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秋寒,你以后不用来了。”
社长跟我站在教室外,夜漆黑一片。
“我不觉得我做错了什么。”我的心一凉,借着夜幕,也壮了几分胆。
“扎卡受伤了,家长不依不饶,这种情况下,你还跟我讲什么对错?”
“是他先扰乱课堂的。”
“是他先动手的。”
我无言以对,但心像打结的毛线团一般难受。
“不管怎样,你知道的,这件事情不是他们两个的事情,也不是你们三个的事情,而是一个高校,和一个村的事情,你明白吗?”
“我不想明白。”但我明白。
“如果学校追究起来,这个后果你是知道的,你,我,都没法承担。”
社长声音很平静,如结了冰的湖面。
“我想留下,我想当老师。”
“记得你面试的时候就说过,你想当老师,但现在我觉得,你得好好想想这个问题了。”
夜太黑了,连那边山的影子都完完全全地看不到了。
“社长,难道你真觉得是我们的错吗?”
“在有些问题上,对就是错。”
我没有说话,只是拼命想看清眼前夜里的景象,但没有用,除了黑,还是黑。
“你很优秀,离开社团最多也就拿不到支教证明,少两个奖状,少拿次奖学金。”社长点燃一支烟,吐出一团雾,借着烟头的微光,还是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我今年就毕业了……”社长顿了顿,还想说下去,但他没有。
我心乱如麻,不想说话。
“所以,最好的方法,明天带着那男孩在全班面前向扎卡道歉,家长不追究,会免去很多麻烦。”社长猛吸几口烟,然后踩在脚底撵了几下,我们都笼罩在一片烟雾之中,什么都看不清。我想咳嗽几声,但忍住了。
“你不该擅自让那男孩来上课的。”社长转身走了。
人在感到无助的时候,最先想起的就是爸妈。想来很久没有和他们通电话了,我的委屈在心口发了酵,一股酸酸的感觉在鼻子里上蹿下跳。我没有任何顾虑地拨通了爸妈的电话,但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记得第一次坐上大巴后,我给爸妈发消息:“出发了。”不出所料,爸妈又在强调我的安全问题,其实从一开始这个决定就不被他们所看好,“女孩子”、“太远了”、“你能吃得了那苦吗?”……我也无数次想过这些问题的答案,但内心的冲动总是比恐惧略胜一筹,我总逼着自己往好的方面想:用不长的时间做一件终生难忘的事。
能成为一名老师,也是我从小的梦想。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没事,就想给你们打个电话。”
“那边支教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
外面的风吹起红土,我打了个寒颤,声音也颤巍巍的。
“爸,妈,如果,我以后一直留在山里教书的话——”
“别说这些没有的事,你这次去我们本来也不同意,你也不跟我们商量,就你那性格和身体条件,去了非要整死你不可。早说了,你吃不下那苦。你就老老实实地学习考研,毕业后回北京考个公务员或老师。”
“我只是说如果……”
“没有如果,我们辛辛苦苦供你上大学,是要你往外面走的,不是往山里走的!”
我望着远处的黑山,与夜融为一体,什么都看不到,我想山上的格桑花,此时也应该沉默了。
又是一次不愉快的通话,在支教这个问题上,我永远妄想从父母那里得到一点安慰,我庆幸自己忍住没有把冬阳和扎卡的事情告诉他们,否则我可能这辈子都与这些回忆没有瓜葛了。
也许父母和社长说的对,或许我不适合当老师,更不适合留在这座大山里。我只是一辆载客的火车,载着各种期望和压力,规规矩矩地行驶在铺好的轨道上,稍微偏离路线,就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也许我该听父母的话,不要异想天开。
夜里十一点多了,周遭真是静得可怕。冬阳的小屋子在那安静地矗着,门口的挂着的树枝随风乒乒乓乓地不安晃动。不知道他睡了没有,不知道他是不是委屈得掉了眼泪。想到他今天那张初生羊犊的脸上挂满了委屈,我的心就像被撕碎般疼痛,我可以一走了之,而他呢?
我不敢再看他的那双小溪般的眼睛,好怕里面滚滚的都是泪水。满满的负罪恶充斥着我,山风也不知趣地吹进我的眼睛,是沙还是尘,惹得我总想掉眼泪。
看着漆黑的夜我竟然有种莫名的安全感,什么都看不到也就无所谓了,但天总会亮的啊,过不了多久太阳又会从山的那边升起,格桑花又在山上飘飘摇摇,晨雾遮住了眼睛,仿佛身在一片混沌之中,伸手永远也够不到山的那边去。
这如画的风景竟让我感到害怕,我不敢看,美好的东西好像总是经不起人的注意,一看就消失。我也害怕明天的我在伴着太阳升起的那一刻,一阵大风吹来,我就像一只开在这片土地上的蒲公英,一吹就散,飘到我本该去的地方,再也无法完完整整地回到这里。
村里黑的很,我坐在寄宿阿姨的家门口,不敢走远,打开手机显示已经是凌晨一点半了,屏幕左上角的信号格在焦躁地跳动。沉寂似乎能让心情变得平静,但黑夜中的每个画面都是一个男孩的侧影和令人心疼的表情,我没法静下来,睁眼闭眼都是错。
我的左耳听到树枝砸在门上的声音,转头一看,冬阳正站在黑夜里。
自从上午事情发生后,我就再没有见过他,也没有和他说话。我本能地像做了亏心事一样逃避,因为我完全不知道如何面对他,面对一个无辜又弱小的生命,一双澄澈又单纯的眼睛,还有那总是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笑脸,每一想,我自封罪加一等。
他那边的门吱吱呀呀地敞开了,我想他正往我这边走来,我害怕他的脚步逼近,但我内心无比希望能敞开心扉与他坐下和谈,实际上我比自己内心的恐惧和自责更希望他能热烈地向我奔来,即使什么话都不说,谁也看不清谁的脸,只要他能向我走来,我的痛苦就会少几分。
沙沙的声音愈来愈近,可能是风的声音,也好像是冬阳的脚步声。
“老师。”
他的声音冲破了我内心的最后一道防线,我都想原谅我自己了。
“还没有睡吗?”我很紧张,但心底却有一种莫名的放松。
“睡不着。”他坐下,在我的旁边。
我想说些什么,想说说今天的事情,想给他几句安慰或是几句诚恳的自责,但始终开不了口。他也不说话,我们就用彼此的呼吸声窃听对方内心的秘密。
期间我委婉地转过几次头尝试去看他的脸,但太黑了,我似乎也感觉到黑暗之中有双眼睛在注视着我,但这一切都处在一种不确定之中。我又看远方的黑山,仿佛晨光熹微,格桑花的影子好像在夜幕中摆动。我有点慌。
“老师。”他又在叫我,声音却好轻好轻,像浮在天上的云朵。
“嗯。”
“今天……我……”
“今天你没做错。”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要说这件事,但我几乎是脱口而出,斩钉截铁的说出这句话。过后,我发现自己并没有过脑子。明明是我们做错了啊。
想起社长对我说的话,我的身上好像有了个身不由己的任务,牵动着社长的,社团的,乃至学校的命运:我必须说服冬阳明天跟我去道歉。
“但我们得道歉。”我对自己失望了。
他一直没有说话,时间过得好漫长。我有点想看到他的表情。
“你说我没有做错。”他嘴巴都没有张开似的在说话。
我的心碎了。我们是没有做错。
“我知道,但你至少要为你的冲动道歉,只是为了冲动。”可他仅仅是想捍卫属于自己的东西啊。
冬阳没有说话,我难过又后悔,我为什么不试一试和他站在同一条战线上呢?胆小鬼。我看着天那边渐渐亮了起来,不知道是幻觉还是太害怕天明,总是觉得黑暗的庇护要走了,一切都会清晰起来,什么都得面对。
我渴望你能说一句话,给我这无理的要求一个回应,我甚至已经在你的沉默中下定了决心,如果你坚决反对,或是表现出一点的难过,我就义无反顾地站在你这边,才不管后果是什么,我只要证明你没有错。
“好。”
但你为什么不呢?
[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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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