠配饰的缩小版。 ?? ?? 秉持着工作要卡点到才是最大尊重原则,斯卡拉姆齐几乎是最后才来报道。 ??阿加莎上车时他正支着胳膊假寐,听见帘子被拉动的声响,立马睁开眼睛扫了她一眼。 ??“看着倒是不让人生厌。”他说。 ??那就是蛮不错了,真是难得的夸奖啊。 ?? ?? 阿加莎在翻出这条长裙时恍惚了一瞬,久违的窒息感涌上——当时流行的衣裙样式偏好彰显女子细腰,故而多为高腰式,且有紧身褡。阿加莎立马把紧勒的部件拆下来扔到一边,再抛开那层层叠叠的衬裙利索地穿上,扣上耳坠项链。没了裙箍和衬裙,它就变成了一条妥帖的好裙子。 ??她身高在至冬人里不算高,与上司站在一起头顶只到他的眉,穿长裙却不会显得不协调,大概高级定制就物有所值在这里。 ??出发之前赶紧先塞几块点心垫肚子,晚宴人人各怀鬼胎,哪有心思吃东西,她不能饿着。 ?? ?? 冬宫内金碧辉煌,猩红的绒毯从王座一直往下铺到舞池里面。冰之女皇今日也是盛装出席,似乎对册封十一席颇为重视。阿加莎一眼过去就有了猜测:当着众位贵族,恐怕还要有政令上的变动。 ??钟声敲响,女皇对十一席「公子」的授勋正式开始。 ??“承蒙女皇激赏厚爱……我宣誓,永远效忠冰之女皇,永远效忠至冬,愿至冬国的荣光战无不胜。”橙发青年右手贴在胸口,微微倾身,语气真诚。 ??十一席这样的人,一眼看过去会觉得他是个未成人的少年,跟武力高强似乎不太搭边——看来他也明白这点,故而今日装束总向着成熟靠拢。阿加莎的眼睛往下扫,那双手戴着皮质黑色手套,无法从手型或茧的部位推测他的惯用手和武器。 ??更有信服力的,大概是他身上无法遮掩的武者气质。像一柄闪着寒芒的利刃,正要将自己打造成神兵。 ??算起来人家还比她小一岁呢。 ??冷不丁地,阿加莎又听到斯卡拉姆齐冷哼一声:“你对这种人有兴趣?” ??哪种人?阿加莎转头看他,他却在视线相交后收回了目光。 ?? ?? 短暂的掌声雷动后,女皇轻轻拍手,宣布了新的商业律令。此次改动不能说是小打小闹,力度宛如踩着旧贵族们上树摘果——真是反常,阿加莎想到。按照冰之女皇雷厉风行一次按死的政治风格,这样胜算不过一半的事情她几乎不会去做。 ??“斯卡拉姆齐大人,”她暗中说,“我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你疑神疑鬼什么?她还能让你督办这件事不成?”他凉凉地回道。 ??下一刻,冰之女皇扬起一个堪称慈祥温柔的微笑,话头一转说:“斯卡拉姆齐卿,这些年你征战深渊,奔走在外,为至冬安宁而作的付出无可计数,如今局势安稳,又有十一席的加入,便不必再如此辛劳奔波。” ??她说的自然是十一席将成为活跃在外的执行官们之一,是对「公子」职务的宣布。直接换了一个话题,显然不想给贵族们出言理论新规的空间。 ??领导说你好话,那必定是心里有鬼。众人的视线一下子集中在了斯卡拉姆齐身上。 ??“职责所在,我并不自矜功臣。”他双手抱胸,在顺势接话和撂脸掀桌之间选择了顾左右而言他。阿加莎不由得更正了认知:他其实都懂的。 ??没能听到想要的回答,女皇笑容不变,视线却微微偏移:“玛格丽塔,我们又见面了,不知道你从冬宫四等文官转职后是否安好?” ??都叫昵称了,那她还能不好吗。阿加莎明白女皇要她接茬,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却不能像斯卡拉姆齐一样装作听不懂,只能扬起微笑回答:“向至冬的荣光致以最崇高的敬意,我一切都好。” ??“那么,斯卡拉姆齐卿,”女皇满意地说,“一个月后,当新法颁布时,你便结束休假转到至冬时务上吧。” ??“有阿加莎从旁协助,我相信以你二人定能将此事推行妥当。” ??原来如此。女皇自知新法激进,根深蒂固的旧贵族不会配合,就想用执行官的手来促成这件事。但众位留守至冬的执行官中,除了圆滑的「富人」潘塔罗涅和繁忙的市政官「公鸡」普契涅拉外,基本上都是跟为政八竿子打不着的人。 ??但潘塔罗涅手握北国银行,自己便是“广结善缘”的商人,由他经手此事保不齐又会将水搅得更浑,必不可能作为最理想的人选。这样一来,有了末席「公子」补上外勤缺口,冷漠而人际凋零的第六席和早已与贵族割席的高等文官自然而然就成为了最佳组合。 ??早知道有今日,阿加莎也不至于把贵族们的关系名录给忘得七零八落。一想到自己要被数位玩弄了几十年权术的老不…呃、老家主们围起来说那四五门子的车轱辘话,她的脑袋久违地微微发痛。 ??当年阿加莎答应进入愚人众,就有不愿意再待在贵族中四处周旋的原因。 ??潮水般涌来的信件、频繁的女眷社交、无数看不清脸的假笑者……够了,她必须马上停止继续设想种种困难,这样不会有任何用处。 ??脑内闪过了这么多,阿加莎仍然保持官员面见女皇时应有的躬身姿势,眼睛却往旁边瞟了一眼自家上司。斯卡拉姆齐的感知敏锐得惊人,抓住一瞬的目光并回以烦躁的一瞥,却也只能站出来应了女皇的安排。 ??冰之女皇叶卡捷琳娜陛下性情有如冰雪,虽有温柔却远远不抵她蓝图中规划的一切。不知道是不是看见两人的眼神交流,她启唇又道:“既如此,希望二位全力以赴,将好消息带回我的王座之前。” ??她一抬手,阿加莎听到了贵族们小声的惊呼,还有自己为晚宴所盘的头发上什么东西迅速结冰的细微响声——应该是发辫上的金蔷薇。 ??“鲜花易逝,黄金庸俗,我便赠你一支永远不化的冰花,以表我对你的期望。” ??起先是花瓣,再深入进发间不长的花梗,实打实的寒冰贴着她的头皮,冷意刺骨。阿加莎的瞳孔急缩,身板却一动不动,竭尽全力地压制身体本能。 ??冰之女皇以此方式表现她的重视,意欲使贵族们不敢对她不敬。想要戴上女皇的光环,阿加莎必须承住这样的重量。 ??至此晚宴的目的已经全部达成,女皇欣然宣布众人可以移步舞池,进入社交模式。 ?? ?? 阿加莎在小食桌装了一盘小点心和一块扇形的提拉米苏蛋糕,回到墙根坐下,身旁是同样不受欢迎没人邀请的斯卡拉姆齐。 ??“怎么,没人请你跳舞伤心了,要吃个够本?”上司开口又是熟悉的感觉,“我运气不好,看来你也不遑多让。” ??“啊,不是因为这个,我还在家里的时候就已经当习惯墙花了。”阿加莎叉起一块泡芙送进嘴里,舌头尝到甜味,心情明朗了许多。 ??“哦?才华横溢的大学者之女也会无人献媚吗?”听起来他似乎被勾起一些兴趣。 ??出于一同被坑的难友情结,阿加莎并不介意在他面前提起自己过往生活的碎片:“我本来就不喜欢参加舞会,除了十四岁在圈子里正式亮相和其它重要场合,我几乎没去过几次。” ??“听起来,阿加莎大人似乎觉得他们都是些不值得相处的杂鱼啊。”他不怀好意地说。 ??“他们的虚情假意实在让人厌烦,我不想被同化进那样的生活。”阿加莎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尖锐的问题。 ??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这可真是第六席难得好脾气好说话的时候,你来我往地互相触碰对方无关紧要的棱角,就像是嘲笑彼此的朋友那样。 ??只可惜他们俩现在都不需要朋友。 ?? ?? 有点噎得慌,阿加莎挪步想要到小食桌拿点喝的。不料刚刚走出斯卡拉姆齐身边三米远,立刻就有人前来搭讪。 ??“阿加莎小姐……虽说公爵和侯爵大人在去年一致反对了女皇大人一项提议,可女皇当初总归是大家共同认可的统治者,您说这法令,是不是有点太过严苛了?”真是心急,连寒暄必定讲究的家长里短都短了一半。阿加莎只一看这人身上的装束,就明白这只不过是后头那群老头儿派来打头阵的“边缘人物”。 ??她抿出个淑女的微笑,说:“是啊,无论诸位与陛下有何意见相左,那毕竟是我们爱戴的神明。既如此,女皇陛下要做一件事,我们自然应当为了至冬的明天义不容辞,不是么?” ??“还有,虽然我并不了解您的事情,但毕竟令尊也要叫我一声大人,提醒您一句,列位执行官大人们重视态度,您还是等掌握了敬语之后再来与各位大人攀谈吧。”语毕,阿加莎随手端起一杯蒙德的果酒离开。走得有如脚底生风,不愿在掌握信息少得可怜时跟老家伙们隔着个人相互打太极,直到坐回原位才真正放下心来。 ?? 旁边洞察人心的执行官嗤笑一声。 ?? 阿加莎慢腾腾地清除那盘点心,期间无数次看到斯卡拉姆齐用眼神吓退了想来搭讪的贵族,不由得对他的威慑力大为放心。 ??不管要发生什么,总之还是做好准备等一个月后再说吧。 ?? *墙花:指舞会中没有舞伴邀请跳舞的年轻女孩 1.写在首先的是,本文对比原作剧情有出入。我坚持散一人论。介意的朋友为了上网开心还是跑路吧。 2.本文在开始创作时至冬剧情尚未开始,私设非常多。 3.目前采用的模式是一章妹视角一章散视角。双视角非常有意思的一点就是两人的想法都是暴露给读者的,他们有福至心灵的时刻也有相互误解的桥段。而在一次次事件中,他们的心声却逐渐地走向理解。 4.在每一个国家篇写完之后,我会再出一章阶段性总结,就是超长作话,分享一些我觉得很有趣的点和写作中一些有趣的事情,以及我对两人相处和各自状况的解读。 5.一点无关紧要的设定:阿散身高一米六八,小莎一米六三。 本文在老福特同步连载,ID榴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至冬篇]从我们相遇的一刻起,你是我白天黑夜不落的星。 第2章 [至冬篇]从我们相遇的一刻起,你是我白天黑夜不落的星。 *我要让所有人都看到我亲友的超绝冷笑话: 亲友:(看着桌子上摆的达达利亚突然发问)你知道为什么我们鸭鸭搞同人不会被骂吗? 我:?因为他也是太太?? 亲友:(一想到自己要说什么就笑了)因为他“打tag了呀”(Tartaglia) ——————————————— Chapter 2 ?? ??「散兵」斯卡拉姆齐,作为至冬国除女皇之外地位最高的愚人众执行官之一,他能下深渊百年,清剿无数威胁至冬的敌人,也能服从女皇看似温柔却强硬的命令,然而脾气古怪,没几个人受得了。 ?? ??自从离开踏鞴砂净土,近百年行走红尘的经历使他在心灰意冷之后变得更加冷漠。神袛并不能赐予他想要的一切,而人类庸俗且脆弱,他们的生命短暂、经常被虚度,欲求却无穷无尽。 ??天**人的神明长出了人的劣根,有所偏爱,有所执迷,有失公允。 ??作为本应接任神明执政稻妻尘世却又被搁置的人偶,斯卡拉姆齐坚定地认为,内心的空虚,唯有那颗本该属于他的、光芒耀眼的神之心可以填补。 ??至高尊贵的神明之心,将填补他生命的空缺,为他成神铺就康庄大道。 ??为了实现目标,他加入愚人众,与冰之女皇做交易,以人偶数百年的“使用权”换愚人众助他成神。 ?? ??对于这样一个白纸般被随意涂抹上颜色的人偶,他所处的环境对他的塑造有极大的作用。稻妻动乱的过去和至冬冷肃的现在,共同造就了一个蔑视人类、蔑视神明的意图篡位者——这也是他曾给自己取的名字:国崩,在稻妻传统戏剧中意图□□的恶人役。 ?? ??人,在他眼里不过分为两种,有用的和没用的。没用的人他不屑一顾,例如办公室中负责洒扫的低等下属,数年也未见斯卡拉姆齐一个正眼;有用的人则再分两种,有趣的和无趣的。 ??长夜漫漫,路远难行,执行官在数百年中放纵自己性格越发乖戾,语言越发刻薄,又养成了试探他人底线再狠狠碾过的爱好。 ??冬宫知晓他脾气差不好相与,专挑软弱的副官下属塞进第六席办公室,看似人性化实则变相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八面威风背后,是令人作呕的焦躁。斯卡拉姆齐厌倦这样被打探信息的生活,每每出言直戳他人痛处。 ??再无能的人,总会有无法忍受被触及的逆鳞,看到他们露出竭力抑制怒不敢言的模样,斯卡拉姆齐就感受到伤害他人、击败他人的乐趣。上司厌弃,下属岂有抗争的道理,于是这些人纷纷或被动或主动离开他的视线,永远不再烦扰他。 ?? ??在加入愚人众的近四百年里,斯卡拉姆齐的卷王工作狂形象深入人心。然而他的心态也从刚开始极力想要证明自己、进入愚人众权利中心的小兵变得成熟些许。数百年间,在深渊生死一线后,他放空大脑,暂时忘掉仇恨,用每次修复身体和定期返回休整的时间渐渐想明白了为数不多的一些人生道理。比如人的价值一定不要靠剩余价值来体现。人偶也是。 ??他自己当初生怕被人轻视,面上冷漠脾气炸,实则文能一人一晚一支笔几十篇报告(言辞不善敷衍版),武能激战深渊百天损耗只需把碎片拼好给你,不多问不多心不拉帮结派还会适当PUA自己,这样的一体机天选打工人全提瓦特打着灯笼都难找。 ??百年漫长,足够令原本对一个“配”字无比计较的执行官厌倦了被当成高效率榨菜,厌倦了身处高位不得不卷入其他纷争的生活,他决定做些什么。就拿女士做嫁衣,在对方找茬时顺水推舟故意出言挑衅,字字直捅女士心窝。对方勃然大怒,两人一路闹到王座之下,眼看就要打起来,冰之女皇终于为了脸面作出妥协,让他亲自找人接管自己的文职工作,把副官等等不需要的人全部空出。 ?? ??他虽然不喜算计,却也明白建立利益共同体要找一个足够聪明的盟友。要想高枕无忧,就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于是他就凭最简单的标准考虑,扬言要文官试的榜首给他做这个名义上的下属。 ??——虽然他与此人素不相识,但怎么想都一定不是个不知进退的傻子。 ??女士心有不忿,嘲笑他痴心妄想,没有人会放着大好前程不要过来受他的气,何况是拥有神之眼、曾出身名门的四等文官。她以自己珍藏多年的酒器做赌注,若是斯卡拉姆齐被拒绝了,就输给她十套模样不同的珍品。 ??斯卡拉姆齐双手抱臂,冷冷地说,好啊,要是我赢了,我就在你面前把这东西摔烂了听响。 ?? ??女士铁了心要赢,派人递信给那人,言明斯卡拉姆齐心思不纯,添油加醋地把工作环境之恶劣渲染一番。 ??而斯卡拉姆齐听闻,面对女士的恐吓,那人只是问了一句:加入愚人众之后你们会再给我发第二份工资吗? ??于是在一个北风呼啸大雪击面的白天,拥有冰系神之眼、曾出身名门的四等文官阿加莎?罗奇亚尔耶夫娜?斯米尔诺娃来报道了。 ??当天下午斯卡拉姆齐直冲女士的办公室,把她用了几十年的珍品酒器砸成了一地拼都拼不起来的碎片。女士怀恨在心,从此恨屋及乌,把他们俩都视为自己的敌人。 ?? ??回过头来,更加重要的事是,将一个聪明的共事者变成自己的盟友。对于阿加莎这样的人来说,替他工作并不代表与他统一战线,他得再做些什么才能换来她的忠诚。 ??于是他将阿加莎的资料放在了自己的手边——对于每一个下属,他们所属的执行官手中都会握有记载详细的卷宗,主打就是一个知根知底。然而入职几百年,这还是斯卡拉姆齐第一次翻出他人底细。 ??接踵而至的是第二个问题:若说击败他人,斯卡拉姆齐当然是个中好手,然而收服他人这种事,他还没成功过,或者说还没做过。 ?? ??人偶左思右想,最后干脆将二者混为一谈。毕竟世人慕强,击败怎么不能说是收为己用的办法呢。 ??出于对他认可的共事者的尊重,他甚至还观察了她一段时间。 ?? ??先别说她心里怎么想的的,就光表面功夫,也不愧为专业的政务官。 ??她对工作很负责,什么文书到了她手里必定又快又好地完成,写社交辞令更是信手拈来。看见帮手如此上道,斯卡拉姆齐干脆把钥匙扔给她,让她有事自己来开锁取他的私印。 ??有趣的是,千万件试探没能撼动的阿加莎,在接到他随手抛出的钥匙时却错愕一瞬。 ??下次外派结束后,斯卡拉姆齐在回办公室的路上听到了阿加莎与一名副官说话的声音。 ??“我倒是很好奇,斯卡拉姆齐大人常年不在都城之内,第六席办公室上下花销为什么能到你报的这个数。” ??愚人众是由女皇和至冬共同供养的武力组织,其一切用度花费大部分出自冰之女皇和北国银行。按照规定,各执行官办公室会在月底上交自己的财务报表,并且提出申请下月资金。一般来说女皇并不会多管,负责财务的潘塔罗涅因着女皇的意思就算不愿意也宽松放行,即使部分执行官会有虚报行为,但虚报部分一般也不超过十万摩拉。 ??坏就坏在斯卡拉姆齐并无爱好,私生活不能说平平淡淡只能说几乎没有,上班几百年连个集会都没赶过,直系下属更是少得可怜喜提全愚人众最清净。在这种情况下,第六席办公室每月上交的报表上还能列出一堆有的没的东西要到二百万摩拉——这个数字还是斯卡拉姆齐后来好奇,要过来报表看的。 ??副官支支吾吾还要再说些什么,阿加莎却直接抄起一个璃月算盘在桌子上立起来不轻不重一磕,细微的冰元素力泄出附着其上,使数珠被推上去后不会滑落。 ??她当场就跟副官算起来了办公室一个月的薪水支出,从长串数字到税率档次,每一项都说得井井有条。 ??一只不算大的手上下翻飞拨弄算盘,在她说话的同时数珠啪嗒啪嗒地移动,话音跟木头相撞的声音几乎同事停止。 ??“一个小时之内重新交上来一份精确的报表。”她拿起钢笔一划,把这份逆天的报表丢到了地上。 ??副官头低得像海虾,但还是辩驳道:“阿加莎小姐…您何必为难我们,大家都是挣碗饭吃,那位大人又不——” ??“我竟不知道第六席办公室卧虎藏龙,副官文武双全,不仅能下深渊作战,头脑也如此出众,难怪对着政务官连敬语都不说。”阿加莎端坐着仰视人高马大的副官,神色淡淡,对面的人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报表纸页边缘打卷泛黄,明细表做得无中生有一塌糊涂,存不住的劣等纸也拿出来囫囵交差,一看便知你们联合起来在这里捞油水已经不是一次两次。斯卡拉姆齐大人事务繁忙无暇顾及,你们也当我是尸位素餐的傻子?” ??这人公事公办的时候说话雪花似的凉。一室无言,副官的头快要挨到膝盖,连忙拾起来已经变成废纸的报表。人偶记忆力超群,斯卡拉姆齐稍微回想一下就记了起来,在他突然撂挑子之前,副官和下属们从未虚报数额。 ??“我已经把话说在前面,如果一个小时之后我看不到一张真实的支出明细,我就会在半个小时之内写好你的辞呈,并且盖章。”政务官说完后就低下头处理下一件文书,把副官一个大活人晾在原地。 ?? ? 斯卡拉姆齐被激起好奇心,当晚就翻开了阿加莎的卷宗。 ??一张很大的证件照被妥当地放在文件第一页。斯卡拉姆齐看向一张被放大的脸,金属矿般漆黑有光泽的头发带点卷,斜飞入发的细柳眉和微微下垂的眼睛,浅褐色瞳孔和左眼眼睑正下方颧骨中上部的一粒美人痣,构成了一浓一淡两种相得益彰的感觉。论五官,她长的不太像至冬人,倒像璃月或稻妻那边的姑娘。 ??按照客观审美来说,她比起容貌昳丽的人偶来会显得有些寡淡,但妙处在于,她的气质与这样的外貌很相配。 ??长得倒是不讨人厌。 ?? ??实际上,斯卡拉姆齐早就听闻过阿加莎的名字——文官试榜上出了一个女皇执政以来至冬国的第十七位女官,不仅是考中的人里最年轻的,还是榜首。这种事情虽然很难在历史上留下只言片语,却足以成为当下的热点。 ??毕竟不靠脸出名的人还是比花瓶要少的多啊。 ?? ??阿加莎的父亲是在至冬国学术界有一席之地的大学者,也是家族的继承人,母亲却是一个背景不明的稻妻人——看起来有真爱帮忙——那么她长得应该像她母亲多一点。斯卡拉姆齐扯扯嘴角继续往下看:从小,母亲带她周游列国,承担了教育女儿的责任,直到十二岁才回至冬接受名流淑女的必修课。阿加莎小姐继承了父亲的悟性,凡是贵女所学无不进步飞快,十四岁在社交界初次亮相就获得了众人的称赞。 ??文字下面附有一张阿加莎身穿克里诺林裙的相片,身板挺直,神色温和,却不难看出一股少年人特有的傲气。 ??联想到阿加莎那张雷打不动的微笑脸,斯卡拉姆齐顿觉疑惑,在文字中找寻答案。 ?? ??下一页,是一场在当年闹得人尽皆知的贵族丑闻。 ??十五岁时,阿加莎原本顺风顺水的生活被打破。父亲因其研究的生物学领域卷入了本专业绕不开的生物伦理问题,引起了学术界的一场风波。而家族内部的兄弟姐妹趁机发难,在外声名尽失、手足一夜反目,斯米尔诺夫本就心高气傲,又没受过什么挫折,难以承受这样的落差和闭眼到头的未来,留下绝笔后自戕。 ??——因为愚人众某个臭名昭著的第二席,斯卡拉姆齐看见生物医学这类字眼就容易恶心。 ??一想到这里,胳膊上传来幻觉般的余痛。斯卡拉姆齐习惯了,只当没有,继续往下看。阿加莎的故事也称得上一波三折,颇有枫丹戏剧的意味。 ?? ??虽然阿加莎父亲本人是个文弱的学术分子,但他们家其实发家不过几代,靠军功才走到了高位,家族最不缺的就是武人。在那个堪称阿加莎人生至暗之日的晚上,孤儿寡母当然逃不出精心设计的死局。 ??——那么,力量微弱的阿加莎是怎么活下来的?斯卡拉姆齐继续翻页。 ?? ??就在贵族们隔岸观火认为这场夺权尘埃落定的后半夜,天空中突然落下一道惊雷。 ??整栋房子给劈得大火四起。 ??黎明时分,华贵的庄园却变成了一片冰原。因为当事人除阿加莎之外全部身亡,至冬官方在短暂调查后,认为是连失双亲的阿加莎情绪失控,引发了元素力暴动。 ??就这样,这桩声响过大被抬上明面的贵族腌臜之事匆忙地落下帷幕。 ?? ??再后来,阿加莎被闻讯而来的仆人捡走,最终却没有跟随她,而是继续学业,以在校三年政治成绩第一的履历获得了参与文官试的机会,到王座跟前效力——单是在至冬最高学府里学习这件事,就已经十分难得了。斯卡拉姆齐了解过本国情况,虽然至冬并不禁止女性入仕,但贵族们不知什么原因,始终不肯放自家女儿学点真正有用的东西——这倒奇了怪了,卑小的虫孑本就自身难保,还要对内倾轧,分出三六九等来。 ?? ??上任第一天,阿加莎状告全家亲戚造谣毁谤、谋财害命,一纸状书将数年前的学术风波和家族纷争联系起来,谁是主谋谁是从犯、按照至冬律法所犯何罪,写得就算是壁炉之家的孩童也一目了然。 ??原来,当年她的父亲斯米尔诺夫的确获得了一条有违人伦的理论学术成果,但万般犹豫后,他还是决定将其焚毁,不让它流向大众。是图谋不轨的家族成员将这条消息去了尾泄露出去,并制造了这场足以砸碎学者傲骨的语言暴力。 ??参与这件事的家族成员众多,大半被封于冰中,剩下的人心生恐惧,却不能奈何她分毫——她如今是冬宫的政务官,不是当年悲剧降身无能为力的小女孩了。 ??阿加莎打了小一个月官司,把结下血海深仇的亲戚们全都送进了监狱,就此结束前尘往事,开启了新的生活。 ?? ??看到这里,斯卡拉姆齐对阿加莎生出一丝欣赏。目前为止,阿加莎完美地符合了他对接手第六席文职的合作伙伴所有的要求。 ??与此同时,他联系前因后果,对阿加莎的性格作出了评估。 ?? ??他从第一次见到她起,就嗅到了秘密的气味——愚人众的士兵们将强大的实力当成通行证,不遗余力地展示自己的元素力有多么浓郁。而阿加莎,虽然很像是她父亲那样元素力微弱的文弱书生,也使很多人都这样以为,却不能将身经百战的斯卡拉姆齐蒙混过去。 ??她身上散发的元素力太平稳了,几乎毫无波动,这不是普通的神之眼拥有者能够做到的。 ??斯卡拉姆齐推断,阿加莎因为某种原因压制了元素力的外溢——真是少见的藏拙技能呢。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失手葬送了三年前参与那场事的包括母亲在内的所有人,还有什么会让一个人自愿抑制自己的实力呢——这样说来,怕冷估计也是这么做的负作用了。 ??如果她的神之眼能说话,估计会说自己过得真是憋屈吧。 ?? ??第六席行走尘世数百年,能够让他记住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或许阿加莎会因为机缘巧合与他的人生交错,有希望成为下一个。 ?? ??接着,斯卡拉姆齐再度回想了那张旧照片上的十四岁小姑娘。 ??一般来说,学者身上的傲岸会将他们变成排斥世俗、自恃清高又十分脆弱的人——这一点看阿加莎的父亲就能知道。 ??同她的父亲一样,阿加莎也是一个骄傲的人。只不过她的骄傲不表现在脸上。 ??事实上,阿加莎可以说是好相处的那一类人,她的性格非常随和,能够让几乎所有人在与她的相处中如沐春风——大概是从小四处旅行的功劳,就算面对别人的恶语相向,阿加莎照样能淡然处之。 ??接着,斯卡拉姆齐冷冷地提起唇角:那是因为,她根本不在乎对方。不在乎的人,无论怎样都不可能对她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不止一次,斯卡拉姆齐敏锐的内心和直觉都作出过这样的评价。阿加莎虽然终年很少离开冬宫,也与其他人有所接触,却总是让人觉得她不在此地。 ??真是眼高于顶。 ?? ?? ??窗外雪花簌簌落下,不用听也知道疾风呼啸着掠过昏黄的路灯。 ??第六席办公室依然漆黑,只有一盏灯立在昂贵的楠木桌上,像是海上暴风中孤苦无依的渔船。斯卡拉姆齐坐在这里,偶尔,他会觉得这间屋子就像一樽巨大的棺椁。 ??他看向窗户,不出所料也是一片漆黑。 ??——算了,不过是他远大的前路征程上短暂停靠的一站。 ??——算了,不过是他敏感的内心被不知名的悲伤席卷的无数次中短短的一瞬。 ??这是人类的情绪,从前,踏鞴砂的丹羽倾听了人偶困于借景之馆的过往后,称之为“孤独”。 ??血若钢铁铮铮,心似琉璃易碎——这是他的弱点,百年来如影随形地跟随着他。人偶厌恶人类软弱的内心,并相信一切将在他问鼎神位后迎刃而解。 ??斯卡拉姆齐收起文件,转而拿起表格开始写任务报告。 ?? ??今天似乎是至冬的什么节日,大家全都早早下班回到了暖呼呼亮堂堂的家里。 ??嗬,不过是人类的自我感动罢了。 ??斯卡拉姆齐唾弃这样的形式。 ??注定走上超越之路的人偶不需要这种无名的牵绊。 ?? ??笔尖“沙沙”的声响引人烦躁。斯卡拉姆齐“啧”了一声,想着赶快把报告写完,再找点什么事做填充时间使自己不受情绪的影响。 ??“吱啦”一声,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一个满身风雪的人走进室内。 ??是一身素白,手拿提灯的阿加莎。 ??这样亮的纯色对于适应了昏暗光线的人是很刺眼的,然而人偶并没有此类情况,斯卡拉姆齐可以毫不斜视地看向阿加莎的脸。 ??晚归的人看到他,面露惊讶,不过很快就放下提灯脱去外袍,一面说道:“斯卡拉姆齐大人,您回来了。” ??他漫不经心地从喉咙里应了一声,心里想着,她竟然穿了一身白——啊,是因为跑去祭拜父母了吧,在这种阖家团圆的日子里。 ??这也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人。 ??想到这里,他的心情出于某种恶劣的原因转好一些。 ?? ??偌大的办公室里,斯卡拉姆齐写着无论如何无法交给他人处理的文书,身旁是刚往灯罩里加了什么东西的政务官——她说,是因为灯芯烧到底了,所以它才那么暗。 ??现在倒是亮起来了。他瞥了一眼,把赶人的话咽了回去。 ??这样周到,那不妨陪着他熬夜好了。 ?? ??如果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的话,这会是一个比勉强能叫温馨的晚上。 ??但斯卡拉姆齐活了这么多年,几乎一直以言语或有心或无心地刺伤他人,冷不丁看见一个承受力强的,像恶劣的孩童一般,不仅好奇此人能忍受到什么程度,而且还付诸行动。 ?? ??“……这样说起来,你觉得沉湎于过去是什么很好的事情吗——别开玩笑了,过去唯一的作用就是在经过记忆美化后让人变得软弱罢了。” ??不得不说,对于一个有着美丽回忆的人,这种话很是尖锐。他很轻易就能知道阿加莎虽然在当下无坚不摧,却不容许任何人否定她的过去。 ??或许还想起了一些不好的事情吧? ??为伤害了他人而感到抱歉,斯卡拉姆齐已经失去这种良好的美德几百年了。 ?? ??意料之中地遭到了小姑娘气势汹汹的回话,不过这个他根本不在乎。 ??快点露出一些属于普通人的情绪吧。执行官怀着看戏的想法,似有所感地低头。 ??以阿加莎的鞋底为圆心,地板上结了一层薄霜。 ??“这样才像个愚人嘛。”他露出胜利的微笑,指着那片地板说。 ?? ??从那个晚上之后,阿加莎连旷三天工。 ??直到执行官们又开始了每月一次的例行会议,阿加莎才跟他一起出现在了会议室,坐在他斜后方,因为本次正好轮到六席的人做记录员。 ??斯卡拉姆齐近日才回至冬,哪里知道前几次都在说什么车轱辘废话。人偶不耐地皱眉,接着右臂被轻拍,旷工的政务官递来一个小记录本,上面简短地写着他缺席数次的会议概要。 ??“阿加莎小姐不是要辞职么?又来跟着我这个不讨人喜欢的上司做什么?”执行官翻开下一页,用笔跟她交流。 ??另一头沉默一瞬,工整的字体从笔尖流淌而出:“女皇陛下说,我在这里会大有用处。” ?? ??这托词还真是冠冕堂皇。能有什么用处,只不过是用来搪塞多事的第六席而已。不如说,正是因为料到了女皇息事宁人的态度,他才无所忌惮地释放恶意。 ??并且,他目前也乐于看着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阿加莎不得脱身。 ?? ??就这样,他们俩还算平稳地度过了相处第一年。也许是因为与一个人拉近距离最快的方式就是直接触碰对方的底线吧,无论是阿加莎还是他自己,在明白双方必须长期共事后纷纷揭开了最表层的面纱。 ?? ?? ??一个月后,女皇的那句“阿加莎留在这里会大有用处”宛如一句不祥的诅咒,还是应验了。 ??——倒不如说,是从那个时候起就算计好了她的棋子吧。 ??斯卡拉姆齐抱臂坐在舞池边上,视线剜过谈笑风生的贵族们,旁边是若无其事还能吃的下去甜点心的政务官。 ??一想到自己被派了讨厌的任务就烦。 ??——不过,女皇那声“玛格丽塔”叫的竟然是阿加莎——在至冬语中,这是“珍宝”的意思。 ??被这种含义美好的名字赋予于身,想必这小女孩从小就是在父母充盈的爱意中长大的吧。 ?? ??室内生了火,即使是穿了裙子格外怕冷的女眷们都能无视寒冷的气候。执行官们同样脱下了那件统一的大氅,不远处「少女」哥伦比娅和「女士」罗莎琳正说着什么,她们旁边是一脸恹恹的「木偶」桑多涅,看起来正为自己那只能产出一堆废品的研究被迫中断而生着闷气。 ??斯卡拉姆齐早在进入宫殿时就脱了外衣和斗笠,雪青色的短发和让众位淑女艳羡的白皙皮肤明晃晃地亮在灯烛底下。小姐们有的出于家族利益,有的惊于第六席艳丽的容貌,三三两两走近他,却没有一个人敢近身。 ??因为他不仅浑身上下散发“熟人勿近生人更是滚开”的戾气,还会盯着人看。 ??任何一个内心怀有不正想法的人都不能承受那样的视线,就好像在他面前无所遁形。 ?? ??斯卡拉姆齐冷眼看着众人来来回回已去复顾,缭乱华丽的裙角在他眼里闪来闪去。顿觉无趣地移开了视线,看向某处无人的空气。 ??他的眼睛是什么邪祟吗,那群小姑娘怎么这么害怕。将近五百岁的执行官无聊地胡思乱想,想来想去又从思绪中翻出了被他盯得最久的阿加莎。 ?? ??“阿加莎小姐是已经自暴自弃了么,甜点都要被你给吃完了。” ??“食物无罪,应该被有缘人吃进肚子里。”她咽下去一口提拉米苏蛋糕,回答道。 ??“嗬,也是,想必斯米尔诺娃小姐一定是因为要以高官身份重回社交界而感到兴奋吧。”斯卡拉姆齐语调轻佻地试探道。 ??“乱弹琴——不会有正常人会因为要高强度动脑而高兴。” ??意外收获。斯卡拉姆齐挑眉,淡淡嘲讽道:“啊呀,市井俚语可不是淑女所接受的优雅的教育吧。” ??“我从来没说过我是一个纯正的淑女,”阿加莎终于放下了叉子,“我对成为墨守封建陈规、坚信世间至高女德只在相夫教子的那类人一点兴趣都没有。” ??在风气与开放这类形容难以联结的至冬,阿加莎这种思想无疑是小众非常。 ??斯卡拉姆齐说:“我当然知道了,玛格丽塔小姐是见识过七国风光的人物,自然见得尘世中人千姿百态,看不上这些无法自立的鸟雀。” ?? ??两人突然上劲,言语间不让一寸,好在这种话题本身并不触及到谁的雷池。 ?? ??阿加莎也不恼,不多时突然笑了一声:“您这是在问我呢,还是已经用您的想法概括了我的呢。” ??“您是个敏锐的人,向来在心理战所向披靡。不过今日我算是发现,这样的说法或许并不完全——您是因为了解恶,所以才能够勘透恶,利用恶来掌控或击败别人——如果有一天,您的面前出现了一个充满善意的人,您还能够这样自如吗?” ??“我的确看不惯公侯之家所钟爱的那类将子女培养为家族勋章的教育,也不想与这样的人们为伍。但我能保证,我一定是您所见过的最了解他们的人。” ??斯卡拉姆齐蓦然转头,盯着阿加莎浅浅的褐色瞳孔,小姑娘被盯多了根本无感,从容地搁下了手里的叉子。 ??他意识到,比起能说会道来,阿加莎敏感的直觉显然更加棘手。 ?? ??说来正巧,斯卡拉姆齐为了逆天而行拼杀至今,早已不知恐惧为何物,危机对他来说代表着更多几分的机遇和迎来挑战的刺激。 ??正是因为他不相信自己会失败,也根本不思考失败的后果,他才赢下了许多旁人不可置信的事物一步步行至于此。 ??他晓得了,阿加莎是一个不容易被击败的人,更是一个可以释放攻击的对手。 ??这样的人,在彻底折于他手时露出的表情跟那些无趣的人会有什么不同呢。一定比他们要更令他愉快得多吧。 ?? ??阿加莎起身暂时离开,斯卡拉姆齐坐在原地,因为乏味的生活中出现少许乐趣,露出一个跃跃欲试且不怀好意的笑容。 ?? ?? ?? ?? ?? ?? ?? ?? ?? ?*克里诺林裙是一种维多利亚时期流行的裙子样式。裙撑极大,带有紧身胸衣,通过纤细腰肢和三五层浆硬衬裙叠加的膨大裙摆对比凸显女性之美。《飘》的女主角斯佳丽家境富裕时穿的就是克里诺林裙,原著中写到,她日常会客所穿的裙子裙箍(裙撑)就有十二码,而她的腰围束后是十七英寸。 ??*阿加莎的全名是按照俄罗斯传统取得。俄罗斯人的名字一般是“自己的名字?父名+表示性别的后缀?父姓+表示性别的后缀”。以此类推,阿加莎是她的名字,罗奇亚尔是她父亲的名字,后缀耶夫娜表示她是“罗奇亚尔之女”;斯米尔诺夫为父姓,改后缀娃表示她是“姓斯米尓诺的女儿”。现实中俄罗斯女性多以“娃”“娅”作为姓名的结尾,比如俄罗斯花滑女单谢尔巴科娃。 ?? 某种程度上,阿加莎的性格跟阿散有些像。 阿散:(猫猫弓腰戒备)(恶劣坏猫猫决定玩弄敌手取乐) 以阿散四百多岁的年纪来看,阿加莎的确是个小女孩,但阿加莎觉得自己是个有独立思维的成年人,这一点让我觉得很有趣。 ?? 到底是谁在写我们阿散骂人出口成脏,我推是说话刻薄不是天天把人父母揣兜里的低脂小学生望周知(无助)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至冬篇]从我们相遇的一刻起,你是我白天黑夜不落的星。 第3章 [至冬篇]从我们相遇的一刻起,你是我白天黑夜不落的星。 Chapter 3 ?? ??恍恍惚惚地,阿加莎睁开眼睛,看到一个模糊的女性身影。一双温热的手抚摸着她的脸颊,暖呼呼的——这是母亲呀,她的母亲。 ??她正要露出一个充满爱意的微笑,母亲却闭起一双美目,里面源源不断地流出泪水。 ??“阿加莎……是我对不起你……你本不应该出生的……都是我的错……” ??她在说什么——阿加莎在朦胧中突然察觉一丝不安,下意识伸手去捉母亲的衣角,眼前场景陡然转变。 ??无边的黑色纱雾奔涌着,朝她们倾泻而下。母亲睁开眼留恋地看了她一眼,猛一起身连连退出三五步远。一道炫目的紫色电光劈开了死寂的黑,引燃冲天大火将她的身躯吞噬殆尽。隔着悲痛与恐惧的眼泪,阿加莎被模糊了视线,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看清那张她熟记于心的脸。 ??这是诅咒。 ?? ??阿加莎猛地睁开眼,梦的轮廓还没从眼底散去,脸颊冰冰凉凉的,想也知道与泪水接触太久,冰冷的触感让她大脑混沌,无法思考。 ??——自从离开了美好的生活后,阿加莎经常做这样的噩梦,翻来覆去地把这段记忆重演。但随着时间流逝,梦魇的频率也少了许多。大仇得报,她已经很久不做梦了。 ??不得不说,时间还真是一剂冲淡爱恨的良药啊,虽然作用也只是将它变成了钝刀。 ?? ??是因为要开始繁重工作的缘故么……阿加莎揉揉脸,胡乱地把散落的头发捋到脑后。 ??此地还是愚人众执行官第六席斯卡拉姆齐的办公室。为了办公方便,能让自己多睡一会儿,阿加莎在这里暂住。 ??啊,还请不要介意,因为第六席办公室大的很。准确来说,它应该是一处既有办公室又有起居室的、属于冬宫建筑群的一幢大宅子。 ??按照它的规格,阿加莎甚至可以一个星期七天都睡在不同的房间里。 ?? ??开春后,至冬的白昼逐渐变长,虽然最长也只是长上不到两小时,大家依然把这时候看作播种的黄金时节。在至冬南部,坚硬的冻土开化,积雪下枯黄的草地又迎来一年一度的生长期,绵延的南北向河流叮叮咚咚地融着,涌动的流水裹挟着大块冰棱从上游或缓慢或迅疾地袭来。尽管农业条件不尽人意,春天毕竟还是生机勃勃。苔花、绿松、野草和至冬人亲手种下的粮种菜苗在短短一百天的温暖中像百米赛跑般拼尽全力地发芽,拼尽全力地生长,拼尽全力地开花结果,拼尽全力地迎接霜降雪覆的摧残。 ??世世代代祖祖辈辈生长在这片土地上的至冬人,也有如陪伴他们生老病死的物候般,顽强地生存在凌冽冰雪之间。他们的哀伤之中永远有惊人的生命力作支撑,是以他们永远都在向前看,他们不会被过去所打败。这种钢铁一样□□的珍贵品质就流淌在每一个至冬人的血液里,从未跟他们分离。 ??拜我们尽职尽责的市政官所赐,冬都街道上不知何时已经被清扫工清理一新,来往行人和贵族车驾不时经过,漫不经心地践踏着这片慈爱而毫无怨言的黑土地。 ??这也是阿加莎与斯卡拉姆齐宝贵休假的最后一个星期。 ?? ??阿加莎拉开黑黢黢的厚绒布窗帘,日光立马涌进来拥抱了她。在植物稀少的北国,第六席办公室的宅院中却还有一棵半死不活不知道为什么还没被铲除的枯树。 ??阿加莎双手撑住窗台,欣赏了片刻雪景,像这一个月来习惯的那样,披上外袍推开木门,对永远都起的比她早的上司说,日安,斯卡拉姆齐大人,愿至冬的阳光今日也照拂于您。 ??虽然已经知道他与人不同,但阿加莎依然惊讶于睡眠对他的无用。 ??人偶百无聊赖地坐在这栋宅子巨大的彩色花窗下,听见人声平静地转过头来扫了她一眼——就在半个月前,他还很不习惯闲下来的生活,而且对于这里还有另一个活人表示出很大的不适应。 ??他说,她太没有存在感了,偶尔有点动静,就像凭空出现那样。 ?? ??他的休假生活,也无非就是找到这种巨大的落地窗,然后猫儿似的窝在窗户前面看雪——他到底有休息过吗?他真的知道怎么休息吗?要知道,雪这种东西,连一个还没一岁的至冬婴儿都吸引不了。 ??阿加莎往往睡到阳光填满房间,饶是如此也觉得剩下的时间甚是难熬,要变着法儿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因此对斯卡拉姆齐承受寂寞的能力叹为观止。 ??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已经是斯卡拉姆齐看雪的第十天了。阿加莎犹豫片刻,转身从房间里搬出一盆璃月牡丹。 ??花在至冬是一种稀罕物,比质地较好的宝石还贵上许多。阿加莎的牡丹连土种在盆里,一动就带着许多枝条摇摇晃晃。 ??放下这么一丛长得茂盛的花,显然能够引起另一个人的注意,斯卡拉姆齐一下从渺远的白雪深处回到了红尘世俗之中。他拧着眉稍稍离远了一些,似乎责怪别人打扰了自己,也像被静景中突然出现的生动惊了一下。 ??阿加莎安置好娇贵的植株,转头看向他说:“我打算今天出去一趟。” ??隔着颤动的花枝,斯卡拉姆齐昳丽的脸在硕大红花映衬下平添几分生动,他说:“阿加莎小姐有自己的安排,告诉我这个不相干的人来做什么?还大张旗鼓地做这种无用功,白白扰了我的兴致。” ??“怕它没人照顾,”阿加莎在花后回答,“这花挑剔得很,冷不得暖不得,一天浇上五次水,枝子多了得剪,少了要肥,真是走了运才活了十来年。” ??“所以——尊敬的斯卡拉姆齐大人,如果您能在我走后分出一点精力照看它的话,我真是感激不尽呀。” ?? ??人偶露出一个有些扭曲的表情,立马就转过头去。“嗬,原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我可没空照看别人的东西。” ?? ??他盯着窗外又飘起来的细雪,讽刺地说:“阿加莎小姐的喜好还真是庸俗啊,不过一盆花,死掉了也没有什么人会在意——不过是价高了些、稀罕了些,竟然就能够让人时时挂念,唯恐照顾不好……哈。” ??“并不是这样的,”阿加莎捻过一根根粗细不一的花枝,“世间一切外物,如同花那样,一定有相似相同之属。但,‘正是你花在你玫瑰上的时间,才使它变得珍贵’。倾注了情感的东西,才会变得不可替代。” ??斯卡拉姆齐只是略微停顿,紧接着偏头睨了阿加莎一眼。 ?? ??“是啊,我知道你们人类就是这种偏心的感情生物,喜欢的就奉为圭臬,不喜欢了就弃如敝履——而更可憎的是,你们从来就没有在什么东西上长久留情过。你们只说这花娇贵,殊不知它本来长在璃月山间,为了一己私欲而强行把它移植室内供人赏玩,当然要精心照料以此代偿。” ??不等阿加莎说话,他便抬手作驱赶状,“阿加莎小姐还是快去快回的好,省的你这宝贝金花死在我手里。” ?? ?? ??直到站在壁炉之家门前,阿加莎依然怀疑自己一时兴起把花交给斯卡拉姆齐照料是否是个正确的选择。 ??——三年前的那个晚上,阿加莎狼狈地枯坐在冰垣废墟中,不知道过了多久,「仆人」阿蕾奇诺登门将她带回壁炉之家,给了她一个栖身之地。 ??无论阿蕾奇诺私心如何,这份恩情阿加莎无疑会一生铭记。 ?? ??等阿加莎逐渐学会了自我疗愈,她就一边忙着复仇和前程,一边抽空给壁炉之家的孩子们上文化课。虽然因为孩子们大多都想走武路而聊胜于无,但多学点东西总不见得无用。 ??跟壁炉之家的孩子们打交道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他们大多数原本都是流落的孤儿,因为各种各样的机缘巧合被仆人收容,成为了一个还算和睦的大家庭。这样的孩子很难安心接受别人的好意,即使阿加莎再三声明这只是为了偿还仆人的恩惠,他们还是按照“你对我好我必须得为你做什么”这样朴素的生存准则,要以他们有的东西来交换。 ??比如曾经有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无论如何都要教阿加莎暗杀技巧。 ?? ??时间就这样兜兜转转流过了三年。阿加莎已经脱离了仆人的羽翼,为自己撑起了足以遮蔽绝大多数风雨的屏障。 ??这也是她最后一次来壁炉之家授课。 ?? ??今天正是一个很巧的日子,仆人刚刚结束了一次出访回到冬都,眼下正在壁炉之家看着自己一手缔造的大家庭消磨时间。阿加莎才刚坐下,另一拨人的声音就被寒风送了进来: ??“喜欢我的可以有礼物,不喜欢我的没份儿。” ??这种昂扬的声调,一听就知道是女士大驾光临。 ?? ??正和阿加莎寒暄的阿蕾奇诺侧过头,很是放松地看着一群半大不小的孩子围在罗莎琳华贵的裙子边上打转。 ??阿加莎也跟着转头看向罗莎琳。这位讲究排场、用度奢华的执行官一反常态,挥手摒退了一众随从,自己站在一群孩子中间,脸上露着一种喜悦的高傲。 ??像是很享受被他们众星捧月般包围的感觉。 ??一边的阿蕾奇诺见怪不怪地轻笑一声。 ??“她算是拿捏住了这群孩子的想法,有谁会不喜欢送他们礼物的人呢。”阿蕾奇诺说。 ??“罗莎琳大人…很喜欢孩子啊。”阿加莎素闻她外出执行任务时有顺手做生意的习惯,没想到这些东西竟然还有用来拉拢壁炉之家早熟孩子的一部分。 ?? ??不远处正一件一件派发礼物的执行官察觉到了她们的视线,面露不善地瞥了阿加莎一眼——嗳,看来她还没报完那个赌约的仇。 ??接着,罗莎琳面色更加不善地朝着她们走过来了。 ??她走到阿加莎面前,淡金长发一甩,高傲地说:“虽然我不喜欢你,但我还没有输不起到故意毁坏小女孩的裙子。” ??“我的人稀里糊涂地多算了一份没人要的东西,算我送你,你——” ??阿加莎很快明白过来,眨眨眼睛说:“我其实并不讨厌您。” ??“…嘁,谁稀罕你喜欢。”罗莎琳撂下一个小盒子,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 ??打开盒子,见里面是一粒成色极好的鸽血红,阿加莎面露惊讶,门外远远地传来罗莎琳大声的抱怨。 ??“我没空,要打你找别人打!真是个武痴!” ?? ??一只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推开壁炉之家的门,这片地方迎来了今日到访的第二位愚人众执行官。 ??“打扰了,请问第六席办公室的政务官来过这里吗?” ??——正是冬都近日风头正盛的十一席,达达利亚。 ?? ??老实说,那头亮橘色的头发被室外灿烂的太阳一照,实实在在地晃了阿加莎一下。以至于她站起来回话的时候还没能看清他的脸。 ??十一席办事似乎是极为讲求速度,阿加莎只来得及跟阿蕾奇诺告别,下一瞬就跟着他走在了冬都泥泞的街道上。 ?? ??“我接到一个比较紧急的任务,需要一位熟悉至冬外交礼节的搭档配合。叶卡捷琳娜陛下告诉我,第六席办公室有适合的人选,于是我就根据六席的提示找到了阿加莎小姐你——事急从权,请忽略一切虚礼,直接称呼我为‘达达利亚’就好。” ??阿加莎一边快步小跑跟上达达利亚急行军般的步伐,一边切换工作模式回道:“那么也请直接称呼我的名字——我明白了——是至冬西境那边终于有动静了?” ??达达利亚原本一直扬着的头转过来诧异地看向她。 ??“西境部族原本并不信仰冰神,是百年前叶卡捷琳娜陛下主动和谈使其归顺,然而随着近三十年至冬中央改组、贵族与女皇之间生出嫌隙,西境偶有一些无伤大雅的小动作也重拿轻放,除此之外至冬四方安稳——只是我个人猜测,他们是不是提出改约,不成就要脱离至冬联邦?” ?? ??“正是如此。”达达利亚随即扬起微笑,打了个手势,二人拐进另一条隐蔽小路,路边低调朴素的车驾正停着,青年伸出手虚扶一下,阿加莎却直接提起长裙一跨上车。等安坐妥当,马车一路向西疾驰而去。 ??车内,达达利亚正襟危坐,“我们刚刚接到西境内部递来消息,女皇陛下极为重视,要求无论如何都要在变法开始之前铲除隐患。” ??“我们现在的安排是,由阿加莎你来走正常谈话程序。我们没有和谈可能,必须让对方先翻脸毁约,所以你要格外注意话术措辞。” ??“一旦事情朝着预期方向发展,我会出手,武力控制西境首领一行人,直至至冬军队开拨,接管西境全族。” ?? ??阿加莎眉毛一挑,明和暗战,这是至冬联邦的经典铁血手段。冰之女皇既出此师,必然抱的是一劳永逸连根拔起之心。 ?? ??“既然这样,不妨放慢些速度。”她说。 ??“这不可能,外交场合迟到是重大事故,最好还是提前抵达早做打算。”达达利亚皱眉。 ??“我们当然不会迟到,”阿加莎淡然一笑,“西境部族主动邀请冬都使节赴约商讨百年条约修订事宜,就是有求于我。冬都方即时回应,派出愚人众执行官踏足西境,已经给足了那帮狼子野心之人脸面。两方交往,先行动的弱势方往往伏低做小,主动在我。” ??“强大对弱小,主动对被动——我们占据上风,让他们在会面之前先尝尝连准备惹是生非都要煎熬着的滋味,这也是至冬百年之前就有过先例的事情。何况,既然我们的目的不在修约,适度地盛气凌人效果会更好。” ?? ??说着,阿加莎用车上的名贵瓷器给二人都斟上了半杯茶水,“达达利亚,你的人有把握在会面当天,会议开始前一分钟之内停在会议厅门口吗?” ??达达利亚一点就透,此刻也卸下半身紧张,端起茶杯颇有匪气地笑了。 ??“这一点你大可以放心,末席的士兵,绝不会违背任何长官一条军令。” ??这般笃定。阿加莎又看了他一眼。 ?? ??达达利亚体质应当很好,在至冬这冰天雪地的环境里都能穿得像身处璃月春秋天。虽说事情来得急,却半点不失高位者风度,甚至打扮说的上一个风度翩翩,堪比那些远不及他有出息的冬都公子哥。 ??毕竟是出使性质的任务,来者自然不能有失冬都气度。阿加莎的手指开始不自觉摩挲绸质长裙上那些颇有设计感的荷叶边——这是她在无聊或尴尬时的习惯性小动作。 ??比起相互浮光掠影地称赞一番,她还是更愿意享受沉默。 ? 但达达利亚似乎是个很外向的人。 ??“我从授勋仪式结束后一直留在冬都,奔走于各大社交场合,素闻斯米尔诺夫家的小姐阿加莎大名,”达达利亚说,“无论哪家贵族功勋与我攀谈,总绕不开女皇陛下的新令和第六席办公室的两位。今日一见,阿加莎小姐果真令人惊叹。” ??这还是她遇见过的第一个喜欢跟别人聊天的执行官。阿加莎回道:“大概只是因为众人图利,我们正好与利相陪。” ??“毕竟‘至冬国最年轻的女官’这样的故事本身就足够传奇。去年文官试放榜的消息可是连我们这种前线人员都有所耳闻。后来我休假回家,还听家里的小妹妹还提起过。” ??他说的倒是比虚情假意的名流人士真诚许多。 ??阿加莎露出一个微笑,接下话茬:“读书可不比战斗凶险,我在冬宫也多次听闻‘深渊新星达达利亚’的行军功绩。” ??“哈哈,那只是人们对他们不了解的存在的神化,我看我们还是不要像两个老人那样用陈年旧事相互试探了。”达达利亚放松肩颈,脱下手套交叉双手,对着她爽朗一笑。 ?? ??“比起那些被别人嚼烂的故纸堆,阿加莎,我更好奇你为什么笃定西境人不会假借和谈突然发难?” ??“嗯,因为历史上的西境人就是如此: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一边寻求强大冰神的庇护,一边又深觉自己迫不得已,总想找个机会自立门户,然而又明白自己立不起来。” ??“除非他们找到了别的好心神愿意拉着这块土地,否则绝对不想跟至冬发生武力冲突。可是放眼四周,谁会因为这片土地而跟冰之女皇交恶呢。” ? ??达达利亚嗤的一声笑了,“这个说法有趣,要是当年我的历史老师能这么讲,我也不至于因为逃课翻墙被父亲打了。” ??阿加莎也回以一问:“说起来,我也对女皇陛下的放心程度有些吃惊,看来这么多年过后,西境人也是越过越回去了。” ??“若说他们实力是否长进,我们还没有这方面的情报,但只要还没有脱离‘人’这一范畴,无论他们闹出什么事,都掀不出浪花来。” ??说到这里,达达利亚终于显露出更多的符合青年人的特质。从张扬眉目到手下漫不经心敲敲打打的动作,无一不显示出武人的那种纯粹自信来。 ?? ?? ??说是冬都赴约,其实会谈地点选在了距离冬都不远的一座城市。车驾驶入时,达达利亚打了个响指,随从立马行动起来,一瞬间的功夫,它就从朴实无华变成富丽大气,完成了阶层跃升。 ??充分领会到计划精神的达达利亚这时突然将手套戴起来,左臂伸出车窗做了一个手势。 ??阿加莎透过单面玻璃正看向车外,随即就见识了愚人众末席专用司机的高超车技: ??他们的车就这样开到心急火燎迎出来的西境代表面前,几乎压着台阶边缘转向,逼得对方不得不向后倒退数步。 ??阿加莎在心里暗叫一声好,搭档本人如此上道,立马就学会了“盛气凌人”的精髓。 ?? ??——只是,看他们这副如丧考妣的神情,怎么感觉不对劲呢? ?? ?? ??在他们会面之前,冬都的所有人都以为这件事都只限于强大的国家与叛逆的边境之间无伤大雅的小波澜。 ??然而意外总是猝不及防地到来,正如命运时刻无法摆脱它可气的荒诞。 ?? ?? ?? ?? —————————————— 部分片段取材于现实。 *“正是你花在你玫瑰上的时间,使你的玫瑰变得珍贵。”——圣埃克苏佩里《小王子》 *对仆人语音中女士到壁炉之家的事展开有端联想 *小莎之所以对鸭鸭态度转变比较快,是因为她对重视家人的人比较有好感。 第4章 [至冬篇]从我们相遇的一刻起,你是我白天黑夜不落的星。 ?? Chapter 4 ?? ??斯卡拉姆齐的休假生活很无聊。 ?? ??他这一辈子五百年不到,近三百年基本上都在忙忙碌碌地打工。 ??是他自己真的非人到乐于24小时连轴转高强度战斗吗?并不尽然。 ??人偶的生命漫长得看不到尽头,他的夙愿亦然其修远兮,而斯卡拉姆齐有一个特点,就是对填充自己所拥有的时间十分不擅长。 ??要他培养点生活情趣,这对一个被负面情绪所支配的人偶实在难如登天。 ??——那么,不如就战斗吧。 ??战斗,简单而粗暴,无需思考宏大虚无的意义,只需要把全部身心对准眼前的敌人。鲜血淋漓或是皮开肉绽,这些对凡人而言十分危急的情况在他眼中不过小打小闹——托这副躯体的祸,他很难真正死去。 ?? ??他曾经是一张白纸,没有人告诉他如何在天性使然的、无尽的自省自问中建立他的世界观方法论,更没来得及在不解与恨意中学会拿起放下。 ??思考引出迷茫,迷茫导致虚无,虚无诱发消极,消极致使自厌,自厌摧毁一切。 ??想不出结果,问不出答案。 ??不如就用尘世庶务一股脑儿地填满吧。 ??反正这恰能证明他的价值,不是吗? ?? ??在漫长的生命与多舛的人生中,斯卡拉姆齐最懂得的,是他义无反顾的命途。 ??他生来承受命运的荒诞不经,他不甘被命运所掌控,他注定要成为扼住命运咽喉的超越者。 ??这人间就是他的战场,这提瓦特就是他的舞台,他必须战而胜之,他必须翩翩起舞。 ??直到最后的最后,要么他一世无双,要么他献上绝唱。 ?? ??因此,有一个小小的问题被淹没在了疼痛与鲜血的洪流之中—— ??“斯卡拉姆齐啊,你为何如此极端?是谁致你于恨海情天,又使你不得脱身?” ?? ??正当无趣的人生又流过三百年,休假让他再一次被闲置了。 ??昔日踏鞴砂的自在时光早已离他远去,作为浮浪人行走稻妻山水的日子也变作尘埃随风飘逝,愚人众执行官斯卡拉姆齐的生活,充斥着深渊造物和疯魔的坎瑞亚遗民令人作呕的外观和不断挥舞的武器寒光。 ??他已经忘了如何平静地承受时间轻柔的磨损,更不用提享受生活像泉水般淌过全身的感觉。 ??他不习惯。 ?? ??他讨厌茫然的感觉,讨厌无从下手的空闲。尤其当为了日后办公方便的下属暂住进第六席办公室时,这种不悦达到了令他烦躁的程度。 ??——很简单,因为阿加莎恰好是个善于填充时间、享受生活的人。这一点看眼睛就能知道:人类的浅色虹膜要想好看得像水一样,必须用好情绪来养。而她的眼睛实在跟“灰扑扑”这种形容搭不上关系。 ??在他第无数次坐到落地窗前看这千篇一律毫无色彩的雪景时,一墙之隔的阿加莎在轻快地哼着稻妻家喻户晓的《春来》。 ?? ??——一个不过二十岁的小姑娘,哼着一首比他年龄还大的歌,这大概也能成为无聊的斯卡拉姆齐稀少的笑点之一。 ?? ??人偶猫在落地窗前,看着空洞的大雪,生出一种仿佛又回到了借景之馆的错觉。 ??也只不过比雨讨人喜欢一点罢了。 ??斯卡拉姆齐终于看厌了铅灰的云团,转过头将视线施舍给了下属那盆俗不可耐的红牡丹。 ?? ??它长得粗粗大大,像一丛野蛮的灌木,丝毫没有风雅之家引以为傲的那种高贵。 ??斯卡拉姆齐对着花嗤笑一声。 ?? ??就算孤独又怎样?就算乏味又怎样? ??她以为她是在做好事吗? ??自作多情的怜悯、多此一举的讨好。 ??——这就是斯卡拉姆齐敏感到近乎神经质的自尊心。 ?? ??正当斯卡拉姆齐起身时,第六席办公室迎来了一位年轻的客人。 ??“你找我的政务官?”人偶哂笑道,“我道是什么让末席都来借我的人用,原来这里还有女皇的手笔。” ??“你来晚了,她今天有事出去了。” ??达达利亚闻言,仍然不依不饶地追问:“你知道她去哪了?” ??斯卡拉姆齐耸肩:“第六席办公室的政务官自由得很,用不着向我汇报她的行踪——不过,你要是真想让一个比你大不了多少的小姑娘陪你出任务,就去找仆人吧。” ?? ??送走了这个风风火火的年轻人,第六席办公室再度陷入一片寂静。 ??斯卡拉姆齐转身走向不知道哪一间房间,留下那盆可怜的娇贵花独自打着颤。 ??时间、寂寞、孤独,也只是他在成神前必须经历的小小考验罢了。 ?? ?? ??翌日傍晚,斯卡拉姆齐盯着那盆一整天都没人照管的花,发现它就要枯萎了。 ??麻烦的植物,缺少关爱就无法存活的软弱生命。他讨厌这种东西。 ??但,他还是一边唾弃着,一边慢条斯理又很没好气地给它浇了水。 ??——为什么呢?他也不是很明白原因。 ??大概是因为看到什么东西在他眼前慢慢死去,无法让他接受吧。 ??他想起数百年前那个瘦骨嶙峋的孩子,他曾经寄予厚望的鸟雀。 ??一桩桩一件件本应被他摒弃的、过往无意义的人生之悲,随着空闲的侵扰一个一个涌上心头,企图侵蚀他坚定的信念,瓦解他脆弱的心理防线——是的,脆弱。他从来不否认自己在感情的柔软面上是脆弱的,虽然他并不接受。只是他善于用危险尖锐的表象和恶意掩盖深层的真实。三百年来无人发现,也无人想要探寻。 ??正因如此,一个阅历浅薄、与他相交不过他人生百分之一岁月的小姑娘,在金碧辉煌的角落中胆大包天地直言他不过看得透恶意、并善于以恶制恶——只不过凑巧罢了! ??他绝不可能承认自己是个只要付出心意去了解就能有所发现的人偶,也绝不这样认为。 ??——这不就是明晃晃地说,他的内心从始至终都没有什么改变吗?! ??斯卡拉姆齐手一扬,停止了浇花这种愚蠢的举动。 ?? ??日渐西沉,冰雪之国的白昼向来如此短暂,天空中无穷无尽的雪花是冰之女皇灵通的耳目,这使她对国土上发生的所有大事件了如指掌——这是冰之执政庇佑至冬的法门之一。 ??斯卡拉姆齐换了个姿势,支起右腿,把胳膊肘搭在膝盖上,另一条腿大喇喇地倒在地板上。他没有戴斗笠,雪青色的发丝软软的,贴在脸颊边。 ??人偶灵敏的感官又听到了脚步声,他转头一看,竟然是冬宫的随侍。 ?? ?? ??晚间十点,斯卡拉姆齐已经身处另一个城市。 ??作为近期才转职扫尾的执行官,他其实根本没怎么去过冬都之外的地方。至冬的城市大同小异,漆黑的建筑群泛着一样的冷肃。云层散去的夜晚,只有稀碎的星子和上弦月能中和一些不通人情的感觉。 ??这也是斯卡拉姆齐作为扫尾人士的第一次任务:和谈生变。 ??——老实说,这活动能有的变故本来就很少,末席又是个诸武精通能动脑子的人——是的,虽然斯卡拉姆齐不喜欢人类,他依然给出了一个正面的评价——这任务能出这么大乱子简直离谱。所以他也稍稍好奇了起来。 ?? ??人偶落在郊外这座古旧城墙的顶上,正思索着应该怎么找人,脚下突然传来震动。 ??不是地震,是大规模打斗引发的建筑物毁坏。斯卡拉姆齐定睛一看,原来这段城墙底下有一处供守城士兵休息的小房间。 ??一颗黑色的、长发飘扬的脑袋和一截荷叶边裙子褶出现在地面上,脚边一把闭合的正红色油纸伞——嗳,那不就是他文弱的政务官嘛。 ??这两个人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 ??斯卡拉姆齐没有立即行动,而是站在高处观察着。 ??如果里面的人是末席和敌人的话,这时候应该已经结束了才对。 ??也就是说,室内的战斗中很可能有像人质之类的事物大大牵制了他,而阿加莎的意图大概是偷袭。其实她很适合做这类举动,斯卡拉姆齐想,就连他都经常觉得她缺少存在感。 ??平素就以压制元素力度日的阿加莎此刻将这门技术发挥得淋漓尽致。如果他不刻意搜寻的话,很难捕捉到她元素力流动的痕迹。 ??她左手持一把木制大弓,七尺三寸,上长下短,弓身三处饰藤,简约古朴——这是丸木弓,稻妻最古老的和弓。阿加莎的右手拉开弓弦,弓身弯曲成一个优美的弧度。 ??按照稻妻的那套和弓认主传统,旧历八月出生的阿加莎应当有一个羽心结印。正想到这里,下面突然亮起炫目的白光。冰元素力凝成箭矢像子弹那样在一瞬间爆发,随后传来玻璃震碎的声音——她还真的天生就适合干这一行。 ??阿加莎条件反射般一踢脚边红伞,白色短靴在空气中划出道残影,握住伞柄后撑开伞面抵挡敌人的反扑,同时掩护了像只灵巧狐狸般窜出来的末席,他的背上有个吱哇乱叫的矮个儿老头。 ??看那架势,活像末席一个人背着个累赘在跟至少五十个深渊人打架。 ?? ??人偶正好以整暇地对这对半路搭档进行评价,本来举着伞快要自顾不暇的阿加莎突然抬起头,在一片轰轰隆隆的声音中,斯卡拉姆齐清晰地看见了她浅色的眼睛,她喊道: ??“斯卡拉姆齐大人,既然您是来支援我们的,恳请您还是不要看着魔神残渣把我们打成重伤后再扛回去吧。” ??——看来她的感知力跟隐藏力同样出众。 ?? ??蹲在城墙头的斯卡拉姆齐扯着嘴角笑了,他站起来的同时揭下挂饰被吹得猎猎作响的斗笠,一道极富个人特色的电光擦过伞面劈向邪气溢散的魔神残渣。斯卡拉姆齐跳下去跟二人汇合,三人同时往后撤,达达利亚因为背着关键人物束缚了手脚,两个法师一攻一防倒也还算默契。 ??“三句话之内跟我讲明白什么情况。” ??“使团首领惹祸害了两拨人,魔神残渣把他给侵蚀成了个傻瓜,但是两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阿加莎挥动着伞柄,头也不回地说。 ??“麻烦的政治。”斯卡拉姆齐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把她一拉拽到自己后面,“不能打就乖乖站到我身后,让末席来。” ??“攻击太密了,阿加莎很可能保不住他。”身手敏捷的达达利亚适时出声。 ??斯卡拉姆齐闻言直接往前冲了一步,磅礴的雷元素像超新星爆发似的冲出他的躯体,在他身前像一匹滚落的丝绸般铺陈开来。 ??有了这一下抵挡大部分攻击,阿加莎抓住极短的空档在斯卡拉姆齐身后冲向达达利亚,抓着那个可怜又可气的老人一拽,另一只手把达达利亚轻轻一推,完成了角色交接。 ??这时候倒真是要感谢她的出招速度了——厚厚一层冰壳连着四散的元素力组成了一个较为坚固的防御体系。加上这姑娘很不厚道地一巴掌把那疯癫老头打晕了,这下两人彻底解决了后顾之忧。 ?? ??斯卡拉姆齐战意被激发,抽出绑在大腿上的武器,那是一柄闪着寒光的稻妻短刃,他用着最顺手。 ??嗯,他其实是个近战法师。 ?? ??“结束之后把我的斗笠捡起来。”他平静地吩咐道。越激烈的战斗越使他冷静,当然这也是一种疯魔。他不带任何情感地在元素攻击中打量对手,不在乎自己受什么伤,单纯在意怎么让对方死。 ??然而另一抹上橙下灰带点红的残影也不甘示弱——两个深渊起家的执行官一个比一个善战,噼啪作响带着残暴电光的寒刀和隐隐澎湃的水元素攻击摧枯拉朽般落下。 ??而且恰好水还导电,更是让这场战斗如虎添翼。 ?? ??等最后一缕幽幽含恨的魔神残渣也化作飞尘后,三人坐在城墙下那间小小的屋中暂时休整。 ??斯卡拉姆齐往后一仰,不打算掺和别人的任务。看得出来,达达利亚虽然脑子不笨,但对这种事情显然缺乏经验,所以——他把目光转向专业文官:正在处理伤口的阿加莎。 ??黑色衣服总是能够很好的掩盖血色,等战斗结束之后他才看清,她的右肩肩头有个往外渗血的圆形贯穿伤。 ??阿加莎往肩膀上倒着酒精,疼得呲牙咧嘴一声不吭。一卷绷带缠得厚厚的,仍然透着鲜红的血色。 ?? ??这颜色让他想起那把红伞,他曾经在踏鞴砂见过类似的东西。彼时他在丹羽和长正等人的教导下刚刚学会了稻妻语和提瓦特的通用语——璃月语,正是兴致勃勃的时候。 ??记不起是哪一天,他在踏鞴砂最老的那棵大樱树下见到了一位撑着红色油纸伞的女性。 ??她像是出来郊游却迷路了的贵族小姐,身上的衣料看起来颇为华贵。 ??热心的人偶上前跟她打招呼,随后两人度过了愉快的闲聊时光。 ??“我从一片很远的地方来,”她说,“大概这时候还没出生吧。”看到人偶惊异的表情,她微笑着补充道:“提瓦特每天都发生着许多奇妙事件。也许未来的某一天,你还会再见到我,我却可能已经忘记了这次旅行,或是还没开始。” ??“倾奇者,见到你很开心,祝你好运。” ??人偶还有许多问题想要说出口,突然远远地听到桂木寻他,应答后再转头,发现她就像一片羽毛那样,不声不响地消失了。 ??惟有一朵他不认识的、淡金色的花留在地上。 ??心有遗憾的人偶向家人讲述了这件事。丹羽告诉他,那朵遗留的花看起来像是金蔷薇,至冬的国花。 ??村民们说,既然相遇,那就是缘分,不如将它留下来。他确实将它保存了好长时间,只是后来时势变迁,他在海上航行的时候把它弄丢了。 ??更造化弄人的是,从她消失的那一刻起,任他怎么回忆,都记不起她的脸。只记得她身上有一种令人宁静的感觉。 ?? ??“就这样……斯卡拉姆齐大人?您听到我在说什么了吗?” ??人偶从恍惚中回神,阿加莎和达达利亚都看着他。 ??突然之间,斯卡拉姆齐眼珠向后一撇,他知道另外两个人也看向了后方——三个人全都察觉到了:这里还有其他人! ??电光火石之间,他抓住阿加莎的左腕一拉,没拉到这边来,反而听见她一声闷哼。原来达达利亚伸手拽住了她的右臂,阿加莎在两股拉力之间动弹不得,还牵连伤口,疼得脸色煞白。 ??随即她用力抽回一只手,冰元素迸发往暗处袭去,照亮了角落里一高一矮两个瘦削的身影。 ?? ??如果是其他人,可能会因为看不清楚而认不出,但斯卡拉姆齐太熟悉那头蓝灰色的卷发了,就算他化成一片羽毛也认得出来:那不就是愚人众的二席,「博士」多托雷吗! ??几乎一瞬间,斯卡拉姆齐全身就紧绷起来,像一只朝着人哈气的流浪猫,不仅是应激,还带着想要把对方给揍趴下的冲动。 ?? ??那人一张嘴,多托雷的声音流泻而下:“我们并非诸位的敌人,事实上,我是很诚挚地想要请你们与我合作。”真是像头大尾巴狼。 ??他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衣衫单薄的小女孩,她的绿头发乱蓬蓬的。 ??“哦?愚人众的无良科学家也向熟人玩起这套小孩子扮家家酒的游戏了?”人偶讥笑着嘲讽他,“这里无非只有些老弱病残,还有什么是你觉得有价值的,需要耍点小花招?” ??多托雷依旧是那副神情莫测的样子,只是两手一摊,抛出一句话:“我的确是多托雷,但又不是冬都的第二席。想必话说到这里,你已经知道我的身份,斯卡拉姆齐。” ??他是多托雷搞出来的切片,拥有不知到何时的一段本体的记忆。 ??“现在可以让开了么,我要和你身后那位小姐谈一谈,我相信这会让我们都有所收获。” ??阿加莎?开什么玩笑?疑问的气息涌上脑海,人偶并没有选择相信切片的话,反而转头想要暗示阿加莎配合,好出其不意生擒了他。 ?? ??“在谈话开始之前,”阿加莎突然出声,“我想问一个问题:你有灵魂吗?” ??切片回答:“不,我想没有的,我被创造出来得很早。你们可以认为,我是多托雷抛弃掉的过往。” ??“为表诚意,我将我的真名告知于此:我是赞迪克,因为违反了实验伦理而被逐出须弥教令院的学者。” ??——在不问过往的愚人众中,这已经属于执行官的秘辛了。 ?? ??“那么,我们是否可以认为,你是他人格中微不足道的那点善意的集合呢?” ??赞迪克微笑了。“或许吧,不过我认为我身上并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品质。相比其他切片来说,我大概是最弱小的一个。” ??“等等,”达达利亚睁大眼睛,“你是说,他还有其他的分身存在?!” ??斯卡拉姆齐冷笑一声:“按照那家伙的习性来说,大概还不少呢。让我猜猜,全提瓦特都有你们的足迹,是不是?” ??“这我并不清楚。”赞迪克说,“我被创造出来后一直都在这里的实验室,是实验品,他不在的时候也做做管理人——说起来,这个实验想必你们也不陌生——是关于魔神残渣与人类的。” ??“多托雷向人类的身体中注入魔神残渣,试图找到并不相斥的样本。” ??“你想逃走?”阿加莎敏锐地问。 ??“唔,这只是一半。我想要借诸位一份力,让所有的人获得解脱。”赞迪克颇为平静地吐出一个炸裂的目标。他将身后的孩子推到前面,双手安抚意味十足地放在孩子的肩膀上。“如各位所见,这就是我们实验室里精神头最好的实验品。” ??“恕我直言,这孩子看上去连五十斤都没有。”家里有弟妹的达达利亚皱紧了眉头。 ??“没有办法,毕竟我也带不来一个昏迷的人啊。而且,是这孩子趁我走了之后偷跑出来的。”赞迪克叹了口气。 ??“我已经将我的意图和盘托出了,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 ??几乎同时地,三人的目光对到了一起。 ??斯卡拉姆齐倒是不介意给多托雷找点麻烦,达达利亚看起来颇为动容,而阿加莎眉头紧锁,似乎颇为纠结。 ??人偶漫不经心地看向赞迪克,嗤笑着问他:“就算只有多托雷的一部分记忆,你做的那些事也早都够你挂三百次路灯了,怎么,这次因为自己也成了受害者,变得兔死狐悲了?” ??“六席,你的言语还是如此辛辣。只是你至少应该明白,我大部分的构成是赞迪克。” ??“嗯,你是他没用的过去和良心。”斯卡拉姆齐回敬道。 ??“啊,或许的确是这样。”赞迪克满不在乎地看向其他两人,“阿加莎小姐,你做好决定了吗?” ?? ??半小时后,城市郊外,古城墙的地下,一场人为爆炸轰隆隆地震响了黑夜。仿佛成群成群不见天日的实验品们一齐朝着天空怒吼、哀嚎,托遗响于悲风。 ??几人站在远离爆炸的地方,看着那罪恶的地下实验室化为乌有。 ??不管多么深沉的恨,就这样一笔勾销了。 ?? ??“口口声声说要让众人解脱,最终还是让他们全都去死了啊,赞迪克,你的良心在痛吗?” ??“对于痛苦的昏迷者来说,他们这辈子都不会有醒来的可能,所以我认为这是个还不错的结局。” ??“那你就还是多托雷,你们都是这样草菅人命,为了自己就可以不顾他人死活。”斯卡拉姆齐讽刺他。 ??“这恰好证明你根本没明白我的性质,六席。”赞迪克轻轻地说,“我只是他的某一性征放大后呈现出的样子而已。” ??“你无法否认,我也无法否认,我存在的基点是他,即便再独特,也只是我所拥有的记忆所缔造的片段性人格罢了。” ??斯卡拉姆齐若有所思地想,这种话似乎在谁的口中听到过:“……‘人无法抛弃自己的过往,因为正是过去的经历使他作出每一个选择,进而创造了现在’——”他喃喃道。 ??赞迪克眉头一挑,很是意外。“如此富有哲理而与你的观点相悖的箴言,你是从哪里记住的?” ??“正是你旁边那位小姐说过的,你想知道后半句是什么吗?” ??“我愿闻其详。” ??“她说:‘只要一个人依然经历相同的过往,承受并无不同的喜悦与苦难,那么他就还是他,无论重来多少次,都会重新走上相同的道路,作出相同的选择。’” ??赞迪克煞有介事地点头,“依我愚见,六席,你还是应该多听一听不同的声音。封闭的环境往往让人变得狭隘。” ??“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人偶凉凉地回答道。 ?? ??“我正打算向你们说明:我会离开至冬四处流浪,或许在哪个安全的地方将这孩子放下,比如找个孤儿院什么的……江湖之大,希望我们此次就是永别。” ??“真是丝毫不令人意外的选择呢。”阿加莎评价道。 ??她沉吟片刻,最终还是说:“赞迪克,我想你也许是有灵魂的。” ??“喔,那不太可能,阿加莎小姐,那时候他还不会这门手艺呢。” ??阿加莎顿住了。 ??“这不可能……就算你们做出了这项研究,二十年之内,也不会有人掌握分裂灵魂的方法……” ??“对于自己的科研天赋,我还是有认知的。”赞迪克将手举过头顶绅士地行了一个空气脱帽礼。“如果你真的想要一探这复杂的真相,为什么不去问问斯米尔诺夫家那些好亲戚呢?” ??霎时间,在场所有人都盯住了知道内情的赞迪克。 ?? ??“为了感谢一番富含哲理的话语,我要再向你提醒一下:阿加莎小姐,请务必关注一下你的命之座是否依然璀璨。” ??这话的意思就很突然了,好端端地预言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姑娘会死做什么? ??“这您就不必担心了。”阿加莎已经平复了心情,双手抱胸,以一种令人惊奇的冷淡对待赞迪克。 ??“别的我不敢说,但我想,任何人在这件事上都只能白费功夫。因为连我都无法找到我的命星。” ?? ??什么意思?斯卡拉姆齐飞速思考着,最终得出了一个难以置信的结论: ??“我没有命之座。”神之眼还泛着微光的政务官说。 ??“我是个被世界讨厌的人,因此被世界的馈赠排除在外也很合理吧。” ?? ?? ?? ?? —————————————— *《春来》:即《春天,来吧》,是日本的国民级歌曲。花样滑冰名将羽生结弦在北京冬奥会表演滑中就采用了这支曲子。 *嗯我真的很想看阿散鸭鸭一起打架。 莎:我一定不给你们拖后腿。 *丸木弓:属于大弓(弓长两米一以上),是和弓的一种,准确来说是雏形。它吸收了汉弓特点,起源于公元前5世纪的弥生时代,直到平安时代和镰仓幕府时期都是战争步兵用弓。当箭簇用光敌人接近,弓箭手们会卸下弓弦,将上面的铁枪头插在弓的一端作为长枪兵作战。 日本人认为和弓择主,当一把弓归属某人时会请阴阳师举行结印仪式,在结印册上按照农历出生月份结下不同的印记,代表弓与主人立下契约。 ?? ??大量臆造揣测……非常担心ooc但是依然在努力将我理解中的执行官时期诠释出来。 第5章 [至冬篇]从我们相遇的一刻起,你是我白天黑夜不落的星。 Chapter 5 ??——这真是一件差极了的事。 ??新令执行第三天,第六席办公室终于稍稍从雪片般的信件和访客中放松下来。阿加莎处理文书,斯卡拉姆齐解决访客,饶是效率至此也难以吓退那些想要试探他们底线的贵族。 ??人,你不可以在享受了几百年甚至上千年时代红利之后再因为回归同一起跑线而作出世界末日般的架势。 ??回绝了老柯察金公爵的信件后,阿加莎开始揉太阳穴。 ??全提瓦特的保险公司都应该来跟这老头学学怎么写合同条款,保管把七国客户给坑个十之**。 ??正当她在心里愤愤吐槽时,斯卡拉姆齐又扔了一封信到她桌子上。看起来怪滑稽的。 ??整个第六席办公室如今泾渭分明地分成了两个区域。以落地窗透进来的阳光为界限,能被光照到的地方绝大部分是阿加莎的办公区,另一片则坐着她的上司,斯卡拉姆齐。 ??阿加莎喜欢阳光晒在身上暖洋洋的感觉,而斯卡拉姆齐认为这容易让人头脑不清醒,所以他们各自找了最舒服的地方待着。 ?? ??任务结束后,那处爆炸的地下实验室被人发现,幕后老板多托雷在愚人众高层例行会议上遭到以阿蕾奇诺为首的多位执行官质问。 ??当事人满不在乎地一摊手,张口就是一句研究需要。 ??富人潘塔罗涅站在多托雷一边,眯缝着眼睛,轻飘飘反怼阿蕾奇诺真的是单纯为了孩子们发声吗。女士额头冒火蹭地一下站起来,扔下一句我不跟对孩子下手的人渣同席,随后离开会议桌。 ??这一下算是把众人闹得不欢而散。会议无法继续,大家只好各回各家陆续离场。 ??阿加莎作为会议记录员,收拾纸笔时抬头不经意与多托雷对上视线。 ??这个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男人戴着鸦嘴面具,只有嘴角露在外面,此刻心情愉悦地上扬着,即使阿加莎看不见他的眼睛,也感觉有一柄锋利的手术刀正对着自己,而执刀人上下比量,思考从哪里下刀才能完美划破她的皮肉。 ??她不动声色地错开眼珠,装作没看见。实则走出会议室跟斯卡拉姆齐会合时才放松了脊背。 ?? ??这件事直到今天也没有明确的结果,在富人的插科打诨下,大概也将走向不了了之。 ??阿加莎活动了一下右臂,伤口已经愈合了,只是疼痛记忆犹新,想起的时候会幻痛。 ??她打开信上厚实的火漆,在落款处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她昔时的同窗好友玛丝洛娃嫁给了柯察金家的独子,变成了柯察金老太太的儿媳。现在已经改姓叫柯察金娜了。这封信是玛丝洛娃亲笔代书,替老太太邀请她小叙。 ??阿加莎抚过落款上依然不改的“玛丝洛娃”,一下子回想起了她大起大落不甚体面的少女岁月,连带着空气似乎都沾染上了淑女贵妇们窸窸窣窣的裙摆间散发的,淡淡的美人樱香囊的味道。 ??知会过后,斯卡拉姆齐轻轻颔首,表示下午将额外包揽文书工作——哦,这真是挺可怕的,阿加莎愉快地在心里提前为贵族们点蜡,然后不甚愉快地准备去跟这位难缠的老太太会面。 ?? ??即使阿加莎一直不大喜欢她,柯察金老太太确实是个传奇人物。这个满头银丝、眼角耷拉的女人曾是保卫过一座城市的巾帼英雄。 ??她如今依然精神矍铄,铅灰色的双眼像至冬这个国家一样泛着寒光,见之如见钢骨铁血。 ??因为十六岁时跟人家相看两厌,阿加莎总是无法越过这道坎儿喜欢上这老太太。本应该千方百计推了她的邀约。 ??奈何她母亲跟柯察金老太太是忘年交。奈何她在那段难说体面的日子里受过人家的恩惠。 ??因为不想欠人情,尤其不想欠不喜欢的人,所以阿加莎还是来了。 ??“不过,如果她要是长篇大论地跟我说母亲的事,我非得再跟她闹点不愉快不可。”阿加莎这样想着,端起柯察金家精致的茶具抿了一口热水。 ??故友玛丝洛娃对着阿加莎温柔地笑了笑,端着茶点离开了房间,这下两个互相不喜欢的女人只好共处一室。 ?? ??两道寒芒投射在阿加莎的脸上,年纪更大的柯察金老太太说话了:“你今日出息得很了,玛格丽塔,现在该告诉我当年到底怎么一回事了吧?” ??“我已经说过了,您比任何人知道的都多。”虽然听到昵称时恍惚一瞬,阿加莎早已预料到会有这一遭。 ??“别想着糊弄老人家,当年我没追问到底,这么些年来一直饱受这份仁慈的折磨——我是你母亲的朋友,我有权利知道她的事情!” ??“您要是非得见到她的遗体才罢休,那我只能告诉您,不可能。”阿加莎安静地盯着老太太的眼睛,“如果您的体检报告能向我证明您有承受真相的能力,我早就和盘托出了。” ??“体检报告!”老太太嚷起来,“任何一份体检报告都不能真正展示一个人的心理素质,自作主张的小姑娘!如果我会被朋友的死亡吓倒,我早在五十年前就没命了!” ??那么看着与母亲有深厚情谊的长辈大受打击就很符合我的行事准则吗。她冷冷地想。 ??阿加莎没有说话,只是盯着老太太铅灰色的眼睛,一如既往地,那里面充斥着倔强和挑衅的意味——她知道那是“你不会是不敢说吧”的激将含义。 ??若是换作从前,十六岁的阿加莎会同样倔强地看回去。但今日坐在这里的、十九岁的阿加莎却动摇了。都说人越长大心肠越硬,她反而莫名其妙地有些理解了老太太的心情。 ??她的嘴唇抿得紧紧的,继而张开,像是珍珠蚌张开贝壳露出内里柔软的蚌肉和珍珠那样。 ??她说:“母亲没有留下遗体,她的灵魂也已经湮灭,不复存在于世间——这就是我无法为她举行葬礼的原因。” ?? ??阿加莎没有看柯察金老太太的表情,而是艰涩地又重温了一个噩梦。 ??“父亲先于她去世,我知道母亲的心也随着他死了……当我们在大厅里正面遇上想要清理门户的族人时,母亲跌坐在我的对面,大概三五步远的地方,”阿加莎停顿了一下,接着努力让语调重回平静,“她突然变得很安静……安静到我以为她已经死了……结果她又猛地抬起头来,脸上露着一种不可言说的决心。她说的话不是被我们听见,而是回响在脑海之中。” ??“母亲诅咒了他们。您知道诅咒学作为一门禁忌的学问,一般人是不可能接触得到的……但是她的确成功了,她的咒言因为强烈的怨恨引发了天象变化……一直到大火吞噬了她……我找过很多次,事实就是,什么也没有留下。” ??命途时运总飘忽,酣梦乍醒就转折。 ??一室无言。 ?? ??阿加莎看着老人举起茶杯,不住地抿着杯沿。 ??“……是啊,我们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孩子,”柯察金老太太良久才回应道,“你母亲是个柔弱的人,我一向也认为她不能没有你父亲。只是我没有想到她会以如此方式离开我们。” ??阿加莎抽离出回忆,默不作声地吃了一块小点心。看着老太太精神还好的样子,很轻地松了一口气。 ??消化了事实后,柯察金老太太的态度放软了些,她那双识人的慧眼来回扫射过阿加莎,最后像得出一份体检报告似的下结论说:“你变得有些像你母亲了,玛格丽塔,这总算是发生在你身上的一件好事。” ??阿加莎作出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等着老太太语出惊人。 ??“正像你知道的,我很喜欢你母亲,”柯察金老太太不无怀念地说,“她的身上有一种至冬人很少有的柔软,让我这种没人喜欢的老骨头爱得深沉。而你,小姑娘,不说你十五岁之前了,你十六七岁的时候简直是一柄尖刀——我不喜欢强硬的女人,因为我自己就是,所以不光你讨厌我,我也喜欢不起来你。” ??“我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过,你和你母亲除了脸之外根本就是哪都不像,不过不像她倒也没多大不了。如今你有意识地为自己打造了一把鞘,所以你能够和别人隔着一层屏障共存——这是好事,可是千万别跟你母亲一样。她的心太柔弱了,无法像我们那样拥有从苦难中再站起来的力量。” ??阿加莎对上老太太的眼眸,第一次听到她像长辈那样抒发教诲,对她给予肯定。她的脸上闪过一抹笑意,回说:“我现在也算是一把好刀了么,老太太?” ??“就我所见,小姑娘,”她犀利地说,“你这把刀全天下只有一种东西能够驾驭,那就是跟你极其相似却并不相同的另一把刀。你们之间要像一片树叶的正反两面那样互为表里。” ??好吧。阿加莎耸耸肩。 ??所谓刀与刀鞘,无非是人与人,无非是羁绊。但就她来看,由于她这把刀日后还大有一番只有自己知道的用处,所以她并不打算将心力用在寻找刀鞘上——她就是自己的刀鞘,这不是也很好么。 ?? ??不过,她突然提起一些对旧事的兴趣,因为柯察金老太太在数年前对她的态度发生了极大的转变。 ??阿加莎提起这档子事时,满意地看到了对方脸上明显不自在的表情。 ??柯察金老太太很快就品出了其中熟悉的挪喻意味——这正是她们交往过程中最多的经历——相互攻击,并且因为知道对方根本不会真的大动肝火而越发乐此不疲。 ??她重重地哼了一声,复又提起阿加莎十六岁时的事情。 ?? ??彼时阿加莎正是八重堂轻小说里烂大街的落难千金,人道虎落平阳被犬欺,她的经历也不外乎如此,除了被人看不起外,还要好过些,因为愚人众执行官仆人收留了她。 ??温饱是不用发愁了,可是她还有仇恨未解,绵绵无绝期。 ??参与了行动的族人们,无一例外全都丧命于大火和寒冰,剩下的那些则拼尽全力想按死她永绝后患。 ??父母在北国银行的资产全部被冻结,名贵首饰根本没来得及带在身上,昔日衣食无忧的阿加莎转眼间一贫如洗,全身上下只有她的和弓笹舟,以及母亲惯用的长柄油纸伞。 ?? ??摩拉,摩拉,摩拉。 ??她需要许多许多的摩拉,要足够支撑调查取证所需,还要足够让她在独身社会中拥有安全感——当一个人一无所有的时候,钱就是安身立命之本。 ??阿加莎曾经找到过潘塔罗涅,对方言辞优雅地提出,北国银行可以消除记录让她使用冻结的资产,前提是他要签订契约从中抽取一半。阿加莎差点听得当场翻脸,最后微笑着出去一个字都没答应。 ?? ??贵族阶层明里没有将她排挤出社交圈,暗里又不是面上那么和善,而以阿加莎那种敏感的心态,是绝对不可能主动退出的,在她看来这与认输无二。 ??因此,她与柯察金老太太每逢不得不避的场合总是碰头。她从来没有想过找老太太求助,即使对方是她母亲的至交。即使她知道对方就是跟她不对付想看她稍微露出一些败犬相而已。 ?? ??“你知道我为什么愿意借给你那笔钱么?”柯察金老太太问。 ??不过她并不在乎阿加莎的回答,而是自顾自地解答说: ??“我一向不爱借给别人钱,你不觉得那些贫困的人大部分都无法靠一时财富起家吗?钱的作用对人的精神来说实在微乎其微,而一个坚韧的人无论如何总有一天一定会获得幸福。” ??“在老谢尔盖法的宴会上,我说你这样要强、神经质又不肯放低身段的人不会幸福。” ?? ??“你还记得你说了什么?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看你顺眼的时候:” ??“‘这世上幸福的条件并不在人的性格。只有不断将困厄和苦难抛在身后,才能在超越自我的过程中获得幸福,否则只能陷入自问自厌的泥潭挣扎。无论是我的失怙还是母亲的痛失所爱,只要不在坦然迎接的范畴之内,都没有什么分别,都是痛苦的源泉。’这下我想,我的钱给了你,一定不会毫无意义。” ??柯察金老太太借给了她三十万摩拉,没打欠条。 ?? ??“我早就写信说要还您的钱了,但是您一直拒绝我,”阿加莎挑眉,“再还不上这份讨厌的欠账,我大概这辈子合眼时也还会记得它。” ??“是啊,所以你就拿这钱给了我的小孙子米哈伊尔——嘿,就算是这样,你干嘛给一个刚出生的孩子一次买这么多黄金呢,足有五斤!” ??老太太不解且责备地瞪了阿加莎一眼。 ?? ??“因为我兴许很快就要离开至冬了。” ??有那么一瞬间,阿加莎在这个钢板似的女人眼中看到了复杂的情绪。柯察金老太太不动如山的面部滑稽地抽搐了一下,接着又慢慢地变成了熟悉的漠然神情——就好像她已同这个家族的徽记血肉相连般,私人的感情都被排在了后位。 ??阿加莎心下苦笑,却明白自己无法苛责任何这样做的人。家族利益优先,这是冰雪国度的人民长期生活在恶劣环境中养成的共识。 ??他们坚信,唯有如此才能让常青的藤蔓一直覆盖在老旧的家族墓地上,不可撼动。 ?? ??“提瓦特的土地已经许久没有纷争,何须要你一个文职出使六国?”柯察金老太太干巴巴地问道。 ??阿加莎笑了。她低下头,从自己修剪得当的指甲面上看到一道道竖纹。眼前闪过从前种种,还有好友玛丝洛娃牵着小婴儿蹒跚学步的瘦弱背影。 ??罢了,她就愿意这一次。 ?? ??一个被吟游诗人、戏剧家和舞蹈家们多次演绎过的史诗故事是这样说的: ??“传说远古时代有一片大陆,大陆上的人类打造了一座通天巨塔上达天庭,因其傲慢触怒神明,神明降下‘祝福’打碎高塔,分裂众心,让他们说不同的语言,无法相互理解。” ??“愚人众与其他六国间,因为种种原因,如同面对面却始终无法共通的筑塔人先祖一般,我们出于共同的目的,但不能相互理解,因而总是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我们并不是纷争的追随者……我们是无名的叛逆者。”阿加莎言尽于此。 ??“四年之前,您不满我最终加入了愚人众,与你们背道而驰。可这世界上通往梦想的路太多,在谈自己的梦想之前,我们必须反复确认自己没有偏离前人为了达到他们的梦想而走过的路,我们也必须问自己是否真的可以走上那条同样的路,似乎不在这样的通途上就几乎不可能将梦想变为现实——即便如此,那些无人走过的路依然也是路。我只是选择了一条同道者寡的踏上征程。” ??“即使荆棘丛生,我一定会让他们看到,胜利是属于我们的。” ?? ??抛下一番壮志豪言,阿加莎起身准备告辞了。她知道她大概不可能会被理解,但不管怎么说,这是她的宿命,她的敌人不在地面而在云端,她唯有战而胜之,才能毫无顾忌地继续她的人生。 ??这大概也是她注定只能自己前行的原因——只有她符合命运苛刻的条件和剧本走向,只有她一次次在不可言说的□□之痛和精神创伤中幸运地在他人庇护下走到今日。 ??这些都是她欠他们的,为了还清天大的人情债、为了从此不再麻烦他们、为了让他们的付出有意义,她必须昂首挺胸走进角斗场。 ?? ??阿加莎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一片清明如故,她从不逃避,她会一遍一遍剖析自己的内心,然后把软弱像挤牙膏那样挤出去。 ??好了,就这样,留给柯察金府一个潇洒的背影。她打开房间门,猝然对上一双睁得大大的眼睛。 ??玛丝洛娃泫然欲泣地盯着她。这让阿加莎有些不知所措。 ??“我本想问问你十几年后还会不会像参加满月酒那样来参加小米哈伊尔的成人礼……不过,玛格丽塔,既然你知道你的路,你就只管前行吧。”玛丝洛娃颤抖的手指温柔地捋顺了阿加莎额头的刘海,“我会在这里,日夜不忘为你祈祷。” ??正是这样的腔调,正是这样无条件的乐观和支持,不能像面对刁难那样避重就轻地躲过略过或狠狠回击。阿加莎知道面对善意应当好好对待,因此总是拿玛丝洛娃没办法。 ??最后她只能笑着,在离开时跟玛丝洛娃和她三岁的儿子互相亲吻面颊。她有预感她不会再回来,所以没有回头。 ?? ?? ??娥眉月略显丰腴的体型隐隐探出灰云,柯察金府或许仍将门楣光耀,也或许终究无法抵御历史的车轮——不过这些并不是阿加莎应该考虑的,作为同在车轮下的一粒灰尘,她更应该想想怎么把已经陷入其中的一条腿拔出来。 ??至冬国的春耕结束了,这片雪国的黑土地在风雪下竭尽其能地供养着植物和动物,付出了,再在一个生命周期后得到落叶归根的回报——大自然是个精于投资又十分豁达的智者,它过早通晓了生命孕育消亡的奥秘,因此在后知后觉的人类眼中显得古朴而有些可怕——我们都害怕着终有一天不复存在,故而把文字刻在岩石上,建造高耸入云的楼栋,但直到死亡如节日般降临的那一刻才明白,一切自以为伟大实则稚拙的对改变世界的自吹自擂都无法与它匹敌。 ??只有流动的而非静态的才能跟随世界,河流冰川、周而复始,所以我们要不断地把挫伤丢在身后,在无尽的超越中突破一个又一个命定的局限以获得幸福,在俯仰转身间释然过去,同时继续对什么东西耿耿于怀,只有变化让我们是动态的,我们永不回头。 ?? ??阿加莎调转方向,她要顺便弄明白一些事情,无论赞迪克居心是何,去见一见伏法的仇人总不全是坏处。 ?? ?? ??冬都的监狱里并不全都是在这犯事的人,大多数都是全国各地的重刑犯,以及一些犯了罪的贵族们。与教堂神像的慈悲眉目不同,冰之女皇面对罪人时的威风怒面被画在这里的墙上,每一个囚犯都曾跪在祂的身前瑟瑟发抖。 ??阿加莎信步跨上台阶,与威严的女神不期而遇。她驻足片刻,静静凝视着冰雪般纯净的面容。 ??吵嚷的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她只好侧身让出空间,骂骂咧咧的男声传入阿加莎的耳朵:“该死的贵族,说的比唱的好听!” ??莫名被跟着骂进去的阿加莎无声哂笑,伸出左手推开了壁画。 ??这就是关押无期徒刑犯的牢房,怒目的女神作为门楣,刺骨寒意冷冷地侵入人类的皮肤,拘役于此即是永久的折磨。 ?? ??寂静的黑暗中亮起冰的蓝色光芒,女式便鞋的矮跟嗒嗒地撞击地砖。很快就有人认出了大学者斯米尔诺夫的女儿。 ??“日安,我想你还记得我吧,叔叔?”阿加莎俯身看向自己的仇敌,眼中露出恰到好处的复仇的快意。 ??胡子拉碴眉眼低垂的消瘦男人一见到她,像垂死的野兽般一下子被仇恨点燃,他冲过来紧紧抓着结冰的铁门,喉咙里咕噜噜发出生锈似的沉闷响声。 ??“看见你还没死真是让人不痛快,侄女,我祝你早日下地狱。” ??“祝福还是留给自己吧,看见你这副样子真是令我痛快,”阿加莎似笑非笑地说,“折腾这么久结果连我都斗不过,还妄想执掌家族,真是痴人说梦。这样的结果,你们在一开始可曾想到过?” ??“我近日升职,想着应该来找你们叙叙旧的,我过的好了,想必你们也会感动吧。” ??“当年没不顾死活地杀了你,终究是埋下祸患。”他失魂落魄起来,身子往后缩,看似备受打击。 ??阿加莎顺势向前探身,几乎就要碰到他。 ??“不,你们根本就没办法杀了我,因为你们只是一群色厉内荏的野鸭子,连灌木的枝杈都飞不过去。” ??男人眦目欲裂,颤抖着身体,在短暂的寂静后猛然抬起头死死盯着阿加莎,同时枯瘦却因恨意而有力的双手抓向她的脖子。 ??一声咆哮响彻,震碎了灰尘。他说:“是啊,所以你还是去死吧!” ?? ??阿加莎满意地笑了,在对方看来十分诡异,只是一瞬间,细微的呲啦爆响带着寒冰从她的眼前攀附上男人的小臂。 ??“现在我想我们可以进入正题了,”她轻轻推开他的躯干,“遗憾么,当初怎么没杀成我?这个问题你可以等几十年后问问地下的其他人,问问他们在被冻死的时候是怎么想的。” ??阿加莎自如地退开半步,像打量商品般看着他,最后笑着小声问出一个令男人毛骨悚然的问题: ??“他抛弃你们独善其身的时候,你一定也像现在这样,恨不得他去死吧?” ??“你!你不要以为模棱两可的话就能吓唬了我——” ??“我当然不是吓唬你,幸亏你没在法庭上指认他,不然轻则诽谤,重则勾结——”阿加莎浅褐色的眼睛里满是恶意和嘲讽,“按照至冬律法,那可是重罪,你早就被砍成两半拉去喂荒原狼了。” ??这人消瘦的脸上顿时像肥胖症患者似的冒出一头虚汗,在冷空气下结成冰棱刺着皮肤。 ??“啊呀,你不会还真的以为我觉得你聪明吧?我一直在查到底是谁教给了你们这套下三滥的手段。不过几句话,就被勾得趋之若鹜,我都不知道是该称赞他还是唾弃你。” ??仿佛铡刀落下一般,男人彻底泄了气,脸上笼罩着一层不祥的灰色光晕。 ??“……还真是呢。”阿加莎呢喃道,直起身毫不犹豫地大步走出。 ?? ??……多托雷。她在路上边走边想,想到底这份未成形的研究报告有何用处。对方毕竟不是等闲之辈,论才华大概也少有人能匹敌。 ??她的父亲决定毁掉的,是有关于灵魂的研究,里面细致论述了分裂灵魂的可行性。这本来只是在父女间一次玩笑般的辩论中获得的灵感,论证并不严谨,也没有被当成课题,充其量只是学者打发时间之作。 ??但,多托雷不仅得到了父亲的研究,还以此为基础掌握了分裂灵魂的实操方法。其间不过五年。 ??阿加莎的眉毛紧紧皱在一起,脚下步伐越来越快,行走在寒冷的冬都街道上,不多时就被朔风扑得冷静了下来。这是她想要镇定下来时常用的方法。 ??管他什么东西,只要抓住线头、抽丝剥茧,一切皆可顺藤摸瓜,迎刃而解。 ??想到这里,阿加莎吸进寒冷的空气,长长地吐出来,呼出一阵白雾。 ?? ??正当准备回到办公室时,大街上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咦,阿加莎?最近第六席这么忙,怎么有空到别处?” ??回头一看,达达利亚那头耀眼的橘色头发活泼地经过。他今日着常服,看起来不像执行官,像至冬国随处可见的那种十七八岁一身热血的少年人。 ?? ??阿加莎举起手摆动两下,看见他身后还有一个不大的小女孩。 ??那孩子梳着两条可爱的麻花辫,脸色红润,看起来是个被疼爱的小妹妹。 ??她眼睛一弯,说:“这是你妹妹吗?你们俩长得有点像。”何止是有点像,这孩子的眼睛活脱脱就是个有高光版的达达利亚。 ??青年熟稔地回应说是,然后把小妹妹冬妮娅拉到自己身前,用一种自信的语气介绍。 ??“这是冬妮娅,她日后要像你一样考进冬宫做文官。” ??阿加莎扬起眉毛,状似玩笑地说:“哦?我看你对这事颇为挂心,到底是小冬妮娅要考,还是你这做哥哥的要考?” ??“哈哈,身为家长,我当然恨不得自己上考场,只是你也知道,我去的话恐怕会排在倒数。”达达利亚耸肩,“我只能一边相信她,一边替她焦心了。” ??阿加莎这才收起客套,鼓励地朝着冬妮娅微笑了一下。 ??“只要认真备考了,总能收获一个不会让人失望的结果。”她说,“期待日后见到你成为我的同事,小妹妹。” ??“对了,难得见到末席行走东都,最近终于不接收疑难杂症了吗?” ??“啊,是因为今天家里人都要迁居,所以特地留出来三五天,很久不见了,我也十分想念他们。”青年人一手挠头,爽朗一笑,十分直白地诉说着一个战士的牵挂。 ??明白自己大概一辈子都无法这样自然的阿加莎哂笑,接着疑惑一瞬:“在冬都?” ??达达利亚闻言高兴地说:“是啊。我对择居并不是很有研究,多亏了公鸡帮忙,不然我怕是得被折磨好久。” ??啊? ??这真的不是变相的敲打吗?类似于“你家人都在我手上所以你得乖乖听我话”这种的? ??阿加莎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沉默着告别了这对兴高采烈的兄妹。 ?? ??有些事,不知道反而比知道了要更好。 ?? ??阿加莎推开办公室的大门,不出所料地看见室内一盏灯都没亮起来,斯卡拉姆齐坐在阴影中,面容模糊。他看见了她,抓起桌上鲜红的斗笠一戴,这是他外出前的必备动作。 ??“有个绝佳的机会送上门来,跟我去会会摩尔斯可港的那位长官,把蹦跶的蚱蜢们一次踏平。” ??看见上司志在必得的笑容,阿加莎心头突然涌上一股莫名的直觉——这很可能是个前连后挂、搞不好就要得罪很多人的大摊子。 ?? ?? ?? ———————————————— *结合了《圣经:创世纪》的一些设定。 *小莎人在官场久看谁都沾黑,一开始真的有点怀疑鸭鸭想要冬妮娅做文官给自己铺路。但是很快就反应过来是自己太黑了。 (话说做执行官的不黑好像才不正常来着。只是鸭鸭的黑不体现在玩弄人心当谜语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