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姨娘江照月接着被问询。
相比于卢宴容和罗如瑛的镇定,江照月从进来开始就显得十分紧张和局促,不断地搅着手帕。
她的供述磕磕巴巴,但和卢宴容所言基本一致。都是说四日晚上最后一次见到符飏,见面讨论的是她的生辰宴。
卫明展问:“那晚你们三位谁先去了平康侯的房间?”
江照月频繁眨眼,努力回忆着:“好像是我先到了?我记得当时房间里只有侯爷一个人。然后......然后夫人到了。不对,是妹妹先来。是的,就是妹妹先来。夫人最后才来。”
这和卢宴容说的一样。
卫明展瞧着她不安的样子,眼珠一转,觉得她或许是破局的关键,他假装严厉道:“把那晚的事情,包括你们说了什么话,都一五一十地告诉本官。”
江照月果然被吓了一跳,声音变小:“好......”
“那晚人都来齐之后,侯爷就问我想要怎么办生辰宴。我就说一切听他和夫人的安排,只要一家人在一起,我就已经很高兴。”
“侯爷接着看向夫人,问她的意见。因为我喜欢吃天下第一楼的川菜,夫人就说那天请那里的厨子来主勺。然后夫人问我有没有想要宴请的人。我在长安没什么朋友,所以就回答了可不可以请父亲母亲来。侯爷答应了。”
“侯爷之后还说,他在金秀阁订了几套首饰,生辰那天会送给我。”
江照月说着说着便哽咽起来:“侯爷说好生辰那日会陪着我和锦心......可是他怎么就走了?”
锦心是江照月和符飏的女儿,平康侯府的二小姐,还未满周岁。
“我没有夫君了,锦心也没有父亲了。可怜我的锦心才这么小,都没学会叫阿爹......”
她不能自已,崩溃哭泣:“符郎......我的符郎......”
卫明展没料到这样的局面:“这个,三姨娘,你冷静一下。”
但江照月转而哭得更大声。
卫明展求救般地望向李霁,让她想想办法。
李霁上前把江照月揽在怀里,轻声安慰:“一切都会好的.......”
江照月一头埋在李霁身上,呜呜地不停哭着。
李霁侧头用眼神和卫明展交流,告诉他现在问询江照月是一件难事。
卫明展无奈地挥挥手,示意她先把江照月送回去。
安顿好江照月,李霁把四姨娘江令真带了进来。
江令真和江照月都是江家女,性情却不同。江令真显然更冷静而有条理。
卫明展把问卢宴容和江照月的问题又问了一遍。
江令真口齿清晰地给出了回答。也都能和其他人的供述对得上。
卫明展问:“在商讨三姨娘的生辰宴时,你具体都说了什么?”
“那晚我没怎么说话。”
“为什么?”
江令真冷冷说:“他们筹划的是江照月的生辰宴,和我有什么关系。”
卫明展听出来了:“你和三姨娘关系不好?”
江令真说:“对。”
“为什么?她毕竟是你的亲姐姐。”
江令真不屑:“我宁愿没有这个姐姐。”
“是因为平康侯?”
“不仅仅是”,江令真说:“我们从小关系便糟糕。”
“怎么个糟糕法?”
江令真给了一个模糊的说法:“我们互相都不喜欢对方,时常争吵。”
卫明展问:“你入府之前,曾是平康侯的外室?”
江令真眸光一暗:“对。”
“你是官宦之后,足以能入侯府做妾室。为什么平康侯要将你养在外面?”
“因为老夫人。”
卫明展不明白:“老夫人?”
江令真看了一眼李霁,似乎有些犹豫。毕竟老夫人可是这位郡主的姨母。
李霁说:“四姨娘有什么话只管说。无需顾忌其他。”
江令真于是说:“老夫人不喜欢看见姐妹共侍一夫。当时侯爷已经纳了姐姐,顾及着母亲的命令,所以不能再纳我。”
李霁想起来,她母亲同她说过,符飏的父亲当年娶了妻子谢长宜后并不满足,很快又纳了谢长宜的堂妹为妾。谢长宜未出阁时和那位堂妹关系还很好,但等前后入了侯府,两人不久就成了仇人。
那么既然谢长宜还在世,江令真又是如何能入府?
李霁和卫明展不约而同都看向了江令真隆起的肚子,猜到了原因——她怀上了符飏的孩子。
符飏只有两个女儿,可不就日日夜夜盼着有一个儿子来继承家业?所以江令真一朝怀孕,符飏就立马把她接入府里,仔细照顾。
江令真体格纤弱,又有孕六个月,她显然缺乏亲自杀死符飏的能力。
卫明展目前对她并不怎么怀疑,又简单问了两句,就把她放走了。
卫明展审完了人,没急着离开。
又过了一会,卫明展的手下齐丰年,从侯府小厮丫鬟那探听了消息,匆匆跑到书房来向卫明展汇报。
“头儿,都找你的吩咐问过一圈。四日晚上,巡逻的一队家丁在书房附近先后见到了三姨娘、四姨娘和卢夫人进入书房内。大约过了一刻钟,丫鬟弄雪和画蕊见到卢夫人三人从书房出来。路上有多名丫鬟小厮都能作证这三人之后各自回了所在的院子,当夜未再出门。”
齐丰年接着说:“那晚当值的门廊小厮赵瓦子说,他亲眼见到侯爷出了门,骑了匹马往西去了。没过多久打更的就来了,赵瓦子记得那时大约是戌时。”
卫明展问:“平康侯独自一人出门?”
齐丰年点头:“是。府里人说,侯爷最看重的亲信有两位,一个叫凌亥,一个叫龚午。凌亥被安排去南方办事,现在不在府里。龚午则说侯爷出门一般都会带上他,但那晚他确实没接到命令要跟着出门。他也觉得很奇怪。”
李霁在一旁认真听着。既是如此,那么符飏就是离开侯府后出的事,而卢夫人等人一直待在侯府里,自然没机会对符飏下手。
当然,也还有一种可能性,她们可以买凶杀人。
卫明展一行人随后去了符飏的书房——符飏失踪的那一晚,在平康侯府最后待过的地方。
书房整洁有序,方桌上笔墨纸砚按着符飏习惯的方式摆放,仿佛它的主人从未离开。
杜明早上已经里里外外又查了一遍,什么打斗的痕迹、可疑的线索都没找到。
他到这来,只是再找找灵感。
他很不客气地坐下,翻开桌面还未完成的字帖看。
卫明展点评:“这字真不错啊。”
齐丰年是卫明展的手下,一脉相承地话多:“头儿,这可是符侯爷啊!是咱们当朝的书法大家。便是一个字,在外头都能卖个十金。你也知道我就爱名家的墨宝,我就可想买一幅符侯爷的字,可是没有钱,也没有渠道。”
“十金?”卫明展平日对书画市场不感兴趣也不了解,于是乍舌:“有钱没处花?谁会买个字帖花上这么多钱?你别骗我。”
齐丰年:“您不信,可以问郡主啊。郡主在书画方面可是行家。是吧,郡主?”
“......”李霁沉默了一下。怎么这个齐丰年这么自来熟,也不怕她。
李霁和符飏都曾拜在书法名手陆秦的门下修习,她对书画确实颇有了解。
她又想起,陆夫子曾经对她说,符飏没有天赋,也不勤勉,以后成不了大家。
但谁能想到,符飏最后能有这么高的水平?
李霁回答道:“是。符表兄的字帖,有市无价。”
卫明展惊叹于他手中的字帖重至百金。
李霁则四处查看。她和符飏虽是表兄妹,但关系不亲近。符飏的书房,她也只来过几次。
但这就够她发现些许端倪。
她余光中瞥见书桌上摆着的一个细颈青绿瓶,觉得色泽不对,接着拿起来查验一番,道:“这玉壶春瓶是赝品。”
李霁道:“这玉壶春瓶是稀世珍品,天下只有两件。原先两件都在宫里,后来其中一件被赏赐给了符表兄。”
卫明展走近,很快反应过来李霁话中所指,既然符飏手上有真品,当然没道理将一个赝品摆在如此显眼的位置。他说:“那这假瓶子就不是被符飏摆上去的。”
齐丰年凑过来:“会不会真瓶子被毁了,但始作俑者害怕平康侯发现,所以找了个假的放上去,想滥竽充数。难道是打扫的丫鬟?”
李霁摇头:“这个赝品做得极好。能有门道拿到这样的仿品,不会是丫鬟。”
卫明展也站起来,说:“那就是府里的主子们。”
他问李霁:“郡主,你能看得出来是这个仿品出自哪里吗?”
李霁想了想:“不能。不过庆木轩的主人周之涯是此中高手。”
卫明展把瓶子交给齐丰年:“你去庆木轩,查明到底是谁买了这个仿品。”
他嘱咐道:“记住,要问清楚是什么时候买的。”
如果是在十月四日后,那么这个玉壶春瓶便是在符飏死后才被替换,甚至有可能就是在符飏离府的那晚被打碎。
况且有人这样费心费力试图掩盖这个事情,正好说明这个瓶子可能正是某一件事的关键。
齐丰年领命,马上就离开了。
因着李霁发现了疑点,卫明展再一次打量起李霁,只见她也看向他,嘴角挂着柔和的笑意。
今早他听齐丰年提过一嘴,说夷安郡主李霁待人宽厚,一心向道,是位有德而良善的道士。
杂技团一案,他不太礼貌地拒绝过李霁的请求,对方之后也没生气,还给他写道歉信。这样看来,传闻也有几分真。
不过卫明展有种莫名的直觉,李霁不良善,也没德。
但他现在意识到一件事情,以李霁对皇室和平康侯这些人行事作风的熟悉,在符飏案的调查里,她能起到很重要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