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光》 第1章 第1章 “我亲爱的安瑟琉斯,你听见了吗?勇者杀进来了,他会在今天迎回他们的安瑟琉斯王子,而我,则会死在勇者的剑下。” 玛尔加洛斯长出弯曲的角,展开巨大的翼,手脚逐渐变成龙的模样,尾巴盘上安瑟琉斯的腰肢。 “但我不会真的死去,只要你活着,我就有回来找你的一天。” “所以,你将永远记住这种感觉,你的身体永世臣服于我。”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2章 第2章 玛尔加洛斯倒下了。 泽雷尔拔出刺入恶龙心脏的圣剑,踏着曦光走进被巨大魔法阵保护得完好无损的恶龙宝库。 那是一座比阿尔卡迪亚王宫还要富庶庞大的宫殿。 里面静得出奇,泽雷尔沿着阶梯,轻手轻脚地往楼上走去。 走到顶层的时候,一名少年的睡颜映入泽雷尔眼帘。 他是那么的白皙,那么的柔和。 长长的睫毛轻轻覆在脸蛋上,皮肤嫩得仿佛风一吹就会碎。 泽雷尔愣了一瞬。 就是这么一瞬,心跳如雷。 “安瑟琉斯殿下!”泽雷尔用力缩紧跳得发疼的心脏,大声且克制地喊道,“勇者泽雷尔,奉阿尔卡迪亚国王之命,来接您回家了!” 安瑟琉斯睁开眼,碧蓝的眸子眨了眨,有些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啊,你来了。” “是的,安瑟琉斯殿下,我来了。”泽雷尔向安瑟琉斯行礼。 安瑟琉斯坐起来,柔软的被子从身上滑落,露出他被长发半遮半掩的上身,和两条缠在纤细胳膊上的缎带。 那缎带看起来滑得很,延伸出去的另一头死死绑在水晶锻造的床头架上。 血液腾地在泽雷尔的身体里翻滚起来,泽雷尔气极了,触目的红痕所激起的旖旎联想怎样都挥不散。 他怎么敢? 那条龙,他怎么敢! 怒火染红了泽雷尔的眼,燃烧着泽雷尔的心魂。 泽雷尔再也克制不住,拔剑斩断缎带,用被子裹住安瑟琉斯,一把将安瑟琉斯抱进怀里:“安瑟琉斯殿下!我现在就带您离开恶龙的巢穴!” “唔!”安瑟琉斯吃痛地呼出声。 泽雷尔回头,看见另外两条缎带,从被子下面探出去,连接着床尾。 “玛尔加洛斯!”泽雷尔咬牙切齿,手持圣剑,重重向宽大昂贵的双人床掷去,继而挥剑砍断那多余的缎带。 硕大的水晶床顷刻碎了一地。 泽雷尔把安瑟琉斯放在地毯上,掀开被子,抬起安瑟琉斯一只脚,解开了绑在安瑟琉斯脚腕上的缎带。 白皙的脚腕上有一圈红。 其中有一道深红。 泽雷尔断定,这道深红,是他方才疏忽勒出来的。 “抱歉,安瑟琉斯殿下。”泽雷尔去解安瑟琉斯另一只脚上的缎带。 安瑟琉斯摇摇头,没说什么,只是出神地盯着泽雷尔的剑。 剑上有未干的血迹,散发着一股腥臭。 正是这股血腥味,盖住了这座宫殿、尤其是安瑟琉斯身上,属于龙的气息。 泽雷尔离得近了,隐约嗅出来,他放下被子,看到被子上凝结的白色,越发地确信,就在不久前,玛尔加洛斯还没有死在他的剑下之前,就是在这间房间,这架床上,那条贪婪的恶龙,将**释放在了他们最为珍重的阿尔卡迪亚王子的体内。 泽雷尔心疼极了,他看向安瑟琉斯的眼:“安瑟琉斯殿下……” 那双眼转过来,水亮亮的,无波无澜。 泽雷尔却觉得,那双眼仿佛破碎的珠宝,布满了裂隙。 他握拳抵在心脏前,郑重且严正地说:“我敬爱的安瑟琉斯殿下,玛尔加洛斯已死,我为您复仇了,往后,我会守护在您的身边,做一位忠诚的骑士,不会再让您受到任何伤害。” 恶龙的诅咒,在安瑟琉斯耳边回荡。 安瑟琉斯朝泽雷尔笑了笑:“多谢。” 泽雷尔扯下自己的披风,围在安瑟琉斯身上:“这个虽然算不得干净,但好在跟了我很多年,上面有我的味道。” 安瑟琉斯嗅了嗅,表情有些凝重。 看上去并不好闻。 泽雷尔连忙说:“还是我把里面的衣服脱给您吧。”说着,就先将胸盔取了下来。 “不用了,”安瑟琉斯围好披风站起来,用脚把被子推到一边,“我先洗个澡。” “嗯……”泽雷尔重新把胸盔穿上。 安瑟琉斯走进浴室,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扭头对泽雷尔说:“是草和泥土的味道吗?” “啊,”泽雷尔回过神,“对,我把它垫在草地上过。” 安瑟琉斯笑起来。 他没有忘记。 “要一起吗?”安瑟琉道。 没等泽雷尔回答,安瑟琉斯抬腿,消失在了泽雷尔的视野里。 泽雷尔感到心空了一块。 他追上去:“安瑟琉斯殿下需要的话,我做什么都可以。” 安瑟琉斯取下披风,将它挂起来:“好。” 热水哗哗地流着,逐渐填满巨大的浴缸。 泽雷尔看见安瑟琉斯尾椎骨处的魔法阵:“这是?” 安瑟琉斯扭头:“看不清。” 他看向泽雷尔:“你看看。” 泽雷尔走近,脑袋下意识宕机,不想去思考。 当他看清魔法阵上的恶龙纹章,立时提起十二分的精神:“这是玛尔加洛斯的魔法?” “或许吧。”安瑟琉斯并不在意。 “但是……”玛尔加洛斯死了,他所有的魔法痕迹都应当被世界抹除才对。 安瑟琉斯踏进浴缸,水溢出来流了满地,他慢慢坐下,扯下手腕上的缎带让它们飘在水上,淡金色的长发随意地散在浴缸外面:“你来。” 泽雷尔戴着盔甲进去,目光如炬,好似上了战场。 安瑟琉斯也不介意,慵懒地泡在水里,歪斜着身子,眯起眼:“帮我。” 泽雷尔半跪在安瑟琉斯身前,捧起安瑟琉斯的一缕金发,慢慢用水打湿:“安瑟琉斯殿下——” “嘘。”安瑟琉斯用指尖按住泽雷尔上下张合的双唇。 指尖那么的软,泽雷尔感到渴,想用舌头舔一舔唇角。或是咬上一口,看对方因为刺痛而皱起眉头。 泽雷尔什么都没有做。 安瑟琉斯坐回去,距离一下子拉远了,也把泽雷尔的思绪给扯开了。 十三年前的少年仿佛就在眼前。 他领受国王之命,被封为勇者。 他将踏上屠龙征程,成为众人眼中的英雄。 他还不知道,伙伴会一个个从他身边消失。 他也不知道,师父会死在魔物的口中。 他就这样无畏地出发了。 泽雷尔轻轻握住安瑟琉斯的一只手,将它举起来,凑近去吻湿漉漉的掌心。 痒得安瑟琉斯要收回手,但没能收回来。 泽雷尔放开了安瑟琉斯。 他又想起圣职的戒律、骑士的准则,想起什么叫做正义。 安瑟琉斯攥攥那只发痒的左手,浑身的力气都仿佛被抽走了,他笑了:“勇者大人,你为什么这样的温柔?” “是怕伤害到我吗?”安瑟琉斯抬眸,眼里亮闪闪的。 “可是,玛尔加洛斯是龙啊,野蛮,凶残,从来收不住劲。” “我已经习惯了。” 这像是邀请。 是极大的蛊惑。 “如果您需要的话。”泽雷尔真诚地回应道。 “需要……”安瑟琉斯摇摇头。 “需要……”安瑟琉斯闭上眼,急不可耐地接受了命运,“我需要。” 第3章 第3章 安瑟琉斯把大一号的浴袍披在泽雷尔身上,他则用小的那个。 泽雷尔攥着浴袍一角:“这上面有龙的味道。” “当然,它是玛尔加洛斯的浴袍。” 泽雷尔想要扯下浴袍。 安瑟琉斯按住泽雷尔的手,笑道:“难道你想穿你已经湿透的衣服?还是说,什么都不穿。” “不……”泽雷尔叹口气,“玛尔加洛斯十足可恨,安瑟琉斯殿下,他掳走了尚且七岁的您,囚禁了整整十三年,还对您……如此这般,我恨不得再杀他一次。” “或许。” “什么?” “没什么,”安瑟琉斯走出浴室,“或许如此这般,也不算坏事。” “安瑟琉斯殿下。”泽雷尔跟上去。 “我活下来了,”安瑟琉斯停下,偏头看泽雷尔,眼里盛着笑,“我等到了你,勇者大人。” 听起来美妙极了。 “我一路走来,亦是为了您。”泽雷尔笑容真挚。 “如果不是已经累了……” 安瑟琉斯顿住,呢喃道:“也许,没那么累。” 于是,安瑟琉斯笑着对泽雷尔说:“要不要再一次,和我一起攀登顶峰?” 泽雷尔没有回答,他只是抚摸恶龙的纹章:“掌管黑暗魔法的暗之龙们,最擅长用**主宰人类。” “那又如何?” “安瑟琉斯殿下,杀死恶龙,是我的使命。” 安瑟琉斯的声音有些迷离:“你不信我是出于自己的意愿?” “当然不是,”泽雷尔吻安瑟琉斯的手,“安瑟琉斯殿下,我是那么地爱您,从看到您的第一眼开始。只要您需要,我愿意把我的骨血献给您。” “我知道你要什么,”安瑟琉斯推开泽雷尔,背过身去,“你确定你想好了?真相往往不会令人好受,而且,我觉得没有必要,泽雷尔,你的使命已经结束了,等我们回到阿尔卡迪亚,父亲会为你封官加爵,人民会称颂你为大英雄,你只需要,用你的后半生去享福就够了。” 安瑟琉斯呼出一口气。 他好像很久没有说过这么长的话了。 他盯着金碧辉煌的墙壁:“泽雷尔,你已经不再年轻了。” “是的,我已经不再年轻了,师父离世的时候,还不到我这个年纪,我多希望他亲眼看见我成为屠龙的英雄。” 安瑟琉斯情愿泽雷尔说出一些反驳的话来。 他转身,抬起一只手,捧起泽雷尔半边脸,从泽雷尔严肃的脸庞里看出了点笑意。 他想,他是上钩了。 “玛尔加洛斯……会有卷土重来的一天。”安瑟琉斯如实相告。 真相确实不会让人好受。 泽雷尔像定在了原地,眼底的笑意早已消散。 安瑟琉斯慢慢放开手,在即将收回来的时候,被泽雷尔抓住了。 泽雷尔攥着安瑟琉斯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表情变得柔和了一些:“安瑟琉斯殿下,我是您最忠诚的骑士,恶龙不会再伤害到您。” “……”安瑟琉斯低头。 他该怎么说,情潮汹涌地翻滚着。 如此的不合时宜。 泽雷尔弯腰吻安瑟琉斯的发:“安瑟琉斯殿下,我爱您。” “不论玛尔加洛斯施加的是什么魔法,我都会用我的一切满足您。” 第4章 第4章 泽雷尔不得不再为安瑟琉斯清理一次。 安瑟琉斯显然累极了,眼皮耷拉着,却又一直在看着泽雷尔。 “呐,”安瑟琉斯说,“玛尔加洛斯是一只夜行的龙,我们很少在白天寻欢作乐,我好像很久没有见过太阳了,不是这被结界滤过的太阳光,是真正的太阳,火热的,赤诚的,真正的太阳。” “所以,您是想先睡一觉,还是出去见见太阳?”泽雷尔抱着安瑟琉斯走出浴缸,水哗啦啦落了一地,“外面的空气可不算好,到处是玛尔加洛斯的鲜血。” 安瑟琉斯依偎在泽雷尔怀里,闭上眼:“该回家了。” “不用担心,埃拉瑞亚学院给了我一个传送奇物,我们随时可以动身。” “唔。”安瑟琉斯睁眼。 泽雷尔翻遍衣柜,没找出来一件他认为得体的衣服:“我是说,等我们准备好,再考虑回阿尔卡迪亚的事。” 安瑟琉斯笑了:“你放我下来吧。” 泽雷尔照做。 “可以把这几件叠穿,应该不会漏什么,你试试。”安瑟琉斯把找出来的几件玛尔加洛斯的衣服递给泽雷尔。 泽雷尔穿上:“是全遮住了,就是我感觉,我要是这样回去,绝对没有人相信我是国王亲封的勇者。” “像一个有钱花不完的暴发户。”安瑟琉斯笑着点评。 泽雷尔摸摸衣服上缀着的名贵宝石,眼里增添几分邪气:“也不错,反正等回了阿尔卡迪亚,国王的确应该赏我花不完的金银珠宝。” “当然。”安瑟琉斯替阿尔卡迪亚国王应下。 安瑟琉斯也叠穿了几件衣服,都是些很柔软的布料,风一吹,就能露出布料下面白皙的皮肤。 泽雷尔预感到,倘若让别人看了去,没有人能逃脱爱上安瑟琉斯的命运。 泽雷尔帮安瑟琉斯把衣服扎紧:“不知道玛尔加洛斯有没有收藏布匹的习惯,镇上恐怕找不到您能穿的布料。” “有的,不过在此之前,我想知道,埃拉瑞亚的奇物,能容纳多少东西?” “是一次性物品,单线程,理论而言,只要有源源不断的魔力,它就能一直运转下去,”泽雷尔反应过来,“安瑟琉斯殿下,您是想带走玛尔加洛斯的藏品。” “对,”安瑟琉斯微笑道,“是我的藏品。” 当龙爱上人类,他会割舍他的一切,送给他的挚爱。 “安瑟琉斯殿下,”泽雷尔有些不可置信,“您是说,玛尔加洛斯爱您?” 他看着安瑟琉斯。 任谁都会觉得圣洁的安瑟琉斯。 又觉得理所应当:“对,当然,玛尔加洛斯理应爱您。” “没有人不爱您。”泽雷尔郑重说道。 安瑟琉斯踮脚轻吻泽雷尔的脸颊:“那么,勇者大人,我们出发吧。” 他们沿着阶梯一路向下,取走做衣服用的布匹,穿过泽雷尔破开的结界,阳光豁然倾洒在他们身上,柔和地泛起一层淡淡的金色。 安瑟琉斯的脸蛋很快红了,泽雷尔有些担心,想扯开布匹给安瑟琉斯挡太阳。 安瑟琉斯摇摇头,仰起脑袋看明亮的天,太阳高高挂在天幕上,遥远而不可及,但安瑟琉斯认为,他一伸手就摸得到。 因为触手可及处是那么的炽热。 安瑟琉斯没有伸手。 他看见半挂在宫殿结界上的龙尸,巨大的尾巴足以卷起那形如鸟笼的宫殿。 “这是玛尔加洛斯的本体。”安瑟琉斯断定道。 泽雷尔抬头看向黑赤交加的巨大龙体:“圣剑也的确如此回应我,只是,能做到舍弃本体还能活下去的暗之龙,我闻所未闻,只能等我们回到阿尔卡迪亚后,交给埃拉瑞亚的学者们去研究,包括您身上被玛尔加洛斯施加的恶龙纹章。” 泽雷尔又道:“国王陛下会为您寻到合适的人。” 安瑟琉斯点头,他走近玛尔加洛斯,伸手触摸玛尔加洛斯已经冰冷坚硬的龙体,身体不由自主燥热起来:“真是令人着迷的气息。” “玛尔加洛斯果真没有死去,明明千疮百孔,明明心脏已被绞烂。” “但他的龙息还在,魔力也在,到处是熟悉的味道,”安瑟琉斯蹲下来,曲膝抱成一团,浑身都在战栗,“帮我。” “泽雷尔,帮我。” 泽雷尔丢下手里的布匹和圣剑,冲过来将安瑟琉斯拉进怀里,紧紧拥着:“有没有好一点?”旋即反应过来:“不对,这衣服……” 泽雷尔要把上衣脱掉,安瑟琉斯拉住泽雷尔:“好些了。” 泽雷尔仔细盯着安瑟琉斯的脸。 看上去确实平和了不少。 安瑟琉斯闭着眼,昏昏欲睡,有些无知无觉地念叨着:“我太累了,往常,玛尔加洛斯会给我他的魔力,泽雷尔,你不会魔法,你是一名剑士,但是光明庇护着你,是很温暖的感觉,暖得我想就这么睡过去,嗯,等我醒来,是不是已经在镇上了,我还没有去过呢。” 安瑟琉斯很少做梦。 他总是睡得很沉。 但这一次,他梦见了泽雷尔。 或者说,他以前也梦见过泽雷尔,没有脸的泽雷尔。 他对没有脸的泽雷尔哀求道:“救我。” 没有脸的泽雷尔单膝跪下,以拳头抵住心脏,忠诚且正义:“安瑟琉斯殿下,我就是为拯救您而来,我是您的骑士。” 小安瑟琉斯一次次恳求没有脸的泽雷尔带他走。 但画面始终定格在没有脸的泽雷尔向安瑟琉斯宣誓的那一刻。 于是梦散了。 安瑟琉斯长大了。 他不会再乞求任何人的拯救。 这一次,泽雷尔顶着一张青年人的脸,看上去有些沧桑,比实际年龄要大上不少,但又特别的英俊,十分的有味道,他额前的碎发时不时遮住脸上的表情,下巴有新冒出来的胡茬,他穿一身盔甲,身后系着破旧而又张扬的披风,他手持宽大的光明圣剑,眼含肃杀之意,又似乎藏着狡黠的笑容,他身躯高大,笼罩过来的时候,却又不像恶龙那般野蛮。 安瑟琉斯落下一滴泪。 他知道,他理应沉溺于这样的骑士。 但是,他长大了。 玛尔加洛斯掐住安瑟琉斯的脖子,带他潜入深海,他高喊着:“我亲爱的安瑟琉斯,与我一同沉沦吧!” 安瑟琉斯感到自己快要溺死了。 玛尔加洛斯却吻上来。 氧气渡入安瑟琉斯的肺腑,安瑟琉斯活过来了。 他看向玛尔加洛斯的目光变得温柔,他轻轻动嘴,没有出声。 他在说:“一同沉沦吧。” 不论是恶龙玛尔加洛斯,还是勇者泽雷尔。 来吧。 安瑟琉斯露出微笑。 一同沉沦吧。 让我们舍弃灵魂,舍弃为人的资格,一同,沉沦吧。 …… 安瑟琉斯伸手缠住身旁已经睡下的泽雷尔,脸庞轻轻摩挲着泽雷尔宽厚的肩膀。 泽雷尔睁开眼,翻身面向安瑟琉斯:“醒了?已经是深夜了,休息过来了吗?” “嗯,”安瑟琉斯爬到泽雷尔身上,也不做什么,“这里是镇上的旅馆?” “对,进山的前一天,我在这里睡过一晚,感觉还不错。”泽雷尔躺平,轻轻拥着安瑟琉斯,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安瑟琉斯的背,像过去师父哄他睡觉那样。 “古怪的味道。” “是霉味。” “我闻过魔物腐烂的味道,比这个刺鼻多了。” 泽雷尔刮刮安瑟琉斯的鼻尖:“都是低等的味道。” 安瑟琉斯恍然:“确实只有最低级的魔物死后不会被其他魔物吃掉。” “所以,勇者大人,你打算怎么处理玛尔加洛斯的尸体?若他真的死了还好,火之暗魔法会抽离龙的躯体,主动去寻找适格的火之暗龙开启继任试炼,但现在,黑暗的力量没有离去,如果被什么魔物吞噬了,后果不堪设想。” “这件事由布鲁姆大人负责。”泽雷尔答道。 “我的堂弟,”安瑟琉斯顿了顿,“为什么?我记得布鲁姆的梦想是做一位像凯兰叔父那样优秀的冒险家,难道他还没有准备好?” “不知道,王城的事我也知之甚少,”泽雷尔想了想,道,“不过我可以确定,布鲁姆大人从来没有成为冒险家的打算,他现在是埃拉瑞亚有名的学者,研究暗魔法的佼佼者,处理暗之龙尸体这种事,确实适合交给他,再说,他毕竟是王族的人,理应为您出一份力。” “布鲁姆……不该是这样。”安瑟琉斯有些黯然。 泽雷尔亲吻安瑟琉斯的额头:“安瑟琉斯殿下,人是会变的。” “倘若并非如此。”安瑟琉斯道。 “我会选择相信您。”泽雷尔郑重道。 安瑟琉斯定定看着泽雷尔,星光淡淡映在泽雷尔脸上,衬得泽雷尔冰凉凉的,安瑟琉斯靠近泽雷尔,蹭蹭泽雷尔的脸,从泽雷尔温暖的脸庞上感受到了强大的生命力,安瑟琉斯笑了,吻向泽雷尔的耳垂,轻轻地说:“你和我梦里的泽雷尔一样。” 泽雷尔温柔地笑起来:“您梦到我了?” “嗯,梦到你了,”安瑟琉斯狡猾地说,“梦见你向我伸手,邀请我沉沦。” 泽雷尔无奈摇头:“圣骑士永远不会沉沦。” 但他还是拥着安瑟琉斯翻身,将安瑟琉斯压在身下。 他吻安瑟琉斯光洁的下巴:“安瑟琉斯殿下,我愿为您沉沦。” 第5章 第5章 太阳渐渐升起。 安瑟琉斯看了一早上。 直到旅馆老板敲门,询问是否需要早餐,安瑟琉斯打开门:“都有什么?” “面包棍,香蕉,”老板随意地说,“像您这样的客人,怕是要喝上好的红酒吧?很可惜,我这里只有过夜的白开水。” “有没有不过夜的热水?”安瑟琉斯礼貌地微笑。 老板愣了愣,回过神,不知怎地心情好了大半,笑着回应:“有,当然有,我这就去烧,还来点什么吗?” “不知道,你看着办吧,要新鲜的。” “好,好,这就去。” 安瑟琉斯关上门,转身看见泽雷尔已经醒了:“怎么不出声?” “累。”泽雷尔躺着,完全没有要动弹的意思。 安瑟琉斯嘀咕着走过来:“不会比不过玛尔加洛斯吧。” 泽雷尔把安瑟琉斯扑进怀里,捏住安瑟琉斯的小脸:“嘀咕什么呢,我和那头龙谁强谁弱还不明显?他要是不怕我,就不需要搞这么一出,弄个假死来糊弄我。” 安瑟琉斯眨眨看上去十分天真的眼:“那你喊累。” “我不累,”泽雷尔温和地笑笑,“我能吃了你。” 安瑟琉斯若有所思。 眼前的泽雷尔,头发乱糟糟的,胡茬更多了,不敬直接写在脸上。 “唔。”安瑟琉斯的唇被堵住,惊得他一下子回了神。 敲门声咚咚咚响起。 “呜,唔唔——”安瑟琉斯用力捶泽雷尔的肩,泽雷尔巍然不动。 敲门声停了。 泽雷尔放开安瑟琉斯,眼底的玩味被他藏起来,恭恭敬敬地笑道:“难得见您这么着急。” 安瑟琉斯大口喘着气。 他知道了,勇者的骄傲,禁止任何人践踏。 他抹了把嘴,笑出声:“不愧是命运的宿敌。” 身体里流着一样的傲血。 这当然算是挑衅。 泽雷尔也当然有理由驳斥安瑟琉斯。 但泽雷尔只是指指自己的唇:“要亲回来么?” 安瑟琉斯撇嘴:“不要。” 接着嘟囔道:“胡子扎人。” “看来我这个大叔被嫌弃了啊,想当年——”泽雷尔随意地抚了抚下巴,不说话了。 他穿上衣服,开门出去,没多大会儿,端来早餐和热水。 他随便拿了个面包,又出去了。 安瑟琉斯坐在椅子上,长长呼出一口气:“话说太多了,好累。”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表情也用得太多了,好久没有过这么多情绪了。” 安瑟琉斯洗漱过,啃了一口面包,胃翻江倒海地痉挛了下,又把面包放下了,呆板地挪到床上坐着,像是一个没有表情的瓷娃娃,精致,华丽,毫无生气。 等了似乎很久。 又好像不算多久。 安瑟琉斯没有计算时间。 他只是歪头,看门被泽雷尔推开。 “衣服赶出来了,用的最简单的版型,不过因为布料的缘故,看上去很华丽,穿这件回阿尔卡迪亚,应该没什么问题,”泽雷尔拎着两件衣服来到安瑟琉斯面前,“您看看?” 安瑟琉斯的视线一直落在泽雷尔脸上。 泽雷尔放下衣服,坐到安瑟琉斯身边,有些得意洋洋地用眼睛回应安瑟琉斯。 “胡子不见了。”安瑟琉斯摸摸泽雷尔的下巴。 看上去,褐色的头发也理短了些。 “你……”安瑟琉斯讶然,“到底几岁?” “您猜。” “二十五,”安瑟琉斯又摸摸泽雷尔的脸,“反正比我大不了多少。” “哈哈哈,”泽雷尔笑起来,“我就说吧,想当年,我这张脸,好歹也迷倒过万千少男少女。” “我之前以为,你至少三十五,或者更年长些,”安瑟琉斯顺手捏了捏,感觉还不错,“你是最初的屠龙勇者?” “当然。” 安瑟琉斯收回手:“我可不信你十二岁就有屠龙的资格。” “那一年,我十七岁。” “如此十三年……”安瑟琉斯顿了会儿,看着泽雷尔,“我们有一个共同的十三年。” 这十三年,有太多的故事发生。 他们心知肚明。 但他们谁都没有开口。 泽雷尔举起安瑟琉斯的手吻了吻,眼底的玩笑已然溜走,他还是笑着,柔和地笑着。 后来,还是安瑟琉斯先开口,用无所谓的语气说:“好吧,我承认你算得上年轻,依然有资格举起圣剑指向恶龙。” 泽雷尔点点头,目光落在桌子上:“没吃饭?” “不知道里面加了什么东西。” “能加什么,”泽雷尔止住话头,“我知道了,安瑟琉斯殿下,您是天上日月,只有最顶尖的食物才能入得了您的口。” “自然。”安瑟琉斯坦然应下。 泽雷尔把新做的衣服拿过来,帮安瑟琉斯脱身上的衣服:“希望玛尔加洛斯的巢穴,有您能吃的东西。” 泽雷尔剥开最后一层轻纱,看到红一块青一道的痕迹,吓了一跳:“这些……这是?” 也许是他昨天没控制好力气。 也许恶龙留下的红痕尚没有消失。 “抱歉,安瑟琉斯殿下。”泽雷尔道。 安瑟琉斯不以为意:“床太硬了。” “抱歉。”泽雷尔满怀愧疚。 安瑟琉斯勾起唇角:“你也特别的硬,身体像铁块一样。” “……”泽雷尔无话可说。 “怎么不说了,”安瑟琉斯靠过来,眼睛透着一股纯真,“难道仅仅如此,便能唤起一位骑士的悲悯?” 泽雷尔知道安瑟琉斯要做什么,所以他先一步俯身含住安瑟琉斯的唇,轻轻点点,扫过安瑟琉斯的脸颊,再是安瑟琉斯的眉眼。 安瑟琉斯逐渐安定下来,像被抽空了力气。 他呆坐着,没有了回应。 泽雷尔叹口气。 无人教他杀死恶龙后,面对的是怎样一个世界。 泽雷尔先帮安瑟琉斯穿好衣服,他看着同样华丽的另一件新衣,忍不住在心底自嘲:泽雷尔啊泽雷尔,你在泥土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何曾拥有过如此华丽的衣服? 贵族的做派,奢靡的习惯,又与他这个行走于屠龙道路上的勇者有什么关系? 泽雷尔换上新衣,单膝跪在安瑟琉斯面前,握住安瑟琉斯的一只手:但是,安瑟琉斯殿下需要的话,我将学会这一切,以光明神的名义起誓。 安瑟琉斯倒进泽雷尔怀里,勾住泽雷尔的脖颈,声音轻得仿佛要消失一般:“龙体,也带回去。” 泽雷尔抱起安瑟琉斯,拿上圣剑,往门外走去:“好。” 旅馆老板收获一笔不菲的酬劳:“勇者大人,您放心,我绝对会为您找到最靠谱的帮手。” “如果王城的人来了,你告诉他们,勇者还没有出来。”泽雷尔说道。 “但路就在那里……拦不住吧。”旅馆老板显然不想得罪贵族。 泽雷尔微笑:“那就让路消失。” 旅馆老板:“啊。” “只需要一桶火药,”泽雷尔又放下一张钞票,“我想这些就够了,相信你办得到。” “办得到,办得到。”旅馆老板陪着笑,连连点头,他怕勇者的剑比贵族的剑先一步落下。 恶龙巢穴里。 泽雷尔找到一堆吃食,他问安瑟琉斯:“想吃哪个?” 安瑟琉斯偏头看过来,人依然懒洋洋的:“泡一碗蜂蜜水吧。” “只喝水?”泽雷尔面露忧色。 “足够了。”安瑟琉斯道。 泽雷尔照办,蜂蜜水有些烫,他吹凉了,一勺勺喂进安瑟琉斯嘴里。 黏腻的水渍让安瑟琉斯的嘴唇变得透亮,安瑟琉斯笑道:“勇者大人,你盯着这里看了很久了。” “或许你想尝尝安瑟琉斯加上蜂蜜会是什么味道。”安瑟琉斯坐正,把距离一瞬拉得极近。 泽雷尔看看剩了小半碗的蜂蜜水,舒了口气:“看来安瑟琉斯殿下已经恢复了。” “嗯哼。”安瑟琉斯的状态确实不错。 泽雷尔尝了口碗里的蜂蜜水,确认已经不烫了,把碗递给安瑟琉斯:“喝完。” 安瑟琉斯没有接:“喂我。” 泽雷尔无奈笑笑。 不快点喝完的话就凉了。 但他没说,他直接把碗拿到安瑟琉斯嘴前,在安瑟琉斯诧异的目光下,撬开安瑟琉斯的嘴,将剩下的蜂蜜水灌了进去。 有水珠顺着泽雷尔的手指滑落。 泽雷尔放下空碗,舔去手指上甜滋滋的水痕,低头吻安瑟琉斯的唇角。 轰的一声巨响。 山塌路裂。 安瑟琉斯仰头,欲念在他眼中流转:“不,不了。” “嗯?”泽雷尔可不觉得,安瑟琉斯不想继续。 “要来人了,”安瑟琉斯挣扎着让自己醒过来,“我要盯着他们搬运宝物,还有龙尸,不能出一丁点纰漏。” 泽雷尔停顿了片刻,恢复清明,放开了安瑟琉斯:“好的,安瑟琉斯殿下。” 安瑟琉斯晃晃脑袋,可怎样都不能像泽雷尔那么冷静,他甚至有一瞬间觉得是泽雷尔太过冰冷,逢场作戏。 “哈,玛尔加洛斯的诅咒,真是恶毒又野蛮,疯得无可救药,”安瑟琉斯跪在地上,抱着脑袋,眼里是逐渐混沌的世界,他躬身扯出一抹疯狂的笑容,念叨着,“我又何尝不是一个疯子,无可救药的疯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安瑟琉斯殿下?”泽雷尔不确定此时此刻安瑟琉斯的意志究竟是什么。 但无论是什么,泽雷尔都会二话不说,坚定地照做。 安瑟琉斯抬头:“我知道,泽雷尔,我知道你能做什么。” 泽雷尔把安瑟琉斯拉进怀里,贴着安瑟琉斯的身体,忠心且诚挚地说道:“不用担心,我敬爱的安瑟琉斯殿下,我会用最快的速度,助您从**的漩涡中解脱。” 安瑟琉斯仰头,亲吻泽雷尔,眼睛依然水亮亮的,好似从未有过疯狂。 他看着泽雷尔,目光是那样的纯真。 他想:玛尔加洛斯,你看呐,这便是你最爱的模样。 狡黠,天真,堕落,却又那么的圣洁。 与此同时,一个大家伙滚了进来。 它撞到龙尸上,舒展开四肢。 身体由木头和金属构成。 它挠挠圆滚滚的脑袋,站起来,四处张望。 泽雷尔从窗户里探头,看见这么个大家伙,忍不住笑出来。 他把泽雷尔抱到窗前:“你看,还真是个靠谱的家伙,旅店老板没有说错。” “一个木头人魔像,”安瑟琉斯还是紧张,“唔,你确定,让它看见我们在做什么,真的没问题?” “看不见的,有窗台挡着,还是说,您想坐在窗台上?”泽雷尔作势要把安瑟琉斯抱得更高。 “不,你搞快点,”安瑟琉斯抓住泽雷尔的手,“你为什么慢下来了?” “反正来的不是人类。”泽雷尔道。 “但是……”似乎又没有什么但是。 安瑟琉斯看着木头人,紧张渐渐散了,魔像的智力很低,只能按照主人的命令行事,没什么好担心的。 “它好像看过来了,”安瑟琉斯和木头人对上了视线,“它真的看过来了,它发现我们了。” 泽雷尔也发现了:“它在找我们。” 木头人发现目标,开始行动。 安瑟琉斯又开始着急,身体不安地躁动。 泽雷尔接着说:“它进来了。” “它马上就过来了,”安瑟琉斯焦躁地拍泽雷尔,“你快起开,我要穿衣服。” “唔。”泽雷尔没有放开安瑟琉斯。 安瑟琉斯想下命令,可是紧张和快乐交叠着,给他带来双重刺激。 其实看见又如何。 哪怕来的是人类又如何。 没有什么能阻止安瑟琉斯。 木头人一层一层找过来,它的主人命令它炸毁山路,找到勇者,帮助勇者搬运东西。 魔像不会生出贪婪,对它来说,龙穴的宝物,和石头没什么两样。 之后只需要为它施加一个简单魔咒,它就能忘记今天发生的一切。 这的确是一位得力靠谱的帮手。 它抬脚踏进安瑟琉斯和泽雷尔所在的房间,将目光锁定在泽雷尔身上。 安瑟琉斯理理刚穿上的衣服,抹了把仍然发烫的脸,看着木头人,语气平淡:“那么,勇者大人,开启奇物,请这位可靠的助手帮我们,把东西全部搬进传送阵吧。” 第6章 第6章 王城的子民自发地聚集在塞拉菲娜宝石商会门前的小广场上,向广场中央的塞拉菲娜石像祈祷:“塞拉菲娜王后在上,王子殿下回来了,您的魂灵终于可以安息了。” 那是塞拉菲娜染病之前商会为她建造的石像,姿态飒爽,热情洋溢,如领航员一般,引领着人们迈向更好的生活。 塞拉菲娜也的确这样做了。 她从遍布阿尔卡迪亚地下的有毒矿物中看到提炼价值,研发出安全开采与提炼的工艺,将提炼出来的材料与铁熔铸成一种高硬度、高可塑性的合金,并不断降低工艺难度和成本,将技术成果普及给人民,让这种合金应用于人类生活的方方面面,使每一位阿尔卡迪亚子民都享受到了它带来的进步。 她是异国的女儿,宝石收藏家的继任者,行走于跨国贸易道路上的大富商,亦是阿尔卡迪亚的王后,埃拉瑞亚学院博学的教授,光明神时代最伟大的矿物学家。 她用学识积累财富,用财富深研技术,用技术改变世界。 人们亲切地将她研创的合金锻造技术称呼为塞拉菲娜工艺,将她发明的合金称呼为光明神赐予塞拉菲娜的祝福,也即神佑之金。 塞拉菲娜的成就远不止如此。 她这一生都在蓬勃绽放。 只是,她病了,很快地枯萎,然后消逝。 人民哀痛不已。 贝尔特国王陷入莫大的悲伤。 恶龙趁乱飞来王城,掠夺了财宝,掳走了王子,一口烈焰划破黑夜。 十三年过去了。 王子殿下回来了。 人们以拳抵在心脏前:“愿光明神永远庇护塞拉菲娜的孩子。” 王宫里,越来越多的东西从传送阵里涌出来。除了最初的龙尸被泽雷尔大卸八块,鲜血淋漓,先一步带了回来,后来的东西样样是奇珍异宝,价值不菲。 阿尔卡迪亚的国王,安瑟琉斯的父亲,此时正无声地守候在传送阵外面,注视着传送阵。 他的眼里没有珍宝,只有无论如何都藏不住的渴望。 作为一位君主,他本应喜怒不形于色。 莉薇娅来到贝尔特身边,轻声宽慰:“国王陛下,不必忧心,光明神会护佑我的侄儿,我们的安瑟琉斯殿下。” 她是贝尔特的弟弟凯兰的妻子,凯兰去世后携儿子布鲁姆投奔而来,在王宫居住了将近十四年。 贝尔特从不与莉薇娅过多接触,此刻也不例外。 他没有回应莉薇娅,看也没看一眼。 莉薇娅知趣地退后几步,不再言语。 直到传送阵的光芒开始变小,贝尔特脸上显出焦急。 安瑟琉斯把环绕魔法阵的能量结晶一一捡起来放到一边,只留了一块大的,他捧起一旁整齐叠好的披风,对木头人魔像说:“感谢帮助,这些结晶就当做是我个人的谢礼,你可以全部吃掉,也可以带回去交给你的主人,等我走进去,光芒消失后,你就离开吧,记得躲避进山的卫兵。” “阿巴,阿巴。”木头人挠挠头,向安瑟琉斯鞠了一躬。 它再抬头,光已经消失了。 安瑟琉斯立于众多宝物之上,如最璀璨的珠光,映照向大地。 贝尔特先是被这光刺了一下眼,而后恍若一瞬间回到了很多年前,那一年,他和塞拉菲娜在大国的经济贸易会议上相遇,年轻的塞拉菲娜迈着轻快的步子走上发言台,开口的刹那,也是有光刺过来。 “塞拉菲娜……”贝尔特悲伤地开口。 安瑟琉斯感到心脏被狠狠攥紧了,喉咙里生出铁锈味。他抬脚走过来,每一步都十分的沉重,可看上去却是那么的平静。他依然淡然,像无波无澜的湖。他几乎要溺死在里面,没有人知道湖底是怎样的汹涌澎湃。 母亲。 他在心底呼唤。 母亲…… 他多么渴望得到塞拉菲娜的回应。 母亲。 他知道,一切到了应当和过去告别的时刻。 他平静且淡然地喊道:“父亲。” 他说:“母亲的宝石,我已尽数带回。” 贝尔特猛然惊醒。 安瑟琉斯走向刚刚赶来的泽雷尔,将手中的披风递过去:“别忘了这个。” “啊。”泽雷尔还真忘了。 他接过披风,想拥吻安瑟琉斯。 理智告诉他,之后有的是时间,他做什么都可以,他礼貌而又克制地站正:“多谢安瑟琉斯殿下。” 安瑟琉斯难得有了一点笑意。 泽雷尔觉察到自己被安瑟琉斯看透了,他也笑了,坦坦荡荡。 贝尔特呼唤道:“我的孩子。” 安瑟琉斯看过去,看着父亲不再年轻的脸庞,应道:“我在。” 贝尔特伸开双臂:“原谅我,孩子,我是一个笨拙的父亲,以前没有保护好你,好不容易重逢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开心的事,我明明有很多话想说……可是我看到你,总想起你的母亲,你长大了,和塞拉菲娜一模一样。” 安瑟琉斯上前,回应了父亲的拥抱:“我也长高了,和您一样高。” “是啊,我的安瑟琉斯,我必须平视你了,再不能把你举起来放到我的脖子上。”贝尔特感受到来自年轻人的体温,蓬勃,朝气,充满生机,他越发地确定,他的儿子,他和塞拉菲娜的安瑟琉斯,回来了。 重逢的喜悦终于压过紧张、无措和过往的记忆,像被太阳温暖了心扉一般。 贝尔特松开安瑟琉斯,握住安瑟琉斯的两只手:“安瑟琉斯,我的孩子,你受苦了。” “欢迎回家。” 安瑟琉斯露出微笑:“我过得很好,父亲,您看,我拥有世界上无数人无法匹敌的财富,坐拥一座远比阿尔卡迪亚王宫巨大的宫殿,就连恶龙也不过是我脚下奴仆。” 贝尔特深信不疑:“理应如此。” 安瑟琉斯仍记得六岁那年,他骑着父亲为他精挑细选的矮脚马,手持母亲为他精心打造的弓和箭,一边飞奔在辽阔大地上,一边自由地射出那象征权力与强大的羽箭。 父亲说:“安瑟琉斯,这个世界就是为你而生。” 母亲说:“安瑟琉斯,天上的日月只为你轮转。” 他一箭射穿鹿的眼睛。 他笑得比谁都灿烂。 “当然。”安瑟琉斯知道,理应如此。 本应如此—— 安瑟琉斯回到寝殿,跪倒在儿童床旁边,胃里翻江倒海,血液像在逆流。 他攥紧胸前的衣服,想吐,吐不出来,想吼,发不出声音。 空气明明像是凝结了,他却还活着。 泽雷尔关上房门,来到窗前:“把窗帘拉上会不会好一些?” 泽雷尔拉上所有窗帘:“当我想起师父,走不出来的时候,我会把自己置身黑暗,直到我重新拿起圣剑。” “起初,光明神总会仁慈地给予我一缕微光。” 风吹开了窗帘,一道白光从缝隙里渗进来。 “后来,我自己成了那道光。” “已经没有走不出来的时候了,”泽雷尔轻轻拥抱安瑟琉斯,“破碎的宝石也终有复原的一天。” “热……”安瑟琉斯的五感突然被封闭了,只有一个地方开始发烫,“好热。” 泽雷尔眼见漆黑的空间里亮起火红色的光。 这绝不是光明神的赐福。 安瑟琉斯卷起衣摆,要把手伸向身后。 泽雷尔先一步解开安瑟琉斯的腰带,看到魔法阵中央的恶龙燃起红色火焰,表情十分凝重。 他试着触碰火焰,手被烫得弹开。 安瑟琉斯却可以安然无恙地抚摸恶龙纹章。 “玛尔加洛斯……主人……”安瑟琉斯情不自禁呢喃。 泽雷尔用力抓住安瑟琉斯的肩:“安瑟琉斯殿下!您醒醒!您已经回到阿尔卡迪亚了!这里是您儿时的房间!” 安瑟琉斯没觉得疼,也就没有去听泽雷尔在说什么。 同样的,他也不觉得难受了。 心脏好好在胸腔里跳动着。 尾椎似乎也没那么烫了。 安瑟琉斯变得平和,至少算是一个好结果,泽雷尔不知道其中的原理,此刻也无从下手研究破解的办法,他帮安瑟琉斯穿好衣服,脱掉鞋子,把安瑟琉斯抱到床上,尽可能地让安瑟琉斯舒服一些。 “安瑟琉斯殿下,我在,”泽雷尔攥住安瑟琉斯的一只手,“您有什么需要,一定要告诉我,不论什么,我都愿意为您去做。” 柔软而又熟悉的床让安瑟琉斯找回一些理智,五感也渐渐放开了,他闭上眼,仿佛父亲仍然坐在床边,为他温柔地讲睡前故事,仿佛母亲就坐在父亲身边,时不时传来她和父亲的玩笑话。 床好像变得非常小。 身边也不再有人。 泽雷尔听见圣剑的嗡鸣,立即起身出门。 他差点撞上莉薇娅。 “您怎么在这里?”泽雷尔毫不客气地问。 莉薇娅微笑开口:“勇者大人,我来看看我的侄儿。” 泽雷尔关上房门:“安瑟琉斯殿下已经休息了。” “这有什么,安瑟琉斯小的时候,我还抱过他呢。”莉薇娅笑容更盛,宛如一束优雅的茉莉。 泽雷尔不再说什么,抬腿赶往存放龙体的仓房,除了结界和卫兵,泽雷尔把圣剑也放在了那里。 果然有魔物试图伪装成卫兵潜入仓房。 泽雷尔一剑刺穿魔物的后背,当他想把魔物翻转过来瞧瞧是什么模样时,魔物化作一团雾气消散了,就连被圣剑扎进地板里的制服也一并不见了。 莉薇娅推门而入,光破开了黑暗,她左看右看来到床前,坐在熟睡的安瑟琉斯身边,细细打量着。 “难怪。”莉薇娅随口说道。 “难怪什么?”泽雷尔问。 “勇者大人,您回来了,”莉薇娅微笑着看向泽雷尔,“我是说,难怪国王陛下看见长大的安瑟琉斯殿下会这么悲伤,他太像他的母亲了,不论是淡金色的长发,还是细长的眉毛,再是这白皙的皮肤,阿尔卡迪亚人只有拥有异国的血脉才有可能生得这么白。” 泽雷尔不置可否:“安瑟琉斯殿下只可能是安瑟琉斯,不是其他任何人。” “长得像母亲并不是一件坏事,布鲁姆比起凯兰,也更像我。”莉薇娅道。 “抱歉,莉薇娅夫人,我并没有像信中写的那样与布鲁姆大人会和,所以,我不知道长大后的布鲁姆大人是什么模样,”泽雷尔露出歉意的笑,看上去却显然无所畏惧,“对了,还请莉薇娅夫人替我向布鲁姆大人解释一二,恶龙的尸体不会再提供给布鲁姆大人做学术研究,因为那是安瑟琉斯殿下的私人财产,且安瑟琉斯殿下拒绝出售。” “哦,好的。”莉薇娅惯常挂在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泽雷尔做出一个请的姿势:“另外,安瑟琉斯殿下的脾气古怪得很,毕竟在恶龙巢穴生活了十三年,您,和您的儿子,千万不要试图招惹安瑟琉斯殿下。” 莉薇娅起身:“我相信安瑟琉斯始终善良。” “您敢赌吗?”泽雷尔收回手。 莉薇娅深深看了泽雷尔一眼,转身离开了。 泽雷尔关好门,上了锁,到床边席地而坐。 纹章的火焰淡了,但泽雷尔还是无法触碰。 泽雷尔也不上床,那床看上去小得很,他想让安瑟琉斯好好睡一觉,还有许多事,等着安瑟琉斯定夺。 事实上,泽雷尔多希望安瑟琉斯将一切告诉贝尔特。 包括他和安瑟琉斯的种种。 如此,他将向安瑟琉斯求婚,以英雄的名义,给安瑟琉斯一个盛大的婚礼。 入夜了。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 泽雷尔起身去开门。 安瑟琉斯只是眨了眨眼,仍然躺着,没有告诉泽雷尔他醒了有一段时间了。 “布鲁姆大人,难道莉薇娅女士没有告诉您,龙尸是安瑟琉斯殿下的私人财产?”泽雷尔高大的身躯将来人挡在门外。 布鲁姆愤懑地说:“这和说好的不一样!” 泽雷尔应道:“抱歉,布鲁姆大人,但是,一切应当以安瑟琉斯殿下的意志为准。” “呵,当然,所以请您让开,勇者大人,我要找我的堂兄谈一谈。” “安瑟琉斯殿下正在休息。” “还休息呢?从白天睡到晚上,还要从晚上再睡到白天是么?看看我们的阿尔卡迪亚王子在龙穴里过的究竟是什么好日子——” 泽雷尔打断布鲁姆:“布鲁姆大人,我不认为这是一位堂弟可以对兄长说的话。” 布鲁姆十分的不屑:“那你对我一个王族这个态度又怎么说?” “我想布鲁姆大人应该搞清楚,我先是光明神的圣骑士,然后才是阿尔卡迪亚的勇者,”泽雷尔的眼神变得凶狠,“布鲁姆大人,您是要对光明神不敬吗?圣骑士有权制裁对神明不敬之人。” “你!” “还是说,您甚至没弄明白,究竟是谁把圣剑刺进了火之暗龙的心脏?” 布鲁姆下意识后退一步。 泽雷尔看布鲁姆的目光只剩轻蔑。 “你,你……您说得对,我等堂兄不休息的时候再来。”布鲁姆讪笑告退。 泽雷尔把窗帘拉开了一些,好让风吹进来。 他转身,借着星光看见坐起来的安瑟琉斯,脸上情不自禁浮现笑意。 “您醒了,安瑟琉斯殿下。” “嗯,”安瑟琉斯温声说,“我醒了。” “感觉怎么样?”泽雷尔走过来,“不知道您还记得多少。” “挺好的,都记得,”安瑟琉斯抬眸看泽雷尔,“你说,倘若你是玛尔加洛斯,假死前,你会如何诅咒我?” “倘若我是……” “倘若是你。” “倘若是我,我将诅咒您,永远快乐,永远幸福,永远忠诚。” “是为了更好的重逢?” 泽雷尔点头:“为了更好的重逢。” 安瑟琉斯了然:“那么,玛尔加洛斯同样也会为了重逢,诅咒我的同时保护我,他不会让我死的。” “他还要来找我,他会找到我。”安瑟琉斯微眯起眼,意识游离。 “难道,您那时,是要死了吗?”泽雷尔不敢相信。 “不是,”安瑟琉斯醒过来,“是很久以前,我的意志先我一步放弃活着,我像一个活死人,把玛尔加洛斯气坏了,他打算把我养大了再吃掉,可不想养到一半养失败了。” 泽雷尔更心疼了,他坐到安瑟琉斯身边,把安瑟琉斯拥进怀里:“安瑟琉斯殿下,我爱你。” 他吻安瑟琉斯的脸:“安瑟琉斯,我爱你。” “嗯。” “我们向国王陛下坦白我们的事,好不好?” “不。” “是因为恶龙尚未被铲除?” “不是。” “是因为国王陛下?” “不是。” 再问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泽雷尔深知其中的道理。 泽雷尔吻安瑟琉斯的唇。 安瑟琉斯回应了泽雷尔。 泽雷尔加深了这个吻,有什么东西从心脏里破开了,痛痛的,痒痒的,麻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