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薇……”
那声沙哑破碎的呼唤，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暴雨的轰鸣中激起微不可闻的涟漪，却瞬间穿透了林薇所有的防备和委屈。她浑身一僵，任由冰冷的雨水冲刷着脸颊，难以置信地看着亭子角落里那个狼狈不堪的男人。
陆沉舟的目光不再是冰冷的恨意，而是被一种巨大的、近乎窒息的震惊和一种深不见底的、迟来的剧痛所取代。他死死攥着那几张被雨水打湿、几乎要碎裂的纸张，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着青白，仿佛要将它们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他看看纸张，又看看暴雨中浑身湿透、脸色惨白却倔强挺直脊背的林薇，眼神剧烈地颤动着，像一片在狂风中飘摇的落叶。
“三年前……手术……半月板……”他喃喃着，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带着巨大的震颤，“你……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被欺骗、被隐瞒的愤怒，但更多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心疼和……铺天盖地的自责！他想起三年前聊天框里疯狂的追问，想起她无声的消失，想起自己当时以为被抛弃的绝望和不解……原来真相，竟是如此残酷！她不是退缩，不是背叛，而是……被命运生生折断了翅膀！
林薇看着他眼中翻涌的痛苦，看着他紧攥纸张、指节发白的手，看着他被雨水冲刷得毫无血色的脸，心头的委屈和愤怒奇迹般地平息了，只剩下无边的酸楚和疲惫。
“告诉你？”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惨笑，声音在风雨中飘忽，“告诉你，然后呢？让你放弃那场决定你命运的青训赛？让你陪我一起躺在医院里？让你看着我变成一个连走路都困难的废人？陆沉舟，当时的你，等那个机会等了多久？我比谁都清楚！”
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夹杂着雨水灌入肺腑，带来一阵刺痛：“我拉黑你，是懦弱。我承认。因为我怕看到你失望，怕看到你为我放弃……更怕……怕自己承受不了那种无能为力的绝望。”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浓重的鼻音，“我只想……一个人把这条路走完，哪怕尽头是深渊。”
亭子里只剩下哗啦啦的雨声，和两人沉重压抑的呼吸。
陆沉舟久久地沉默着。他低着头，雨水顺着他低垂的发梢不断滴落，砸在那些承载着残酷真相的纸张上，也砸在他冰冷的手背上。巨大的冲击让他的大脑一片混乱。愤怒？愧疚？心疼？自责？各种情绪如同狂暴的潮水，撕扯着他的心脏。他想起她手术时的孤独和无助，想起她这三年独自走过的路……而他，却一直活在自以为是的恨意里，用最刻薄的方式伤害她……
他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林薇，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沙哑：“你的腿……现在……”他不敢问下去，目光不由自主地扫向她站在雨中的左腿。
“摘除了。”林薇的声音异常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换了人工的。走路没问题，跑步不行，剧烈运动……更不行。”她顿了顿，补充道，“阴雨天会疼。”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钝刀，在陆沉舟的心上来回切割。他想起自己膝盖的剧痛，想起那些止痛药……原来，她承受着同样的、甚至更早的折磨！而他还一次次地用膝盖的伤去刺激她，用“废人”这样的字眼去伤害她！
一股强烈的、几乎将他吞噬的自责和悔恨汹涌而来。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太急，膝盖传来钻心的剧痛，让他身体剧烈一晃，险些摔倒。
“小心！”林薇下意识地伸手去扶他。
这一次，陆沉舟没有躲开。
她的手扶住了他冰冷而颤抖的手臂。隔着湿透的衣料，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手臂肌肉的紧绷和传递过来的、巨大的情绪波动。
陆沉舟的身体僵硬了一瞬。他低头看着林薇扶住自己的手，那只手同样冰冷，甚至比他更冷，还在微微颤抖。他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向林薇。她的脸在雨幕和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脆弱，眼神里却有着一种历经磨难后的平静和坚韧。
“我……”他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堵住，只能发出一个干涩的音节。道歉？解释？在这样血淋淋的真相面前，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
“先回去。”林薇的声音打断了他，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她将伞又往他那边倾斜了一些，自己大半个肩膀瞬间被雨水浇透。“你的腿不能淋雨。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她不再看他，只是用力扶稳他，然后转身，用自己并不强壮的身体，支撑着他，一步一步，艰难地朝着基地的方向走去。
雨，依旧滂沱。
伞下，两人沉默地依偎着前行，靠得很近，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湿冷的衣服紧贴着皮肤，传递着彼此冰冷的体温和剧烈的心跳。陆沉舟几乎将身体的重量都倚靠在了林薇身上，每一步都牵扯着膝盖的剧痛，但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他的目光落在林薇被雨水打湿的侧脸上，看着她微微蹙起的眉头和紧抿的唇线，看着她支撑着自己时那并不轻松却异常坚定的步伐……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痛楚和某种奇异暖流的感觉，在他冰冷死寂的心湖中悄然弥漫开。
回到基地，已是深夜。医疗室灯火通明。老陈看到两人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样子，尤其是陆沉舟那惨白的脸色和明显恶化的膝盖红肿，惊得倒抽一口冷气。
“我的天！你们这是……”老陈连忙上前，和同样闻讯赶来的老杨一起，将几乎虚脱的陆沉舟扶到病床上。
“陈医生，快！他的腿……”林薇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老陈立刻着手处理。冰敷，消炎，重新挂上点滴。陆沉舟闭着眼睛，眉头紧锁，任由摆布，身体因为剧痛而微微颤抖。
林薇站在一旁，看着老陈忙碌，看着陆沉舟强忍痛苦的模样，浑身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带来刺骨的寒意，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林教练，你也快去换身衣服！这样会生病的！”老杨焦急地催促。
林薇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病床上那个沉默而脆弱的男人，转身离开了医疗室。回到自己冰冷的宿舍，她脱下湿透的衣服，热水冲刷着冰冷的身体，却冲不散心头的沉重和疲惫。真相已经揭开，但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伤痕和即将到来的季后赛危机，却如同窗外依旧肆虐的暴雨，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