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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 29 章

作者:命亭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2个小时前。


    “你今天有点不一样,”裴映真说:“萧砚修回来了?”


    蔺斯年收回沉静的目光。女人的直觉真是可怕。


    裴映真盯着他笑:“你的心里还是有他的。录音泄露了,你其实很着急吧?但是萧砚修让你不要管?也对,那份录音里不止有他的发家史,陷害小叔、夫妻离心、核心项目亏损……要是都放出去了,你、萧砚平、公司都得完蛋。他当然不希望你们掺和。”


    蔺斯年怎么也没有想到,萧氏落了这么大一个把柄在对手上。那份录音牵涉的不只是萧砚修的名誉,萧家成员们如何相互构陷伤害、夫妻之间如何猜疑算计、模拟器项目的核心信息……随便截另一段放出去,都比卖假酒更劲爆。毕竟哪个大企业家没有点见不得人的创业经历?比起豪门内斗的密闻,萧砚修这段历史就和他卖的威士忌一样寡淡无味。


    陆令仪是被逼急了,只能出此下策。两方如果要谈条件,对她来说最好是彼此各退一步,萧家拿回录音、不再追究陷害蔺斯年的事,裴映真则再也无法开口(至于是陆家处理她还是别人处理她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必须死)。但是对蔺斯年来说,理想的结果是既能拿回录音,又把陆家拖下水。他不惜动用私刑逼供,就是为了让裴映真把陆令仪吐出来,如果裴映真坚持不开口,他恐怕会换个方式来挖掘两个女人之间的联系。


    留给裴映真的时间不多了。她有两个选择,一是闭嘴不说话,蔺斯年把她交还给陆令仪,她进了蔺斯年的屋子,又被拘留这么久,陆令仪必然不会再相信她。出去了就是死路一条;如果她选择开口说话,结局也不会好到哪里去。蔺斯年还是会把她交出去,既能换回录音,也满足了警察局的利益。她是干涉司法公正,如果获罪,警局今年的业绩就玩完了,蔺斯年口里“上上下下的领导”巴不得她死在外面,最好是“殉职”,大家都风光。


    一言以蔽之,她只有死,没有别的结局。


    “到这一步了,你不会还想说,你能保住我吧?”裴映真笑了笑。


    蔺斯年也笑:“为什么不能?我找个跟你长得像一点的送过去,拍两张陆令仪来接人的照片,不是也能证明你们俩有瓜葛吗?但是,到时候你再开口,就不算立功了。”


    裴映真低声说:“警局是不会让我获罪的,但是你们总要处理我。我猜,你可以把我送去精神病院?就像石梅那孩子一样?是不是还可以说我长期卧底导致精神抑郁?”


    蔺斯年不置可否:“小梅现在也挺好的。”


    “是嘛。”


    “医生说她病情稳定了,我打算给她重新办入学,把大学上完考司法考试。”


    裴映真很惊讶。她以为按照石梅的套路,就算不被蔺斯年整死,至少也得在精神病医院关一辈子。竟然还能让他亲自出马辅导司法考试,不是这个姑娘真有两把刷子,就是蔺斯年有问题。她已经发现,外头传的蔺先生和实际的蔺斯年其实有很大差距,比如他对萧砚修的感情比外人想象中深切,他对对手也不是冷酷到底,孟宪伟这样害他,他只是依法办事,没有殃及无辜。


    有时候,裴映真会有一种错觉,蔺斯年其实是个很心软的人。他只是活在外人的眼睛里活得太久了,慢慢地就真的变成了别人眼里的那个蔺斯年。


    “你别惊讶,”蔺斯年知道她在想什么:“谁都有不懂事犯错误的时候,她年纪小还有重来的机会,我是乐见其成的。你也还很年轻,为什么不可以重新再来呢?”


    裴映真皱眉,没有马上接他的话。


    “其实我帮她还有另外一个原因。”蔺斯年揣着手走到她身边。


    裴映真的脸色发青,额角微微出汗,做了个后退的动作。


    蔺斯年抚摸着她的肩膀:“当然,她很可爱也很惹人疼是真的。但是人家会觉得,如果没有我就没有她,她既然不知感恩不懂回报,理应在精神病呆一辈子。其实不是,没有她也没有我,我手上握着莫大的权力,也是她给我的。你能明白吗?”


    权力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没有石梅这个贫困学生,没有千千万万的小人物,他蔺斯年手里不会有权力。这不是空话,这是现实的社会秩序结构。金字塔也好,埃菲尔铁塔也好,尖尖角也是由下往上搭起来的。同样,陆令仪的王座下面垫了多少骨血,她自己明白。


    “小梅给了我权力,我帮她上去,这就是天经地义。”蔺斯年反问:“你呢?你有没有想过,你给了陆令仪权力,最后要成就一个什么结果?”


    裴映真艰难地吞咽:“她是靠自己爬上去的。”


    蔺斯年把她衣领上的一撮线头拿掉,扶了扶后领的灰尘。这个动作太温柔了。


    “你把自己摆在了很低的位置,太小看自己,我不明白为什么。是你天生对权力太过崇拜害怕?还是你本来就自卑?这样不对。你看,小梅利用了我,但她从不后悔,因为她知道她也有付出。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生来就要做陆令仪的垫脚石,只要她能成功,你牺牲也无所谓?”


    不知道是那句话触动了裴映真的心脏,她的瞳孔猛地缩紧。


    “你甚至觉得,你牺牲了,她还会很感动是不是?”蔺斯年步步逼近:“我可以很明白地告诉你,她不会。当然,她知道你付出了很多,但是再多对她来说都是可以量化的:给你家人一大笔钱、安置你父母养老、为你兄弟姐妹交学费……这件事就翻过去了。”


    裴映真用双手环抱自己的身体,咬牙道:“说了这么多,你还是想让我供出她来。”


    蔺斯年委婉地说:“我只是想告诉你,你有能力帮她上去,也有能力拉她下来。她的权力是你给的,所以你应该自信一点。”


    “领教了。”裴映真转身背对他。她下意识想避开蔺斯年,这样的蔺斯年恢复了检察官的模样,冷静、阴险、虚伪,说出来的话仿佛真的是关心她、为了她好,她差点被他绕进去!


    她开始明白,为什么石梅能对这样的男人如此着迷。谁会不喜欢呢?一个声名显赫的男人,用柔情似水的语调告诉你,你对他如此重要,没有你就没有他,你们是一样的,他的一切是因为你的奉献。没有哪个女人能够抵抗得了男人这样说。


    她努力地挺直背脊,浑身都在发抖:“您的探视时间是不是有点太长了?请回吧。”也许是因为怯意,她的嘴唇苍白、胸口起伏急促。


    蔺斯年看了看她,开门离开,没有听到里头有人倒下。


    从警局出来,司机问他去哪里,他愣了愣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萧家现在回不去,已经被媒体围了个水泄不通,这时候他最好不要露面。蔺家他也不好回去,他本来就没有告诉父母离婚的事情,现在外头甚嚣尘上,回去了肯定要被缠着问,他也没有心思再和父母解释。


    他自嘲地想,到了今天,他变成一个有家不能回的人,何苦来哉?


    就这么晃神的片刻,萧砚修的电话打了进来——


    “录音拿到了。我答应她两个小时后把裴映真带到沿江风光带。为保万一,她就是不亲自去接,肯定也是身边的大秘去。你听我说,你随便找个体型身高像一点的带去,后面跟着人拍照,只要能抓到陆家来接人的证据,就证明她们有联系,再加上金钱交易记录,陆家这次翻不了身。”他们竟然想到了一处去,也不知道是不是心有灵犀。


    蔺斯年挂了电话就联系警局。警局的人很慌:“蔺先生,裴映真中毒了。”


    车子刚开出去两分钟,连第一个红灯都还没过,掉头又回到警察局。


    拘留所的警医正在做急救。裴映真躺在地上,浑身痉挛哆嗦,目光失神,她张大着嘴巴像脱水的鱼徒劳地喘气,但如论怎么用力呼吸,空气都没办法进入她的身体似的,嘴角满是口水也来不及吞咽。蔺斯年扶了一把门框,努力让自己站稳了,询问医生情况。


    “目前主要的症状是呼吸困难、心率减速、流口水,还伴随着比较剧烈的痉挛和腹痛,可以肯定是中毒反应,而且情况比较严重,但还不确定她是什么中毒,有可能是吞食了不该吃的东西,我们正在催吐,希望她能吐出来。”医生说。


    蔺斯年皱眉:“吃了不该吃的东西?五分钟前我见到她还好好的。”医生把声音压得很低:“您前脚刚走,后脚她就倒下了。拘留所里给犯人的东西都是严格经过审核的,她在倒下之前又只和您见过面。蔺先生,如果问起来您恐怕要想想怎么解释。”


    蔺斯年脸色瞬变,像是被人猛地打了一拳。


    裴映真生不如死。剧烈的腹痛和窒息感像粗大的蟒蛇死死勒紧着她,她觉得很害怕,任何稍微大一点的声响都能让她无比恐惧,到后来甚至出现幻觉。有熟悉的声音越来越靠近,她费力地抬了抬眼,赤瞳青鳞的怪物吐出血淋淋的长舌,发出饥饿的吼声往她身上扑。她吓得尖叫,拼了命要逃,有人把她按住让她不能动弹。怪物的脸靠近了,她一眨眼,是蔺斯年。


    喉咙涌上干呕的**,她弯腰哗啦啦吐了一大口出来。


    “吐出来了!吐出来了!”医生欣喜地说:“担架,快点!送医院洗胃!”


    四、五个民警七手八脚把人抬上担架,救护车已经等在门口了。蔺斯年坚持要跟着去医院,警察不敢在他面前说不,让他上了救护车。


    蔺斯年也是第一次坐救护车。里面极冷、极亮,凉风飕飕的,灯光把车厢照得晃眼,亮到了极致,所有的颜色都褪去了,只剩下白色。医护人员坐一排,警察和他坐一排,两排人低头看着躺在中间的裴映真。他想,如果人死了,是不是也要像这样接受两排审视的目光?


    没有人说话。他握着女人冰冷的手:“阿真,你感觉怎么样?”


    她嘴唇都发黑了:“……我……我这样子……你心里很快活吧?”


    蔺斯年怒斥:“开什么玩笑,这是你自己的命!”


    “反正不死你也要送我去精神病院,对吧?”她虚弱地说:“到了那里,我还能像石梅一样出来吗?那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他想擦掉她眼角的湿意,被她毫不留情地打开了。她噙着泪的目光仍然凶恶:“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蔺斯年,我可以为了她牺牲,你呢?临到关头……萧砚修只会抛弃你。你还不如她!是你太高看自己了……你以为所有人都贪生怕死,都只会在心里算计值得还是不值得……你……你根本不明白,不是值不值得的问题……”


    她用尽了力气,奄奄一息地歪着脑袋,瞳孔里的神已经散开了。


    蔺斯年是明白的。他和萧砚修坏就坏在只会算计,不会牺牲。就算他再爱萧砚修,放弃仕途,还是有一个值不值得的问题。什么东西值得,什么东西不值得,一个投资回报率算来算去算不清楚。


    但牺牲不是值不值得的问题,牺牲是不后悔,是死也瞑目。裴映真什么也没有,钱财、家人、朋友,她一无所有,所以她愿意牺牲,她要的不过是争一口气,争个不后悔。


    他握着裴映真的手颤抖:“你就没有想过,你死了,她会多么难过?这也不值得吗?”


    裴映真双目瞠大,泪流不止,恍惚中她笑了笑,仿佛他问了一个很傻的问题。


    医生推着她进急救室了,她需要做检查,搞清楚到底是中了什么毒,还要洗胃。


    蔺斯年坐在急救室外面,神情有点恍惚。他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但是说不上来。他没有给裴映真服毒,所以裴映真是自杀的,她说她是为了陆令仪牺牲,但是现在来表这个忠心是不是有点太迟了?早在进了蔺斯年的屋子那一刻她就可以自杀,在拘留所那么多天她也可以自杀。


    不对,她本来就知道自己结局惨烈,不是死也是进精神病院。如果换了蔺斯年是裴映真,现在他不会想要不要表忠心,最重要的应该是怎么让自己活下去!


    这不是牺牲,恰恰相反,她想活着。她“失踪”了这么久,再出现就是中毒病危,如果经过急救活下来,短时间内必然不敢有人再动她。如果她死在了医院,谁沾上了才真的是倒霉。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只要这一趟鬼门关她能闯过,她就不必再死了。


    如果这个“自杀”还能连累蔺斯年,那就是意外收获。因为警方对外宣称,她是“失踪”了,不是在拘留所。而且警方绝不可能承认拘留所里有人中毒,那是重大失职,是要受处分的。而她“失踪”前和中毒前见过的人有且只有蔺斯年,蔺斯年和这件事恐怕很难摆脱关系。


    有人匆忙地叫喊:“斯年!”


    萧砚修到了。蔺斯年一抬头,与丈夫的视线撞在一起。萧砚修其实刚下飞机没有多久,长途飞行加上和陆令仪的谈判,他已经体力不支,刚才是踩足了油门飙车过来的,罚单肯定是免不了了,能安全到达已经是万幸。


    他看起来脸色极其差,甚至比蔺斯年还不如,平地里他还绊了一下,身体往前栽,蔺斯年扶了他一把。


    两个疲倦的成年人相互对视,百感交集。


    “是我大意了,”蔺斯年揉着眉心说:“有可能是我见她之前她就已经服毒,只是发作时间长,所以没有看出来。她知道自己必死无疑,自杀不仅能换来一线生机,还能把我拖下水。”


    萧砚修把他紧紧搂在怀里,像在念咒:“总会有办法的,总会有办法的……”


    手术室门口的红灯有节奏地闪烁。


    如同震荡的警钟,响彻在两个人命运的十字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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