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着的时候,外头突然又传来了话,让宫皎月去大伯母的院子候着。
宫皎月的小院落又是一通忙乱。
她刚刚回来时脱下来的束胸,此时又不免手忙脚乱地缠上。
素馨一边帮她缠着一边心疼:
“就这一会儿工夫,都勒出红了,大宅就是这么能折腾人。”
虽是这样说,手上的动作却没有松上半分。
宫皎月被勒得眼泪汪汪,终于好了后,急喘了几口气:
“真的……不行了,等过了这一遭,我再也不吃玉梅做的饭菜了,平白长了这么多的肉!”
主仆三人又闹嚷了一会儿,终于将整个人都收拾得干净,宫皎月这才随着赵嬷嬷去了大房的院落。
宫家的长房大伯名唤宫行钊,如今在户部任员外郎,是个从五品的官职。自从宫老太爷逝世之后,宫大爷如今便算是宫家实打实的掌权人,从官职品阶到子女前程,稳稳地压了二房一头。
不过,如今因着三堂姐逃婚的这一出,大房的名声受损,能不能压得下二房,还得看这 件事办得如何。
宫皎月一边跟着前头嬷嬷的脚步,一边想着方前堂上二伯母那若有若无的笑意,倒也是觉得有些趣味。
不多时,几个人便到了大房所在的芳草堂。
宫行钊是个读书人,芳草堂也被修建得颇为雅趣,不过,宫皎月倒是不怎么识得这些,只是觉得堂上的文玩四宝圆润可爱,像是四喜丸子一般,甚是可爱。
她到了之后,大伯母徐氏着人奉茶给她。
没有宫老夫人和其他人在场,她倒是比上午放得开许多,见到宫皎月便说:
“你如今也是长大了,这家里头的事情我也不瞒着你。”
“你三堂姐她……是因生了疫症被送到观子里将养去了。她这病起来,没有一年半载的好不了,可眼下尉迟家已经来了人来求娶。那尉迟家如今颇得圣上宠眷,若是知道你三堂姐这般情形悔婚的话,我们宫家便是得罪人了。因此思前想后,不如将这极好的婚事落在咱们自己家闺女身上,不至于失了体面,也不至于影响了和尉迟家的往来。”
宫皎月半信半疑地听着,准确地提炼出了中心思想:
“所以,是为了不得罪尉迟家,所以才让我嫁过去,是吗? ”
徐氏噎了一下,看着宫皎月纯然的眼神,却偏偏说不出什么,只得说:
“这个道理没错,可你大伯父和我的打算,也是为了你好。你如今也有十六了,你爹娘不着急,大伯母我为了你着急啊!”
宫皎月点点头,眼神从桌子上的绿豆糕移到那一盏清亮的茶汤上:
“我年十六未嫁伯母为了我急,反倒是不为年十七的四表姐急,大伯母果然对我好。”
四表姐是二房的宫若微,比宫皎月还大上了一岁多。这番话下来,更是让徐氏一肚子假模假式的话说不出来。
可偏偏宫皎月又生了一张纯然的俏脸,一番话说出来,硬是让人不知道是真心所言,还是挖苦。
她心里头却在暗暗地骂着宫皎月,表面却还不能流露半分。
正说话间,却听下人通传,说尉迟家的人已经来了。
徐氏连忙打发了宫皎月在堂后的小厅内候着。
这本是京中男女相看常见的方式,先让男方到厅上由女方长辈相看。待男方拜访过离开,再将女方唤出来,由男方家女眷相看一二。
这期间,男女是不能见面的。不过,也有那大胆的女郎,藏在屏风后或者花厅内,偷偷相看未来的夫婿人选。
宫皎月从小长在兖州,对这一套倒是新奇得很。她一只手端着盛绿豆糕的盘子,另一只手把着屏风,小心地向外看去。
屏风花密,能看到的地方又被花方挡得严实。
宫皎月一时心急,正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却见到对面那玄色身影突然间动了动,移到了她能看到的地方。
宫皎月被唬了一跳,还以为对方发现了什么,再看过去时,那人仍旧坐在原处,看都未看向她这边一眼。
许是……不知道吧。
宫皎月这才稍稍放了心。
她又隔着那屏风看过去,可那人侧坐着,看不清楚正脸,只看得到挺直的鼻梁,英俊的眉眼,麦色的皮肤,穿着玄色衣衫,背脊挺得直直的,比父亲庄院里最能干的庄户挺得都直。身上……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气质,听说他虽出身公侯之家,却是用一杆枪挣来的功名。
所以……这便是沙场之气吗?
宫皎月不明白。
绿豆糕吃得噎人,她便将那盘盏放了下,又拿茶来喝。
一边喝茶,一边听着大伯母将之前的那一套说辞说给那几个人听。
殊不知那些人可不像她这么好打发,几句便问了起来:
“宫大夫人,可我们听说若蘅并非得病,而是……另有传闻啊? ”
宫皎月看到徐氏的脸当下便有些变了:
“这又是哪里说的,坊间传闻,不得为信。”
确实不得为信。
宫皎月一边点头,一边又将一旁的豌豆黄拿起来吃。
就像她在兖州时,又怎么能知道这书香传家的大宅,居然能有三堂姐逃婚这等的丑事 呢?
几个人在前厅仍是你一言我一言的说个不停,尉迟珩原只是默不作声的在听,听到后面,微厚的唇却忍不住上浮。
徐氏顿时一脸紧张:
“侯爷,不知我宫家哪里说得不对,还请侯爷明示。”
尉迟珩站了起来:
“并非如此。晚辈只是还有其他事,就不叨扰了,先走一步。”
尉迟珩走了之后,徐氏的气方才缓缓地出了出来。
不知为何,虽然这尉迟珩差点做了她的女婿,见到他之后,她仍是觉得紧张。
当然了,徐氏是绝对不会承认是因为自己心虚的。
她喝了口茶压压心,对尉迟家的女眷说:
“ 即是侯爷走了,那我也将皎月唤出来一看。”
说完,便让赵嬷嬷去屏风后,将宫皎月叫出来。
可是,赵嬷嬷进去花厅里面,却迟迟未出来。等终于出来后,脸上却是一副惊慌的模样: “夫人……五小姐……并未在内。”
“什 …… ”
徐氏愣了片刻,随后面上苦笑道:
“或许,是人乏了先回去了,我即刻派人去请。”
可她却是注定请不到宫皎月的了。
她正拦在尉迟珩前面,气息有些急促:
“侯爷……侯爷请留步。”
尉迟珩停住了脚步,长眉轻轻下压,看着眼前的女子。
先前在厅内,他其实已经知道她在偷看了,如今毫无遮挡,只觉得眼前的女子比隔着屏风,更多了不少的俏丽。
肌肤盛雪,却又没有京城时下流行的苍白荏弱,而是极生动鲜妍。眉眼灵动,眼睫浓密得犹如羽扇。想到徐氏说过这女子并非京城人士,而是来自兖州,倒是对此有了些许实感。
而她居然敢未出阁就拦阻陌生男子,尉迟珩心中一动,不由得对她又加上了几分。
“侯爷……小女知道侯爷前来,是为了与宫家的婚事的……男女成婚可是大事,还请侯爷不要答应…… ”
宫皎月追上来,凭的是一腔孤勇,此时单独见到尉迟珩,才后悔起来。眼前的侯爷不愧是在战场上厮杀过,比她见过的那些男子有威压多了,她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
但来都来了,她便硬着头皮将心中想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
本以为对面那男子若是识相,恐怕不会多问,哪知道尉迟珩却问:
“为什么不答应? ”
“什么? ”
宫皎月有些惊讶地抬起头,却发现男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目光极深:
“我尉迟家与宫家早有婚约,即使不是宫若蘅,有其他适龄女子也可婚配。却又为何不答应? ”
男人看着她,面上不显任何表情:
“倒是这位姑娘,不知姓甚名谁,为何与本侯爷说这等话,好生奇怪。”
宫皎月一双翦水大眼越睁越大,脸颊逐渐涨得通红:
“侯爷……你……原已与若蘅姐姐有了婚配,临婚换人,岂不是登徒子所为!会被全京城人不齿的!”
“更何况…… ”
“更何况……若是那替换之人不乐,可怎生是好? ”
宫皎月的言语,被尉迟珩一一补足。
他唇角微动,声音却极冷冽,像是将塞北凛冽的风雪一起带入了这京城:
“若是那女子真心不愿,本侯爷有一句劝想对那女子说。现如今宫若蘅下落不明,在宗室内寻一女子与尉迟家婚配,尚可免宫家上下女眷声誉受损。否则的话,这若是真传了出去,不仅有碍宫家名声,传进宫中,恐怕宫家上下都会受牵连。”
宫皎月哪里不知道他是在威胁人,当下一双大眼便浮上了薄雾。
但她仍倔强看他,勉强应道:
“那随便寻一女子,对侯爷来说岂不是太不公平?坊间可传言,侯爷对我堂姐……对若蘅可是情根深种…… ”
尉迟珩唇角轻轻勾起:
“婚嫁一事,自是门当户对即可。不管是谁嫁入尉迟府,本侯爷都只认她一人为妻,待之以礼,这样还不行吗? ”
宫皎月的脸瞬间涨得更红,仓皇离开。
尉迟珩站在原地,看着那石榴色的罗群在薄薄的雪地上摇曳,半晌没有言语。
身旁的小厮上前询问:
“王爷,您之前不是说此次前来只为了试探若蘅姑娘的下落,并非为了结亲吗?怎么如今又决定与这宫家结亲了? ”
尉迟珩看着宫皎月离开的方向,视线久久没有离开:
“既然宫家已有了合婚嫁的女子,宫若蘅去了哪里,又有什么重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