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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 20 章

作者:命亭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外头是个雷雨天。气压很低,阴云翻着雪白的浪涛朝地平线涌动,风喉发出高压锅似的嗡鸣声,尖锐、紧绷、拉长。车子停在萧氏总部楼下,一道蔚蓝的闪电劈当空劈下,轰隆炸开。


    蔺斯年放下脚的动作停了停,突然感到心悸头晕。他强压下不适,从车里钻出来。


    CEO的办公室在顶楼,值班秘书见了韩城阳,恭恭敬敬地去开门。


    萧砚修坐在沙发上,对面是律师,萧砚平背对门口在落地窗前抽烟。三个人构成一个稳定的等角三角形,蔺斯年进来竟然不知道插在哪里比较好。萧砚修腾了个位置,让蔺斯年坐在他身边。


    “路上还顺利吧?”萧砚修拉过他的手。


    蔺斯年眼角的余光瞥见茶几上的证词:“怎么了?”


    萧砚修看他:“其实是个很简单的事,就是电话里怕讲不清楚。律师说,华创曾经发过邮件给公司的律师团,提醒技术可能侵权,而且还收到了回复邮件。就说明公司应该事先知道可能侵权。但是阿平说那天他问过你,你说,你不知道。他才放心地回答法官不知道的。”


    “是,是我和他说的。”蔺斯年问:“什么邮件?”


    萧砚修看了看弟弟的背影:“斯年,你不知道华创的这封邮件吗?”


    蔺斯年眼睛一眯,立刻明白了:“你怀疑我故意让阿平做伪证?”


    萧砚修加重了声音:“斯年,你先回答我,你知不知道华创的这封邮件?”


    蔺斯年坚决地说:“我不知道。”


    萧砚平猛地转过来,冷笑:“你不知道?你作为这个案子的代理律师,对方发了邮件过来你却不知道,这是重大失职,你这个副检察长到底是怎么当上去的?”


    蔺斯年像被他打了一巴掌:“我的确不知道有这封邮件,事先我问过孟律师,他没有给过我任何华创的邮件。如果有,我肯定记得,这么重要的事情我不可能忘记。”


    萧砚修叹息:“斯年,但是孟律师说他给过你看。”


    蔺斯年哗啦站起来:“可以找他来对峙,我如果说谎了,你们立刻抓我去警察局。”他两只手紧紧捏着,用直白的目光俯视萧砚修,震得萧砚修说不出话。


    韩城阳把孟宪伟带了过来,他是这个案子的第一助理律师。


    “你说吧。”萧砚平指着孟宪伟。


    孟宪伟很惊讶:“我给过您看的。因为您还没有工作邮箱,所以当时我把邮件打印出来了放在您桌子上,您看了说知道了,我记得很清楚。”蔺斯年的确没有工作邮箱,他在检察院的时候处理的案子都在检察机关的内网上,为了符合保密程序,他从来不把文件带回家办公。辞职后他保持着检察院的工作习惯,没有用工作邮箱,接这个专利权的案子也是临时上手。


    蔺斯年问:“有什么证据证明你给我看过?”


    孟律师反问:“这要怎么证明?我总不能给您看什么东西录个像吧。”


    “你说把邮件打印出来了,打印纸呢?有我的签名吗?”


    “没有。打印纸应该在您那里,我给了您。”


    “我从来没有见过,怎么会在我那里?”


    “也许您把它扔了。”


    蔺斯年气得脸色发青,他压抑着怒气:“好,那我问你,开庭前一天晚上,你打电话给我商量证词,是你提出来第六十四号问题值得斟酌。如果你知道有这封邮件,你也给我看过这封邮件,为什么你要提出来让萧砚平回答不知道?可不可以说你故意诱导萧砚平做伪证?”


    孟律师脸色惨白:“蔺先生,您不可以这样说话的。您是首席律师,您说什么,我们下面的人当然就听什么,况且您的经验比我丰富,整个辩护策略也是您定的,我难道还能提出反对意见吗?如果您不同意让萧砚平先生回答不知道,难道我还能越过您去和萧砚平先生说话?”


    蔺斯年一向在工作上强硬霸道,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尤其在自己的团队里,他从来是说一不二、控制欲极强,他以前又在官场上习惯了,说起话来总像领导指示,下面的人怕他,不敢提反对意见。


    所以现在哪怕是到了公司里,他也时不时会把这种风格展示出来,再加上所有人都知道他背后是萧砚修撑腰,和他过不去,那就是和老板过不去,没有人会吃饱了撑着在他面前说一句不是。孟律师这个话,就是萧砚修听着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你的意思是,是我逼着你改了六十四号问题,是我逼着萧砚平回答的?”蔺斯年怒斥。


    萧砚平冲到他身前,把孟律师挡在了后面:“你还想怎么样?他说得有哪里不对?你这个当官的做派也不是今天才有的吧?蔺斯年,是你主动要求给这个案子做代理律师的。我哥提出过反对意见吧?你坚持要当这个律师,那就给你当律师,你要干什么,这个家里有谁反对过?”


    蔺斯年一巴掌扇在他脸上:“你放肆!”


    “我放肆?”萧砚平红了眼睛:“你还打算给我定个什么罪名?以下犯上?”


    蔺斯年只觉得天旋地转,他冷冷地看着萧砚平,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斯年。”萧砚修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


    蔺斯年如惊弓之鸟,他不可抑制地打了个颤。


    萧砚修问:“你是真的为了缓和阿平和你之间的关系,才接这个案子的吗?”


    蔺斯年的心沉到了底。萧砚修已经怀疑他了。是啊,当初是他主动要求接这个案子的,萧砚修两次提出反对意见他都坚持把这个案子接下来了,现在怎么样看他都非常可疑。所有人都知道他和萧砚平关系不好,甚至被萧砚平当众打过,他本来就有动机报复萧砚平。突然有一天他心无芥蒂地要求为萧砚平打官司争取利益,说出去有多少人会信?


    连蔺斯年自己都不会信。出去打听打听蔺先生的名声,有几个人觉得他是好人?能不利用职权报复打击就已经很不错了,况且,名门世家里哪有什么亲情,亲生兄弟尚且互相算计,一个姓蔺的一个姓萧的,就更不用留情面了。


    蔺斯年想想觉得全身发冷,神经抽搐着疼。


    “没有证据,我不会承认这些指控。”蔺斯年僵硬地说:“阿修,我曾经瞒过你,但是这些事我没有做,我也不屑于做这种事。我没有看到过那封邮件,也没有故意陷害萧砚平。打这个官司,就是想缓和我们之间的关系,没有其他的原因了。”


    萧砚修不置可否。他走到孟律师面前,一把揪起这个矮小的中年男人,撂下狠话:“你想清楚了。孟宪伟,无论你今天说什么,这份工作是不要想要了,这个地方你也不要想呆了。我萧砚修这点本事还是有的,你把脑袋拎清楚了再说一次,到底有没有给他看过那封邮件?什么时候给的?有没有证据?如果拿不出来,我立刻送你去警察局,故意陷害证人做伪证,再加上一条诬告罪,下半辈子就在里头过吧。”


    孟律师哆哆嗦嗦地说:“我真的给了蔺先生!萧总,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说谎啊,我为什么要陷害萧砚平先生啊,我就是个小律师,我根本就和他没有关系啊!”


    “证据呢?”萧砚修厉声叱问:“拿出来!”


    孟律师崩溃大喊:“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萧砚修一拳把他打在地上,男人发出惨烈的痛呼,捂住嘴角,牙齿被打松了,糊了一嘴血。他颤颤巍巍向萧砚平爬,抱着萧砚平的腿哭:“我求求您,您为我说一句话吧,我是无辜的……”


    萧砚平烦躁地说:“先搜他们两个人的办公室、公文包、私人物品,就是一张纸,到底有没有总要查一查。两个人说法不同,吵一天也没有结果。实在没有,再交给警察。”


    蔺斯年严厉道:“萧砚平,没有搜查令,你凭什么搜我的东西?”


    萧砚平抱臂而笑:“好啊,那你去申请搜查令吧,惊动了警察和检察院,我反正已经是有罪之身了,到时候丑闻才更大,整个萧氏都要被人笑话。”


    蔺斯年咬着牙,从来没有人给过他这样的侮辱。


    萧砚修的脸色也很不好看,但他也觉得私自搜查太不妥当:“笑话就笑话吧,我不介意。直接报警,走法律程序。这个孟宪伟,我觉得很可疑。”


    蔺斯年知道他为难:“搜吧,我的公文包在办公室,让城阳去取过来。不行,家里也可以搜。”


    韩城阳带着保镖去搜查了。蔺斯年坐在沙发上,眼神呆滞。


    外头的雨越来越大,却听不到一点雨声。CEO的办公室,用的是最好的防弹玻璃,隔音效果也是最强的,别说雨声了,就是隔壁大楼被飞机撞了,都不一定能听得到。玻璃像电影荧幕上演着车水马龙的默剧,城市被雨浸湿,浸得灰扑扑的,像旧地图上一块磨花了的图标。


    他不知道自己在沙发上坐了多久,也许一个小时,也许只有二十分钟,但他已经把整个城市的样子都印在了心里,每一条街道、每一盏灯、每一户房屋,那些雨中狼狈不堪的影子和这整出压抑折磨的默剧,全都是他内心的映照。


    其实只过了二十分钟,韩城阳拿着一张文件回来了。


    “我们在蔺先生公文包的夹层里找到了这个。”他把文件递给萧砚修,那是邮件的打印稿。


    萧砚修闭了闭眼,把文件摔在地上。他还没说话,孟律师先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叫唤起来:“萧总,萧总,我没有说谎吧?我没有说谎,求求您,我是无辜的,我是无辜的……”


    “滚。”萧砚修冷冷地下驱逐令:“你们都先出去,斯年,你留下。”


    办公室的门关起来。


    萧砚修揉了揉太阳穴,他很累:“斯年,只有我们俩了,你跟我说实话。”


    蔺斯年的脸上毫无血色:“这是栽赃,我不知道这封邮件。”他说话的时候牙齿都在发抖。


    “那是谁栽赃你的呢?”萧砚修低声问:“斯年,孟宪伟和你在这场官司之前根本不认识,他是个普通的助理律师,他没有栽赃你的动机啊。”


    “那就是他背后有人。”


    “谁?有谁要设这么大一个局害你?只要你能说出来,我立刻去查。”


    蔺斯年茫然地看着他,像个学步跌倒的孩子,无助地看着一个成年人。


    他也没有答案,他的脑袋里是空的。第一次他发现自己站在满是荆棘的丛林里,不知道迷雾的背后是谁。


    从华创指控萧氏专利侵权开始,他就已经是这个局里面被盯住的猎物,有人算好了他会主动接下这个案子,让他告诉萧砚平怎么回答六十四号问题,然后举报萧砚平做为证,最后把矛头指向他。他以为这场官司是针对萧砚平的,是他错了,这是个连环套,他才是整出戏的主角,有人保证他能一步一步走到这个陷阱里来,最后利落地收网。


    他蔺斯年算计过无数人,过了三十几年汲汲营营的生活,一步步从公诉厅爬到副检察长的位置,从未有过败绩,倒头来还是被人算计,连幕后主使是谁都搞不清楚。


    何其荒唐,何其悲哀!


    萧砚修心里是凉的,手也是冰冷的:“斯年,我告诉过你,你可以有秘密,可以有事情不跟我说,但是我有底线,你不能背弃这个家,阿平也是这个家的一份子。”


    “我没有!”蔺斯年捉住了他的手:“阿修,我没有,我骗过你,我瞒过你,但是这次我真的没有。我不知道为什么文件会在我包里,有可能是别人放进来的……”


    萧砚修挣脱了他的手,没说话。


    蔺斯年口不择言:“你就没有瞒过我?萧砚修,你和你弟弟从前在美国那些荒唐事情,难道你也想藏着掖着一辈子?你以为你是什么清清白白的人物?”


    萧砚修的脸变成了寒铁:“你偷听我们讲话?”


    王菲是他的人,蔺斯年还没有沦落到把下面的人供出来给自己挡罪:“是,是我偷听的。我是你的丈夫,我没有权利知道吗?你不告诉我,难道我还不能自己查?”


    萧砚修抬起手朝他脸上打,到了耳朵边上,又停了。


    “你想知道没问题,我告诉你。”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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