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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就来

作者:逄人有佰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少年人最快乐,最无忧无虑的,是什么时候。


    即使当时嘴碎的叫着不想上学,上课掩耳盗铃的躲在桌子下偷吃小零食,在老师抽查背书时,推着同学自己往后排,或者一不小心又和哪位同学起了争执,闹了矛盾……


    但是大多数人多年后应当还会对那记忆中的模样怀有温存……


    但这不代表逄佰想体验一下上学时光。


    尤其是眼前这种情况。


    那张俊秀的脸,此刻正笑盈盈地对着他,深邃的眼眸里带着清晰的考究意味,仿佛他脸上写着什么值得研读的经文。


    这感觉……就好像你只是课间出去逛了,结果回来老师突然慈眉善目的看着你实则要逮着你写小作文……


    还是临场发挥的那种。


    逄佰心里紧了紧。


    “不是我就出去溜溜你就要考我啊!”


    这话在逄佰喉咙里滚了滚,终究是没敢吐出来。他在脑内疯狂思索,最后才试探着开口。


    风卷着细碎的雪沫,轻轻带过少年那因寒冷略显沙哑的声音,在寂静的山林间显得格外清晰。


    逄佰说完,下意识抬起头,带着问询的目光看向诸葛亮。


    少年清亮的眼睛里映着雪光,也映着亭檐下那道青色的身影。


    清澈,又诚恳。


    诸葛亮并未言语,只是将拢在袖中的手伸出,极其自然地抚上胸前那柄洁白的鹤翎羽扇。


    动作舒缓而优雅,在这呵气成霜的寒冬里,羽扇非为纳凉,倒像是一件彰显从容气度的雅器。青袍、白雪、玉立的姿态、轻抚羽扇的手指——


    一股沉静而渊深的气场无声地弥散开来,让逄佰心头那点小小的腹诽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被这气度隐隐压制的紧张感。


    片刻沉寂,只有风雪在低吟。


    ?逄佰心里打了个突。


    “岁寒知松柏也。”


    诸葛亮终于开口,声音温润依旧,目光落在逄佰身上,带着玩味与审视,


    “逄小郎何出此言?”


    少年沉寂一下,半响开口道:


    “松树本身确实坚韧,不惧风雪,”


    他先给出了肯定。


    “但是”


    他眼神投向那片覆雪的幼松林。


    “其一,今岁春夏雨水丰沛,天气较往年暖和。幼树比以往生长的快了,树干却不及以往强韧,反是枝叶生展开来,得承受更多的冬雪。”


    松枝上的冰壳隐隐闪烁。


    “其二,今年入冬又下了几场冻雨,雨水在枝头挂了冰,它们要承受的更多了。”


    “还有这雪”


    他随手从地上抓起一把雪,像是想给诸葛亮看看,又好像被冰到了,面无表情地甩了甩手,把手在胳膊上摩擦摩擦。


    “是湿雪,比干雪更加沉重,亦不易脱落。这是其三。”


    “其四,”


    他抬眼望向幼松林深处,层层叠叠的枝条在积雪下交织。


    “树种得密了。枝叶交织,反而容易形成一张网,兜住那些本该掉落的积雪。”


    当积雪不再下落,积攒积攒……然后与那些幼松一同倾覆。


    说到此处,逄佰的目光很自然地转向诸葛亮,似乎想看看对方的反应。


    没什么反应,又确实在听。


    纠结了一下,他把话接上。


    “把积雪先打下来,可以解决现在的问题。”


    “不过……下次再种,一要间隔开来,避免连结覆雪;二要在冬日前剪下层枝,透点风,也好让太阳可以照下来……”


    “第三……”


    他思考一下。


    “可以松树柏树混种,这样夏天既不易闹虫灾,冬天又有刚直的柏树分担雪压,一举两得”。他轻松笑了笑。


    少年的话,字字句句朴实无华,没有引经据典,没有高谈阔论,讲的只是雪的重、树的密、枝的弱,是农人、是樵夫都能看懂的浅显道理……


    寒风卷过,逄佰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诸葛亮眸中的审视缓缓沉淀。他微微颔首,目光落回少年身上,声音温润平和,驱散了周遭些许无形的寒意:


    “风雪甚大,郎君所言,皆务实之策。不过,也无需急在一时,且随我进屋先一同暖暖身子。”


    说完,他便自然地转过身,步履从容地朝着道观旁那间冒着暖意的房舍走去。


    “啊噢,好的。”逄佰连忙应声。


    ……


    真是令人捉摸不透的男人……


    他赶紧小跑几步跟上诸葛亮的背影,心里暗自嘀咕:虽然没明确说满意,但这反应……应该算是过关了吧?……


    ——————


    厚重的门帘隔绝了外面呼啸的寒风和漫天飞雪,一股混合着干燥松木燃烧的气味和淡淡茶香的暖意扑面而来 。


    他忍不住舒服地打了个激灵,默默凑到屋子中央那盆烧得正旺的炭火旁。


    跳跃的橙红色火焰舔舐着黝黑的木炭,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将融融的热量辐射开来。指尖的微微的刺痛感逐渐被一种酥麻的暖意取代。寒气仿佛从他骨头缝里被一点点逼出来,化作一层细密的水汽,沾湿了他冻得发白的睫毛。


    望着那跳跃的火焰,火光在他清亮的眸子里明明灭灭。


    他想到了草庐那边。


    屋外冰天雪地,求贤者顶风冒雪、心急如焚;屋内炉火融融,被求者安然自若、煮茶待客。这强烈的对比……


    这么冷的冬天都没办法熄灭刘皇叔求贤若渴的心啊。


    他几乎能想象出那位以仁德著称的刘皇叔,此刻或许正在草庐前踱步徘徊,亦或许已在回去的路上,在雪地里艰难着跋涉……还要分出心摁住弟弟们的嘴碎的怨气……


    他心中那团求才的火焰,恐怕比眼前这盆炭火还要炽热滚烫。


    逄佰嘴角不由得牵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笑意很浅,带着点世事洞明的了然,也带着点旁观者的微妙感慨。


    目光从跳跃的火焰上抬起,悄悄投向不远处……


    诸葛亮正坐在一张简朴的竹制圈椅上,身姿挺拔而放松。面前是一张矮矮的木质案几,上面摆放着一套朴拙的陶制茶具。


    他不疾不徐地将一个小小的陶罐放在炭盆边缘煨着,罐口氤氲出丝丝缕缕的白汽。


    动作舒缓而专注,修长的手指拈起一小撮茶叶,投入另一个温好的茶壶中。


    那柄标志性的鹤翎羽扇此刻并未握在手中,而是随意地搁在案几一角,洁白的翎羽在暖黄的火光映照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


    他垂眸看着茶叶在水中缓缓舒展,神情安然、沉静,闲适得,仿佛屋外的风雪、那位求贤若渴的君主,都只是这冬日画卷里遥远的背景音。


    那份怡然自得的从容,与草庐那边的焦灼形成了无声却强烈的反差。


    暖意渐渐驱散了身体的寒意,也带来了几分慵懒。


    逄佰的思绪从诸葛亮身上收了回来,落回自己身上。


    离开春还有好些时日呢,该干些什么呢?


    他靠着温暖的火盆,身体放松下来,自顾自地想着。


    来这已经三个多月了,靠着金手指和一点小聪明,还有诸葛亮意外的包容,也算在这儿暂时安顿下来。


    但开春之后呢?难道真的一直在这里打杂?


    他瞥了一眼案几边安然煮茶的诸葛亮,又低头看着自己沾着泥雪、被烘得半干的旧靴尖,心里有点茫然,又有点隐隐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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