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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药

作者:砚羽枝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雨滴打湿了衣裳,汇聚成一层薄薄的雾,到了中午又下起来。


    “哗哗”的写字声不绝于耳,陈落日眉间浅浅一道褶,最后一个答句写下时,才畅快地松了一口气。


    数学老师把试卷收上来后吩咐一声:“明天我们学校要做考场使用,把自个的东西该拿的拿走,该放书包柜的放书包柜,住校的回宿舍前劳动委员组织一下,把每个人桌洞看一看啊。”


    一些人稀松应声。


    暮色渐渐垂落,走读生前仆后继离开。


    林亦竹把厚重的书本往书包里塞,米白色的书包被撑了个满,她扯了几下,拉上拉链,单手拎着书包(是的,因为太重了背着累)和陈落日打声招呼就走了。


    很快,教室里的学生陆陆续续只剩一小半。


    刘星婉招呼为数不多的住校生打扫卫生,陈落日和另一个人分配到检查课桌的活儿,一排一排望过去,每个人的桌洞都空无一物,就像这个教室从没有人光顾。


    “欸——”有女生惊呼。


    “班长的桌子里怎么有东西啊?”


    陈落日一愣,抬眼向她本该空荡荡的桌肚里望:一个小小的,圆柱形的东西躺在里面。


    这是什么?她掏出来看,是一瓶白花花的药片。上面印着她看不懂的一些字,背面贴了个标签“处方药”。


    “有东西就放进柜子里,大惊小怪什么。”刘星雨白了一眼那女生,转而忙着去擦黑板了。那女生撇撇嘴,一脸不服气。


    陈落日没有心思管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手指即将拉开铁环的一瞬,却微妙的一顿。骨子里的好奇心蠢蠢欲动,扎的她有一些不太好的念头。


    她手腕背进身后,把药片放进书包里,假装镇定对劳动委员说:“我收拾好了,可以回宿舍了吧?”刘星雨随意摆摆手,放她走了。


    夜色笼罩之下,陈落日脚步匆匆往寝室赶,推开门,忽略天然的避风港:有床帘的铺盖,坐在书桌边的椅子掏出手机,搜索药片的名字。指尖在屏幕上飞速的打击。


    “氯氮平……医嘱用药,不可随意购买,通常用于治疗——”


    同宿舍的室友推开门,发现她独坐在宿舍里,打了声招呼:“落日你提前回来啦?这么早。”陈落日浑身一颤,心跳在这一刻达到顶峰。


    都说人在紧急情况下有本能反应,她把手机压在手肘下。


    “嗯,我打扫比较快。”她微笑着回话,手却顺势把东西塞进裤兜里。接着装作若无其事和室友寒暄几句。


    室友嘴上没反应,却眼尖,瞥到了陈落日藏东西的片刻动作,嘴巴微张又合上,终是没说什么话,坐回自己的桌子前,开了录音练英语。


    陈落日抓着栏杆爬回床铺,帘子拉的紧紧,手忙脚乱掏出手机,视线扫到荧屏上的一瞬颤了一下,接着死死锁在上面。


    难治性……精神分裂症?


    林亦竹坐在木质小桌前写作业,落日温润的光洒在窗边的一丛修竹上。她们房边的竹子并不是普通院子里的几株,而是成片成片的竹林。


    准确点说,她和奶奶的家是依竹而建的。


    林奶奶端着切片的橙子进来,无声无息放在她的书桌旁。


    她察觉到有动静,扭过头去,对着林奶奶浅浅一笑,盯着墙上的全家福发呆。


    “亦竹,在想什么?”老人问。


    林亦竹疲倦的伸了个懒腰,表情却是放松而愉快的:“在想爸妈什么时候回来呀,奶奶。”她笑意盈盈地说。


    林奶奶静默下来,表情一沉,心里思索每次和自己这孙女说话,五句有两句是离不开她父母的事的:“快了。”


    她长叹一声:“为什么每次都是快了啊?”片刻,又释怀一笑:“我知道了,奶奶你先去忙吧。”


    因为每次都是这样,所以林亦竹也渐渐摸索出一个规律:尽量不要和奶奶谈论有关自己双亲的事,毕竟,也得不到什么有用的内容。


    轻微的脚步声响起,老人蹒跚的影子从室内移到客厅,直到再也看不见。深冬的晚风从屋内飘过,吹起浮在玻璃两侧的窗纱。


    夕阳最后一缕鲜红的余晖落到墙上。那早已有些陈旧的全家福,蒙上一层血色的光晕。


    第一抹鱼肚白刚刚泛上天空,陈落日推开教室后门时,指尖还带着晨露的凉意。


    “来得真早。”林亦竹见还有人在这个点抵达,不禁感叹了一声再抬起头。


    她的长发一如往常扎成松松的马尾,嘴角挂着陈落日见过无数次的,令人安心的微笑。


    陈落日手指不由自主的收紧,被药瓶的棱角硌到之后又渐渐张开,此刻林亦竹的笑意,也与平日大相径庭,有种令人怀疑的不真实感。


    “你也是。”她收回目光,声音低了几分。


    林亦竹低下头,默默整理错题。


    陈落日脚步比平时更慢了一些,从口袋里掏出那个白色药瓶,放在她的桌面上:“昨天落下的东西,是你的吗?”心里仍有一丝侥幸。


    药瓶与木质桌面碰撞,发出轻微的“嗒”声。


    林亦竹的笑容凝固了一刻,像是汩汩的春水突然千里冰封。


    她伸手拿起药瓶,动作平稳:“我找了很久。”声音柔和,像一杯温度刚好的蜂蜜水:“你在哪里找到的?”


    “你课桌里,”陈落日似有若无的扫了她一眼,“昨天整理教室,看到了。”


    “谢谢。”林亦竹拉开拉链,将药瓶塞进书包内层,“维生素片很重要,我最近有点贫血。”


    窗外的香樟树上,一只早起的麻雀扑棱着翅膀翩然飞去。陈落日的视线追逐着那道灰影,又转回林亦竹脸上:“氯氮平……不是维生素,你知道吗?”


    林亦竹身体周边的温度随着那句话一瞬间抽干,转为一种彻骨的惊惶,手指在书包带上收紧,指节发白。


    她抬起头,唇边的微笑依然完美,只是和缓随着话语的落下流逝成防备:“你查过了?”


    视线交汇,陈落日发觉她眼角弧度弯弯,瞳孔里却没有丝毫温情。


    “对。”一字从嘴里吐出。


    两人一言不发,能隐约听见林亦竹重重压抑着的深呼吸,脸上的笑意快维持不住,麻痒的感觉自脚底升起,蔓延到四肢百骸:“你特意为我拿过来……谢谢……但——”


    更多的话还未出口,她便瞧见对面的少女薄唇微动:“我不会说出去。”


    林亦竹眸子中颤抖着的情绪渐渐平息,后知后觉自己有些失态,习惯性扬起温和的微笑,又感到有点虚伪。


    良久,她艰涩地问了一句:“你为什么……你保证?”


    “保证什么?哦——”陈落日突然之间懂了她的意思,紧急撤回一个问句:“你放心,我没那么无聊。”她尽量用轻松的语气开口。


    林亦竹嘴唇抿成平直的一线,失去了往日的笑意,整张脸都透着严肃和不易察觉的警惕,像刚出洞的蛇,又像受惊的兔。


    两人就隔着一张桌子多的距离相望,披着沟通外皮试探彼此。


    有陆陆续续的脚步声从走廊移进教室,也有好奇的眼睛朝这边张望。顷刻间,林亦竹又做起那种温婉可亲的笑意,柔和到任谁都会觉得是个良人。


    谁能想到这个看起来没有任何攻击性的女生,不久前刚和她在教室对峙呢?陈落日在心中暗暗加上一条:这个女生,还是半个精神病患者。


    “考试——即将开始,请——监考老师分发试卷。”广播中夹杂着丝丝电流杂音,监考老师站在讲台上一言不发,同学们正襟危坐。


    这次考试应该难度不大——这是陈落日拿到试卷的第一反应。她大致浏览了一下试卷,眉头渐渐蹙起。


    “请听下面一段录音,并调试音量。”


    从英语考场里出来,陈落日深觉整个人都废了。她还是低估了教学难度。题型比起她之前的学校更为新颖,词汇量也要求更多。


    平时上课也没怎么看出来……怎么会这个样子呢?


    到时候成绩出来一定很烂……她心里没底。


    一个女生从身旁走过,笑着和她搭讪:“嗨,陈落日。刚过来还适应吧?”


    不太,适应。她想这么说。而脱口而出的却是:“还行,还可以。”好歹是经过三四轮周考磨砺的人了,这时候露怯总觉得不太合适。


    “那就行……哎呦,马上发卷子了,我先上个厕所,你赶紧进班吧!”同桌笑着跑远。


    北淮中学每门考试之间间隙稍短,所以走廊上无论是老师还是学生都行色匆匆。陈落日四下看看,无意识地咬了下指甲。


    教室里,林亦竹自始至终坐在座位上没挪窝,正在翻看错题集。


    陈落日看到有同学调侃她:“哎,不紧张啊,这么淡定?”


    林亦竹抬头,笑了下,半玩笑地说:“紧张什么,有什么好紧张的啊?”那人撇撇嘴,话里带了些不明意味:“不一样啊,果然是大学霸,就是比不了。”她只是笑了笑。


    这人都不发怵吗?陈落日转念一想,林亦竹好像真没有类似这样的情绪。


    每次考试都不害怕还能拿第一……她心中多了些酸意。


    “这次考试难度较大的情况下,林亦竹还能拿高分,”英语老师站在讲台上,苦口婆心地长篇大论,“你们应该多向这种同学学习,知道吗?”


    陈落日手上的笔依旧没停,被寒冷的周六天刺激的睡意都没了。她禁不住想回头看看林亦竹是什么表情,结果发现——那家伙还在刷试卷。


    这么淡定?陈落日默默感叹着。同时也暗暗发现,北淮的校风好像和江明的不太一样,好像所有人都很低调。


    林亦竹的卷子顺着第一排传下来,到陈落日这边时只剩了两张薄薄的纸。她接过来,一看,卷面上的字不是自己的,就径直往后面传。


    在手肘抬起的前一秒,她微妙的停顿了一下,接着放下试卷仔细端详。


    林亦竹的字略微连笔,带点潦草,有种别样的放纵,完全看不出是那个平时恬静的女生。陈落日扫过铺满整张试卷的字,随手把试卷往后桌一按。


    “刚才把我试卷扣那么久干什么呀?”过了几秒,一个声音从后面传来。


    她赌气说了一句:“你字好看,瞅瞅不行吗?”


    一阵轻笑从身后响起,片刻后才说:“谢谢夸奖。”


    她没有转头,嘴角却不自主勾起。


    身后的声音又响起来,像缕缕的丝线往耳朵里钻:“以后,有什么不会的题可以问我,不用自己憋着。”


    “谁憋着了?”陈落日不服气。


    “还装呢?”话没有多好听,语气却半是调笑:“今天收作业的时候,我看见你空题呢。”


    陈落日浑身一个激灵。


    林亦竹思索一会儿,接着说:“老师们都很讨厌空着不做,下次可以问我。”


    前面并没有吱声,半晌,才闷闷地传来一句:“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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