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3日傍晚，见面会开始前两小时，江思远身穿枷锁般的礼服西装，坐在他男友的红车副驾驶座上。
按合同指示，现在他们已经开始被对方无与伦比的魅力吸引——
“又开错路了。”江思远小声提醒。
“滨京怎么也遍地单行线……”陆之川抬手轻按太阳穴，又立刻缩回去搭上方向盘。
江思远想起来了，三天前陆之川迟到，李女士张口便骂他“没事少开车，人菜瘾大”。原来如此。
江思远没摸过方向盘，来滨京打拼六年都没留意过什么单行道双向路的。但“回不了头的路”他可太熟了，他现在就在走。
“好像人生啊。”他感慨。
“确实。”陆之川忙着看导航，大约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就随口附和。
……
江思远自以为今天有备而来，可接近会场时他就发现，自己天真了。
靠近会场时道路开始水泄不通，粉丝和媒体一拥而上，无数张面孔，如潮水般淹没他。快门声和窃窃私语不绝于耳，闪光灯灼得他的视野只剩茫茫白色。
他咬住嘴唇，手逐渐用力攥紧身前的安全带，指尖磨在粗糙的织带表面，不觉已痛得钻心。
“小远？你脸色不好。身体不舒服？”
江思远摇头说没事。
红车停在红毯尽头，陆之川先下车，风度翩翩绕到另一侧为江思远开门。
高个子宽肩阔背，遮去部分人和闪光，江思远才堪堪挣扎出信息过载的漩涡，大跨步地走上红毯。
后台休息室——
狭小空间，只有熟悉的面孔，江思远感到安全——直到他与化妆镜中的自己四目相对。
那家伙走完红毯又换上另一身时髦西装，刘海抹了发蜡抓成偏分，露出前额和眉宇，微微扬着脸，满眼皆是意气风发。
一个终于要走到聚光灯下，与搭档谈笑风生的年轻演员。
“……这个感觉对吗？”他扭头问陆之川。
陆之川挑起了眉，双唇微张——
砰的一声。李女士推门而入，踩着细高跟鞋哒哒哒地走近，把一台平板电脑拍上他们面前的化妆桌。
“最新版流程，确认一下。”
江思远的表情又僵在了脸上。怎么才刚酝酿好情绪，就要改本？
“这不是多亏江先生您提前曝光，今天的关注度要翻三倍不止。就跟主办紧急协调了下，小改流程，我们争取把前两天的热度榨到极限，OK？”
陆之川先拿起平板，认真看完，手在文档上戳来滑去，标记出几行字后递给江思远。
“改动高亮出来了，小远看看。”
江思远接过去看，雪白底色和高亮荧光，刺得他稍微眯起眼。
可上台后，江思远才懂什么叫真正刺眼的光。
原来舞台光与片场光不一样。片场打光力求自然，尽管灯在那里，光线却是如空气般融进场景氛围的无形存在。
可到了台上，主聚光灯和媒体的快门闪光灯都是硬光，恶毒地钉住江思远的轮廓，让他无所遁形。
你是怎么做到站在这里超过三秒钟，还不想逃的，陆之川？
他颤抖着把话筒靠近嘴边：“大家好，我是——‘乔林’。”
直播摄影机拉近。又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快门声响起。江思远下意识介绍了他的角色，而不是他自己。
陆之川立刻接过话：“飙戏呢？大家好，他叫江思远，在《恋恋》中饰演乔林！”
主持人适时地哈哈大笑，不忘把焦点再给到真正的主角：“那您呢？”
“哦？我是饰演‘李海森’的陆之川。又和大家见面啦，你们还好吗？好好吃饭了吗？”
他向台下挥手，一头金发在强光下好似太阳当空。
船帆们尖叫鼓掌。
待到声浪平息，主持人才娓娓开口：“首先……我想在座应该没人不关心吧！能否请两位解释一下，今天到场时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现场遍布的大屏幕上，应声打出他们抵达时的照片。红毯尽头，一辆熔岩般红热的车，高大的金发青年翩翩躬身，为副驾驶座上的人打开车门。
拍摄角度原因，江思远被陆之川的背影遮去半张脸，可苍白的面色，茫然迷离的眼神仍然清晰可见。
原来他发作时有那样脆弱。
江思远开口，功放声道的嗡鸣声在他的脑中盘旋回响。
“因为，陆之川说……”
主灯强光晃着他，就像警匪片里的刑讯灯直照犯人。
陆之川说我们一起现身，才显得关系好。结果真的引发了轰动，才定下的新流程又临时改，骗到你们了，不是吗？
陆之川说：“我的车只有两个座位。如果我让助理载了我，我就不能载江思远了。”
说完，大明星还撇开了目光，就像冲动发言后才反应过来暧昧意味，自己都有点害羞。
十足狡黠的回答——助理也可以开四座车，也没人规定他们必须一起到，但陆之川不管，他就要开那辆风骚红车带江思远来现场。
主持人心照不宣地“哦～”了一声，台下此起彼伏地起哄。江思远向陆之川投去感激的眼神，对方回以俏皮的眨眼。
小远别怕，有我呢！
江思远松了口气，可握紧话筒的手仍在微微颤抖——没有导演喊Cut，这是回不了头的一镜到底。
好在后续环节，陆之川提前透露的问题接连出现，江思远对答如流，直到重头戏来临，他们要挑出最喜欢的一场对手戏，当台表演。
至于要演哪一场，两人各执一词，你一言我一语争论间，尽显这部剧的情感爆点。最后陆之川作为攻的演员向受妥协，这也是商量好的。
江思远选了一场不那么简单的戏。攻受爆发争吵，又在唇枪舌剑中互通心意，情绪几度反转，最终在破涕为笑时尘埃落定。
江思远其实不像他的角色乔林那样热烈，可一次呼吸间，愤恨和不甘就燃在他眼里。无需导演喊Action，他已是乔林本人。
他甚至看到陆之川的瞳孔都微微缩了一下。他变脸太快，吓了搭档一跳。
“乔林”红着眼，咬牙切齿，痛斥“李海森”对他的痛苦无动于衷：“你以为我不想站在你身边？我做梦都想！可你的圈子不是我的，你要做的我又做不来。”
说到痛处，他声音都在颤抖：“我忍得多苦你知道吗？我难受的时候你人呢？李海森你有心吗？！”
台词如利刃般刺向陆之川，句句都像插进棉花，但江思远无意对陆之川的演技失望，毕竟“乔林”知道“李海森”本就是个淡漠的人。他的控诉终将一无所获，从今天起他们只有分道扬镳！
“乔林”嗤笑出声，肩膀颤抖起伏，微微侧过脸不看对方的眼睛，才不那么想哭：“看吧，你还真没心。就这样吧，大路朝天各走半边。”
江思远的发疯台词过完，陆之川屏息凝眉，麦克风凑到嘴边，却过了半晌才接上：“……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准备开口。乔儿，我这么大个人，明明一直在你面前——”
江思远用力吸了下鼻子。他的双唇和面部肌肉仍在微微颤抖，望向陆之川的眼神却带了点希冀。
“说出来，让我替你扛，就那么难？”陆之川说。
江思远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眼眶里打转的泪水簌簌落下，嘴角微微扬起又迅速拉了下去，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直到陆之川张开双臂拥他入怀，以行动告诉他，那个看似随口的提议，有千钧重。
那一刻现场终于一片死寂，舞台射灯也不再刺痛双眼，陆之川怀里暖烘烘的。
好安静。
啪，啪——哗啦哗啦。
稀稀拉拉有掌声响起，最后如雷轰动。
“两位真是太……绝了。尤其思远啊，最后那个表情，可一定要留到正式开拍！”
江思远从陆之川怀里退开，几乎有点生气。
好不容易才逃进了角色，为什么要把我拉回来？
舞台最后一个环节，才是李女士送来那个版本里新加的，主持人将从直播弹幕随机选取粉丝提问，陆之川和江思远分别作答。
当然，“随机”指的是问题经过精挑细选，他们随便答，都是炒CP的机会。
虽是全即兴，江思远也都丝滑回答，毕竟角色乔林的余温还在，在那样一个拥抱过后，贴李海森就是本能。
直到话题扯回到他们本人身上。
“请问，两位如何看待彼此？”
江思远被迫演回他自己，还在酝酿，陆之川便先行作答，想必提前准备过这样的套话。
“江思远是我从小喜欢的演员。虽然我比他大出好几岁，可在演艺界，他才是我的前辈。我真的很荣幸这次有机会……
“嗯，我们最近还成了好朋友呢。《恋恋》还没开拍，日子还很长，我真心希望能和小远变得——就像李海森和乔林一样。”
是说针锋相对，还是深情相拥？主持人又意味深长地起哄，台下也尖叫鼓掌连连，那大概是后者吧。
“那思远呢？”
“嗯？”
“思远你是怎么看之川的呢？”
江思远沉默了。
他怎么看陆之川？熬夜上网看。前天莫名上了热搜睡不着，他通宵看了陆之川的三部烂剧，卡里就剩100多，还砸了15充会员。
结果就是越看，越看不懂。
哪怕是江思远这样的落魄演员，戏路也有迹可循。
童星时代一炮走红的电影现在还能看到，哪怕后来沦落到跑龙套，名字也会登上演职员表。
就算院线观众懒得看，他也至少在那里出现过。
可这个陆之川就像凭空冒出来的。第一部戏就是男主角，演得稀碎，还接连拍了第二部第三部，无一例外是金发男主。
江思远看了一整夜，满脑子都是那颗金色的脑壳。
“横空出世的，金——”
他又看了陆之川一眼。金发帅哥？别太暧昧。金太阳？也不太对。
这人把他的脑子也闪瞎了。
最后他说：“金毛。”
声音有点颤抖，绝对发自内心，毕竟忍痛漂成金发站在聚光灯下，不比拍烂片要厉害多了？
江思远也曾为贴角色而染过浅色，才知道染前还要漂，他疼得都要吐了。
而这个陆之川好像是永远的金毛男。怎么做到的？要知道就连动物园的公孔雀也不会7×24小时开屏。
可话音落下，江思远仰脸，才看到陆之川诧异，甚至有点落寞的神情。
哦……闯祸了？
谁知下一秒陆之川做无奈状耸耸肩，竟笑开了，琥珀般剔透的眼里温情脉脉：“金毛对人好。”
全场愕然。
之后半晌，才零星有几声爆笑。
……
江思远下台时，腿还是软的。
一路撑到回休息室，倒进沙发，拿起手机打开微博一看热搜：【江思远当台大骂陆之川没心还踩他是狗】。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