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巴穿过崎岖的山路,坐在车内只感觉不停地转圈,太阳透过车窗射到我的脸上,燥热和颠簸的眩晕感一同化作洪流在我的胃里翻滚,我用尽全力作吞咽状,想把那些恶心的东西咽回肚里。
发动机的轰鸣声十分刺耳,就像捅了夏天树上乱叫的蝉窝,车载电视上不知模模糊糊地播放些什么东西,周边的人瞬间都像裹了蚕丝的蛹,看不清他们的眉眼,只听得到叽叽喳喳的喧闹声。
我感到身体中有股力量自下而上,像广场上迸发的水柱,不由分说地一鼓作气,不经身体各个器官的商量和协调,从我的胃部窜到喉咙,再从喉咙涌入嘴巴。
我发了疯似的一把推开旁边坐着的人,把屁股底下早就备好的塑料袋揪出,可无济于事,然后发生的事情快到我失去记忆。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如拨云见日,车上出其地安静,电视里的购物节目正播放得热火朝天。
“同学你没事儿吧?”旁边同行的女孩瞪大了眼睛看着我,伴随着一脸不可名状的表情。我猛地低头一看,颜面全无。
下车前,司机叹了口气,摇摇头说道:“不是本地人吧?”
“不是,北京人,在这读书。”想到我给车上制造的一片狼藉,便不敢抬头看司机。
“难怪了,我看你多半是高反了。”
我从书包里拿出一大卷卫生纸和几个塑料袋,捂着鼻子清理现场,时不时还像余震般干呕几声,糟糕透了。
没想到第一次支教,竟如此狼狈不堪。
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属实是头脑发热,我知道面临的困难和阻碍将会很多,但鬼使神差地,就像有人从后边推我一把似的,我面试了学校的支教社团,成了一名支教老师。
支教地点是云南省的一个小县城,离学校不算太远,有大巴接送,时间通常是周六日,至于待遇,没什么也不要什么,只是觉得大学生活总得需要一些东西来调味,我也还想知道世界之外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这里是一大片荒芜的红土地,野草和野花在地上稀稀拉拉地摇曳,远望灰蒙蒙的一片,房屋和建筑都融入了土地之中,没有一点儿颜色和生息。
只有抬头看看天空,才感觉蓝白交错的美丽和生动,视角再转一百八十度,耸立的高山如海上的波浪一弯接一弯,青青翠翠,格桑花星星点点。
不知是山困住了天,还是天围住了山。相互牵制的两个自然事物,让这个小山村显得狭小又辽远。
“这边是学校,学校往北走一里地是住宿的地方。先去收拾行李吧。”要不是社团负责人说这里是学校,我真以为这是茅草和黄土堆砌的公厕。所谓的学校,差不多就两间教室那么大小,没有操场,没有图书馆,只有几张破旧的小桌小椅,饱经风霜的黑板,还有空地上随风飘扬的一面国旗。
正赶上放学,孩子们就像刚从滑梯口溜出来,一个接一个,左顾右盼,摇头摆尾地走出来。他们大多是十一二岁的样子,跟我想象中贫困地区的儿童一样,穿着朴素,黑黝黝的脸庞和泥土包裹的指尖。
社长说,整个学校就这些孩子们,最大的十五岁,最小的七岁,都混在一起上课,老师一共三个人,也都是小学水平。听罢,我看到孩子们望着我们一行人,上下打量,互相拉住衣角窃窃私语,还会露出几颗大白牙偷笑。
胆怯和好奇在他们眼中较量,我忽然之间仿佛看到了时代更迭的落差。
老师从教室里走出来,跟我们一见如故:“来了噶!”她是位瘦弱的中年妇女,长着一张写满了云南二字的脸,尽管她努力地用普通话跟我们交流,但浓郁的地方味道还是无法被掩盖。
“快来看看你们的新老师!”老师一吆喝,孩子们都聚在一起,用更激动的眼神注视着我们,嘴里嘀嘀咕咕着“咦”,“哇”,“啊”,还有的指着我们身后的车子说:“好大的车子哇”。我们从书包里拿出给他们准备的礼物,什么铅笔本子,牛奶饼干,都像发传单似的塞给他们,一瞬间焦点转移了,孩子们都被我们的小玩意给吸引住了,你推我拥,交换捣鼓。
下车后的短暂喘息并没有让我感觉好一些,在简短的礼貌□□流后,我拖着行李向休息的地方走去。路上泥泞不堪,每走一步都像陷阱一片沼泽里,没过多久低头看我的鞋子,洁白的边缘围了一圈铁锈红的泥土。
无暇去整理着装,我只迈着步子赶路,几个小孩追在身后和我们一起回家,路上便搭话闲聊了几句。
他们的父母大多都在当地务农,靠卖手工制品和农作物生活,这些小孩里有不少都是亲戚,条件好点的才能上学,其他小孩家里没有读书的意识也没有读书的条件,刚懂点事的年龄就帮着父母干苦活了。
我想原来书本里和电视上的那些贫困山区的生活是真实的,真的有人在同一片天空下跟我们过着截然不同的生活。
旁边的小姑娘头上围着紫红色纱布,小碎步紧追我们,哼哧哼哧地用小手抠着棒棒糖的包装。我从她手里拿过糖来,她猛地抬头看了我一眼,小心翼翼的眼神颇让人感到心疼,我或许有点冒失了,把糖纸撕开给她,她倏地咧开嘴巴朝我笑,像极了山上盛开的格桑花。
走了二十分钟左右,基本上能看到三三两两的房屋了,还是清一色的灰红,与土地融为一体,放眼望去就是一片破败。几片茅草和几根木板就堆成了几口人的一辈子,他们在这里洗衣做饭,在这里收割庄稼,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代代相传,在这座高原上红着脸背对大山生活。
我的双腿和双脚几近麻痹,五个多小时的大巴还没有让我缓过神来,只是越走越觉得呼吸苦难,头晕脑胀,恶心的感觉愈来愈浓。
“到了到了,就是这里。”社长的一句话像是三千米赛道终点的红线,在说出的那一刻无论输赢我都解脱了。我把行李往逼仄的房间一堆,二话没说坐在木板床上休息,等起来时才发现蹭了一屁股的灰。
我暂住在一位本地阿姨的家里,家中只有她一个人。房间不大,大约只有学校宿舍的一半,但基本的锅碗瓢盆桌椅板凳还算齐全,只是脚底都是红土,墙壁和床板上都是灰尘,家里挂着红色的挂历和木制的背篓,潮湿的霉子味儿在头顶盘旋。
我走出门外,吱吱呀呀的房门叫个不停,我的目光落到了旁边的屋子上。
一个瘦高的男孩正蹲在门外,用手在泥土里搅和着什么。他看起来比那些孩子们都要大,长长的头发盖住了眉目,沾满红土的裤子颇有年代感,在他的□□间揉成一团,还有那双没有鞋带的帆布鞋,像是被揉皱的纸球,两边因磨损裂开了缝隙,又是红土,顽皮地寄生于此。
男孩突然站起,伴随着双手捧着的泥土唰唰落下,我看清了他手里拿着的东西,一颗土豆。随即转身进了那个如黄土高原上窑洞般的土房子,眯着眼睛望去好像一块将要融化的小巧克力。男孩再没有走出来,巧克力屋子还在风中摇摇欲坠,好像下一秒它就在阳光下化为一滩土水。
很短的小说~期待评论[彩虹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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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