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针打到凌晨四点钟才打完。
萧砚修第二天请了一天假在家陪伴家属。韩城阳来过一次,带了两名新应聘的管家面试。萧砚修让人在会客室里等着,十五分钟后他牵着裹在睡袍里的蔺斯年下楼来,一只手还拿着蔺先生的毛毯。会客室里不敢把空调开得太低,怕蔺斯年感冒了,两名应聘者西装革履等在三十几度的室内,衬衣湿透了不敢说一句话。
“你看看,自己喜欢哪个就要哪个。都不满意咱们再挑。”萧砚修说。他只负责在旁边端茶倒水,也不介意被人家看到萧总伺候家属的样子。
韩城阳察言观色,把准备好的简历送过去,又说:“都是知根知底、背景单纯的人,有一定经验的,不用再花时间培训。这两位里面一位是09年老爷子疗养的时候伺候过,对您也熟悉;年轻的那一位是赵秘书推荐过来的,跟着老检察长有五年了。”他准备人选的时候就已经被通知过,要的就是蔺斯年高兴,只要蔺斯年满意就行。
蔺斯年知道这也是萧砚修有意做戏给人家看。伺候过蔺老爷子那一位他见过很多次,蔺文山09年查出来肺结节,做了一次手术,说是要到海边疗养对手术恢复有好处,就跑到南海边上住了一年半,当时在那边请了一位老道的管家打理生活,老爷子对这个人很满意,几次在蔺斯年面前夸赞过。能得到他的肯定不容易,这个人应该错不了。
赵晓彤推荐的是个二十七岁的女孩,叫王菲。身材瘦小,扎马尾辫,很有精神。皮肤干净,两颊的雀斑盖不住,像没毕业的学生。蔺斯年看到她的手掌满是老茧,是踏实干活的手。
蔺斯年把人留下来单独问了几句:“以前都做过什么?”
“我在厨房做过两年,跟着总厨学,砧板、上什、打荷、面点都会,后来因为缺护理被调去伺候老检察长,他老人家身体不好,平时擦洗、按摩、配药、上厕所都要人帮忙,我也会用电脑,口述打字一分钟我可以打一百一十个字。还负责过院子,学过园艺、栽种、消防、安全设备管理。我能开车、洗车、车辆保养……”
“财务学过吗?有没有管过帐?”
“没有。我可以学,我学东西很快。”
“英语会吗?读写能力怎么样?”
小姑娘咬着嘴唇摇摇头。
萧砚修也不满意,坐在蔺斯年身边低语:“要不还是换那个伺候过老爷子的,年轻的没有定性,万一不合胃口还要换。你培养一个赵晓彤得多长时间?”
蔺斯年不介意亲自调教,但要保证这是个可堪调教的人才行,否则他要白费功夫。他相信赵晓彤的眼光,况且他离职过后赵晓彤就不能再做他的秘书了,总有不方便的地方。
他问:“你和赵晓彤是什么关系?”
小姑娘看着一屋子三个男人,不说话了。蔺斯年对她招招手,让她坐在自己旁边,向她介绍丈夫萧砚修。王菲说:“我刚出来工作的时候被人骗去做小姐,赵姐把我从里面救出来,还介绍我去老检察长家里工作。只要赵姐让我做的,我都做。”
蔺斯年明白了,他拍拍她的肩膀:“你下个星期一过来上班。”
王菲感激涕零地走了。蔺斯年懒洋洋窝在长椅上,手里抱着一杯茶发呆。
萧砚修从后把他抱在怀里,脑袋放在他的肩膀上:“现在放心了吗?”
蔺斯年回过头,他们接吻。萧砚修微微汗湿,散发着淡淡的咸味。蔺斯年把空调遥控器摸过来往下调了亮度,被萧砚修按住了手,他挣开,执意要把温度往下调。
萧砚修为他做的够多了,他总是有权利把空调开低一点。
“还有一件事,我要跟你说。”萧砚修抵着他的嘴唇。
蔺斯年一边摇头一边笑:“你干脆把整个公司都给我,看我这个文科生多少天能把你的科技公司玩破产?阿修,我不是玻璃娃娃。”
“你先听,我还没说呢。”萧砚修也笑:“公司给不了你,有一半在阿平那里,我这一半给你没问题,他那一半我保证不了。”
蔺斯年的胳膊撑在他胸口:“好啊,你说。”
“你现在无事一身轻了,又不用上班,又不用应酬,我看着很嫉妒。”萧砚修说:“我打算给你找点事情干。我们公司法律团队已经满人了,而且一年还花了我不少钱养着,所以你可能暂时搞不了老本行。但是,公司有一个基金会,主要是抽出公司年利润的百分之一用于慈善和公益,我想让你来负责这个基金会的运营。你觉得呢?”
蔺斯年很惊讶:“我没做过这种项目。”
萧砚修解释:“本质上还是你来决定这笔钱怎么用,用在哪里,给谁用。萧氏是科技公司,基金会正在做的最大项目是厨余垃圾回收利用,我们现在在全国有三万多个有偿回收站,联合科技大学的学生做技术。这帮小朋友很厉害,他们能把剩饭剩菜倒腾成再生颜料,一年可以处理上千万吨厨余垃圾。这项技术目前是无偿提供的。”
蔺斯年吻他的嘴角:“怎么没给你颁一个公益人物奖?”
“因为还没能够全国推广应用。”萧砚修说:“所以,接下来怎么落地推广就是你的事情了,蔺先生。萧氏愿意无偿提供技术支持,广告费我们都可以自己出。还有其他的几个在做的慈善项目你也可以考虑,我全权放手给你,怎么样?”
蔺斯年翻了个身,从长椅上坐起来。茶碗里倒映出他的侧脸,头发已经长到了肩膀,他把刘海拨到耳后,露出忧心忡忡的眼睛。萧砚修以为他不高兴,握住他的手。
“不用有压力,没多少钱,宝贝。”萧砚修说:“你又会管账,大家对你也一直是公正清廉、为人刚直的形象。我觉得要你来负责公益项目是再好没有了。”
蔺斯年摇头:“首先,技术我不懂,我去管就是业余;其次,我没有现代企业的管理经验,看的案例多不代表自己能做好,也没听说谁看书看得多就一定成大作家;第三,空降这么个位置人家也不服气,这还不打紧,如果办公室斗争厉害我是不害怕,怕的是消耗公司的资源。”
萧砚修想了想,拉着他正经坐好:“是不是你已经有了其他的位子?”
蔺斯年摆手:“没有。你问程思域,他来找我我都说不干。”
“你怕阿平找你麻烦?”
“我不怕他。他也碍不着我。”
“基金会一直缺个总负责的人,换了好几个都不满意,我才想到你的。”
蔺斯年好奇:“不就是个公益单位,怎么会一直找不到人?”
萧砚修叹气:“我对接过几个有名的公益团体管理层,都是特别会写数据、做报告材料的,但是一旦问起业务的具体细节,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每年赚的钱也是研发人员加班加点在实验室里泡出来的,又不是天上掉馅饼,这样的人我怎么敢放手让他们去管?”
蔺斯年笑了,萧砚修是做实事的,萧氏的企业文化也比较务实,这是好事情。
“那我先去试一试,”蔺斯年妥协了,说:“帮你看看具体什么情况,如果在我能力范围内的,我一定帮你做好。如果真的不合适,那咱们就算了。好不好?”
萧砚修吻着他的嘴角。蔺斯年成为萧氏的业务负责人,这个念头让他欣然快慰。
他不是只口头上说说,萧氏基金会会长任命的红头文件一个星期后就下达整个萧氏集团,包括海外分公司事业部。萧氏是上市公司,重大人事任命要对外发公告。公告挑了一个喜庆的日子发出来,是创业园博士后工作站开工动土的那天。
萧砚修送给蔺斯年那块泰山石作为奠基石立在了占地面积四万九千平方米的新博士后工作站上。奠基仪式上由萧砚修、萧砚平、首席科学家团队以及几位高管开第一铲,蔺斯年坐在观礼席位第一排,他上去不合适,只能坐在下面。第一排的席位上还有省、市里的几位领导,包括副市长和秘书。蔺斯年很惊讶,能把副市长请来不容易。
市长秘书是老熟人,主动上来打招呼:“双喜临门,恭喜。”
蔺斯年和他握手:“好久不见。同喜。”
秘书开玩笑:“今年萧砚修的成绩不错的,又是博士后工作站,滨海的风力发电项目他也拿下了。老板跟我说,你看看人家蔺先生多旺夫啊。”
蔺斯年挑眉:“风力发电项目他拿了?”
“怎么没拿?电池指标第一,技术是真的厉害。”秘书比了个大拇指。
蔺斯年笑盈盈的,没有马上接话。陆家目前处境困窘,大规模裁人的消息被曝出来之后,有人猜测众联是不是要破产了,甚至引发整个能源板块都在跌。从世纪初开始的前10年,众联的发展路线算是比较稳妥的,但是这几年板块拓展的速度有点太快了,技术没有完全跟上来。想把筷子往新的菜碟子里伸手又不够长,步子迈大了毕竟是要扯着蛋的。
即使外行如蔺斯年也明白,现在和世纪初不一样了,技术迭代速度太快,从前做五年规划,现在只能做三年规划甚至是两年规划。众联失去一个风力发电项目不仅是丢了一城的问题,意味着它要再赶上来进入这个领域已经很难了,因为当他终于达到现有的技术要求的时候,人家已经又往前跑了不知道多少。众联失去的是整个产业的准入资格。
对于科技公司而言,技术落后的后遗症是可怕的。萧砚修凭手段把陆家拉下马,凭实力拿到的项目,这一局赢得可以说相当漂亮。
副市长一直由萧砚修陪着。蔺斯年眯起眼,目光聚焦在攀谈甚欢的丈夫身上。他想起刚和萧砚修谈恋爱的时候,萧砚修还不是这个样子,他创立公司的时间不长,对国内政府关系不熟悉,不会和政府部门打交道,是蔺斯年教他怎么做政府工作,怎么和这些人聊天说话。
萧砚修这几年是不一样了,日子过得真快啊。这样的萧砚修对他来说好像有点陌生。
秘书拍了拍他的手:“前段时间听说你们俩闹矛盾了,今天看样子还好?”
蔺斯年笑道:“该吵的时候照样吵。”
秘书只当是寻常夫妻吵架。
这时台上招呼嘉宾合影留念。蔺斯年不知道有这个环节,也没有人提醒他的的站位在哪,他只能傻愣愣地看着人群往队伍里插。突然一只手从乌泱泱的西服中伸过来,拉了他一把,猛地把他带到了丈夫身前。他被簇拥在人群里,对这个陌生的位置露出茫然的表情。
萧砚修暗地里还牵着他的手,低语:“你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总是更安心一点。”
蔺斯年像是被捏着心脏,他对着摄影记者露出微笑:“我一直在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