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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作者:蓬山修路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人视角】


    六月底,学校下达了给我们这一届学生的最后一条通知,要求毕业生尽快搬离宿舍。


    好嘛,这条通知大概是冲我来的。


    据我所知,还赖在宿舍里没走的毕业生恐怕就剩下我了。


    当然,我也没有真的赖着不走的意思,只是我跟新房东约定好的租期还没有到,我得等旧租客先搬走才行。在这之前,为了省去在某个旅馆暂居的不必要开销,我若无其事地待在学校宿舍里不挪窝。


    不挪窝不要紧,可让我捡到宝了!


    你知道大学生毕业的时候宿舍里有多少带不走的宝贝吗?


    我知道,我可太知道了。


    我穿过人群,溜溜达达地走向一栋男生宿舍楼,这是我和卖家约定好的交易地点。


    每年到了毕业季,大学内部的跳蚤市场就分外活跃,正是穷鬼购物的好时候。我这几天收了一只全新的小电锅,一卷瑜伽垫,一摞脸盆,还有好多瓶洗发水和沐浴露。看起来都不起眼,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可要是想重新置办一套,得花掉一个周的饭钱(甚至更多)。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着急走的毕业生越来越多,我收二手货时花的钱越来越少了。


    这次我要买的二手货是一套维修工具,九成九新,两折出,划算极了。


    【我到了。】我站在男生宿舍楼底下给卖家发消息。


    【来了。】有个男生正提着行李下楼,他另一只手里提着的,正是我要的维修工具箱。


    我们很顺利地完成了交易。


    我打开维修工具箱检查了一下,那男生则开始给他的行李写上姓名电话,准备打包寄快递。


    我也在打包行李了,但是打包袋有点儿不够用。然而,跳蚤市场上的大号麻袋目前算是紧俏货,价格不降反增,一个就要两块钱。


    我还没打包好的东西至少要装三个大号麻袋,这就得六块钱。


    六块钱啊,够买一个肉夹馍了。


    我刚转身想走,忽然脑子里灵光一现,叫住那男生问:“你出不出床单被罩?”


    “你要?”


    他明显愣了一下,对这种垃圾还有人要而感到不解,不过他最终秉持着大学生的包容心以及“她这样做一定有她的道理”这一原则,继续说:“那你跟我上去拿吧,想拿多少就拿多少,我们宿舍有很多。”


    “我能进去?”我指着自己,示意他注意我的性别。


    “嗨,里面基本上空了,没有人。”


    男生把我领上楼,对我说:“我还有行李要搬,你自己拿就行。”


    “那价格……”我有点儿懵,不知道他走了我该去和谁讲价。


    “那些玩意儿就不要钱了。”男生摇头,不打算发掘那些旧床单的剩余价值。


    他很大方地在宿舍门口一摆手,比划着:“这个宿舍你随便拿,要是不够,还有这两个宿舍。他们都走了,宿舍里的东西都是不要的。”


    还有这种好事?


    我大喜。


    我开始放肆地拾取一切。


    二手床单,我的了。


    二手被罩,我的了。


    二手包,我的了。


    二手猫——


    咦?


    等等,哪来的猫?


    【猫视角】


    我窝在猫包里,尽我最大的能力抓挠并撕咬猫包的拉链。我受不了了,我想出去。


    我的舌头上黏着我的猫毛,因为缺乏唾液润滑而在口腔深处不上不下;我的肠胃皱缩成一团,不断发出响亮的肠鸣声;我的体表温度随着气温不断升高,爪垫在猫包的布料上印出一抹湿痕……


    然而我没有力气了,我抓挠猫包的力气越来越小,小到像是温柔的抚摸。


    我又渴,又饿,又热,又累。


    我想出去。


    这里已经不能呆了。


    一小时前,我实在是憋不住了,于是撒了一泡尿。因此猫包里的空气变得骚臭难闻,有尿液沾在了我的脚掌和尾巴上,随着我在猫包里不断地动作,又均匀地沾在了猫包上。


    更糟糕的是——现在是夏天了,并且是白天,太阳最耀眼的午后。热量透过宿舍的窗户闯进来,挤进猫包里,把尿液从液体蒸发成气体,污染了猫包里所有的空气。


    我不能呼吸了!


    猫包的通气口太过狭窄,外面的风很难钻进来。我把鼻孔贴在拉链旁边,透过这微小的缝隙收集一缕空气——一缕对于过去的我,以及猫包外的所有人来说都最为平庸的空气。


    空气像是一味灵药,拯救了昏沉疲惫的我。我稍稍缓过来了一点,理智恢复,开始思考我的未来。


    我的过去刚刚结束。


    我的前任铲屎官离开了。


    永远地。


    八小时前,我被她装进猫包,和一堆大包小包的礼盒一起带进了男生宿舍。通常来讲,他们凑在一起后,很快就会吻得难舍难分,或者以各种奇形怪状的姿势黏在一起。如果有空余的时间,他们还可能会摸一摸我,和我一起拍拍照片什么的。


    但这次不是“通常”,他们凑在一起后,很快就争吵起来,他们争吵很多事,比如情人节礼物,比如错误,比如未来。


    他们没有提及我。


    然而在他们争吵过后,我留在原地。


    她走了,空着手走的。


    我呢?


    我判给他了?


    我默不作声地观察着这个自顾自收拾行李的人。


    他给我打理皮毛一直做得挺草率的,只有偶尔的时候才会想起来给我耙两下子。他也总是忘记给我倒新鲜的水,我的猫砂他也总是攒上满满一盆才铲。


    通常我和他保持着一种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只有在很偶尔的时候,比如拍照,或者他在等待游戏缓冲的空隙,他才会想起我,忽然爆发出一阵冒昧的热情,伸出手来摸我一下。


    勉勉强强。


    凑凑合合。


    能过。


    五小时前,当他拉上书包拉链,抽出行李箱拉杆的时候,我还是抱有一丝希望的。虽然他没有收拾我的猫砂盆和猫粮,但我被装在猫包里,多少像是一件体面的行李的。待会儿,他就会背上书包,左手拉着行李箱,右手拎着猫包——正正好。


    他背上书包了。


    他的左手也拉住了行李箱。


    他的右手伸出来——唉,就让我勉强忍耐一下接下来颠簸的旅途吧——抓住了宿舍的门把手。


    嗯?


    宿舍门的轴承吱呀作响,他的行李箱先出门,然后是他的两只脚,最后是空气。


    我呢?


    门几乎要关上了。


    他出门的时候,没有给我一个多余的眼神,就好像我和这宿舍里的旧鞋、蚊帐和衣架没什么不同似的。


    我叫了一声,试图提醒他。


    门重新打开了。


    但我却没能等到一只伸向我的右手,只等到了一句话:“抱歉,猫猫,我不能带走你。我得去赶飞机了。”


    他走了,我只能隔着猫包目送他。


    三小时前,我意识到这间空宿舍里以及周边寂静得可怕,似乎完全没有人的动静。我尝试大声嚎叫,以期把什么人吸引来。我的嗓子很快就哑了,但是并没有人试图推开这扇门。


    我重新想起上一个关上这扇门的人,怒气在思念中不断滋生,以小小的猫包为中心,在宿舍里爆炸。


    至少帮我拉开猫包拉链啊!


    你这蟑螂!


    空气的药效结束得很快,我的理智在思考时被我消耗空了,我的怒气在猫包里滋生出来。我赶忙又呼吸一口,续上一些新的理智。


    我决定把我的前任铲屎官称为蟑螂,两个都是。


    尽管他们买下我之后,并没有短过我的吃喝用度——但这是每一个铲屎官都应当具备的品格。


    我并不会为此感激他们的。


    他们对我的热情来的快,去的也快,就像是他们的爱情。现在他们的爱情结束了,就像碗里的猫粮一样变得一粒不剩,只留下一个空碗。


    我想,我就是那个空碗。


    既然没有猫粮要装,等待它的自然就是被丢掉。


    现在,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


    当务之急,是找一个新的铲屎官。


    我希望我的新铲屎官不是一对情侣,否则我的生活质量将会和他们的爱情质量挂钩。爱情来临的时候,他们昏头昏脑地吻在一起,对一切都不管不顾。他们可以毫不犹豫地花重金买下我,把我奉为爱情的结晶,和他们凑成一家三口,模拟出一个家可能有的样子。爱情溜走的时候,他们的脑子忽然像是个被注满了奶油的泡芙一样充实起来,开始动用跳蚤般的理智权衡利弊了。我成了一个皮球,在他们的脚边来回打转,最后被一脚踢飞。


    以后我绝对不要和小情侣一起生活——如果我还能有以后的话。我在猫包里换了一个能让我舒服一点的姿势,并在心底暗暗发誓。


    再也不跟小情侣一块儿过了!


    小情侣最烦了!


    爱情?


    嗤。


    “吱呀——”


    门在我意想不到的时候忽然打开了,一个灰头土脸的人闯进来,对着宿舍里的旧鞋、蚊帐和衣架两眼放光。


    哦,她看我的猫包也和宿舍里的旧鞋、蚊帐和衣架没什么不同。


    我沉默地看着她把手伸向旧鞋,抽走了鞋带;她把手伸向蚊帐,团吧团吧用鞋带捆成一团;她把手伸向散落一地的衣架,全部搂进旧床单里打成包袱;最后,她把手伸向猫包。


    找铲屎官肯定不能找这样的。


    她眼里没猫。


    只有猫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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