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已竟醒来的时候花了好多时间才艰难反应过来自己睡了多久,好一会儿才拿过手机,发现已经快下午两点了。
星期六,下午两点。任已竟皱了皱眉。
从床上起来以后发现头有点晕,脚步也有点虚浮,但任已竟还是起身,去卫生间洗漱一番。走出房间的时候忽然听到了楼下传来的谈话声。
任已竟沉默着下楼,想给自己倒杯水,刚拿起杯子就听到任景轻轻哼了一声。
任已竟干脆转身过去。
“任已竟。你看到我也要装作没看到吗?”
拿杯子的手抖了一下,他已经很久没听到程之锦的声音了。
看到妈妈坐在客厅的那一刻,任已竟的反应是转过身去,也许他的眼睛和脑子没达成共识,不然这一刻他不应该是这个反应。
妈妈,这个称呼对他来说很难开口。
任已竟放下杯子,似乎是深呼吸了一下,才抬起眼看过去。
“好久不见啊。”想装作刚刚真的只是没看到,想从容地打招呼。开了口任已竟才发现自己听上去有多蠢。
爸妈分居大概是一年九个月。任已竟记得。有时候他觉得至少程之锦是个正常人,因为她受不了任仲,正常人都会受不了他。
但是她直接回外公家也是真的,快两年的光景没怎么搭理任已竟也是真的。想想也并不算很久,但任已竟总有一种那是上辈子一般的遥远。除此之外和妈妈说“好久不见”也很奇怪不是吗,听上去他们像是什么关系很好只是没什么机会碰面的朋友一样,事实上他们并不是。
程之锦没说话,只是看着他。任已竟不知道这是否是妈妈在用眼光叙旧,他也已经很久没有跟这种程度的亲人这么靠近了。
“今天就说到这吧,再有详细的事宜你跟我律师说吧。”程之锦开口,显然是对着桌子另一头的任仲。任已竟差点没注意到,任仲的脸色已经很不好了。
“是我的律师,跟你的律师说。”任仲强调了一下。
“随便。”程之锦丢下一句,就起身准备离开。
任已竟的脚步差点不受控制的追上去,但又即刻刹住了,他不知道为什么想追上去,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停下。
但程之锦停下了,她转头,眉头皱起来,看着任景说:“小景,你确定不跟着我吗?你外公也说想你了。”
“三年前我就计划好硕士毕业进父亲的公司的,妈。”任景说。
程之锦仿佛早就知道他的答案似的,眼神黯淡了一些,没说什么就离开了。
任已竟站在开放式厨房的案台处,手指已经把玻璃杯的杯壁摩擦得留下了许多指纹。
父亲吗?跟特么清朝人似的在演什么。
我的律师跟你的律师说?在装他妈什么,俩人都坐这了还要让中间人传话。
跟着我?你亲儿子只有任景一个。
对谁来说都没有价值,任已竟已经接受了这一点,至少百分之九十的情况下他都不再抱有什么谁能正视他的幻想了。他一直为他的自洽感到骄傲......刚刚可能是那百分之十的时候。
是的,任景那样的儿子谁不喜欢呢,成绩优异特长显著,让读书就读书,让学什么就学什么,让出国就出,让进公司就进。多么“有用”。
其实有时候他更宁愿自己是什么第三者的孩子,那一切的现状更让人能接受。至少说得通。
可惜不是。
任已竟都想笑了,这居然是可惜的事。
头又有点痛了,任已竟揉揉太阳穴,想上楼去找点药什么的。
“任已竟。”
是任仲的声音。
“我记得你不久后要考雅思了,带着个好成绩单来见我。”
他妈的,任已竟在心里骂了一句,他不确定听到这句话是不是让他的头更疼了。
“我他妈从来没说我要考。”任已竟说。
任仲冷哼一声,脸上的表情任已竟再熟悉不过了,下一句他恐怕就要说那你还能干什么?整个家里只有你这么没用,你完全不像任家的人。
“那你还能干什么?一直混下去?”任景开口了,语气里满是不屑。
任已竟瞥了他一眼。任景站在任仲的旁边,他双手交叉抱胸,俨然一副兄长的架势。
“有你他妈什么事?”任已竟心烦意乱,看见任景那副嘴脸他就恼火。再讲两句他怕他忍不住给他来一拳了。
“任已竟,你还是这样。”任景摇摇头,任已竟似乎看见了他嘴角噙着的微笑。是嘲弄。
你真是没救了。也许任景是这样想的。
操。任已竟手一挥,不小心把玻璃杯扫了下去。玻璃砸在地板上裂开的声音格外刺耳,任已竟攥紧了拳头,他简直一秒都不想再看到这些人。
本来想上楼找找感冒药之类的,但是任已竟翻了翻也不知道这个东西在哪,就作罢了,想拿手机点个送药之类的,发现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没电了。操,任已竟烦得把手机丢到一边。拿了一串钥匙就出去了。
很久没骑车了,可能这个学期以来都没有,任已竟不确定,总之在踏上闪电的时候任已竟感觉一个山地自行车要被他骑出机车的架势来。
外面下起了毛毛细雨,任已竟速度飞快,那些雨点不偏不倚全部打到他脸上。任已竟不太在乎目的地,事实上他也没有去想,但是稍微回过神来一点的时候,才发现他的方向是去球馆的。
没想那么多,任已竟干脆就骑去了那儿。到达的时候任已竟下了车就把闪电仍在一边,锁都懒得锁。
他走进球馆,发现虽然是休息日但是没什么人,只有一个身影在那里捡球。逆着光任已竟看不清,直到走近一点,那人的眼镜反着光,任已竟才意识到是谢迎。
对方显然也发现了他的到来,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朝这边走来。
“任已竟,你......”谢迎看到他本来挂着的微笑淡了下去,本来想问什么的也还是没张嘴。
“你也在这啊,打一局?”任已竟没什么表情地说。
“......行。”谢迎点了点头。
这样的任已竟不太多见,谢迎忍不住多瞟了两眼,他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但是眼神死气沉沉,谢迎知道一点他的事情,但详情他不清楚。只不过任已竟现在这副样子,一定发生了什么才会这样。以往他见到的任已竟脸上不管怎样都至少是和善的。
谢迎决定还是陪他玩一局。球馆的灯没全开,但是两人显然都懒得去管这个了。任已竟从他的专属柜子里拿出球拍,掂了掂就准备上场了。
从发球的那一刻开始谢迎就聚精会神盯着任已竟的方向,球呼啸而来的时候谢迎重重回了过去。任已竟速度也很快,卯足了劲似的要打到他反方向耗他体力,谢迎反应很快地换手杀球,俩人就这样对杀了好一会儿,直到任已竟一个不偏不倚回球的时候勾得谢迎用反手却不小心折了一下。
听到谢迎痛苦的抽气声任已竟反应过来他应该是伤到手了,随即丢下拍子穿过网来问他怎么样。谢迎欲言又止的,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最后才叹了口气说坐会儿吧。
俩人到休息区的长凳坐下,感受到任已竟的眼神,谢迎才慢悠悠开口,说了一句我的左手受了点伤。
“什么时候?”任已竟的眉毛皱在一起,谢迎感觉中间能夹死一只蚊子,突然就有点想笑。
“你来之前。”谢迎推了推眼镜。看向任已竟,他的表情已经从紧张皱眉变成满脸问号了。
看到这个表情谢迎就更想笑了,一个不小心就笑出了声。
“......神经病。”任已竟也放松了下来,但还是抓过谢迎的手观察了一下,当然,只看皮肤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其实就是你来之前打球的时候扭了一下,没什么,真的。”谢迎说。
“那你还跟我打。”任已竟又皱起了眉,“这不是什么非打不可的比赛吧。”
“因为你看起来也就那样,”谢迎看着任已竟的眼睛,“你是不是出门的时候没照镜子?”
“什么意思?”任已竟愣了愣,拿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左右脸。
谢迎笑着叹了口气,抓着任已竟的手腕把他在脸上乱摸的手拉了下来。
“我是说你脸色看上去很不好,像病号似的,虽然不知道你发什么疯要打球,但是你想打我就陪你来一局呗,没想到你小子还下死手......”考虑到任已竟的心情,谢迎又补充到:“当然,在你不知情我手受伤的情况下,不是怪你的意思。”
任已竟沉默了一会儿。半天才开口到:“是有点头痛来着。”
“所以为什么。”谢迎看着空旷的球馆问到。
什么为什么?任已竟想,为什么生病了还来打球?为什么看上去状态这么差?
“这学期结束了我可能会出国。”任已竟想了想,还是决定从源头讲起,毕竟谢迎不是他不能讲真心话的朋友。而且这么久以来,在谢迎面前他可以有野心的、释放自己水平地打球。
“似乎懂了。”谢迎点点头。他知道一些任已竟家里的事情,对于旁人可能会艳羡但对任已竟本人来说是一旦输入完指令按下运行键,就再也无法更改只能像数据一样运行下去的人生,以谢迎对任已竟的了解,他是不会要的。但他现在却说“可能会”,包含了多少不得不的妥协,谢迎无从得知细节。
也许他是跟爸妈大吵一架,也许是离家出走般逃出来的,谢迎也懒得问了。只是结果显然不太美好。
“要不吃点药吧,或者去医院,总之,你得休息休息了。”谢迎拿没受伤的那只手拍了拍任已竟的肩膀。
“嗯,你更需要休息。”任已竟淡淡地说。
“你也是,去测个体温吧。”谢迎说,“至少顾好身体再去做别的事情。”
任已竟答应了下来,在确认谢迎的手腕真的没有大碍,他本人可以自己解决以后,任已竟骑上了他的闪电离开。并在走之前得到了一句谢迎“下雨骑自行车你还真有兴趣”的评价,当然,任已竟留下了一句“它快起来比你烧油的车还快”的回复才扬长而去。
“吹吧你就。”谢迎笑笑,背上球包往反方向离开。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没见到任仲的身影了,至于他们去哪儿了任已竟根本懒得想,第一时间就是上楼打开手机,他的确需要买点什么药了。
操,忘记充电了。
大概是离开的时候被气昏了,根本没想到带手机,或者至少走之前充个电什么的。
现在插上电开机,任已竟才发现有n条未读消息。
除了一些推送以外微信上还有不少消息。任已竟点开看,是他们的群聊,还有林未单独问他的。
在吗?打游戏吗?虽然我知道你的水平不如我【墨镜】【墨镜】
有什么游戏推荐吗【眼睛】
哇,你睡这么久啊【打哈欠】
你在打球吗?
你~在~干~什~么【音符】
任已竟看到林未每一句都要加emoji的消息莫名有点想笑,迅速回了一句睡到现在手机没电了。接着是林未的秒回。
你睡了一天?
也不是,睡到了下午,然后去打球了,手机一直没电忘充了
嗯......我也不算猜错,你真的去打球了。
想我了?
这条发完以后林未就没再秒回了,任已竟打算在回其他消息之前先点个药,以及......他才想起来自己一整天没吃饭了。
正在浏览外卖的时候,尹智旌的电话打了过来。
任已竟接听,传来了对方急切的声音。
“我靠,你终于活了?”电话那头的尹智旌不知道在哪,还有呼呼的风声。
“一直都没死。”任已竟说,他眼睛继续浏览着那些感冒药片,胶囊和冲剂,纠结买哪个管用。
“以前你不接电话一般都是......”尹智旌没说完。即使在吵闹的环境中也能感受到他的犹豫。
“我就是一觉睡醒发现手机没电也忘充了出去打了个球现在才回来而已。”任已竟一连串说了一堆,“我在看晚饭呢,有什么推荐的吃的没有?”
尹智旌沉默了一会儿,大概是判断他没什么事,才回了一句没有。
“要你何用啊。”任已竟说。
“你妹的,不跟你说了,我骑车了拜拜。”尹智旌挂断了电话。
任已竟顿了一会儿,不知道是不是尹智旌联系不上他去球馆之类的找他了来着,总之还是点回对话框在尹智旌发来的一堆消息中回了一句“真的忘充电了罪过大了,回学校给你赔罪。”
点好药和晚饭以后,任已竟才慢慢浏览群组里的消息。大概就是林未问你们在玩什么,尹智旌说自己陪向瑜去完图书馆感觉大脑皮层舒展的地方又重新褶皱上了,又不能说话又不能发出什么声音只能纯学习的约会太难熬了,林未发了一个省略号说有没有可能你也可以学习一下呢?又问任已竟呢?玩什么好东西去了?怎么消失了,尹智旌发了一张和向瑜牵手的照片,林未回了至少五行的省略号。等等等等。
任已竟笑了笑,只是等晚饭到了以后拍了一张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