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陈霜降回家的时候,推开门,发现客厅的灯没开。
再定睛一看,林染坐在饭桌前。
似乎是在乖乖等他回来。
陈霜降觉得林染不会有那么听话。
果不其然,在林染面前还发现了一个奶油蛋糕。
陈霜降挂好衣服之后,打开客厅的灯,边做这一系列动作边问林染:“你要变蝙蝠啊?大晚上还不开灯。”
林染“哼哼”一笑:“哥,你不懂,这是浪漫!”
陈霜降搞不懂黑灯瞎火的是在浪漫什么,坐到林染面前:“就为这一个蛋糕浪漫啊?”
问完补充道:“今天是谁的生日?你还大张旗鼓买个蛋糕回来。”
林染龇个大牙傻乐。
这是他时隔六年第一次见到陈霜降,当然是意义非凡的日子。
但是他没法这么说。
于是他指着自己的大门牙:“今天是我门牙掉落二十周年纪念日。”
陈霜降:“……”
他沉默了。
“你就是白天给瞎子打手电——没事找事。”陈霜降给了林染一拳。
林染被打了也还是笑。
“照你这么说,每天都是纪念日。”
林染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理所应当应了一声:“对啊。”
他这么说完,陈霜降又装模作样伸手要揍他。吓得林染猛地从椅子上蹦起来,往后退了一步。
“反正蛋糕买回来了,我一个人吃不完,你得陪我一起吃。”
林染叽里咕噜一口气说完一串话,再看向陈霜降的时候,陈霜降已经起身往厨房走去。
陈霜降伸手摸了下厨房台面,当然是没想到林染不仅把锅碗瓢盆都给洗了,也没忘记把台面擦干净。
林染就跟在他身后,看见他诧异随后又欣慰的表情,得意洋洋地抬起头:“怎么样?满意不?”
陈霜降还是觉得林染不对劲,手“啪”的一声贴在了林染的额头上:“你真的是林染吗?今天怎么听话得跟被人附身了一样?”
林染眉一挑:“我乖你还不乐意?那我现在给你摔两个碗助助兴?”
“我可以怀疑你,但是你不能真的捣乱。”陈霜降说完,转身拿了两个碗。
林染看见他的动作,补充:“蛋糕送了盘子。”
陈霜降又把碗放了回去:“不早说……”
林染拆开蛋糕盒子,往上面插蜡烛。数了下蜡烛的数量,发现只有十根。
他抬头看了眼陈霜降,道:“我今年十岁。”
陈霜降笑着叹了口气:“好的,小朋友蜡烛插好了没?我去关灯了。”
林染从桌子上摸出来一个打火机,一根一根把蜡烛点燃。陈霜降关完灯后走到桌子前给林染唱生日快乐歌。
一曲唱完,林染在火光中俯身要吹蜡烛。半路动作突然刹车,抬头看陈霜降。
陈霜降的脸在火光中晃动,投下阴影。
林染听说人临死前会看见一束明亮的光。他猜如果自己要死了,看见的一定就是他哥在火焰中朝着他笑的画面。
他眼眶有点湿了。
但是光线太黑了,陈霜降看不见。
“怎么不吹?马上蜡烛都要烧完了。”陈霜降提醒他。
林染装作若无其事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开玩笑:“你的歌歌词唱错了,应该要祝我的门牙掉落二十周年快乐才对。”
陈霜降笑着应声:“好好好。那快让你的大门牙许个愿望再把蜡烛吹灭吧”
林染趁没人注意到的时候轻轻伸手抹了下自己眼角的眼泪,然后把蜡烛一口气全吹灭了。
陈霜降起身又去开灯。
林染突然喊住他,声音带笑:“哥,你真好。”
陈霜降对他突然的煽情感觉到肉麻:“我什么时候不好?”
灯打开时林染早就恢复如常。陈霜降准备去洗澡,伸手一看手腕上的表,现在已经九点半了。
“吃完蛋糕就去刷牙,早点上床睡觉。不许熬夜了啊。”
…………
林染躺在床上也睡不着。
在陈霜降死后,他无数次回忆他和陈霜降的美好时光。
没有那一刻那些回忆能像现在一样清晰。
从前他能想起来的和想不起来的都一一浮现在脑海里。
他害怕睡觉,害怕自己一闭上眼睛就再也见不到他哥。
但是困倦还是一点点席卷他的大脑,迫使他闭上眼睛。
某一瞬间,林染突然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脑袋瞬间磕在火箭内部的地面上。
耳鸣声贯穿他的大脑,刺得他头晕目眩。头顶上的警报灯闪烁了两下,随即刺眼的灯光熄灭了。
林染全身发冷。
果然,他还是回来了……
他手中紧紧攥着的警徽已经划破了他的掌心,流出的血珠漂浮在空中。
林染看着那串血珠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倏地扶着地面让自己重新直立漂浮在空中。
他抓着舷窗的边缘,努力探头往外看。
窗外的两个太阳重新重合在了一起,林染已经看不见那个小的蓝色太阳的踪迹,日照回到了平均值,所以警报灯也开始停止闪烁了。
本次双日现象持续时间23小时24分21秒
通讯!通讯!!
林染想起来要和地面联系,漂浮着往飞船前方的中控台飞。
摁下通讯按钮,他立刻朝着话筒说话:“地面地面,这里是神舟。”
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人回答。
似乎是刚刚的异常现象让通讯也失去了作用。
丁於从飞船的摄像机上看到了舷窗外的全部。
不仅是他,其实全世界都看见了。
林染自从异象之后就完全失去了联络,他一直等待林染的回音,但是迟迟没有音讯。
这是他守在这里的第十个小时。有工作人员劝他暂时离开休息,但是他还是不愿意走。
听见林染断断续续传唤的声音时,他知道自己没白等。
“神舟神舟,我是丁於。林染,你那边情况怎么样了?我刚刚呼唤你为什么没有回答?”丁於一口气抛出两个问题。
“刚刚我昏迷了。”林染如实回答,仍然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窗外,“似乎是因为双日……窗外的异象你们看见了吗?”
林染的声音逐渐小了下去。
无论放在什么时候,这都是极其不可思议的事情。
“全世界都看见了……”丁於道。
林染虽然在和丁於对话,但是脑海中不知道为什么无法控制地蹦出来以前和陈霜降的回忆。
他小时候叛逆得要死,陈霜降不告诉他自己在从事什么工作,林染就决定自己去找。
一个周日,趁陈霜降出去上班不在家的时候,他钻进陈霜降的衣柜,把衣柜里的所有衣服一件一件地翻。
就是想看看陈霜降衣服口袋里会不会有什么遗漏的线索。
陈霜降的衣服里带着他身上的味道和洗衣粉的香味。
衣服很香,但是林染什么也没找到。
气急败坏的林染抱着陈霜降的所有衣服进了自己房间,揉成一团在床上搭了个城堡。
晚上陈霜降回家准备换衣服,打开柜门发现柜子里空空如也。
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不相信有鬼,那就肯定是林染干的了。
陈霜降一脚踹开林染的卧室门,看见林染窝在那一堆衣服上睡觉,也不嫌热。
“林染,你又发什么神经,欠收拾了是吧?”
陈霜降凶他,他也没反应,自顾自把身体蜷起来。
陈霜降还要施行自己哥哥的最后威严,伸手一指床上的衣服,让林染今天晚上不收拾完就别想睡觉。
林染把埋在陈霜降衣服的一只眼睛挪出来看陈霜降,没说收拾还是不收拾,只是委委屈屈问他——
“哥,他们都有家长陪着开家长会,为什么我没有?”
陈霜降愣住了。
他后来什么话都没说,一言不发地收拾走了自己的衣服,给林染盖上被子睡觉,但是两个人一句话都没再多说。
陈霜降也没办法。真的。
更可悲的是,这些林染从前觉得委屈至极的时光,在陈霜降死后看来,突然变得那么滑稽温馨。
然而林染当时持之以恒的侦探也不是没有一点发现。
有一次他哥没把电脑关好,林染在家里那个笨重的电脑里看见了陈霜降登录的一个网址。
后来一直记着那个网址,只是一直没有机会碰到电脑。
“……你放心,祖国正在尽力想出对策,不久之后会有一批补给送上太空……”
丁於接着道。
林染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突然想起那个网址,至今还深刻得刻在脑海里。
林染想让丁於帮忙登录网址看看那个网址后究竟是什么,但是他刚刚喊出丁於的名字,话就戛然而止。
“林染,怎么了?”
林染要开口,舷窗边缘突然被镀上一层金边。他下意识感觉到大事不妙,瞬间松开手中的话筒艰难地移动到舷窗边。
果然,第二个太阳又要出来了……
林染没来得及做出什么抵抗动作,突然感觉到头痛欲裂。
再一睁眼,眼前又变做了家里的那一团黑暗。
他只能感觉到自己大脑的一切都被压缩到一块,痛得他抑制不住自己的手脚用力挣扎。
床发出惨烈的吱呀一声响。
刚刚洗完澡出来的陈霜降听见了这巨大声响,那种不安感倏地涌上他的心头。
他拧开林染的房间门,打开门就看见林染缩在床单上,嘴里发出极其痛苦的呻吟。
林染看着陈霜降扑过来的满脸担忧的脸,一时想不起他是谁……
他是谁?
好熟悉……
是谁?!
他要疯掉,捧住了已经蹲在他床边的陈霜降的脸。泪腺分泌眼泪,泪水从脸颊往下流。
陈霜降伸手检查着林染的身体。
随后听见林染呢喃着不断重复:“你是谁?你是谁……”
“我是哥哥,阿染,我是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