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归零》 第1章 引子 “前方到站临湖湾,下一站……”女声播报着到站提示,人群骚动起来。地铁嗡鸣着停靠,呼啦啦拥上一大片人。 陈落日摘下耳机,耳机盒“咔哒”一声扣上,起身整好卫衣往大敞的地铁门走去。出了站,她打开手机导航,敲下四个字“北淮中学”。十一月,已是初冬,天有些冷,沁凉的寒意灌入体内。 她径直拉上帽子,等着手机反应出路线图,看到荧屏上“2.7km”这个数字时低声骂了一句。 这破学校还挺远。 陈落日将手机揣回兜里,思忖再三还是决定将钱花在刀刃上。微信里那句“钱够不够”也始终没有回复。看着这座陌生的城市,心里涌上一股惆怅。 风从四面八方刮来,吹的人脸生疼。 倪茵匆匆忙忙赶来校门口,远处,一个清瘦的人影往这边来,直到走进了倪茵才看清人,站起身:“你是陈落日吧?” 陈落日轻轻应了一声:“对不起老师,我来晚了。”倪茵疲惫的摆摆手示意:“没事。” “走吧,去我们班。”陈落日一言不发,跟在倪茵身后。与此同时,整个学校被一阵音乐环绕。 “哦,他们下课了。”她自言自语,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人,发现陈落日抬起头,望着远处的天边发呆。 在想什么呢? 穿过一条条长廊,偶有三三两两的人说笑着掠过身旁。淡淡的夕阳余晖铺在地面上,方砖逐渐明晰,泛着灰的门牌从“高二一班”一直到“高二三班”,接着身前的人脚步戛然而止。 倪茵站定在门口,抱着臂一言不发。班里吵闹的学生却渐渐安静下来。 “这个是我们班新来的插班生,”她不急不慢,“有请她做个自我介绍。” 稀稀拉拉的掌声显得格外刺耳,直到某些男生看清女生姣好的面容后,掌声才逐渐真心实意起来。 陈落日不轻不重的点头,走上讲台,眨了两下眼:“大家好,我叫陈落日,来自江明市。 有胆子大的男生高声问:“哪个落日?” “落日余晖的落日。”她对上男生好奇中带着戏谑的目光,平淡答。 男生觉得没趣,悻悻然底下目光。 “我的爱好是……希望以后能和大家相互努力,共同进步,谢谢。”陈落日轻描淡写跳过模板里自己不熟的内容,浅浅鞠了一躬。 掌声比之前要大了许多。 倪茵没注意班里微妙的气氛,满意地点了点头,视线在整个教室里逡巡。扫到一张挂着书包却无人就座的位置时,眼神微动:“嗯……”随后指了指那处:“你坐那儿吧。” 为什么要分配一个空座后面给自己?陈落日疑惑,也只能听从。 倪茵安排好一桩子事后顿觉轻松,下达“自习开始”的命令后径直走了。即使没有老师,教室里依旧秉持着重点高中该有的自觉性。 陈落日拎出一沓卷子,信手翻到某一章节的提优,笔在纸上飞速书写。 一阵细微的气由前至后绕到她身旁,桌上薄薄的纸被突然一扯,黑色墨渍拉成长长的一道。 事情来得太措手不及,陈落日条件反射松开手,接着才皱着眉看过去。 一个女生与她四目相对,往后退了两步,眉心蹙起:“你没事吧?” 第2章 插班生 下午6:37,北淮中学。 刚下课的教室里人声鼎沸,有三三两两的学生结伴去食堂,也有人留在教室里,等着最热闹的时候过去。 “亦竹——” 一个女生站在不远的地方,边回头边朝身边喊。 林亦竹摇摇头,指尖来回按笔:“我把这题做完还有一会儿,你要等不及你先去吧。”同桌摇摇头,拉着几个女生一起走了。 那道晦涩的数学题一瞬间有了思路,她抓紧笔,在草稿纸上做着演算,两分钟后抬头,教室里已经散了不少人。 偶然间一阵风飘过,桌上的纸被风吹的四散飞舞,林亦竹俯下身去捡,一切都整理好后起身。 食堂里一条条人龙汇聚在各个窗口,林亦竹拿好餐盘,排到了一条队伍后面。前面的人看着英语手册,反复诵念单词。打完饭之后翻看着书中的例题讲解,她边吃饭边看,放下勺子之时顺便抬头望向窗外。 “真好看。”天边,紫红色的晚霞拥抱着落日。 每次吃完饭爬楼梯的时候是最烦的。林亦竹扶着栏杆,迈上最后一级台阶,她喘了一口气,走进教室。正前方的讲台边坐着班主任,一片安静。 林亦竹早就习惯了这种氛围。缓步走到教室后排,手习惯性地撑上后面那张空桌子想要借力。 “你干什么?” “?” 林亦竹一转头,发现一个身材纤瘦的女生与她四目相对。 “同学……请问你是?”她眉心蹙起,反应了一会儿也没想起来这是谁。 陈落日皱皱眉,语气不怎么好:“我新来的你不知道?” 林亦竹表面镇静,内心摆出一个问号脸:“……?” 这人什么时候来的? 陈落日不理会陌生的女生,转过身去继续刷卷子。 林亦竹回到座位上,探身去和同桌窃窃私语:“你知不知道这女孩什么时候来的,刚才倪老师也没讲啊?” 同桌的女生眨眨眼,一脸无辜相:“刚上晚自习的时候,老师把人带进来,说这是我们班新来的插班生……哦,我想起来了,那时候你应该在食堂。”她看了林亦竹一眼,揶揄道:“现在全班,应该你就是最后一个知道她的人喽。” 林亦竹:“……” 她心念电转,手肘抵在膝盖上:“诶,那你说她,叫什么名字啊?” “嗯……”女孩眼珠子四处乱瞟,半晌才答:“没听太清,好像叫陈……陈什么——” “陈落日。”后排的女生冷冷清清的声音传入耳中。 林亦竹实属没想到陈落日会在这个时候插一嘴,扭头看去,发现人家已经继续开始做作业了。 好吧,这人还是挺奇怪的。话都不说完就跑了。 身后的白墙上时针走过一格,发出极轻微的一声“叮”响。 七点整。 在不知不觉中时间悄然流逝,指针又跳了两格半。天色已深,窗外暗淡一片,有的人回头望了望时钟,收拾书包离开教室。 陈落日提前问过倪茵课程进度,也带了相应的卷子。此时正垂眸,笔在短文中划下一个词。 突然,肩膀被人拍拍。“陈同学,下晚自习了,走吧。”抬眼望去,是林亦竹眉眼弯弯的脸,唇边还带着一丝笑意。 “下课了?” “对啊。”林亦竹歪歪头:“你刚来,应该是走读吧?这会儿应该走了。” 陈落日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一下子抬头:“我住校——还有我请你以后不要有事没事来找我搭话,行吗?” 空气凝结,一片死寂。 她瞳孔微颤,似乎为刚刚冲口而出的气话感到震惊,长长吐了一口气,有点不耐烦地把刚弄乱的头发理顺:“对不起。刚才有点激动了,你——” “没事的,”林亦竹依旧挂着万年不变的温柔,抿唇笑道:“我叫林亦竹,是我们班的班长,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来咨询我的。” “嗯。”陈落日依旧没什么表情,整个人淡淡的。 林亦竹走了,留下一个略显尴尬的背影。陈落日被这一场乌龙戏闹的学习兴致全无,收拾收拾东西也走人了。 她去了办公室,领了门牌往A楼走去,一栋小楼静静在夜色中立着,正面数扇小窗发着微弱的光。她捏紧钥匙,推开大门。 走到编号为“212”的宿舍前,陈落日隐约听到一阵谈笑声。 这么晚了还有人? 寝室里灯明晃晃地开着,几个女生围着的桌子旁东西摆满,不时传出“唉呦喂”“天呐”诸如此类的感叹词。见她来了也没有过多关注,只问了一句:“哎,你是那个新生吗?” 陈落日随便应付几句,几人也不再搭理她,自顾自聊天。 这样也好。她想。打开行李箱,翻出床单被罩,换好,动作一气呵成。 她坐在床板上,柔软的触感让她不自觉的松了口气,倾身去拉上床帐,静静听着室友们的低语声。 确信没有人能看到床内的景象,陈落日才偷摸着掏出手机,借着寝室刺眼的白炽灯和小夜灯的光亮回信息:你什么意思。 北柒:哟,知道回我微信了?跟你讲,今天徐思琦难过的要死,就因为你走了。 北柒:说回来,你为什么转学啊?在江明待得好好的,犯什么病? 对面的人是闺蜜许北柒,她唇角扬起一个弧度,忍不住调侃:一时想不开,换个环境试试。 许北柒才不信她这套鬼说辞,发过来一条“说人话”。 陈落日划开语音键,轻声细语:“后半句是真的,别不信。” “啊?”许北柒一脸疑惑,转念一想,以陈落日家里的环境,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哇——这是连你死活都不管……” 陈落日嘲讽的笑了一声,算是回应。 许北柒背后发凉,语气认真了不少:“在那儿人生地不熟,你多保重,钱不够和你姐妹说。” “走开!”她笑出来,说了许北柒一句“没事找事”便掐断语音。挂断电话,床铺上又恢复了寂静。 陈落日找出耳机,连上蓝牙,音乐APP的歌旋律轻柔,如摇篮曲诱惑人坠入梦乡。 “1 AM, eyes closed,I’m slowly falling(凌晨一点,我闭上双眼)” “To the music and the atmosphere(任凭自己,缓缓坠入音乐世界)” “Now and then,I feel lights fading softly(恍惚间,包裹着我的灯光悄然褪色)” “All over me and I remember last year(去年的记忆便涌上心头)” “When I was alone in my bed(我独自躺在床上)” “With all these thoughts in my head(所有念头如乱麻般缠绕脑海)” “And living silently inside(又无声地停留体内,无人问津)” “It’s so late in the night, my mind is drifting away(不知不觉,夜已深,我的意识也渐渐模糊)” 女声柔和的声音,让陈落日莫名想起白日所见的少女。一句句温柔的言语使她翻来覆去,在乐声中她闭上眼睛,意识一点点抽离。 在冷清的夜,陈落日度过了自己来到北淮的第一天。 第二天早上是个艳阳天,太阳穿过云层洒下来,也送不了几分温暖。陈落日一大早起来掉了一身鸡皮疙瘩,轻手轻脚的缩在被窝里发抖。 “什么鬼天气……”怎么能这么冷?! 她默默吐槽了一句,凭借着顽强的毅力下床洗漱,出门时在校服外套里多加了件衣服。江明四季如春,自然适应不了北淮的气候。 她走出宿舍楼,匆匆一瞥,校门口有早餐摊,铁锅里煮着茶叶蛋。 早上有语文和最讨厌的生物,板书铺满了半面黑板。陈落日手撑着头,笔在指尖一圈圈的转开。 突然,轻微的抵触感从后背传来。她扭头一看,后排的林亦竹用笔戳了戳她。 “干什么?” “第三小题答案是什么呢?我刚才没听,只能来麻烦你了,不好意思啊。” 鉴于昨天莫名其妙把人家给怼了,陈落日低头看向书本,但并没从自己干干净净的题目下找到什么。 该死,自己也走神了。 她撕下一旁的便签纸,写了三个大字之后朝后排丢去,纸团正好落在林亦竹手心里。 林亦竹打开纸团,展平一看: “不知道!” 她差点笑出声。 下课铃响,所有人屁股上像粘了胶水,坐在椅子上不肯出去整队。直到倪茵过来一声“别写了!”才不情不愿放下笔。 陈落日起身,在人潮的推搡中走出教室,识趣地站到队伍的最后一个。 倪茵打眼一看队伍参差不齐,心中无名火顿生:“那个新来的呢?” 陈落日听到有人叫她,侧过半个身子举手。 “你比林亦竹矮,站人前面去!”在走廊的喧嚣下,她的音量也提高了不少,惹得旁边的人时不时往这边看。林亦竹回过头,眉梢带了点笑意:“请吧。”说着后退一步,让出身前的位置。 陈落日面无表情,心里在咬牙切齿的质问:我矮? 还有,这个林亦竹哪来这么大热情? 北淮的夜很寂静,明明没有雨,却总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潮气。 林亦竹沿着小道一路走回家,最先入眼的是竹丛掩映,大片大片的竹枝在风中晃荡。她不自觉拽了片竹叶下来,一抹苍翠被捏进手心。 “回来了?”林奶奶在里屋喊。林亦竹应了一声,书包挂上门背后的挂钩。 老人坐在饭桌的一侧吃饭,林亦竹瞧着那些再熟悉不过的饭菜,什么话也没说,走过去坐下。 “考试还顺利吧?”林奶奶边吃饭边问。 林亦竹浅浅笑了一下,点头无言。 林奶奶猜中了结果,话语里带上欣喜:“我们亦竹学习一直很不错的,考了多少分啊?” “英语141,数学145,”她坐下,回想了一会儿。 林奶奶虽然一言不发,脸上却展露出笑容。 林亦竹忽然问:“我爸妈什么时候回来?” 老人执着筷子的手一顿,若无其事地答:“他们啊……过段时间吧,小竹你别担心。” 又是这样,总是这样。 她的眉眼间笼上淡淡的阴鸷,话到嘴边,凝成一股郁气吐出。早就习惯了父母多年不归,又怎会多言呢。她想。 林亦竹放下碗筷,去厨房把没吃完的饭菜放起来,接着推开小屋的门朝外面走去。林奶奶枯坐在餐桌旁,叹了口气。起身去厨房洗碗。 “汩汩”的水声在屋子里响起。 “Every second everyday,I spent hoping we never change” (每一天的每一秒,我都希望我们永恒不变) 耳机里响着轻快的歌,陈落日呼吸急促,步子粗重,顺着湖边步道跑过去,直到手机里“2km”的标志被点亮,她才踉跄着坐到长椅上。眼前一片模糊,胸腔里像卡了一块石头,异常难受。 弦月之下的小城静谧祥和,背后是大片大片的木林,陈落日却只觉不安,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随时要窜出来,撕碎吞噬掉她。 她靠在椅子上歇了一会儿,远处人影稀疏,她决定先回宿舍。 “陈落日?”一个女生走到她面前,喊了她一声。 陈落日抬头,看见林亦竹裹着羽绒服,手里拎着一袋东西,一脸讶异地望着她。她喘着粗气,声音干哑:“你怎么在这?” “我家住附近,刚从医院回来,”林亦竹扶住她颤抖的身体,语气关切,“你怎么了?是难受吗?” 陈落日摆摆手,在她的搀扶下站起身,没好气地嘟囔:“跑步跑出来的……又不是瘸了,这么小题大做干什么?” “说什么?”林亦竹没听清,见她不回话也就作罢。“女孩子晚上夜跑还是要注意点,这地儿有点偏,还是不要经常来这里好一点。” 陈落日听到话一愣,手指不自觉地捏紧,闷声说了句“谢谢”。手背上触到少女冰凉的指尖。她拉过林亦竹的手,语气不悦:“你手怎么这么冷?” 林亦竹眨了下眼,半安慰半搪塞着讲:“没事的,冬天嘛手冷点无所谓。” 陈落日默然半晌,在衣兜和裤袋里掏了一阵,拿出个暖手蛋塞到她的手里:“送你了,手这么凉能冻死个人。” 指尖蹭到暖暖的温度,无意识瑟缩了一下。林亦竹握紧那枚球体,眼神亮了亮:“那我收下了。” 她“嗯”了一声,不自在地移开视线,瞥见她手上提的袋子,上面印着“北淮市人民医院”七个蓝字。 “这是……你生病了?”陈落日多问了一句。 林亦竹蹭了蹭鼻子,摇头:“没有,我帮奶奶拿药,她经常低血糖。” 又是极其尴尬和客套的对话。 “……”陈落日不知道说什么,只能道声“哦”。 她们擦肩而过,不过这次无尽的沉默被取代,陈落日走出两三步之后转过头,很轻地说了一句“再见”。 风拂过耳边的发丝,吹散余音。 文中第一段歌词选自Us the duo的《dreamy night》 第二段歌词选自Mina Okabe的《Every second》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插班生 第3章 药 雨滴打湿了衣裳,汇聚成一层薄薄的雾,到了中午又下起来。 “哗哗”的写字声不绝于耳,陈落日眉间浅浅一道褶,最后一个答句写下时,才畅快地松了一口气。 数学老师把试卷收上来后吩咐一声:“明天我们学校要做考场使用,把自个的东西该拿的拿走,该放书包柜的放书包柜,住校的回宿舍前劳动委员组织一下,把每个人桌洞看一看啊。” 一些人稀松应声。 暮色渐渐垂落,走读生前仆后继离开。 林亦竹把厚重的书本往书包里塞,米白色的书包被撑了个满,她扯了几下,拉上拉链,单手拎着书包(是的,因为太重了背着累)和陈落日打声招呼就走了。 很快,教室里的学生陆陆续续只剩一小半。 刘星婉招呼为数不多的住校生打扫卫生,陈落日和另一个人分配到检查课桌的活儿,一排一排望过去,每个人的桌洞都空无一物,就像这个教室从没有人光顾。 “欸——”有女生惊呼。 “班长的桌子里怎么有东西啊?” 陈落日一愣,抬眼向她本该空荡荡的桌肚里望:一个小小的,圆柱形的东西躺在里面。 这是什么?她掏出来看,是一瓶白花花的药片。上面印着她看不懂的一些字,背面贴了个标签“处方药”。 “有东西就放进柜子里,大惊小怪什么。”刘星雨白了一眼那女生,转而忙着去擦黑板了。那女生撇撇嘴,一脸不服气。 陈落日没有心思管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手指即将拉开铁环的一瞬,却微妙的一顿。骨子里的好奇心蠢蠢欲动,扎的她有一些不太好的念头。 她手腕背进身后,把药片放进书包里,假装镇定对劳动委员说:“我收拾好了,可以回宿舍了吧?”刘星雨随意摆摆手,放她走了。 夜色笼罩之下,陈落日脚步匆匆往寝室赶,推开门,忽略天然的避风港:有床帘的铺盖,坐在书桌边的椅子掏出手机,搜索药片的名字。指尖在屏幕上飞速的打击。 “氯氮平……医嘱用药,不可随意购买,通常用于治疗——” 同宿舍的室友推开门,发现她独坐在宿舍里,打了声招呼:“落日你提前回来啦?这么早。”陈落日浑身一颤,心跳在这一刻达到顶峰。 都说人在紧急情况下有本能反应,她把手机压在手肘下。 “嗯,我打扫比较快。”她微笑着回话,手却顺势把东西塞进裤兜里。接着装作若无其事和室友寒暄几句。 室友嘴上没反应,却眼尖,瞥到了陈落日藏东西的片刻动作,嘴巴微张又合上,终是没说什么话,坐回自己的桌子前,开了录音练英语。 陈落日抓着栏杆爬回床铺,帘子拉的紧紧,手忙脚乱掏出手机,视线扫到荧屏上的一瞬颤了一下,接着死死锁在上面。 难治性……精神分裂症? 林亦竹坐在木质小桌前写作业,落日温润的光洒在窗边的一丛修竹上。她们房边的竹子并不是普通院子里的几株,而是成片成片的竹林。 准确点说,她和奶奶的家是依竹而建的。 林奶奶端着切片的橙子进来,无声无息放在她的书桌旁。 她察觉到有动静,扭过头去,对着林奶奶浅浅一笑,盯着墙上的全家福发呆。 “亦竹,在想什么?”老人问。 林亦竹疲倦的伸了个懒腰,表情却是放松而愉快的:“在想爸妈什么时候回来呀,奶奶。”她笑意盈盈地说。 林奶奶静默下来,表情一沉,心里思索每次和自己这孙女说话,五句有两句是离不开她父母的事的:“快了。” 她长叹一声:“为什么每次都是快了啊?”片刻,又释怀一笑:“我知道了,奶奶你先去忙吧。” 因为每次都是这样,所以林亦竹也渐渐摸索出一个规律:尽量不要和奶奶谈论有关自己双亲的事,毕竟,也得不到什么有用的内容。 轻微的脚步声响起,老人蹒跚的影子从室内移到客厅,直到再也看不见。深冬的晚风从屋内飘过,吹起浮在玻璃两侧的窗纱。 夕阳最后一缕鲜红的余晖落到墙上。那早已有些陈旧的全家福,蒙上一层血色的光晕。 第一抹鱼肚白刚刚泛上天空,陈落日推开教室后门时,指尖还带着晨露的凉意。 “来得真早。”林亦竹见还有人在这个点抵达,不禁感叹了一声再抬起头。 她的长发一如往常扎成松松的马尾,嘴角挂着陈落日见过无数次的,令人安心的微笑。 陈落日手指不由自主的收紧,被药瓶的棱角硌到之后又渐渐张开,此刻林亦竹的笑意,也与平日大相径庭,有种令人怀疑的不真实感。 “你也是。”她收回目光,声音低了几分。 林亦竹低下头,默默整理错题。 陈落日脚步比平时更慢了一些,从口袋里掏出那个白色药瓶,放在她的桌面上:“昨天落下的东西,是你的吗?”心里仍有一丝侥幸。 药瓶与木质桌面碰撞,发出轻微的“嗒”声。 林亦竹的笑容凝固了一刻,像是汩汩的春水突然千里冰封。 她伸手拿起药瓶,动作平稳:“我找了很久。”声音柔和,像一杯温度刚好的蜂蜜水:“你在哪里找到的?” “你课桌里,”陈落日似有若无的扫了她一眼,“昨天整理教室,看到了。” “谢谢。”林亦竹拉开拉链,将药瓶塞进书包内层,“维生素片很重要,我最近有点贫血。” 窗外的香樟树上,一只早起的麻雀扑棱着翅膀翩然飞去。陈落日的视线追逐着那道灰影,又转回林亦竹脸上:“氯氮平……不是维生素,你知道吗?” 林亦竹身体周边的温度随着那句话一瞬间抽干,转为一种彻骨的惊惶,手指在书包带上收紧,指节发白。 她抬起头,唇边的微笑依然完美,只是和缓随着话语的落下流逝成防备:“你查过了?” 视线交汇,陈落日发觉她眼角弧度弯弯,瞳孔里却没有丝毫温情。 “对。”一字从嘴里吐出。 两人一言不发,能隐约听见林亦竹重重压抑着的深呼吸,脸上的笑意快维持不住,麻痒的感觉自脚底升起,蔓延到四肢百骸:“你特意为我拿过来……谢谢……但——” 更多的话还未出口,她便瞧见对面的少女薄唇微动:“我不会说出去。” 林亦竹眸子中颤抖着的情绪渐渐平息,后知后觉自己有些失态,习惯性扬起温和的微笑,又感到有点虚伪。 良久,她艰涩地问了一句:“你为什么……你保证?” “保证什么?哦——”陈落日突然之间懂了她的意思,紧急撤回一个问句:“你放心,我没那么无聊。”她尽量用轻松的语气开口。 林亦竹嘴唇抿成平直的一线,失去了往日的笑意,整张脸都透着严肃和不易察觉的警惕,像刚出洞的蛇,又像受惊的兔。 两人就隔着一张桌子多的距离相望,披着沟通外皮试探彼此。 有陆陆续续的脚步声从走廊移进教室,也有好奇的眼睛朝这边张望。顷刻间,林亦竹又做起那种温婉可亲的笑意,柔和到任谁都会觉得是个良人。 谁能想到这个看起来没有任何攻击性的女生,不久前刚和她在教室对峙呢?陈落日在心中暗暗加上一条:这个女生,还是半个精神病患者。 “考试——即将开始,请——监考老师分发试卷。”广播中夹杂着丝丝电流杂音,监考老师站在讲台上一言不发,同学们正襟危坐。 这次考试应该难度不大——这是陈落日拿到试卷的第一反应。她大致浏览了一下试卷,眉头渐渐蹙起。 “请听下面一段录音,并调试音量。” 从英语考场里出来,陈落日深觉整个人都废了。她还是低估了教学难度。题型比起她之前的学校更为新颖,词汇量也要求更多。 平时上课也没怎么看出来……怎么会这个样子呢? 到时候成绩出来一定很烂……她心里没底。 一个女生从身旁走过,笑着和她搭讪:“嗨,陈落日。刚过来还适应吧?” 不太,适应。她想这么说。而脱口而出的却是:“还行,还可以。”好歹是经过三四轮周考磨砺的人了,这时候露怯总觉得不太合适。 “那就行……哎呦,马上发卷子了,我先上个厕所,你赶紧进班吧!”同桌笑着跑远。 北淮中学每门考试之间间隙稍短,所以走廊上无论是老师还是学生都行色匆匆。陈落日四下看看,无意识地咬了下指甲。 教室里,林亦竹自始至终坐在座位上没挪窝,正在翻看错题集。 陈落日看到有同学调侃她:“哎,不紧张啊,这么淡定?” 林亦竹抬头,笑了下,半玩笑地说:“紧张什么,有什么好紧张的啊?”那人撇撇嘴,话里带了些不明意味:“不一样啊,果然是大学霸,就是比不了。”她只是笑了笑。 这人都不发怵吗?陈落日转念一想,林亦竹好像真没有类似这样的情绪。 每次考试都不害怕还能拿第一……她心中多了些酸意。 “这次考试难度较大的情况下,林亦竹还能拿高分,”英语老师站在讲台上,苦口婆心地长篇大论,“你们应该多向这种同学学习,知道吗?” 陈落日手上的笔依旧没停,被寒冷的周六天刺激的睡意都没了。她禁不住想回头看看林亦竹是什么表情,结果发现——那家伙还在刷试卷。 这么淡定?陈落日默默感叹着。同时也暗暗发现,北淮的校风好像和江明的不太一样,好像所有人都很低调。 林亦竹的卷子顺着第一排传下来,到陈落日这边时只剩了两张薄薄的纸。她接过来,一看,卷面上的字不是自己的,就径直往后面传。 在手肘抬起的前一秒,她微妙的停顿了一下,接着放下试卷仔细端详。 林亦竹的字略微连笔,带点潦草,有种别样的放纵,完全看不出是那个平时恬静的女生。陈落日扫过铺满整张试卷的字,随手把试卷往后桌一按。 “刚才把我试卷扣那么久干什么呀?”过了几秒,一个声音从后面传来。 她赌气说了一句:“你字好看,瞅瞅不行吗?” 一阵轻笑从身后响起,片刻后才说:“谢谢夸奖。” 她没有转头,嘴角却不自主勾起。 身后的声音又响起来,像缕缕的丝线往耳朵里钻:“以后,有什么不会的题可以问我,不用自己憋着。” “谁憋着了?”陈落日不服气。 “还装呢?”话没有多好听,语气却半是调笑:“今天收作业的时候,我看见你空题呢。” 陈落日浑身一个激灵。 林亦竹思索一会儿,接着说:“老师们都很讨厌空着不做,下次可以问我。” 前面并没有吱声,半晌,才闷闷地传来一句:“知道了。” 第4章 笔记本,与汤 数学老师拿着一沓卷子进班,飞快给第一排每个人扔了一叠,“哗啦啦”的纸张翻动声此起彼伏。 陈落日拿到卷子飞速浏览一遍,发现上面还有上次做练习题时空着的那道函数,不合时宜的躺在倒数第三题。 她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肠子悔青的感觉。 早知道让后桌把这题给她一讲就完事了……还用得着为这破事发愁? 啊,这如履薄冰的一生。 林亦竹扫过一道又一道题,运笔如飞,北淮这边的风格就是题题不多,道道都难。翻过面,她一愣—— 前面的小朋友要难过了,她偷笑。 这题难度并不超纲,老师上课还特意讲过这个板块,很可惜陈落日没有听到。 想到这里她就更幸灾乐祸,笔尖在题干下方一笔一划写下“解”,末尾打了个点。 小练发下来,陈落日拎着卷子主动找上林亦竹。 “啪”一声脆响,和着椅子呼啦啦拖动的声音,打断了林亦竹的思路。 她略作惊讶:“这是干什么?” 陈落日满脸灰败神色,脑袋枕着手肘,一把将试卷推到她面前:“我要听题,你干不干?” 林亦竹移回视线,语调轻快:“你之前不是说不用吗,我不想打扰你,你还是去找别人吧。”她现在还记得前几天陈落日闷声不响的态度。 她抓抓头皮,烦躁的想这人为什么不上道。 不是平时看着挺随和的吗,一遇上事,非要难为她? 笔的按动声乍响,透明的笔身自白皙的指尖转了个圈。林亦竹懒懒的笑: “第二大题第三小问,题干中条件一……” 趴在桌子上装死的人支棱起来,聚精会神听林亦竹讲题,不知不觉间试卷翻了个面,接着便是那该死的三角函数。 “这个……” 不等陈落日把话说完,林亦竹指节屈起,在题干旁边敲了两下,轻笑着说:“我记得,这题我们练习册上做过。” “当时老师还着重讲了下。” “奇怪,为什么你空着不做?” “明明难度不大……你是哪一块不会?” 陈落日在林亦竹的步步逼问之下把笔一撂,吊着眼扫林亦竹一下。 林亦竹丝毫不恼,也放下笔:“今天你不说,这题你就问别人去吧。” 她最终还是在四目相对中败下阵来,无奈开口:“上课没听,知识点没记,这样行吗?” 林亦竹轻轻晃了两下笔:“你没有说到关键问题上——” “还是那句话,以后有什么不会的题可以来找我。” 陈落日好笑得直起身子:“不是,有些题很难的,你能讲明白吗?” 她手撑着头,漫不经心地讲:“你后桌,毫不夸张地讲,北淮年级第一,每年的竞赛我都是常客,拿过的证书能堆成厚厚的一沓子。一个题是肯定能讲明白的。” 林亦竹数落出自己的战绩,震慑完陈落日之后心满意足地问:“知道了么?” 陈落日屈服于现实,只得认怂。 “那,我们先看这块,”她笔尖点过一行字,缓缓念,“已知α,β ……求 cosB。” 陈落日视线随着笔尖游移,不知不觉间跟着读完了一整道题。 她的掌心覆上陈落日的手背,把笔塞到女生的手心,循循善诱:“告诉我,关键条件是什么?” 陈落日点了点最后半句话,读出声。 林亦竹不吝啬赞叹:“真棒啊。” 她捏着笔的手顿了顿:“可是接下来我不会做了。” 林亦竹也不恼,慢慢说:“那你看这边,这块儿……” 在林老师的不懈指导下,陈落日还是半推半就的解决了那个题,圆珠笔的顶端在桌面按了一下,发出“啪”的一声。 陈落日把试卷一折,顺势趴在林亦竹的桌上休息。 “哎,我说你平常明明挺温柔的,”她慢悠悠地道,“怎么今天这么轴啊。” 林亦竹收拾桌肚的动作一顿,问:“怎么轴了?” 陈落日无聊的发呆,一条一条的数落:“每道题让我自己找条件,对公式,也不直接报答案,完事了还要让我再给你讲一遍……不至于吧?” 她听到这句话,轻笑一声,意味不明的讲:“所以你想让我给你来个一条龙服务,一次性讲完?” 陈落日用手指一下一下戳着脸颊:“对啊。” 林亦竹把书本塞回课桌,往椅背上一靠:“你一直用这样的方法听讲,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其实并没有完全听懂?” 陈落日一怔。 “直接跟着别人的思路走固然方便,但我更愿意让你自己去寻找答案,自己去找出解题的方法,我可以给你提示,但我不会剥夺你独立思考的过程。” 林亦竹把椅子推回课桌,笑笑:“这是我的学习方法,只是给你建议,我出去走走。”她径直走了出去,留陈落日一人静静思考。 自己找方法……独立思考……她沉思,似乎品出了点道理。 这个后桌,还真有两把刷子? 有这么一个行走的资源库…… “欸,林亦竹!”她急忙朝门边的人影喊:“那个,我前几天还有几道题没听明白,你能不能给我讲讲啊?” 她的脚步顿了一下,扭过头,对陈落日说:“不太行,今天我晚自习有事马上得走了。明天吧——明天给你讲。” 窗外,夕阳如火。 混乱的叫喊声从耳边迸发,光影转换的瞬间,一声凄厉的尖叫刺破眼前的云雾,震碎了满室的阳光。 林亦竹从梦中惊醒,坐起身,此时已是天亮。外面雨声淅沥,天气预报显示“小雨”。 又下雨了。 与此同时,陈落日走出宿舍楼,撑开雨伞,细密的雨竹淋在伞面上,她看了下灰蒙蒙的天,不禁叹气。 温热的豆浆与牛肉饼很好的填饱饥肠辘辘的胃。陈落日一边吃着早餐,一边踏进教室。 体育委员倚着桌子和同学胡侃,三两女生凑在一起聊八卦,大家都有相熟的人,只有她是中途插进来的意外。 不过这一现象随着林亦竹的进入而打破。有些女生见她来了纷纷打招呼,林亦竹在门外抖抖雨伞上遗留的水珠,也微笑着回应。 想想,一开始印象不怎么好的林亦竹,反倒是这个陌生的环境里,她最熟悉的人。 少女走到面前,扬起明媚又温柔的笑:“早上好。” 陈落日宛如一个东施效颦的愚人,僵硬的扯动嘴角:“早。” 林亦竹见她这般不自然,捂住嘴轻咳一声:“不坐吗?”说完便拉开椅子,还很贴心的帮陈落日也顺势拉开。 她忙不迭坐下,感觉自己今天有点失态了。 “我昨天临走前,”林亦竹走神间忽然想起一件事,询问,“你说有道题不会,还用我给你讲吗?” 陈落日应了一声,从课桌里抽出练习册,翻到对应的那一页,点了点题干:“这个。” 林亦竹抽过册子,皱着眉思考,不出两分钟蹙起的眉峰渐渐展开,把笔推过去:“来,我们看第一小问。” 陈落日在听完她的讲解之后,从未觉得自己像头蠢猪。这么简单的题都不会做,在答句末尾打了个句号,之后把笔一丢,趴在桌子上。 她依旧转着笔,细细端详陈落日的题册。发现这人前面有数不清的题都是因为公式代错、粗心等导致的问题,订正也写的有些敷衍。 “你基础不扎实……学习态度不怎么样,这是个致命的问题。”林亦竹点评两句后把本子还给陈落日。 也许是因为和林亦竹熟悉了一点点,她听着对方的建议,也没那么想马上反驳,而是懒懒地问:“那——什么办法能让我改正呢?” “学习习惯这个问题你得自己调节,至于基础——”林亦竹思考了一会儿,从座位下层层叠叠的书本中抽出一本本子,递给陈落日:“这个是我自己的笔记,可以参考一下,也别全信,可能不完整。” 笔记本的封面是淡淡的绿色,翻开一看,里面是密密麻麻,却整齐清晰的笔记,每个板块都用加粗加大的字迹标好,知识点一目了然,俨然是一份那种老师会拉出来展示的,标准的笔记。 陈落日:“……”你管这叫可以参考一下? 林亦竹看见陈落日五味杂陈的表情,从容一笑:“怎么了?” 她摇摇头,嘴角扬起,却一言难尽:“没事,谢谢你可能不完整的笔记。”便转过头去不说话了。 林亦竹满脸疑惑,课代表正好走上讲台,朗朗的读书声在教室里响起,她只能先将此事搁置一旁。 不得不提,林亦竹的笔记用着是真的爽。上面什么知识点都有,大到书上重点划出的公式,小到老师在课上随口一提的某个定理,应有尽有。复习起来跟那词典笔一样,哪里不会点哪里。 陈落日想着,神清气爽翻开本子,准备找一下代数部分的总结,却意外发现这一板块没有错位相减法。 嗯?她又在板块内仔细寻找,依旧没有它的身影。 陈落日不死心,把笔记本翻的哗啦作响还是没有这个内容。 万能笔记失效了? 她扶额叹息,认命般翻开试卷堆,在卷子中一处笔记的的犄角旮旯处找到了一行简短的字。 好吧,原谅她了。这个偏地儿想都想不起来怎么记。陈落日撕下张便利贴,本本分分地抄上笔记,写好后贴在了那一页字的最上方。 第二天到教室,见到林亦竹的第一秒,陈落日着急忙慌地告诉她,换来林亦竹的从容一笑以及一句“我早就和你说过不一定全”,哑口无言。 “还是谢谢你帮我补上啦。”林亦竹眉眼弯弯,身体靠在桌子边,嘴角扬起:“以后如果里面有什么缺的,可以告诉我,我完善一下。” “当然,如果陈落日同学愿意,也可以帮我顺手记一下。”说话时林亦竹眼睛里有一点快乐的光:“就当是把笔记借你,收取的一点小小利息啦。” 少女眼睛里的狡黠与纯真混成看不清的思绪,像阳光一样令人无法拒绝,甚至想为她做的更多。 陈落日盯着她的瞳孔看了许久,怔愣着说:“行。” 林亦竹两道清瘦的眉弯起来,说声“谢啦”之后便坐下。早晨的朝阳沿着窗台边倾泻下来,给她肩头镶上了一层毛茸茸的光圈。 陈落日忽然想到,之前许北柒分享给她的一句歌词: 你温柔的长发,在风中划过嘴角。她想,此刻的林亦竹,就是细腻的词句最好的诠释。 太阳从刚初升,一跃飞上枝头,在时钟的滴答声中逐渐向地平线奔去。 难得的一节体育课,回班后所有人满头满身汗渍,打湿了衣服。兴致高涨的讨论谁谁谁又进了一球,教室里挤满喧嚣。 陈落日依旧是一身清爽,她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满心想着待会儿的小练能不能有所提高,诸如此类。 寒冷的风吹进来,刮得人头皮发麻。她丢了颗橙子糖到嘴里,起身去敲林亦竹的课桌:“一起吃饭吗?” 林亦竹拢好笔,把书一股脑堆在椅子上,修长的手指戳了戳她的脸颊:“你在吃什么?”陈落日被问的一愣,又反应过来。 “糖,”她说,“你要吗?” 林亦竹配合的伸出手,一个亮晶晶的东西被塞到手里,是一颗糖,沁人的甜味在嘴里化开,她侧过脸,莞尔一笑,露出整齐的牙齿:“谢谢。” 陈落日听着她再熟悉不过的话语,忍不住调侃:“欸,谢谢是不是你口头禅啊。有什么好谢的,咱俩不是……” 欲言又止,“朋友”二字脱口未出。她抿着唇思考,想找着一个合适的形容词来定义她们之间的关系。 是同学吗?好像不是,比这更熟络一点。 是朋友吗?好像也不是,没有如此亲密。 “互帮互助吗……给你个糖有什么,哈哈。”找不着形容词,只好用动词来代替,陈落日强行拐了个弯,尴尬的笑。 她敏锐的察觉到了陈落日的犹豫,也微笑着答:“那倒是我生分了。”两人说笑着走向食堂。 她刚才,在思量什么呢?林亦竹不明白。 中午,食堂里人声鼎沸。林亦竹在3号窗口排队。 “阿姨,要一份鱼香茄子,一份青菜。”饭盘里装上了沉甸甸的食物,林亦竹道声谢,往一排排桌子边走去。恰巧这时有人起身,她赶忙过去,心里暗爽道今天真幸运。 隔着人群,她看见刚打完饭的陈落日站在汹涌的人流里。 她犹豫两秒,伸长胳膊挥了挥。 陈落日左顾右盼,远远看见林亦竹在空中挥舞两下的手,和一双弯弯的眼睛。她小步跑过去,一屁股在林亦竹身边的板凳上坐下。 “特意给你留的位置。”林亦竹随口说。 陈落日心中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被猛的一触,像甜香的茉莉,花蕊打着颤儿露出来。 她脸上露出一个微笑:“谢谢。” 林亦竹这人吃饭不太讲究,边大口大口的塞着饭边说:“没事儿,一点小事。” 她们并着肩吃饭,阳光从食堂一格一格的窗户里倾泻而下。 林亦竹率先放下餐盘站起身:“我先走了,待会儿回去还要——”一抬头,撞到了一个女生的臂膀上。那个女生碗中的汤晃荡两下,眼看就要倒出来。 “哐啷——”汤碗坠地,泼撒出来的汤滴滴答答,顺着陈落日羽绒服的袖口往下流。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林亦竹慌忙道歉,又转头去检查陈落日的衣服,看到她的羽绒服上都是水渍,还泛着点点油光。 陈落日像是察觉到她的视线,收回挡在她面前的手臂,皱着眉拉过自己的衣服,“啧”了一声。 她自觉不好意思,轻轻说:“要不,你先脱下来,我放学后拿去干洗店洗一下吧?” 陈落日拍了拍袖口,水花四溅。她别过头:“不用了,我自己洗就行。”说着便往食堂大敞的门口走。 林亦竹又和那个女生道了歉,紧跟着她走出食堂。 冬天的太阳凉冰冰的洒下来光线,陈落日袖子上的那一片污渍在阳光的照射和冷风的双重暴击下,很快就干了个彻底。只是油腻腻的汤水依旧泛着黄褐色。 陈落日嫌弃的扯下衣服,卷成一条拎在手里。 林亦竹刚从食堂里出来,就看到她利落的动作。她快走几步,偏过头询问:“要不,我还是给你去洗一下吧。” 这次陈落日倒是没有推辞,干脆地说:“好。” 可能是因为衣服太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