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并肩走在覆着青苔的碎石小径上,午后的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
空气里还残留着些许桂花糕的甜香。
奚刃心走在叶瑜身侧,正低声说着什么,叶瑜微微侧耳听着,谢岸则大大咧咧地走在最外侧,意犹未尽地回味着刚才的美味,咂着嘴。
就在这时,前方花木扶疏的转角处,传来一阵清脆而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细碎悦耳的叮铃声——那是缀在鞋上的珍珠相互碰撞发出的声响。
几人下意识地抬眼望去。
只见一位身着粉霞色锦缎罗裙的少女,正踏着一双精巧绝伦的玲珑珍珠绣花鞋,疾步如风地朝着他们走来。
鞋尖上缀着的米粒大小珍珠,随着她的步伐跳跃滚动,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华。
她柳眉一皱,杏眼圆睁,一张俏丽的小脸因为薄怒而微微泛红,更显娇艳。
“谢岸!你来这儿怎么不叫上我啊!”
那嗓音清脆,带着被娇宠惯了的任性,尾音微微上扬,如同玉珠落盘,却又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质问。
这声音……这语调……
谢岸脸上的惬意瞬间凝固,随即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整个人都炸了起来,脱口而出:“谢妤?!”
奚刃心清晰地感觉到身边的叶瑜,那原本如古井无波的气息似乎也微不可查地滞了一下。而谢岸的反应则更为直接——他猛地一拍额头,发出一声哀嚎:“老天爷!你怎么也来了?!”
好熟悉的言辞,以及……那从小刻进骨子里、让人心颤的娇蛮嗓音。
不加一分思索,谢岸瞬间就确定这人是谁了——从小让他又爱又恨,又恨又爱的亲妹妹,谢妤。
他始终觉得,老天爷把他们生成亲兄妹,绝对是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他们不该是血浓于水的亲人,而该是天生的、见面就掐、永不对付的冤家对头!
“谢妤!谁让你出来的?!”谢岸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种“麻烦精又来了”的绝望,
“这里是清修之地,不是你胡闹的地方!”
“哼!”
谢妤已经快步走到了近前,闻言更是气鼓鼓地一跺脚,珍珠绣鞋踩在青石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双手叉腰,下巴抬得高高的,像一只骄傲的小孔雀,毫不示弱地瞪回去:
“你以为只有你可以来?云上殿是你家开的?阿爹最宠的可是本小姐!我想去哪就去哪,你管不着!”
说着,她动作利落地从腰间一个精致的荷包里,摸出一块巴掌大小、通体莹润的羊脂白玉令牌。
令牌上刻着繁复的云纹和一个古朴的“谢”字,边缘镶嵌着细小的灵玉,散发着淡淡的灵力波动。
她得意洋洋地将令牌大大方方地展示在谢岸眼前,几乎要怼到他鼻子上去。
“看见没?阿爹亲赐的令牌!”她语气骄纵,带着十足的挑衅。
奚刃心被这突如其来的兄妹对峙惊得下意识地往叶瑜身后缩了半步。
眼前这位粉衣少女,容貌与谢岸有几分相似,都是极好的样貌,但那股子被千娇万宠养出来的骄纵之气,却比跳脱的谢岸更具冲击力,让他本能地感到有些无所适从。
谢岸看着那块令牌,脸都绿了,气得直跳脚:“你……你又偷拿阿爹的令牌!回头我告诉阿爹,看他怎么罚你禁足!”
“你去告啊!看阿爹是信你还是信我!”谢妤毫不畏惧,反而上前一步,气势汹汹。
兄妹俩剑拔弩张,空气中仿佛有看不见的火花在噼啪作响。
就在这火药味十足的时刻,谢妤那双灵动的杏眼滴溜溜一转,终于越过了气鼓鼓的哥哥和他旁边那位气质清冷的白衣少年,落在了叶瑜身后那个探头探脑的清秀身影上。
“咦?”
谢妤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了,脸上的怒容被好奇取代,她歪着头,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直直地看向奚刃心,“斩灵哥哥身后那个……躲躲藏藏的小家伙是谁呀?看着好生面嫩。”
她的语气依旧带着娇蛮,但敌意明显少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现新玩具般的新奇感。
她甚至微微踮起脚尖,试图越过叶瑜看清楚奚刃心的全貌。
叶瑜不动声色地又侧移了半步,恰好将奚刃心完全挡在自己身形的阴影里,隔绝了谢妤过于直接的打量。
他神色平静,语气淡然无波:“净淼,这位是西宫小主奚刃心。” 言简意赅,没有多余的解释。
奚刃心感觉到叶瑜挡在自己身前带来的安全感,心中微定。
鼓起勇气从叶瑜身后探出小半个脑袋,对着谢妤的方向,声音不大但清晰地行了个礼:“小……谢妤师姐好。”
谢妤看看叶瑜那明显回护的姿态,又看看奚刃心那带着点怯生生却又努力镇定的模样,再看看自己那个还在为令牌跳脚的傻哥哥,大眼睛眨了眨。
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带着点狡黠和了然。
“哎呀呀,”她拖长了调子,目光在叶瑜和奚刃心之间来回逡巡,最后饶有兴致地定格在奚刃心脸上,
“这可真是稀奇了。斩灵哥哥身边,除了我哥这个聒噪的跟屁虫,竟然还能有人?而且……”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笑容带着点促狭,
“看起来还挺得斩灵哥哥‘照顾’的嘛?”
她这话一出,连还在生气的谢岸都忘了令牌的事,眼神也亮了起来,跟着妹妹一起,用看“稀世奇观”般的眼神,再次聚焦到叶瑜和奚刃心身上。
小厨房里那种被谢岸点破过的微妙氛围,似乎又在这对兄妹的注视下,无声地弥漫开来。
奚刃心的脸颊,又开始隐隐发烫了。
谢岸和谢妤这对冤家兄妹还在为令牌和禁足的事针锋相对,空气里充满了旁人插不进去的“硝烟”味。
奚刃心被夹在中间,感受着叶瑜沉默却稳固的庇护,正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就在这时,另一个清亮些带着点气喘吁吁的少年声音由远及近,打破了这僵持的局面:
“表姐!表姐你等等我啊……跑那么快做什么……” 声音的主人似乎有些无奈。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形挺拔,穿着水蓝色劲装的少年正沿着小径慢悠悠地跟过来。
他看起来年纪比谢岸谢妤略小一些,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眉眼英气,嘴角天然带着点上扬的弧度,显得开朗又阳光。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左眼皮上那一块形状如同落花的淡红色胎记,不仅无损他的俊朗,反而平添了几分独特的英气。
来人正是顾韵行。
他一边走一边无奈地看着冲在前头的谢妤,显然是被这位风风火火的表姐甩在了后面。
然而,当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谢妤对峙的对象——谢岸,以及旁边那抹熟悉的月白身影时,脚步猛地顿住了。
“咦?表哥!”他先是对着谢岸招呼了一声,但下一秒,他所有的注意力如同被无形的磁石牢牢吸住,瞬间聚焦在叶瑜身上。
那双原本带着无奈笑意的眼睛,在看清叶瑜身影的刹那,爆发出无比明亮、近乎狂热的光彩,仿佛夜空中骤然点亮了星辰!
崇拜强者!这是顾韵行刻在骨子里的天性。
而叶瑜,这位年轻一代中剑道造诣堪称巅峰的存在,就是他心中无可置疑的偶像!
“斩灵兄!!”
顾韵行的声音瞬间拔高,充满了难以抑制的激动和喜悦,刚才的抱怨和无奈瞬间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几乎是脚下生风,三步并作两步就冲到了叶瑜面前,速度快得带起一阵风,连旁边的谢妤和谢岸都暂时被他忽略了。
他站在叶瑜面前,身姿下意识地挺得笔直,像个见到最崇敬师长的弟子,眼神灼热得几乎能融化冰雪:“斩灵兄,你也在这里?!真是太好了!”
他激动地搓了搓手,仿佛有千言万语,但最终汇成了一句他最迫切的需求:
“对了!斩灵兄!我最近练剑,有几处地方怎么琢磨都不得其法,感觉阻滞得很!正愁找不到人指点,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了!这简直是天意!”
顾韵行的语速快得像连珠炮,充满了遇到救星的兴奋:
“就是那个‘平川’的第三式变招,还有‘扶风’的身法衔接……我总是觉得灵力流转不畅,威力也大打折扣!斩灵兄,你能不能……”
他热切地看着叶瑜,眼神充满了期待和恳求,仿佛叶瑜就是他剑道迷途上唯一的光。
他这股纯粹又热烈的崇拜之情,瞬间冲淡了兄妹对峙的紧张,也把奚刃心从叶瑜的庇护圈边缘又挤开了一点点。
奚刃心看着顾韵行眼中那对叶瑜近乎仰望的崇拜光芒,听着他口中那些自己还完全听不懂的高深剑招术语,心头莫名地涌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有点……羡慕?
羡慕他能如此坦荡地向叶瑜请教?
还是羡慕他拥有能和叶瑜探讨这些高深剑法的资格?
奚刃心自己也分辨不清。
就在顾韵行激动地阐述自己的剑术困惑,满心满眼都是叶瑜,几乎要忘记周围还有其他人存在的时候——
奚刃心看着顾韵行离叶瑜那么近,看着他那双闪闪发光的眼睛紧紧锁在叶瑜身上,一股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冲动涌了上来。
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指,捏住了叶瑜垂在身侧的一小片衣角,着点不易察觉的依赖和……
也许是那么一点点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领地意识”,悄悄扯了扯。
这个动作细微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叶瑜却立刻感觉到了。
他原本平静地听着顾韵行讲述问题的清冷目光,微微向下垂落了一瞬,落在了自己那片被奚刃心轻轻扯住的衣角上。
随即,他的视线又落回了顾韵行那张充满求知欲的年轻脸庞上。
叶瑜的神色依旧没什么波澜,只是那过于清冷的目光似乎在奚刃心扯衣角的动作后,不易察觉地软化了一丝丝。
他没有立刻回应顾韵行的请教,也没有拂开奚刃心的手,只是淡淡地开口,声音平稳地穿透了顾韵行的激动和奚刃心心底那点细微的波澜:
“剑招之惑,需静心体悟。此地非论剑之所。”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一脸兴奋的顾韵行、还在气鼓鼓的谢妤、以及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谢岸,最后落在了身边手指还揪着他衣角的奚刃心身上,补充道:“桂花糕方熟,尚温。”
这话一出,顾韵行高涨的情绪像是被按了个暂停键,愣了一下:
“……啊?桂、桂花糕?”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嗅到空气中那丝尚未散尽的甜香。
而谢岸和谢妤这对兄妹,在经历了令牌争执以及顾韵行的狂热插曲后,此刻难得地达成了一致——两人的目光都极其同步地,带着一种“果然如此”、“我就知道”的了然和促狭,齐刷刷地落在了叶瑜身上。
以及他身边那个还揪着他衣角,耳根又开始泛红的“奚公子”身上。
小厨房里那点带着甜香的气氛,似乎又无声地弥漫开来,笼罩在这条午后阳光斑驳的小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