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仙门人也不过是云衔山上的一个小弟子,知晓得怕是不多。
若是他再问,便显得咄咄逼人了。
他便不再去问。
水涧山的山头大,阙满雪越往里走越能听见雪欶欶往下掉的声音。
他踩在上头,仿佛踩的不是雪,而是修士的尸首。
而风一阵一阵地掠,好似山鬼恸哭。
须臾,他们发觉到,阙满雪脚上踩着的当真是尸首。
那是由白骨堆积成海的小径,他就走在那上边。
山怜吞了口唾沫,他搓搓胳膊上的皮肉,正欲叫住阙满雪。而后,他便觉着有人点了他的穴。
山怜偏开头一看,发觉点他穴的人是伴在阙满雪身旁的那位仙友。
那话霎时堵在了他的唇中,讲不出口。
山怜:“?”
他身后是一片青山白雾,雾气洇在这帮仙门人的衣物上,将将和这山雾融为一体。
而阙满雪,将要散在这山雾里了。
“我听见那水声了。”他一顿,往西边看去。
阙满雪方才便是追着水声走上前的,在这山中他不便放出灵识,邪祟太多,他容易被生魂占体。
用仙门人稍作委婉的话来说,就是夺舍了。
水涧山上枉死的,不甘的鬼不计其数,一嗅见失了生魂的躯壳便循着本能来占,到时左右都是些秽物,不说难杀,也是难缠。
这些仙家小辈一有动静便是草木皆兵,放不得让他们呆在那儿。
于是,他只得用□□去看去听。
辜拂衣见他开口,才悬下了心来。
他踩上底下的一堆尸骨,带着身后这众小弟子走到了阙满雪的身边。
如此,不仅是他,连着那帮列队而来的仙门子弟也听着了。
听见那声儿的小修士咋咋呼呼地道:“便在前头了!”
他也顾不得脚下的那些尸骸,一边念道“莫要怪罪”一边往水声处走。
小修士追着沥沥淌水声,负剑走过去。
叮叮当当的,还有剑铃声。
阙满雪既没拦着他们也没追追上,他在那堆尸骨中挑着些什么。
有一具尸骨还沾着凡人的血肉。
他想起那时山外修士所说,他们没守到死物,而是守到了被碾成齑粉,辨不得何时死的尸骨。
叮当一声响,那小弟子的剑已然出了长鞘。
“是阴物!”
他一手捏了灵决,便把剑端转向那坐在尸骨上方的阴物。
而当阙满雪细看才知,它并非是坐着,而是在扒。它在扒那些尸骨的骨头,再将其一一捏碎了。
他的剑翁动了一刻,再看,山上风雪聚拢。
那阴物披着墨漆黑袍,将全身遮得严严实实。
山怜惊道:“莫要让它跑了!”
那鬼啼声又重了几分。
“不…”其中一仙门人静了片晌,他小心觑着阴物,“那是…封苍?”
山中刮下的风散雪去,林里矮长的针叶摇摇晃晃。
其实那人不难叫人看清面容。
和他一块儿修行过的人都能得知他是封苍。就连先前看过他灵像的阙满雪都能认出个七-八。
可此时,封苍遍身缠满阴森森的鬼气,比十万大山深处里的阴物还像只阴物。
半点不像是一个从仙门出世的山门大弟子。
且论,若他们这剑真的刺出,那封苍便能命丧当场。
先前捏了灵决却迟迟未出剑的小修士也是念着这一点,才没把剑斩出去。
眼下,他们不禁发问,这人真的是他们云衔山的大弟子么。
有一人握了握剑,问:“那真的是封苍师兄么…”
这山上一时无人应他。
但他们也都瞧见了,那时云衔山的的弟子上山寻人……
人没寻到,弟子名牌也没寻到。
可那个叫他们久久未能找着的弟子名牌,正挂在封苍的腰上。
它甚至未匿于这袭黑袍之下。
就这么明目张胆的,供这些仙门弟子们看。
阙满雪握紧了剑。
“先布剑阵,捉住再说。”
他飞快地说,然后拔剑站在了最前端。
有他发号施令后,这些人便以阙满雪为首,布下剑阵。
细细金光圈住方圆十丈的山林,把封苍拢在了剑阵内。
这帮弟子尚未看清被压于阵内的封苍如何,就听耳边又是一道泠泠水声。
“这…阙公子,那水声又来了啊?”
他听见那水声从耳边弱弱淌过,不辨来处。
若是方才,他们还能说先前的那道水声是从封苍身上来的——他满身是血,罩袍上鲜红鲜红,有血滴落。如今,又是一道汩汩水声,那它又是哪儿来的?
水涧山上,有风呜呜咽咽地扑来,只怕它蛰伏在山林里,随时发难。
山怜退后一步,将未收的剑往后刺出,却是扑了一场空。
“那声音从四面八方来,诸位万万小心。”
那把剑没寻到死物,叮叮零零地响,回了他的剑鞘中。
其他几个修士围在封苍身周,却耳听目观着身旁的动静,有人甚至调动了灵气裹在身上,阴物一近身便可察觉。
阴物一贯爱躲在林中,它们靠的是吸食生人魂魄,然后夺舍,再借此身子去吃更多的凡人。
虽说阴物轻易不吃修士,那是因修士看灵台的方式颇多,这个修士的生魂在不在体内,或是有哪个衰了点儿的阴物挤在这躯壳内,他们一探便知。
但有一些不同。
它们修为高,能躲开修士的探查。
可这些都被称为阴修,是修士死后得了机缘,能修鬼道。
能修鬼道的修士不多,百年来出不了一个。
而偏偏就被他们碰上了。
那些修为低的小弟子感知不出来,阙满雪却能,他想,那他师尊定也是知晓了。
听声音,蛰伏在这水涧山上的阴修似乎还不止一个。
“阙满雪。”
辜拂衣握上手边披帛,两处雪地上逶迤着绸缎,拖出一条叫人不易发觉的雪迹,他道:“人骨。”
经他此言,阙满雪和这几个把重心放在封苍和那水声上的小弟子才想起去看他脚边原先堆起的人骨,那些被他捏成齑粉的人骨都不见了去处。
而后,一道模模糊糊的影子从雪中显出身来。
他和封苍一样,披着拖在雪上的墨漆罩衣,身子被遮得只露出一双目。
阙满雪一手捏着灵决,说:“不知阁下为何挡面示人。”
山峦间的雾荡开了许多。
他只手撑着一把竹骨伞,可这林中分明已然没了雪。
“还给你。”伞下人说。
他拎着一个死物,上边也在滴血。
但他伸出来的那截手却是苍白的,他顾不及去瞧那件物什长着什么样子,阙满雪踩着的那片山路轻轻一抖,他们布下用于困封苍的剑阵竟叫那人强行破了。
辜拂衣伸手扶了下他的肩,他道:“站稳,守住灵台。”
那条单薄的披帛像一把开刃了的长剑朝他刺过去,只两下,辜拂衣的披帛就将他撕碎了。
“这…”山怜望向阙满雪。
若是他适才没看错,那和阙满雪同行的那位辜仙友竟然能这般直截了当地把那人的心口捅穿。
阙满雪却摇头,“逃了。”
他师尊的那条披帛不是用来杀人的,而是用来捉人的,打着伞的那人在辜拂衣出手的一瞬间就消失在了山林间。
撕碎的也只是他一条手臂罢了。
“什么?阙公子,可我方才明明瞧见辜仙友已将……”他的胸脯捅了个对穿。
山怜没敢继续说,他看见那些之前就在水涧山上游荡着的游尸逼向了待在山上的他们。
阙满雪引了灵决,这些阴物是最令仙门子弟头疼的。
它多,且不畏疼。
杀一只还有百只赶在它们的身后,这种最是难缠,除开半仙,没人能将它们赶尽杀绝,碰上了只能逃,不然就得和它们缠斗到修士竭力而亡。
游尸一般不会缕缕行行地寻生人,它们畏人畏阴物,只敢搜寻些被人豢养的活物来吃。
除非是饿极了。
山怜咽了咽唾沫,道:“阙公子,若是布剑阵能困它们到几个时辰?”
“……”阙满雪偏头去看他师尊,说,“用不着布。”
他双指竖于身前,将剑驱动,贯着心口捅进一只游尸的胸脯。
下一刻,那游尸便被他长剑上裹挟的剑气炸成了一滩血水。
那点点血水也沾到了山怜的外罩上,剑归鞘了。
阙满雪的手垂落在大氅边,滴下的血染红了罩衣,又被他飞快抹去。
辜拂衣的披帛往缠住那些游尸,收紧,把它们撕成了一片一片血红的肉。
山怜看呆了。
只是一条寻常贵公子闲时会披的披帛,就能派上如此大用场。
他恍惚地瞧着那些被杀了一半的游尸,道:“敢问阙公子,和您同行的那位仙友…姓甚名谁啊?”
“那是我师尊,我总不好当着他的面便直唤仙名,那便是我不守规矩了。”
阙满雪笑笑,道。
山怜:“……”
冒犯了。
他挡着脸默默扭开了头,普天之下能让阙满雪唤一声师尊的人能有谁?
不就一弃阙上的那位只差一道劫数就能渡成仙的么。
山怜想起那时他一口一个阙公子,却疏忽了那位他合该唤一声“仙尊”的人。
他自戕的心都生了。
不止是他,离他近的几个小辈也都听见了。
而山怜转头一看,一条白色的披帛被收了回去,来的人是辜拂衣。
他抬首,瞧见了辜拂衣。
也对上了他的那只清清冷冷的眼。
“……”山怜匆匆作揖,道:“辜仙尊。”
辜拂衣颔首,算是应了。
这些游尸成百上千,一时间杀不完,一般来说,水涧山上不该有这么多的游尸。
显然,是那个人引来的。
还是从山外。
辜拂衣和他说:“带你的同门走。”
他本意是先将这些灵力微弱,修为低的小弟子引出山,免得伤着他们。
但山怜却会错了意。
他以为是辜拂衣嫌他们麻烦。
“是,晚辈这便去请师……尊进山。”他这话道出了口,又觉着“多此一举”,待他师尊来时,这山上的游尸估摸着都该被这两人赶尽杀绝了。
那他师尊来做甚么?
山怜想不明白。
他顶着灵压仓促行了揖礼,便离去了。
改一改bug,准备复工,大人们久等了orz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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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4.封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