饥饿是不可避免的，无论是盛世还是乱世，都会有食不果腹的人，现在问题的关键是，饥民的数量是不是在愈发增加，哪个时间是转折点，是什么事情导致的，这些才是元启儿所在意的。
“石头大哥，”元启儿胆怯地发问，“这里的人一直是这样多么，这么小的地方如何住得下这么多人的？”
“哎呦，果真是我的小姐，来这个地方的基本上都是走投无路的人，哪还能管什么地方大小，找块土地能躺一晚上就行喽。”
“不过——”石头摸摸下巴，话音一转，语气里也带上了几分不确定，“在我印象里早先时候也没那么些人，不知从何时开始来这里的人越来越多。”
见元启儿面露惑色，石头解释道：“小姐有所不知，先前大多都是我们这些做小工无事来这里歇脚，也是突然一下子才来了这么多荒民。”
石头重重叹一口气止住了这个话头，眼一转，接着道：“这位小姐，我看着你也不像是吃过苦的人，可是和家里人闹矛盾了生气跑出来的？”
纵然他已经让这句话问得尽量自然随意，但元启儿还是从他略显焦急的表情中猜出他此刻想的是什么。
他必定是把自己当成了和家人闹脾气的不懂事的小姐，元启儿很自然地穿上了他递来的这件衣服。
她将眼睛垂下去看地面，很是尴尬后悔的模样：“是啊，我的心上人不知为何非要去参军，我的阿爹阿娘想替我另寻二郎，可我只心悦于他，阿爹阿娘不同意我等他，一气之下我就跑出来了。”
石头听到这话，心里松了一口气，他果然没猜错，是和家里面赌气的大小姐，听她刚才问他的那些问题，估计也不会是个普通人家。运气要是好的话，说不定还是一个大富大贵人家的小姐。
石头表情轻松下来，他接着道：“小姐还是归家的好，当兵打仗的事谁也说不准，战事那么紧张，也没有人知道何时能结束。”
元启儿话语里充满真情实感的悲伤，浓得就快化不开了：“说不定明日我的心上人就能回来，再说——”
元启儿有些迟疑地撇嘴：“我昨日才跑出来，现在回去岂不是丢脸，若是我的心上人不久回来了，我与他一同归家，我才解气。”
这个话听起来太像不懂世间残酷的懵懂少女了，石头想若是不送她早些回家，他该怎么索要报酬钱财，他也可不是那种累死累活后还愿意陪无知大小姐闲谈瞎逛的人。
想到这里，石头将话放得更残酷了些：“依我看啊，小姐还是早些家去吧，打仗这种事情那里是能那么快结束的，你看看周围这些灾民，可全是进京避难的，况且听别人说现在连行军的人都有饿着肚子的，所以那仗才越拖越长。”
“你那心上人有没有命回来还是一回事呢。”他咬牙撂下最后这句狠话。
元启儿听到这话，眼神立刻一凝，有消息！
但她还是没有抬头，所以从石头的角度看到的还是一个软弱大小姐的形象，元启儿想诱导着他说出更多来验证自己的猜想。
因而她略有些生气，话语尖锐道：“你如何知道这仗到底打的怎么样，空口无凭就诅咒人！”
石头急了：“我如何不知道！”
“要不是战事哪来的那么多逃难的住这？之前这个时候正是收粮食的时候，若是以前，不知有多少大户人家要喊我石头去帮忙，哪像现在我还能这样偷闲！”
啊，凭借着已经呈现在她面前的事实，那张字条上写的话大概率是真的了。
想听的消息已经被元启儿都套到手，她终于抬头，露出一个过于明媚的笑：“原来如此，多谢石头大哥的劝说。”
面前这位大小姐的态度转变太快，石头隐约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但他没有多想，只是把这个归功于他富含说服力的言语阅历，他赶忙道：“小姐路上危险，我可以来护送你回府。”顺便再收点小费，他咽下最后一句话。
“啊，是这样吗，那没必要了，”元启儿礼貌地笑笑，说出实话：“其实我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小姐，不过一名普通女子罢了。”
元启儿含笑看着石头半震惊半羞恼的面庞，深感若不是现在是这光天化日之时，且隔着一条小江就是人潮涌动的繁华之地，这个石头估计要对她出手了。
不等石头开口说话，元启儿又道：“不过石头大哥，我确实可以给你想要的，只不过……”
“咦？十九那是今早与你一听来这的那位小姐吗？她这是怎么了，怎么还和石头哥认识？”
小花吃着刚刚十九买给她的白面饼，诧异。
秋十九早比小花注意到了自家老板，她知道老板打扮成那样和那个男人说话肯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她最好不要去打扰，所以她扯着小花离得远点：“老板定是有什么要紧事，小花我们远远地等着老板就好了。”
“哎。”小花吃完了手中香喷喷的白面饼，将油腻腻的手指放在嘴里嗦了又嗦，恋恋不舍：“若是每日都能吃到这些好吃的就好了，可惜那位神仙姐姐几日才来一趟，每次小花都要盼好久。”
“神仙姐姐？”秋十九皱着眉，她的记忆力这里可从没有什么神仙姐姐。
小花道：“那时十九你已经不在这个地方好久啦，她每次来都会带许多吃的分给我们！”小花的眼神里充满期待，“真不知她何时才能再来。”
秋十九赶忙问：“小花，你还记不记得你嘴里的那个神仙姐姐长什么样？”
小花回忆许久，茫然地摇摇头:“那个姐妹每次来都带一个面纱把自己遮起来，我从没有看见过她的样貌，只是听过声音。”
秋十九点头:“那小花你还记得她是什么时候来这里送吃的吗？来过几次，多久不来了？”
秋十九的问题一接一个，很是急促，倒搞得小花有些不知所措了。
秋十九意识到自己问得有些急了，她放缓声音:“没事的小花，我只是好奇罢了，你慢慢想，并不是什么大事。”
“何时来的？”，小花揪着辫子，“我若没记错第一次见到她也就是几日之前吧。”
“只来过三两次，并不是次次都来。旁的我也记不太清了。”
秋十九点头表示了解，她讲剩下的钱交给她:“小花，下次若她再来你一定记得告诉我，你可以来话馆找我，我还请你吃白面饼！”
小花开心地点头答应:“我还可以让别的人和我一起记住，放心吧十九。”
看见元启儿已经和石头分开一个人站在那，秋十九从石凳子上跳下来:“这次我就先走了，小花，记得我嘱托你的话！”
“好嘞！”她撺着钱摆手
“老板！”秋十九跑过去。
元启儿摸摸她的脑袋，问:“和你那位小朋友聊完了吗？”
秋十九将刚才从小花那里听到的话一五一十地一股脑全倒出来。
元启儿听了，若有所思，她看着秋十九一副求表扬的亮晶晶的双眼，夸奖:“干得很好，十九，越来越聪明机灵了。”
回到话馆。
元启儿本还想回话馆之前将自己收拾的想点样，可被这些那些事一打岔就忘了。在她看到秋棠瞪园的双眼时，她知道在做补救已经迟了。
“小姐，你难不成是带着秋十九和别人打架去了！”
元启儿有些不好意思摸摸鼻子，在想着怎么用言简意赅的语言描述出这个故事。
孙若水发现端倪，先开口:“元小姐你和十九莫不是去了那大桥头底下？”
她点点头，孙若水震惊道：“哎呀，小姐你们还去那种地方干什么，那里还是少去为好。”
元启儿正好趁着她的问题回答：“我去那里求证一些事情，这个衣服脏乱也是调查需要。”
“对了，”元启儿想到了什么，继续吩咐道：“从明天开始，前十个来这里的荒民可以给他们粮食吃。”
秋棠听到这个吩咐完全愣住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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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大张嘴啊了半日，怀疑自己的耳朵：“什……什么？小姐能再说一次吗，刚刚定是我没听清。，小姐怎么突然善心大发了？”
元启儿叹道：“秋棠啊，人笨不可怕，可怕的是耳朵还不好使，蠢材啊蠢材！”
秋棠被这样说哪里能忍的下，她尖声强调：“还不是小姐你的吩咐太莫名其妙了！突然说什么要请人吃东西，万一我们书馆的钱花光了怎么办？”
“秋棠，你说话怎么愈发不知礼数了，整日里跟个小炮仗一样一点就炸。”
她曲起手指弹了一下秋棠的脑袋，孙若水看到抿唇笑道：“小姐这么做自有她的道理，秋棠妹妹莫要生气了，小姐也并不是那种随心所欲的人，我们只要照着做就好了。”
秋棠不爽地嘟起嘴，总感觉这话已经听过好多次了：自有道理姐和照做姐吗？有点意思。
元启儿已经很累了，她今日的精力仅够她做一个事情，所以在与秋棠扯皮和在写话本中她痛苦犹豫了半秒，迅速地选择了后者。
她慈爱地叹了一口气：“秋棠，几句话是解释不清楚了的，我们今日先写话本好不好？”
秋棠什么解释不清楚，就是不想和她解释呗，哼哼，而且你这莫名肉麻的语气是什么意思，就好像她秋棠是个大笨蛋一样。
她摸着自己起的一身鸡皮疙瘩，咂舌：“小姐，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干嘛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真是的！”
“嗯嗯，我的好秋棠姐姐，来请为我铺纸研磨，让你的小姐感觉完成今天的工作然后早早休息好吗？”
“老板，你今日去那里有什么话本的灵感吗？”秋十九终于可以插上话，她实在好奇今天她与元启儿同去那里，元启儿能与什么她想不到的想法。
秋十九有些焦急：“为何我就没有？”
元启儿笑出声来，抚着她的脸安慰道：“你老板也不过一个普通人，那里就能想出话本，今日没有话本的点子，今日我倒是想要作画。”
那么到底要画什么呢？
元启儿本想就这样一五一十地把她看到的荒芜景象给描绘出来，但她有自己的考量，太过于真实，反而不会有什么很好的效果，无论人或者事，大家都喜欢神秘的，捉摸不透的，要猜测的。
她吐出一口气，用大白话来通俗易懂地讲，就是没有卖点，太过于真实了，反而没有视觉冲击力，自然也不会引发别人的思考。
孙若水听到这话走上前，声音里有几分懊悔：“早知道小姐要做画，前些天就该多买点颜色，现在话本馆里只有黑墨与红墨，这哪能够呢？”
“没事，有红墨和黑墨就够了，白纸是现成的就算是白墨了，三种颜色不多不少刚刚好。”
黑色，红色，白色。
绝望，血液，空洞。
美人白骨，浑然天成。
白纸上，美人捧着鲜血淋漓的肉块，笑得猖狂诡异，脚下踩着累累白骨，姿态放荡。
元启儿皱眉，将手上的画揉了去，有些烦躁，根本没画出来她心里真正想表达的是什么。
秋十九有些不解：“老板，已经很好了呀。”
元启儿摇头，语气有些不好：“不行，太落俗套，太没意思，太没有张力。”三连贬低，张口就来。
“小姐，要不还是歇一晚上吧，咱们明日起在画这画也不迟。”秋棠看出来元启儿的状态不太对，有些担忧。
元启儿并不认可秋棠的说法，安慰道：“没必要，不需要等明天，不需要休息，今天就可以。”
“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最清楚了，我是不会勉强自己的，安心。”
秋棠默默诽谤：哪一次你没有勉强自己，估计这世上没有比小姐更不把自己的身体放在心上的人了。
孙若水将灯掌得更亮了点，皱眉：“小姐不急的，没事。”
她也是这样劝着：“小姐，要不还是听秋棠妹妹的吧，我们明日再画也不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