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步跑开。
人叹了口气,拿起扫把,开始打扫满地的细沙。
人吃瘪了,我心满意足地站住脚,开始欣赏人正在进行的铲猫屎工作。
我不肯睡在地板的那块破布上,执意要在沙发上落脚,于是那块破布被转移到了沙发上。
人提心吊胆地跟在我屁股后面,生怕我踩过的地方会勾线脱丝。最后,人索性用好几块破布把沙发整个包起来。
哕。
谁要在那种臭烘烘的破布上落脚,好不容易清理干净的毛会被熏臭的。我从沙发上跳下来,开始重新物色一处歇脚的地盘。
人的房子很小,显得窗户十分的大,有点像我从前呆过的宠物展示柜。我望着窗外的夜空,那黑夜浑浊不堪,被城市的霓虹灯污染成了浑浊的暗红色。
真是寡淡的风景。
我情不自禁地开始回想一双金黄的眼睛,如果把那眼睛和月亮相比较,恐怕它们要比月亮更明亮吧?
人在屋里不停地走来走去,把她的二手货们摆在屋子的各个角落,时不时还要调整一下方位。她像一只忙碌的马蜂,嗡嗡闹闹,没完没了地搞她的小巢。
有点儿烦。
前途未卜。
当下身在泥淖。
爱情昙花一现。
我叹了口气,跳上窗台,尽可能的离人远一点,以免她使我的烦恼增加。
人真是短视,把物件来回摆弄又有什么意义呢?还不如多多发布我的视频,早点把我卖出去,起码还能赚点儿钱。
说到卖——
爱情已经希望渺茫,前途总该加倍努力!
我开始给自己舔毛。先是舔舐爪子,用爪子清理面部;再是前肢,务必不能留有薰衣草的香精气味;然后是后背,这是重中之重……
正在我打算低头舔舔后腿根那里的毛时,我的余光捕捉到了一对在黑夜中游移的光点。
她!
是她!
一定是她!
我看到她了。
她就在楼下,她就在窗外,她就在我眼睛里。
我死掉的心好像忽然活过来了。
她看我了。
她或许没那么讨厌我。
世界好安静,我再次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那对光点只出现了短短的一瞬间,但我却在窗边坐了很久,直到深夜。
一些霓虹灯被关掉了,夜空中浑浊的红色褪去,清澈的黑夜涌上来,把窗玻璃变成黑镜子。
我看着自己,毛发顺滑,眼睛明亮。
或许我还有希望。
深夜,我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我要留下来。
【人视角】
六月的天,按理来说不应该这么热吧?
早上,我将醒未醒,却在额头上摸到了粘腻的汗液。
我点亮手机屏幕看了一眼时间,现在距离我设定的闹钟时间还有很久,我不应该在这个时间点醒来的。
我顾不得那种燥热的感觉,争分夺秒地闭上眼睛,打算重新回到睡眠中去。
可不能少睡一分钟!
在闹钟响起之前的每一分钟都很珍贵!
我调整了一下姿势,一翻身,脸颊传来毛茸茸的触感。
奇怪,我的床单和枕套明明都是纯棉的。
毛茸茸的?
我伸手摸过去。
老大一坨毛茸茸热烘烘的玩意儿!
这啥呀!
我在震惊中睁开了眼睛,爬起来,发现是猫180°环绕在我的头顶上,严丝合缝,像一顶适合俄罗斯人在风雪夜出门时戴的帽子。
我说我咋这么热呢!
不过,热是其次的事。现在的主要问题是——
“谁让你上我的床的!”我对那一摊平铺着几乎和我的枕头一样大的毛绒生物叫道。
猫睡姿随意,睡得很香。我发出的声音对她来说毫无影响,权当是耳旁风也不为过。
我自然不能容忍猫就这样一声不吭且理所应当地侵占我的地盘,打扰我的睡眠,污染我的床单——猫的爪子可是埋过屎的!
想到这里,我眼前一黑。
“快下去!快下去!”我更大声地在猫耳边说。
猫的耳朵毛被我说话时带出的气流吹得摇摇晃晃,我看到它的耳朵快速地抖了抖,很不耐烦的样子。
呵,它还不耐烦啦?
我冷笑。
既然猫害得我睡不好觉,那么我必然也不能让猫睡好觉!我捏着猫的耳朵乱晃,直到猫睡眼惺忪地把眼睛张开一条缝。
我继续在猫耳朵边像念经一样数落它:“床是你该来的地方吗?搞清楚你是谁!你是个猫,猫只能睡猫窝里!”
说罢,我带着胜利的微笑,一把抄起猫,放在了我给它准备的猫窝离。
睡眠继续,直到闹钟响起。
这一段时间我睡得格外好,大概是因为没有在睡觉时戴着一顶毛茸茸的睡帽。
今天早上我吃燕麦片,猫吃猫粮,相似的小颗粒稀里哗啦地掉进我们各自的容器里,看起来有一种相似的命苦。
我注意到猫正在看着我,于是摊摊手,说:“没别的了,凑合一下把,条件就这样。”
猫没有立刻到外卖盒猫碗旁边去进食,而是走到了我身边,尾巴竖直,像是用屁股举着一把鸡毛掸子。
这是在干嘛?
我寻思着,猫是记仇的生物,或许它是记恨我今天早上打扰了它睡觉,所以用炸着毛的尾巴假装自己体型庞大,好来警告它的敌人——我。
但我是个有原则的人,我坚持我的观点,猫睡在我的床上是一个严重的错误。
“床是我的地盘,你懂吗?”我试图用动物的方式和猫讲道理,“你今天早上侵略了我的地盘,所以我把你赶出去也是理所应当的!而且我赶你出去的方式是那样的仁慈,你应该感激我的宽容!”
我用力嚼嚼,咽下了嘴里残余的麦片颗粒,然后对猫伸出手:“向我俯首吧,手下败将!”
猫驯顺地低下头,吧头顶贴在了我的手心。
“好猫!”猫是如此的捧场,这让我的戏瘾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于是我指猫粮袋为誓,对猫说:“放心吧,在这袋猫粮吃完之前,我一定为你找到一个好人家!”
但猫还在继续,哪怕我把手收走了,猫也继续把头贴在我的腿上来回蹭。
“怎么?你痒痒?我记得你身上没有狮子啊……”我把猫揪过来仔细检查,却没有发现猫的头部有什么异常。但聪明如我,立刻就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性:“是不是之前洗澡的时候沐浴露没冲干净?”
然而,就算我找出了问题所在,我也暂时没有时间处理。我在工作日的早上特地定了起床闹钟,并且毫无进食**地吃完一顿命苦的早餐,自然是因为我有个班要上。
“时间来不及了,等我下班回来在给你处理吧!”
我胡乱拍掉了裤腿上沾着的猫毛,打扮得人模人样地出了门。
通勤路上,我再次检查了各个聊天软件里的新消息,没有发现猫的新买家。
然而猫粮只剩下半袋了。
【猫视角】
整个黑夜,我都徘徊在窗边,抓心挠肺地眺望着、等待着。
她什么时候再出现?
我想看到她,我想靠近她,我想了解她,我想……亲近她。
但我这些想法的实现都建立在一个基础上:我得留下来。
如果我想要留下来,这意味着我要去忍受、去习惯平价的猫粮、原始的厕所和潦草的猫窝……但这其实只是小问题。
去忍受、去习惯平价的猫粮、原始的厕所和潦草的猫窝并不足以让我留在这里,这对我来说很重要,但对人来说一点儿也不重要。
因为,原本她根本不需要去购买评价的猫粮,不需要去制作原始的厕所,不需要准备潦草的猫窝的。
——这一切都是多余的。
——我是多余的。
人很穷,住的房子很小,吃的东西很差,她本来就没有养猫的打算。
我该如何做,才能让人打消把我卖掉的想法?
我该如何做,才能让一个穷光蛋放弃一笔可观的金钱?
我望着窗玻璃里面的自己,意识到,我只需要做我自己,做一只布偶猫天生就会做的事情。
我的容貌能让人一时鬼迷心窍,如果我努力,或许这鬼迷心窍的时间能更长一些。
我打定主意时,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淡,一抹鱼肚白从天际线浮现出来。窗外的景物开始变得清晰,但清晰的视野里并没有我想看见的她。
如果我想有机会再看见她,就要争取多在这窗台上逗留几天。
我给自己鼓了一把劲,轻轻地从窗台上跳下来,带着必胜的决心,走到了人的床边。
在睡意朦胧的清晨,如果人听到我低沉而有韵律的呼噜声,感受到我柔软顺滑的毛发,一睁眼看到我清澈明亮的眼睛,想必一定可以给人留下印象深刻的幸福感。
想法是很好的。
但是我不小心睡着了。
再醒来时,我其实是被人的数落声吵醒的。人相当不满,甚至把我从床上搬到了臭烘烘的旧床单上。
出师不利。
再接再厉。
人吃早饭的时候,我又有了新主意。我故意不去吃猫粮,而是竖着尾巴,慢慢走到人的身边去蹭她——想必人一定能感受到我的示好吧?
砰的一声。
大门关上了。
屋里只剩下了我一个生物。
我一直努力竖着的尾巴耷拉下来,整个猫就地躺倒。
我真的演累了。
真是媚眼抛给瞎子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