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雷尔不得不再为安瑟琉斯清理一次。
安瑟琉斯显然累极了,眼皮耷拉着,却又一直在看着泽雷尔。
“呐,”安瑟琉斯说,“玛尔加洛斯是一只夜行的龙,我们很少在白天寻欢作乐,我好像很久没有见过太阳了,不是这被结界滤过的太阳光,是真正的太阳,火热的,赤诚的,真正的太阳。”
“所以,您是想先睡一觉,还是出去见见太阳?”泽雷尔抱着安瑟琉斯走出浴缸,水哗啦啦落了一地,“外面的空气可不算好,到处是玛尔加洛斯的鲜血。”
安瑟琉斯依偎在泽雷尔怀里,闭上眼:“该回家了。”
“不用担心,埃拉瑞亚学院给了我一个传送奇物,我们随时可以动身。”
“唔。”安瑟琉斯睁眼。
泽雷尔翻遍衣柜,没找出来一件他认为得体的衣服:“我是说,等我们准备好,再考虑回阿尔卡迪亚的事。”
安瑟琉斯笑了:“你放我下来吧。”
泽雷尔照做。
“可以把这几件叠穿,应该不会漏什么,你试试。”安瑟琉斯把找出来的几件玛尔加洛斯的衣服递给泽雷尔。
泽雷尔穿上:“是全遮住了,就是我感觉,我要是这样回去,绝对没有人相信我是国王亲封的勇者。”
“像一个有钱花不完的暴发户。”安瑟琉斯笑着点评。
泽雷尔摸摸衣服上缀着的名贵宝石,眼里增添几分邪气:“也不错,反正等回了阿尔卡迪亚,国王的确应该赏我花不完的金银珠宝。”
“当然。”安瑟琉斯替阿尔卡迪亚国王应下。
安瑟琉斯也叠穿了几件衣服,都是些很柔软的布料,风一吹,就能露出布料下面白皙的皮肤。
泽雷尔预感到,倘若让别人看了去,没有人能逃脱爱上安瑟琉斯的命运。
泽雷尔帮安瑟琉斯把衣服扎紧:“不知道玛尔加洛斯有没有收藏布匹的习惯,镇上恐怕找不到您能穿的布料。”
“有的,不过在此之前,我想知道,埃拉瑞亚的奇物,能容纳多少东西?”
“是一次性物品,单线程,理论而言,只要有源源不断的魔力,它就能一直运转下去,”泽雷尔反应过来,“安瑟琉斯殿下,您是想带走玛尔加洛斯的藏品。”
“对,”安瑟琉斯微笑道,“是我的藏品。”
当龙爱上人类,他会割舍他的一切,送给他的挚爱。
“安瑟琉斯殿下,”泽雷尔有些不可置信,“您是说,玛尔加洛斯爱您?”
他看着安瑟琉斯。
任谁都会觉得圣洁的安瑟琉斯。
又觉得理所应当:“对,当然,玛尔加洛斯理应爱您。”
“没有人不爱您。”泽雷尔郑重说道。
安瑟琉斯踮脚轻吻泽雷尔的脸颊:“那么,勇者大人,我们出发吧。”
他们沿着阶梯一路向下,取走做衣服用的布匹,穿过泽雷尔破开的结界,阳光豁然倾洒在他们身上,柔和地泛起一层淡淡的金色。
安瑟琉斯的脸蛋很快红了,泽雷尔有些担心,想扯开布匹给安瑟琉斯挡太阳。
安瑟琉斯摇摇头,仰起脑袋看明亮的天,太阳高高挂在天幕上,遥远而不可及,但安瑟琉斯认为,他一伸手就摸得到。
因为触手可及处是那么的炽热。
安瑟琉斯没有伸手。
他看见半挂在宫殿结界上的龙尸,巨大的尾巴足以卷起那形如鸟笼的宫殿。
“这是玛尔加洛斯的本体。”安瑟琉斯断定道。
泽雷尔抬头看向黑赤交加的巨大龙体:“圣剑也的确如此回应我,只是,能做到舍弃本体还能活下去的暗之龙,我闻所未闻,只能等我们回到阿尔卡迪亚后,交给埃拉瑞亚的学者们去研究,包括您身上被玛尔加洛斯施加的恶龙纹章。”
泽雷尔又道:“国王陛下会为您寻到合适的人。”
安瑟琉斯点头,他走近玛尔加洛斯,伸手触摸玛尔加洛斯已经冰冷坚硬的龙体,身体不由自主燥热起来:“真是令人着迷的气息。”
“玛尔加洛斯果真没有死去,明明千疮百孔,明明心脏已被绞烂。”
“但他的龙息还在,魔力也在,到处是熟悉的味道,”安瑟琉斯蹲下来,曲膝抱成一团,浑身都在战栗,“帮我。”
“泽雷尔,帮我。”
泽雷尔丢下手里的布匹和圣剑,冲过来将安瑟琉斯拉进怀里,紧紧拥着:“有没有好一点?”旋即反应过来:“不对,这衣服……”
泽雷尔要把上衣脱掉,安瑟琉斯拉住泽雷尔:“好些了。”
泽雷尔仔细盯着安瑟琉斯的脸。
看上去确实平和了不少。
安瑟琉斯闭着眼,昏昏欲睡,有些无知无觉地念叨着:“我太累了,往常,玛尔加洛斯会给我他的魔力,泽雷尔,你不会魔法,你是一名剑士,但是光明庇护着你,是很温暖的感觉,暖得我想就这么睡过去,嗯,等我醒来,是不是已经在镇上了,我还没有去过呢。”
安瑟琉斯很少做梦。
他总是睡得很沉。
但这一次,他梦见了泽雷尔。
或者说,他以前也梦见过泽雷尔,没有脸的泽雷尔。
他对没有脸的泽雷尔哀求道:“救我。”
没有脸的泽雷尔单膝跪下,以拳头抵住心脏,忠诚且正义:“安瑟琉斯殿下,我就是为拯救您而来,我是您的骑士。”
小安瑟琉斯一次次恳求没有脸的泽雷尔带他走。
但画面始终定格在没有脸的泽雷尔向安瑟琉斯宣誓的那一刻。
于是梦散了。
安瑟琉斯长大了。
他不会再乞求任何人的拯救。
这一次,泽雷尔顶着一张青年人的脸,看上去有些沧桑,比实际年龄要大上不少,但又特别的英俊,十分的有味道,他额前的碎发时不时遮住脸上的表情,下巴有新冒出来的胡茬,他穿一身盔甲,身后系着破旧而又张扬的披风,他手持宽大的光明圣剑,眼含肃杀之意,又似乎藏着狡黠的笑容,他身躯高大,笼罩过来的时候,却又不像恶龙那般野蛮。
安瑟琉斯落下一滴泪。
他知道,他理应沉溺于这样的骑士。
但是,他长大了。
玛尔加洛斯掐住安瑟琉斯的脖子,带他潜入深海,他高喊着:“我亲爱的安瑟琉斯,与我一同沉沦吧!”
安瑟琉斯感到自己快要溺死了。
玛尔加洛斯却吻上来。
氧气渡入安瑟琉斯的肺腑,安瑟琉斯活过来了。
他看向玛尔加洛斯的目光变得温柔,他轻轻动嘴,没有出声。
他在说:“一同沉沦吧。”
不论是恶龙玛尔加洛斯,还是勇者泽雷尔。
来吧。
安瑟琉斯露出微笑。
一同沉沦吧。
让我们舍弃灵魂,舍弃为人的资格,一同,沉沦吧。
……
安瑟琉斯伸手缠住身旁已经睡下的泽雷尔,脸庞轻轻摩挲着泽雷尔宽厚的肩膀。
泽雷尔睁开眼,翻身面向安瑟琉斯:“醒了?已经是深夜了,休息过来了吗?”
“嗯,”安瑟琉斯爬到泽雷尔身上,也不做什么,“这里是镇上的旅馆?”
“对,进山的前一天,我在这里睡过一晚,感觉还不错。”泽雷尔躺平,轻轻拥着安瑟琉斯,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安瑟琉斯的背,像过去师父哄他睡觉那样。
“古怪的味道。”
“是霉味。”
“我闻过魔物腐烂的味道,比这个刺鼻多了。”
泽雷尔刮刮安瑟琉斯的鼻尖:“都是低等的味道。”
安瑟琉斯恍然:“确实只有最低级的魔物死后不会被其他魔物吃掉。”
“所以,勇者大人,你打算怎么处理玛尔加洛斯的尸体?若他真的死了还好,火之暗魔法会抽离龙的躯体,主动去寻找适格的火之暗龙开启继任试炼,但现在,黑暗的力量没有离去,如果被什么魔物吞噬了,后果不堪设想。”
“这件事由布鲁姆大人负责。”泽雷尔答道。
“我的堂弟,”安瑟琉斯顿了顿,“为什么?我记得布鲁姆的梦想是做一位像凯兰叔父那样优秀的冒险家,难道他还没有准备好?”
“不知道,王城的事我也知之甚少,”泽雷尔想了想,道,“不过我可以确定,布鲁姆大人从来没有成为冒险家的打算,他现在是埃拉瑞亚有名的学者,研究暗魔法的佼佼者,处理暗之龙尸体这种事,确实适合交给他,再说,他毕竟是王族的人,理应为您出一份力。”
“布鲁姆……不该是这样。”安瑟琉斯有些黯然。
泽雷尔亲吻安瑟琉斯的额头:“安瑟琉斯殿下,人是会变的。”
“倘若并非如此。”安瑟琉斯道。
“我会选择相信您。”泽雷尔郑重道。
安瑟琉斯定定看着泽雷尔,星光淡淡映在泽雷尔脸上,衬得泽雷尔冰凉凉的,安瑟琉斯靠近泽雷尔,蹭蹭泽雷尔的脸,从泽雷尔温暖的脸庞上感受到了强大的生命力,安瑟琉斯笑了,吻向泽雷尔的耳垂,轻轻地说:“你和我梦里的泽雷尔一样。”
泽雷尔温柔地笑起来:“您梦到我了?”
“嗯,梦到你了,”安瑟琉斯狡猾地说,“梦见你向我伸手,邀请我沉沦。”
泽雷尔无奈摇头:“圣骑士永远不会沉沦。”
但他还是拥着安瑟琉斯翻身,将安瑟琉斯压在身下。
他吻安瑟琉斯光洁的下巴:“安瑟琉斯殿下,我愿为您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