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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既见阳春贪暖烟12

作者:三水弓心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九月开了头,却没有秋高气爽的畅快,在夏末偷来一丝暖热,混着风绕过每个人的衣角。


    这风带着点残暑的黏腻,又裹着些初秋的微凉,吹得人心里也跟着不轻不重地悬着。


    云上殿筑的是金边白黛瓦墙,在午后偏斜的光线下,金边流淌着熔金般的光泽,衬得白墙愈发洁净如雪。


    黛瓦层层叠叠,沉静地伏在殿宇之上。


    恰有鸟雀低飞掠过檐角,羽翼划开淡青的天幕,影子轻盈地落在瓦片上,倏忽间又腾空而起,真真像一幅灵动的水墨卷轴,在眼前延绵铺开,将这片天地都纳入了画中。


    “哎呀!这样的日子过得实在是惬意啊!”


    谢岸长长地伸了个懒腰,骨节发出轻微的咔哒声,仿佛要将筋骨里积攒的微尘都抖落干净。


    腰间的兰花铃随之“叮铃”作响,清脆的音符跳跃在微热的空气里。


    奚刃心像是头一回见到这般精巧物件似的,两只眼睛直愣愣贴了过去,瞳仁里映着那枚小巧的银铃。


    他还妄图伸手,指尖几乎要触碰到那微微晃动的流苏。


    “奚刃心!不要老是干一些不走寻常路的事,好不好!”


    谢岸猛地收回手,兰花铃被紧紧攥在掌心,只余几缕流苏从指缝间溜出,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晃。


    任谁也会被这突然凑近的黢黑脑袋和伸出的手吓一跳吧!


    奚刃心讪讪地直起身,手指下意识地揪扯了一下衣服里冰凉的长命锁链,链子硌在锁骨上,带来一丝清晰的触感。


    “我也有!”


    他像是急于证明什么,声音拔高了些,将那枚长命锁从衣襟里彻底拽了出来,让它暴露在众人眼前。


    银白的花边在光线下闪了一下,锁身小巧玲珑,中央清晰地雕刻着一朵繁复精致的不知名花形,花瓣的纹路都清晰可见。


    “你出生起就带着的吗?”


    谢岸的目光落在那枚陌生的锁上,带着一丝探究,语气缓和了些许问道。


    “嗯!”


    奚刃心用力点头,脸上漾开一个明朗的笑容,仿佛刚才的冒失从未发生。


    他的指尖带着点珍视的意味,轻轻摩挲着锁心那朵冰凉的雕花。


    谢岸沉默了一瞬,目光低垂,落回自己紧握的拳上。


    那枚兰花铃被他温热的掌心包裹着,几乎要烙进皮肉里去。


    几缕五彩的丝线流苏顽强地从他指缝间挤出来,在微风中无助地颤抖。


    “这是母亲送我的生辰礼,”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涩意,


    “她……不常回越朝。”


    空气里似乎弥漫开一种名为“思念”的微尘,随着他的话语轻轻沉降。


    奚刃心看着谢岸低垂的眉眼,心头莫名一紧,忍不住脱口而出:


    “你的母亲不是越朝人吗?”


    眼前人身体似乎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目光飘向远处连绵的黛瓦,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却只是抿成了一条略显苍白的线,欲言又止。


    那未出口的话语,仿佛比说出来的更沉重。


    脚步声轻轻响起,打破了这凝滞的空气。


    谢妤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她脸上惯常的娇俏难得地收敛起来,神情是少见的平静。


    她走到谢岸身旁,目光扫过奚刃心,带着一丝了然,然后替兄长轻声解释道:


    “我们的母亲,是丹疆人。”


    “丹疆”二字像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激起无声的涟漪。


    如今这片大地上三朝鼎立,彼此牵制,丹疆正是其一。


    传闻丹疆人容貌俊美,性情如火,国土广袤,自有一派迥异于中原的奔放与不羁。


    然而,丹疆与越朝的关系却绝非友好,自七年前那场震惊天下的帝女花之战后,两朝之间便横亘着难以消弭的血痕与宿怨,仿佛命运早已用冰冷的刀锋刻下了一切。


    奚刃心只觉得心下一凉,仿佛有块冰顺着脊背滑落。


    他猛地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多么不合时宜,甚至可能触及禁忌的问题。


    他自小长在这看似隔绝世事的云上殿,听学时也多半神游物外,对这些陈年纠葛所知甚少。


    此刻他只想原地消失,或者干脆让脚下的青石板裂开条缝把自己吞进去。


    让他死去吧,就现在!


    “这有什么啊?”


    他猛地拔高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莽撞的豁出去,


    “我还没见过我娘呢!”


    既然气氛已经尴尬到极点,不如再丢块更重的石头下去,砸出个响儿来算了!


    他几乎是赌气般地喊出了这句。


    所有人都仿佛被瞬间施了定身法。


    谢岸伸懒腰的动作凝固在半途,谢妤微张着嘴,连旁边一直安静看云的叶瑜也转过头来,目光带着惊愕。


    空气凝固得如同实质,连风都屏住了呼吸,整个庭院的时间似乎被扭曲,呆愣到连晨昏都无法转动分毫。


    所谓语出惊人,从来只在他奚刃心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你……?”


    谢岸像是被噎住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支吾了半天,方才艰难地吐出一个字。


    他看向奚刃心的眼神复杂极了,难以置信中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探寻。


    “我真没见过她,”


    奚刃心迎着众人的目光,索性破罐破摔,语气反而带上了一种奇异的轻松,


    “所以对她的感情不深,再说了,我连我爹是谁都还不清楚呢。”


    在他的认知里,从模糊的幼时记忆起,常伴左右的就只有舅舅一人。


    那些活在舅舅偶尔叹息或只言片语里的模糊身影,对他而言,不过是些遥远而陌生的符号,要他生出什么刻骨铭心的情感,委实太难。


    不知为何,谢妤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虽然她眼角分明没有任何泪痕。


    那笑声打破了沉重的冰层,带着点无奈,又有点释然。


    “这是什么鬼氛围啊?”


    她抬手揉了揉眉心,仿佛受不了这大起大落的情绪,


    “快走吧,我可受不了了。”


    她说着,一把扯过奚刃心的胳膊,不由分说地拖拽着他就往前殿的方向走去,动作带着点粗鲁。


    起风了,卷起地上的几片早落的黄叶,打着旋儿掠过众人脚边。


    这阵风来得正好,带着初秋特有的微凉,一下子吹散了庭院里那团因身世纠葛而聚拢的奇怪气息。


    剩下的人互相看了一眼,也都默契地抬脚跟了上去。


    没走出几步,回廊转角处,迎面碰上了一位身着北羽宫制式青衣的小侍。


    他双手稳稳捧着一个乌木托盘,上面整齐摆放着几枚温润的玉牌,垫底的素白丝巾一角被风掀起,在空中无声地晃动。


    小侍见到他们一行人,立刻停下脚步,躬身行了一个规整的礼,声音不高不低:


    “见过各位公子,小姐。小奴奉北羽宫主之命,前来给各位送武试玉牌。”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方才那些沉重或尴尬的心事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冲散。


    原来那场关乎前程与历练的武试,竟已悄然临近。


    叶瑜最先反应过来,沉稳地伸手取走了属于自己的那一枚。


    其他人也相继上前,将各自那枚触手微凉,分量不轻的玉牌拿在手中。


    小侍再次躬身,无声地退去,留下少年们各自打量着手中的信物。


    等到小侍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奚刃心才低下头,开始仔细端详自己掌中这枚玉牌。


    入手温润细腻,边缘打磨得光滑圆润,通体是上好的青白玉,质地纯净,隐隐透着内敛的光华。


    牌面简洁,正面浅浅浮雕着云上殿特有的祥云纹章,线条流畅飘逸,背面则是规整的篆体刻着一个“武”字,字迹遒劲有力。


    玉牌下方系着深蓝色的穗子,随风轻摆。


    依然是云上殿一贯的贵气风范,只是这贵气里,此刻却透着一股沉甸甸关乎实力与较量的肃然气息。


    ——武试——


    “叶瑜挂的是谁的牌子?”


    奚刃心咽下最后一口糕点,舌尖还残留着甜腻的余味,这才迷迷糊糊想起这关键的一茬。


    他拍了拍手上的碎屑,一脸后知后觉。


    谢岸闻言,像是被点着了某个兴奋的开关,忍不住就“噗嗤”一声大笑起来,笑声爽朗得几乎要掀开头顶的瓦片。


    他不由分说,一把勾住奚刃心的脖子,半推半搡地就把他往武试台的方向带。


    “傻小子!”


    谢岸笑得肩膀都在抖,


    “哪里轮得到他亲自去挂牌呀?他那块金字招牌往那儿一搁,自然有的是人排队想挑战他!”


    谢妤步履轻快地紧跟其后,裙摆拂过洁净的石阶,带来一阵香风。


    “我方才去榜前瞄了一眼,”


    她语速轻快,带着点分享秘密的兴致,“挑战他的人,挂的是‘虞悠情’的牌子。这名字……我倒是还没听过这号人物呢,不知是何方神圣?”她微微歪头,眼中流露出纯粹的好奇。


    谢岸正饶有兴致地用指尖卷着自己的一缕发丝,闻言动作一顿。


    “虞悠情?”他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眉头微蹙,只觉得耳熟得紧,像根细小的刺,轻轻扎了一下记忆深处某个不甚愉快的角落。


    一丝莫名的烦躁悄然爬上心头。


    三人拾级而上,刚踏上武试台外围的回廊平台,就听见前方三五成群的人堆里正议论纷纷。


    他们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驻足倾听。


    “嚯!那虞悠情是谁啊?胆子够肥的,敢去挑战燕王殿下叶瑜?听这名字……怕不是个姑娘家吧?这么狂妄自大?”


    一个声音带着明显的不信和轻佻。


    “错了错了!”


    立刻有人出声纠正,语气带着点“你消息不灵通”的得意,


    “他是塞凛王的小儿子!人家可不是无名之辈,在塞凛那边,名头响着呢!据说身手很是不凡!”


    “塞凛人啊!”


    先前那人恍然大悟,声音里多了几分慎重,


    “怪不得……不过这次武试确实来了好多生面孔,藏龙卧虎的。也好,能亲眼见见这些顶尖高手过招,也算开了眼界,值了!”


    “就是就是……”


    ……


    塞凛王……虞悠情!


    这几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谢岸心口。


    他脑中那根模糊的刺瞬间变得清晰无比,带着倒钩,将一段他极力想尘封的充满憋屈和误解的童年记忆猛地扯了出来!原来是他!那个讨厌鬼!


    谢岸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方才的轻松惬意荡然无存。


    他脚下发力,黑靴几乎是重重地踏过地上描绘着祥云纹路的石砖,带着一股明显的戾气,直直朝着叶瑜所在的凉亭方向大步流星地走去。


    谢妤和奚刃心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茫然和一丝担忧,也赶紧不明所以地跟上。


    那凉亭盖着黛瓦,翘角如飞鸟展翼,四根朱漆亭柱笔直撑开一片阴凉。


    叶瑜正端坐亭中石凳,姿态闲适,修长的手指托着一只素雅的瓷杯,悠悠然地品着茶,仿佛周遭的喧嚣议论都与他无关。


    谢岸几乎是冲进亭子里的阴影下,带起一阵风。


    “叶瑜!”


    他声音带着压抑的火气,“你知道虞悠情那家伙来了吧?”


    他紧盯着叶瑜,仿佛想从他脸上确认这个“噩耗”。


    叶瑜缓缓抬眸,眼神平静无波,只淡淡吐出两个字:“知道。”


    声音清冽,像山涧流泉。


    这平静的反应似乎更激起了谢岸的愤懑。


    “好!好得很!”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上了台,你给我狠狠收拾他!往死里揍!千万别留情面!”他挥舞着手臂,像是在给叶瑜下达作战指令,


    “我可最看不惯他那副假惺惺的伪君子做派!想起当年……哼!”


    与此同时,亭子角落。


    谢妤和顾韵行一左一右默契地凑近了还捏着半块糕点的奚刃心。


    谢妤压低声音,语速飞快:


    “小奚,快别吃了!哎呦,我这个脑袋我终于想起来了。我跟你说,那个虞悠情,小时候在宫里和我们一起待过一阵子……他跟哥哥有过节!”


    顾韵行在一旁连连点头,补充道:


    “嗯嗯,其实就是一场误会,好像是为了只什么鸟还是兔子……表哥认定了是虞悠情故意弄死的,还装无辜,从此就结下梁子了,觉得他是最会装模作样的伪君子,每次提起来都气鼓鼓的。”


    奚刃心听得一愣一愣的,嘴里的糕点都忘了嚼。


    原来……是因为一只小动物?谢岸这么记仇的?


    谢岸此刻似乎激动过了头,越想越气,张牙舞爪地比划着想象中的“狠揍”场面,动作幅度大得差点带翻了石桌上的茶壶。


    他猛地一挥手,正巧把旁边刚偷摸拿起一块新点心正准备塞进嘴里的奚刃心吓得浑身一抖!


    那块精致的桃花酥“啪嗒”一声,可怜兮兮地掉在地上,摔成了好几瓣。


    “哎呀!”奚刃心疼惜地低呼一声,下意识地扭头望向事件的“风暴中心”——叶瑜。


    只见叶瑜依旧端坐如松。


    他甚至没有放下手中的茶杯,只是眼睫微垂,目光平静地掠过地上那摊可怜的桃花酥碎屑,再缓缓抬起,扫过激动得脸都有些发红的谢岸。


    最后,那深邃的目光落在了奚刃心写满惊吓和点心惋惜的脸上。


    叶瑜的脸上依然没有流露出任何多余的情绪。


    没有对谢岸要求的应承或拒绝,没有对虞悠情的评价,也没有对这点小意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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