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袂翻飞,乌云滔天,沉闷如墨的天色预告着不祥。
宋凌云驭马缓步行进宅邸里的院子,突然刮起的狂风翻腾着背后堇色披风,短至下颌的短发被风掀至耳后。
宋伥目眦欲裂地掐紧谭祝的脖子,听见宋凌云竟然真的按照自己早上写的警告信一个人来了,狰狞的五官挤在狭长的脸上,讥诮道:“这可是宋凌云第一次那么听我的话,真是多亏你帮大忙了。”
说完用力一扯把谭祝扯离座位,往大厅外走去。
谭祝肯定不会随宋伥的愿,整个人往桌子上拼命一扑,装满水的瓷杯被摔碎打泼,谭祝十指紧紧扣住桌边,但依然没办法挣脱怒不可遏的宋伥。
宋伥故技重施,扯住谭祝的头发试图把谭祝扯离桌子,谭祝吃痛摔倒地上,只能被重新掐住脖子,强迫地走出房间。
谭祝上气不接下气,脑子被缺氧搞得晕晕乎乎的,现在的自己只能靠不间断进来的些许氧气维持呼吸。
眼前依旧是一片漆黑,谭祝第一次内心那么伤感,要是自己看得见多好,至少在死前可以看清一下心仪的人的模样。
不过自己被掐的要断气了,就算看得见现在眼前也是一片模糊吧。
谭祝挣扎地摇摇头,却甩不开脖子上的那双手。
不行现在自己没办法集中注意力了。
空荡的大院中,只有站在中间对峙的三人,狂风呼啸,如鬼泣一般,刺激着院中每个人的神经。
宋伥站在离宋凌云十几米远的地方,面前拿谭祝挡着,宋凌云则单枪匹马,手中只持着一把弓,眼睛危险地眯起来,看着眼前的将死之人。
“姐姐,你已经可以预想到待会你的结局了吧。”
宋凌云闭口不言,握紧手中的弓放在马背上。
宋伥看见她的动作害怕地后退一步,把谭祝往前推了一点,生怕宋凌云拉弓射箭。
“你不想让谭祝活了吗!她可是我这十几年来第一次见到你愿意在意的人!”
宋凌云像听见废话一样,冷冷地道:“我谁都不在乎,你难道觉得我会在乎一个刚见过几天的人吗?”
宋伥被噎住了,他从来没有想过宋凌云不喜欢不在意谭祝这种可能。
“呜呜呜呜小王八,我的攻略任务好失败呜呜呜,我竟然被攻略对象嘲讽我受不了了,我不攻略了。”
谭祝本来就被掐出泪来,听到宋凌云那句冷酷的话泪流得更多了。
宋伥怒吼道:“你撒谎!就算你真的不喜欢她,我也要拉一个垫背的。”
突然间,宋伥语气像精神分裂一样调转,愉快地笑道:“更何况,这次赢家一定是我。”
庭院四周纷纷冒出一个个庞大的黑影,虽然未露面但也隐隐警告着宋凌云危机四伏。
宋凌云拿起弓拉满弦,周围的危险似乎刺激不到宋凌云的阈值,她颇为无聊地歪头直视着宋伥,嘴角含笑道:“既然这样,别怪我不留情谊。”
谭祝听见弓拉满的紧绷声,但奇怪的是对方并没有射出已经在弦上的箭,反而是马蹄声一直在响起。
如果自己看得见的话,就可以知道宋凌云的马一直在左右踏步,宋凌云在马背上随着马匹不安分的动作颠簸。
是这匹马应激了吗?不适应压迫的氛围所以一直在踏步?
不对,静默的大地不止有狂风声,不止有马蹄声,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铃铛声。
我送给宋凌云的铃铛她还带着!那她又怎么会像她口中一样无情!
谭祝一瞬间领悟到铃铛传递的信息,打赌似的突然发难。
宋伥只感受谭祝猛然发力,转过身和自己面对面的揍了一下自己的肚子,一阵剧痛让宋伥想抓住谭祝的手改去捂肚子,结果发现瓷碗的碎片插在自己肚子上。
自己不可置信地看向地上的谭祝,却发现对方正捂着脖子朝自己莞尔一笑,沙哑的声音成为自己此生最后听到的话。
“我可不只是你用来威胁宋凌云的筹码,我还可以成为反杀你的尖刀。”
宋伥不可置信的抬眸,迎接自己的就是正中眉心的弓箭,整个人咚地倒在地上,倒地声像号角,庭院以及房间里面的人都瞬间动起来。
谭祝逃向有铃声的方向,身后传来熊的怒吼和周围无数黑影的拔刀声。
宋凌云淡定下马用披风罩住谭祝,转身向门口跑去。
黑影还没来得及动手,就被埋伏在宅邸周围地士兵绕后反杀了,门口也涌进一批批士兵,踏过宋伥地尸体直奔房间里的熊而去。
谭祝没搞清楚情况,但知道现在自己安全了,尽管放松的贴在宋凌云胸前,被染满雪松香气的披风裹住,与宅邸里残忍的杀戮声隔离。
宋凌云睥睨着庭院里面倒下的一个个熊族,任由手下杀戮直到血彻底覆盖住庭院里面的灰白大理石。
“澜湾,放一只熊走。”
澜湾闪现到宋凌云身旁,打趣道:“公主,您再喊晚点差点就一只不留了。”
宋凌云心情算不上好,尽管这件事的发展趋向自己都知道,早上自己前往王庭的时候已经计划好一切。
但是当自己真正看见谭祝脖子上青紫的掐痕时,冷漠淡然的心底竟然真的产生了愤怒的情绪。
宋凌云带笑看向怀里瘫软地一坨人,内心因为激动而再次跳动起来,喃喃低语道:“有趣,太有趣了。”
血腥味充斥在小王子的宅邸里面久久不散,所有的叛变阴谋都彻底被这间宅邸困住,随着时间尘封起来。
虽然一国王子去世,但并没有太多人注意到,只是王庭上公主的反动派竟一反常态主动和公主议事,王的耳边也少了很多关于公主继位权的争吵,民众比往常更开心,酒馆的门槛都被来庆祝的人踏破了。
谭祝脖子青紫的痕迹多日未消,自己也不敢顶着这一身伤痕去见母亲,于是一直在宋凌云宅邸里躲着。
宋凌云很关心自己脖子上的伤痕,谭祝觉得她是内疚她没有保护好自己,所以每次在她帮自己的时候都会开玩笑地打岔,宋凌云也会配合自己笑两声,但两人之间莫名有层云雾拨不开看不清。
直到宋伥出殡,他的遗体按王族下葬的规模绕城一圈,方便民众哀悼,之后抬进殡仪馆,宋凌云和白狐王早早就在这里等着。
谭祝是因为在宅邸里躺着无聊所以也跟着出来了,等自己到现场才后知后觉的后怕地想到母亲万一也来了怎么办。
自己和宋凌云分享了自己担忧的事情,宋凌云又开始笑,打趣道:“谭谭怎么那么怕妈妈呢。”
澜湾澜房跟在后面被反常,从来没有那么温柔,不会说叠词的公主吓到,两个人偷偷摸摸眼神交流吐槽着,就这样等来了宋伥的遗体。
白狐王一直没有说话,上前垂眸看着睡颜安详的宋伥,作为母亲的自己竟然觉得有些陌生,原来自己的儿子安静的时候是如此乖巧吗?
等司仪念完悼词后,王亲手折下司仪手上献来最新鲜的百合,默默地别在睡在布满白色百合的红木棺材里宋伥发髻后。
等王施行完这一切后,就静静地离开殡仪馆,将偌大的空间留给宋凌云和谭祝一行人。
宋凌云和王一样,上前在司仪手捧的百合束里挑选了带露珠的一朵,没有直接给宋伥,而是走到谭祝身旁放在谭祝手上,“你也来送他一程吧。”
谭祝知道死者为大,也知道宋伥是宋凌云弟弟,但是想到生前宋伥干的混账事自己就生气,于是把花塞回宋凌云手里,“我不想。”
宋凌云一愣,低头一想也知道原因,于是没有强迫谭祝,自己走到棺材边上。
自己的眼神从上到下轻轻扫过弟弟,一直扫到弟弟肚子上被瓷片划破后缝合起来的伤痕时,不由自主地开始无声的笑起来,澜湾澜房守候在谭祝身边用诡异的眼光向公主行注目礼。
算了,自从谭祝来白狐国都后公主就这样了,自己应该早点习惯,两姐妹同时想着。
等一切都做完后,宋伥被继续抬走到城外下葬,宋凌云则牵着谭祝的手在殡仪馆外广阔的花园散步。
谭祝担心宋凌云因为弟弟伤心,于是摩挲着宋凌云的指弯,酝酿着自己要开口说些什么。
宋凌云感受到身边的人与平常有些不同,联想到刚被送走的宋伥,已经猜到身边人异样的原因,但自己就静静地让指弯被温热的手像猫一样被挠着,等待着谭祝开口。
“你,你不要难过,亲人逝去确实很难受,你难受的话……”谭祝纠结半天才蹦出这些话来,不过被打断了。
“你没看见,宋伥是我亲手杀的。”
谭祝之前就在宋凌云的宅邸里听过宋伥的死因传闻,不过宋凌云开口承认还是给谭祝带来了些震撼。
谭祝以为宋凌云在怨自己,是因为自己宋凌云才不得不射死宋伥。
冰凉的手捧上谭祝的脸颊,打断谭祝继续下去的胡思乱想,“和你没有关系,他背叛狐族,通敌叛国,该死。”
谭祝悬着的心微微放下一点,又听见宋凌云补充道:“不过,我确实很难过。”
谭祝的心又重新提到嗓子眼。
自己对于死亡这个课题永远是手足无措的,自己本身就是一个在意死亡的人,要假装轻松安慰其他人难度就更大了。
“你难过是因为失去亲人吗?”谭祝轻轻地问。
两个人早就没有继续散步,而是面对面站在花丛边上,宋凌云把头搁在谭祝的肩窝上,半拥住谭祝沉默不语。
“那让我来成为你新的家人吧。”
轻轻的话,重重地落在心上,浅浅拥住谭祝的宋凌云变成用力抱住谭祝,像要把谭祝整个人揉进自己身体里。
谭祝感受着柔软的胸膛和结实的拥抱,知道此刻宋凌云需要自己一个人冷静一会,所以没有说话打破此刻的沉默。
只有宋凌云知道自己这一刻内心躁动,血脉涌动,自己迷茫淡漠二十年来的生命这一刻才真正地开启。
亲情对宋凌云来说是陌生又熟悉的存在,自从自己出生后大家都说:“白狐王是你的母亲。”等宋伥出生后,大家又说:“他是你的弟弟。”
但自己从小就和教育自己的导师和侍女生活在一起,王和弟弟只有重要节日才会见一面。
在导师和侍女的教导下,她知道自己要孝顺母亲关怀弟弟;支持自己的贵族又教导自己,不能输给弟弟,要战胜弟弟争夺母亲的青睐。
当自己受伤流泪,平日关心自己的贵族会借题发挥公主因为笨拙不适合作为王,有血脉关系的弟弟会特意来嘲讽自己软弱,反而地位低的侍女会温柔地安抚自己。
所以宋凌云感受到无趣,她不喜欢亲情下隐绰的交易,她知道自己完美无缺才会得到大家所谓‘亲人的爱’,于是她成为民众口中白狐国都的月亮,议员奉承的白狐国都发展的希望。
这一切都很无聊。
直到谭祝说出:“让我成为你新的家人吧。”
这一切都改变了,连家人的意味都变得不一样。
宋凌云埋在充满温热充满葡萄味的肩窝里,控制不住的嘴角高高咧开,“好啊,那你以后就是我最亲的亲人了,谭谭。”
其实我一直在想,宋凌云应该叫谭祝叫谭谭,还是祝祝,或者小谭,小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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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亲情的羁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