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根儿底下，辽城的雪纷纷扬扬的下了好几夜，细碎的雪沫被寒风卷着四处飞扬，被昏黄的路灯折射出星星点点的金光。
北地苦寒，冬季尤甚，天寒地冻的时节，路上的行人都缩在厚重的羽绒服里，匆匆的赶路，远看像是埋进了厚重的裘皮，帽子的毛领上沾满了带着冰碴的雪丝，偶有裸漏在外的沥青，也被寒气冻的发白而皲裂出道道裂痕。
街边一年一度，限时刷新的鞭炮摊儿上堆着一摞摞的各色炮竹和烟花，红的扎眼，摊主双手缩在军大衣袖筒里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叼着半根行将燃尽的烟，任由烟气弥散在干冽的冷空气里，大概确实太冷了，连吆喝都懒得出声，只在顾客走近时，懒洋洋的嘟囔出一句“看上啥了屋里挑啊。“
连日大雪，几乎覆盖了整个世界，路面的积雪，被来往的车流压成厚厚的雪片，各路车辙的痕迹混着爆竹的碎片，堆积在一起，隐隐泛着青灰。
时值新年，路边的门市房多闭门谢客，只有对面的聚香阁还亮着灯，门前停着一辆警车，蓝红色的警示灯交替闪烁，映的人睁不开眼，老板倚在大理石柜台后，正跟民警说着什么，店门口摆着几大袋金纸做的元宝，两侧摆着各种香烛用品，柜台后的墙上奉着一尊关公像。
“老板，徐老三前儿定的一捆香纸，和三袋元宝。”进店的女人摘下上了一层水汽的眼镜，对柜台后站着的老板说道。
“三百八。”老板利索的报价，又转向民警继续掰扯着门外香烛用品非法占道的罚金。
听到女人的话，民警转过脸来，是个年轻的生面孔。
”天干物燥的，现在烧纸？“年轻的片儿警警惕的发问，
”是啊，年关将近，这地上地下的，都得过年。“
”注意防火，不许上山。“
走出门外，斜对面的超市里刘天王的恭喜发财又一次响彻在门外的音响里，着急采购年夜饭的人们推着购物车穿行在柜台中，搜寻着原料，打包，称重，再推着堆成小山的购物车结账，大有要搬空整个超市的气概。
绕过两个楼头，到了坡顶的一块空地，这里鲜少有人经过，女人找了块碎石子，在路边画了个圆圈，又留了个缺口，便掏出打火机，点燃了香纸和元宝，黄纸幽幽的烧着，偶有噼啪的火星作响。”列祖列宗，给你们送钱了，过个好年。”女人默念了三遍，又一股脑把剩下的供品投入余烬之中。
如此往复，是每年的固定流程。
可到底什么是过年呢，
是一地残红的烟火碎屑，是超市里攒动不息的人流，是永远恭喜我发财的刘天王，还是这股连祖宗余烬都无法驱散的寒冷气流？
或许都是，也或许都不是，
脑子里突然冒出莫言的那句：“卷也好，躺也好，不被大风吹倒就好。”但，面对这漫长的寒冷，女人紧了紧衣领，呼出一口寒气，
“可惜，我好像倒在了季风登录之前。”
今年的供暖格外的足，室内外动辄60度的温差，坐实了冰火两重天的名号，枯萎的盆栽在墙角咳嗽，它的根须和女人的人生规划一样，正在以相同的速度腐烂。外卖单在桌上开出苍白的花，键盘敲击声在深夜长出菌丝，爬满五十平方米的老房子。老时钟咔哒咔哒的走着，而女人的社会时钟，却停在了29岁这年的春天，机芯开始发霉，爬满青色的苔藓，似乎在等待某颗流星坠落的震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