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师尊必不可能是反派》 第1章 1.仙人 一弃阙的岁末,天大寒。 它并非是一座雪山,而是连着人间十二里的仙山。 北边雪山多,浩如烟海,凡人想上山便要从三处山崖直攀两万丈。 阙满雪便是攀那山的人。 素白罩衣下滴着血,淅淅沥沥淌了雪山满地。 他用一泊雪水洗着手。 他不止攀了两万丈,手上皮肉早已烂到看得见白骨,更是血流如注。 那只手瘦长好看,他洗得仔细。 雪水汩汩地流,将他的手指洗得干净,仿佛不曾沾过血。 阙满雪抖了抖衣袍,将沾着的雪掸去。 近年关,山下的人家却是闭门塞户,不肯示人,听是水涧山那边出了岔子。 传说,守在水涧山的山神像殁了,神仙也一同亡了。 水涧山是一处凡人的山庄,庄外有修士驻扎守着那一处山庄。 山庄有灯市,灯市内是凡人。 一日前,凡人说,守在山庄外的修士死了。 谁也不信。 但水涧山就挨着一弃阙,于是那会儿,阙满雪就去了那人间山庄一趟。 他一去才知,人确实不见了。 这下没人再敢不信。 山外山内,修士都挑着盏明灯掠过山地,布了阵。 夜半过,一弃阙阴风怒号。 山上烧起了一盏烛火,那盏灯是阙满雪提的。 他披着雪往山中走,搓手哈气。 仙山上的雪能冻死人,这话不假。 阙满雪只待了一会儿,便觉着他皮肉下连着骨头都被冻住了。 他师尊是个得了长生的神仙,百年于他不过弹指一瞬。 仙山的雪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 但阙满雪与他不同,他不是一弃阙上的神仙,只是山下的剑修。 修士能抵寒,却抵不住山上的寒。 传说一弃阙上的雪落得不是人间的雪,而是从仙都落下的雪。 因此它不会轻易地融了,化了。 纵是一载过去,这座挨着人间的山峦照旧是被一片白覆了的样子。 落花府是一处仙人的府邸。 它建在年号仙元间,眼下人间百年过隙,年号换了一个又一个。 数不清有几个百年了。 年号一个帝王殁了便改,改至今也,也就山下的凡人记得住。 阙满雪于山崖边遥遥一看,瞧见了他师尊。 他披着大氅,手上搂了玉手炉。 辜拂衣将炉子给了他,道:“上回的罚还没吃够?” “弟子不敢。” 阙满雪先是规规矩矩地说。 他接了玉手炉,手被炉子中的炭火一烘,顿时不觉着高山寒了。 “弟子此次来是有一事需要向师尊禀报。”阙满雪作揖道。 此后,他听见辜拂衣说,“莫要在那站着,去屋内说。” 于是,他便走在了辜拂衣的后边。 山上雪不歇,冻得人发抖。 阙满雪次次来山上,次次下山都要发一阵热。 他师尊在山上闭关,从不下山。 阙满雪去的次数不多,但辜拂衣总是不肯见他。 这回,终于叫他抓住了人。 辜拂衣将他带回了洞府,又唤仙侍倒了杯热茶。 他的身上带着些山边细弱的白梨花香,比瑶宫的花叶更胜一筹。 辜拂衣养在一弃阙上的仙侍唤作兰蕙,是一只开了灵识的冬鹊,她拟了人的模样,脑袋却不到阙满雪的腰肢。 兰蕙煎了雪烹香茶。 “上一次水涧山的那塑白玉像塌了后,庄中便常有凡人说是见了游尸。” 水涧山下是一座龛台,白玉像倒了也把龛台砸了。 从那会儿,就有人说灯市上有游荡的死物,似乎是从山上来的,嗅见落单的活物就扒上去啃,精得很。 山外的修士便拎了剑,连着几日候在灯市上围,枕戈待旦。 一日,他们没守到死物,可山庄的凡人的确是少了几个;二日,也是让那些修士觉着怪了的事,他们一夜都在巡山,山上的死物死了。 被碾成了一滩齑粉。 而在第三日,那些走了的凡人又回到了这座山庄。 也是那一夜,一个修士走失了。 辜拂衣听了,轻轻蹙眉道:“你可有觅灵?” “觅了。” 阙满雪低头拍了几下罩袍。 指间伸进了罩衣下的仙灵袋中,之后扯了下。 他从袋子摸出一烛仙蜡:“人不在山内,山外近百里也觅不到,这是那位修士的灵灯。” “还好,我本以为攀山时丢了。”他提了口气,道。 辜拂衣瞥他一眼,收回了目。 几息后,辜拂衣问,“他唤何名?拜于哪座山下?” “封苍,云衔山。” 他师尊又问:“弟子名牌呢?” “也丢了。” 若弟子名牌被后边来的人寻到,那也不需要大费周折地去取灵灯了。 仙蜡还烧着苍青白火,至少能看出那个修士性命无虞。 阙满雪把掌上灵灯递给了他师尊,说:“水涧山这几日不太平,山下几个师侄都叫我请师尊出关。” 闻言,他面上挂着笑。 之前天下太平,那些秽物只敢在某处偏荒的山岭间捉鹿,捉兔子来吃。 这下天下乱了,那些秽物的胆子也肥了。 吃牲畜血肉不够,吃起凡人的了。 辜拂衣收了灵灯,他道:“兰蕙,去开灵阵。” 他走出这窟洞府,往山道行。 灵阵是移山阵,但移得不是山,是人。阵门布在山上,只能在山上开,若想从山下上山,那只能寻个阵修来施。 而那阵修的修为还得好。 至少不能比他师尊差。 百年来,再往后瞧个五十载,这个人都不会出世。 十年过十年,如此过了十多个十年,也只有他师尊称得上一句仙人途,旁的人,再如何吃灵丹增修为,也不过只能碰到那天门的地砖罢了。 到底…阙满雪叹了一息,他师尊如何说也是这本书里唯一的反派。 至于他,则是主角腿部挂件之一,也就是这本书里的配角。 倘若他只单单是个配角,那也就罢了,可他偏偏还夺走了辜拂衣的气运。 若是被他的师尊发觉了这一点,怕不是得将他剥皮拆骨。 在原书里,辜拂衣是只一句“若要蹉跎一生,不如叩天门”,就能飞升白玉京的人。 于是,阙满雪思来想去。 他抢他多少的气运,就还他多少的天材地宝。 至少他师尊看在这一点上,能大发善心留他一个全尸。 水涧山也在北面,那是一处低矮的山峦。 山不是真的山,只是一个山庄。 林木黑漆漆的,阙满雪提了一盏长明灯,金光乍泄,将林子照得亮了。 他手上拿着封苍的灵灯,负了剑,往这林木中走。 人间的灯市挂了灯,几百年来似乎都不会灭。 那灯被仙门封上过灵符,几里内,一些稍弱的邪祟不敢靠近。 近了身便会被灵符烧得魂飞魄散。 灯在人在,灯灭了… 水涧山上的凡人怕是也性命不保。 当然,其中也不乏几只没脑子的邪祟自取灭亡。 下场自然是被磷火烧成了灰。 但灯不会轻易灭。 可如今,这条灯市上的长灯近有一半是灭了的,稀稀拉拉地续了绵延十一里的火。 阙满雪一手挑着长明灯,走过市井,灯就只剩下几盏。 “两位仙人可是从北边来的?” 一户人家拉着窄窄的门隙,打量着外边从幢幢灯火下一直穿行的人。 半晌,里头的人道:“你们是…一弃阙的仙人?” “是。”阙满雪说。 …… 阙满雪点了凡人给的那个灯笼,长长的火舌舔着灯罩。 老妇人说:“叨扰仙人了,还望仙人莫要怪罪。” “你若有话,便说吧。” 辜拂衣挡下了那一团温乎的光。 此人是方才拉阙满雪和辜拂衣进屋子的人。 她身子骨老了,力气却不小。 老妇人一叹,道:“仙人不知,水涧山的山神并非是殁了。” “而是弃了人间,到魔窟去了。” 天上边的神仙受人供拜,山石像是他们唯一的归处,人间也是来处。 若少了供拜,失了香火。那神仙便只得灰溜溜地从三十三重天外滚下凡间,沦为凡人。 惨一点儿的,当即便进轮回道了。 阙满雪问:“此话怎讲?” 那山石像塌了,崩了,他是在山上见过的,他本来没当回事,那山石砌得本就不牢固,塌了也就塌了。 反正水涧山靠得不是山神庙,是那上边仙门布的禁制。 而今,他再听这老妇人捉着那山石像一说,又细细回想了起来。 老妇人须发皆白,她细声细气地说,“前些日子,我上山去寻我孙儿,没寻着人。” “但我寻着了一具枯骨。” “那枯骨怪得很,我一摸就散了。” 她一把抓过阙满雪的手,道:“神仙死了!神仙不管凡人了!” 阙满雪听她讲话时,目光掠过一边站着的辜拂衣。 “老人家,您的孙儿唤甚么?” 老妇人抓住他的手,慢声道:“…阿杏,她唤阿杏。” 她说,阿杏平日少出屋宅门,性子温温吞吞的,见了生人就怕羞。 那一日外边雪太大,她在茫茫雪中看见了一个人,老妇人那时也没提灯,可她却笃定那人是要往上山走的。 如今再看,想来便是上山的阿杏。 老妇人扎着一件毡帽,雪化了,毡帽也湿了。 她把毡帽取下,往书案边走。 “莫要多看。” 片时,阙满雪便听见他师尊在他耳边说了这么一道。 阙满雪纳闷地觑了他一眼,本想问为何,就嗅见了一丝隐隐渗出的血味。 他咕哝问:“从哪来的?” 那一瞬间,阙满雪往老妇人的身上看去,她的头上鲜红鲜红的。 血味落在了他的鼻尖。 旁人嗅不见那细细血味,一是因她的头骨被紧扎在了毡帽中;二是她的血流尽了。 那血本是汩汩的,不知流了多久。 这下子无需再看,阙满雪也知了那老妇人是何种样子的。 也难怪辜拂衣要唤他莫去看。 老妇人嘴上低低着道:“奇了,奇了,阿杏的手为何会在这儿。” 她手上握着的,是一截皮肉被削得干净了的手骨。 老妇人捏得重了些,有点碎了。 …… 第2章 2.寻魂 阙满雪下意识地拔了剑,他的手指拨在了剑柄上头。 那一会,辜拂衣伸长了手一下挡住他拔了小一截的剑,再以灵识封住了他的剑,“莫动。” 他说了后,阙满雪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件事。 方才抓他手,抓得生痛的老妇人并非是觉着自个儿死了。 她也并非是觉着她孙儿死了,而是觉着,她的孙儿不见了,来寻山上的仙人帮其入山找她。 这也是为何说来这水涧山上的仙门子弟上山几日还未寻着。 那是因她孙儿压根就没上过山。 老妇人将那手骨往一边丢了,碎了的骨头还在地上滚了两圈。 阙满雪动了一下唇,想问些什么,又收了声儿。辜拂衣把他的剑连带着剑鞘一抽,慢慢地走到那老妇人的后边,用剑鞘拍了一下她的后颈。 她的皮下全是血,用骨骼上长着的皮-包着,辜拂衣剑柄一出她的皮肉就陷了下去,流出血红的血来。 老妇人没动,她身上分明半点禁制也不见,全靠辜拂衣的灵力压着。 “觅灵。”辜拂衣把剑丢给了他,道。 不需他说,他的这个好徒儿也掐了指了。 阙满雪的指上沾了这老妇人的血,鲜红的血化为淡淡金光碎于半空。 这便是觅灵。 那金光细细袅袅,避开人间山庄直直往水涧山上去。 …… 水涧山的山大林子也大,凡人走在雪上颇显吃力。 好在阙满雪入了道,没累死。 那金芒细烟专往一处去,弯弯绕绕地拐过黑黢黢,辨认不清人间南北的林木,引着他们走了几个时辰。 若是说水涧山庄上边住得是凡人,那水涧山上便是生的鬼怪。 那一丝泛着金细白光的烟在山林上蓦然散去。 和阙满雪那时寻封苍一般,只剩下他手上的一盏油灯亮着明火。 那明火一窜便窜得半人高,再被水涧山的阴风吹灭了。 阙满雪搓了一指尖的火,轻轻能照到这水涧山的方圆十丈。 他听他师尊问:“你来时也是这番样?” “是。” 阙满雪拎的灯不是寻常凡灯,轻易熄不了。可怪就怪在,它灭了。 指尖那一搓火也明明灭灭,苍青灰白地烧着。 他方要说些什么,就听山南边传来一阵人语。 “这么大个山,寻人也不知要上哪儿寻。” “别说了,有人!” 那不是水涧山的凡人,而是从哪处仙门来的小修士。 小修士也提着一盏灯,只是那盏灯是修士挂的灵灯,人在,不灭不熄,人殁,那一盏灯便散了。 辜拂衣常年于一弃阙北边的仙山上闭关,少出山门。 寻常仙门家的弟子认不得他不是罕见事,他们大半认得出的是阙满雪。 谁人皆知,阙满雪颇有仙骨,天纵奇才,引气入体不过数年便筑得金丹,甩同门同辈数十载。 这些事,阙满雪本人当奉承话听。 他想,真正具有仙骨的只有他师尊辜拂衣。 年岁小的那个小弟子认出了他,见神仙似的道:“阙公子!” “您…们为何也在此处?” 他的眸子扫过辜拂衣,原先闷在唇中的话生生拐了个弯。 阙满雪戳了他师尊一下,说:“受人所托,我们来寻个人。” 他师尊远远瞥了这些小弟子一眼,又收回了目。 阙满雪应当和这些人为旧友,索性便让他再去同他们聊话了。但其实,阙满雪一个也不认得。 他平日里会和旁人聊笑,可聊得最多的是哪哪有奇珍,哪哪有秘宝。 人间的稀世珍宝数千数万,浩如沧海,却在人间各地并不多见,而那些并不多见的珍宝一半在他的手上,却少有人见他用过。 但只有少些同他交情深的人知晓,他并非是那随和脾性,而是孤僻,也不爱和人打交道。 更多时他只是出于礼节讲闲几句。 而同他作揖,把他当前辈的这个小弟子便是和他讲闲过的人…之一。 阙满雪却连他姓甚名谁都不知。 他忘性大,见了谁转眼便忘,谁与他都是点头之交,点到即止。 小弟子一见他就几步上前,“那便再好不过。” “我们也是来寻人的。” 他腰上别着云衔山的弟子名牌,上头刻着白卷云纹。 云纹下边刻着字——山怜。 想来,便是这个仙门人了。 阙满雪自然知晓他的所思所想,他道:“那便一同罢。” 他把捏在手上的灯丢了,只有指头上的火在亮。 这寸地再往外,都不会有东西。 阙满雪掠了一眼他手上的灵灯,想来和封苍的那一盏不是同一个。 那时在水涧山不见了的那个修士也是云衔山的,这些个修士也是。 那么…… “你们来寻甚么人?” 他想了想,问。 总不会是拿着一盏不知从哪儿找来,无主无名的灵灯去寻封苍吧,云衔山的灵灯有这么多么。 山怜先是顿了片刻,又忙不迭地向阙满雪拱了拱手,“阙公子误会了。” 他把灵灯往后边一撇,撇完才知更加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仙门人脸皮薄,他一下子便是面红耳赤。 “误会甚么?”那位一声不吭良久的公子终于吭了声。 而他一吭,便是让其他几个小弟子闭了口。 山怜抬手抓了抓脸,他细声细气地说:“其实寻的不是人。” 这几个仙门人既端来了灵灯,寻得却不是人? 他默默地瞧着他,正候着下文呢。 候了几息吧,他没候到,问:“那寻得是什么?” 山怜道:“是魂。” 他将手心上的那盏灵灯捧了出来,上边苍青白光的火曳了几下。 阙满雪皱了眉,仙门各家下的弟子皆知,从人间刮的风吹不动灵灯。 浮着的那一豆灯火却恍恍动了下,细细化开了这一地的晦暗。 朦朦胧胧,近似被雾罩过的光。 水涧山上木林的沾着**的冷雾,几株折了的枝桠悠悠挂着,常人轻轻一摸便能摸到满手的雪水。 此刻,林间更似阴悲鬼谷,那枝丫上的雪水如同凡人的血。 摸上去是湿漉漉,一捻,血味扑面而来。 这些小弟子在这弯弯折折的林中浑浑沌沌地荡了一日。 被阙满雪点来问话的山怜转头去看他的同门。 同门无一例外,皆是转过了目。 山怜年岁小,换作平日,旁人问什么他便回什么,可此事他们的门主是下了令说万万不可往外传。 ——这事确是独有一桩。 他叫苦不迭,师兄师姐们又站在他身边把自个儿当成了游尸。 “门主下令,唤我们千万不可说,阙公子,你可不能同旁人说啊。” 阙满雪点了点头,应许他不把此事往外边传。 “冒犯了,”山怜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那声冒犯是说于谁听的:“今日我山门下有师弟说,在山上巡山时见着了封苍师兄,可他…” 山怜思忖了一瞬,他愣愣,止住了话头。 “可他什么?不急,你慢些说。” 阙满雪玩着他手上的一片花叶,拂去了针叶上的血。 那滴血黑到惊心,不细看是不可能看出那是血,沾在他的手上却是红的。 山怜问:“阙公子,敢问这是谁的血?” 阙满雪笑,他道:“在林边随手一揪的,我也不知。” “……” 山怜脸都青了。 他们也曾行过这个曲折林子,但没沾上过血。 那几株枯衰的木正淅淅沥沥地往下滴着水,想来,那并非是水。 而是谁的血。 阙满雪想,既人已寻到,那为何还要向他们门派求助? 他忍不住道:“后来呢?” 山怜摸摸脸,正了色,说:“我们去寻时,却是见那位师弟呆呆愣愣的和山木讲话。” 那时天色乍明,天上边还是清清浅浅的青灰色。 人间洲千千万万,山邻着洲,计是计不清的,而每一处的山峦都会有仙门子弟去巡山,以此来防阴物伤人。 其中人间十四洲最大的北方山之一,便是由云衔山看守的青山。 青山也被凡人叫做云山,它山头高而长,直贯浮云,久而久之,便有人唤它为云衔山。 那一时云衔山因大弟子封苍在人间不见其踪,终日惶惶,山门上下大半的弟子都御剑往水涧山去了。 青山上除却几个尚在背剑谱,吐纳天地元气的晚辈,便也只剩下兰汀。 他同平常一样拎剑去巡山,行过山半又在茫茫烟波中瞧见一人。 那人披着云衔山门最寻常的素白弟子服,既没佩剑,也不见弟子名牌。 兰汀先是用长明灯照了他一下,照见脸时,他一愣。 因为那人不是什么云衔山上的阴物邪祟,而是平白无故不见几日,门中长老为此困扰的大弟子封苍。 他提着长明灯又往前探了一寸,发觉这人真的是封苍。 之后,他便传声于各个山峰的长老和习剑子弟。 再后来……便没有后来了。 山怜摊了手,他两手空空,只有背上负着一把仙剑。 那是所有云衔山弟子都会佩的。 而那时,封苍并未佩剑。 山怜淡声说,“山门上的长辈一探才知,他是丢了一魂。” 生人丢魂不是一桩小事。 遑论还是从名门正派出世的修士。 也不怪这个小弟子方才支支吾吾地不开口了,于一个门派而言,传出去也的确不好听。 阙满雪的眸子轻轻眯了起来,先是捉了一两个百姓,再是仙门子弟。 这不像是灵智未开的阴物所为,更像是… 有人刻意为之。 ——一息后,他指尖的火也骤然灭了,白光赤火,如被一泊水浇上。 “何人?!” 那些从水涧山上而下的弟子中,有一人抽了剑。 第3章 3.妇人 火在这片林木中炸开,松松散散地一点一点落下。 数十捧白色的火升在半空中。 “我…我的剑出不了了!” 方才贸然出剑的那个小弟子惊道,他的手还握在剑柄上,却如何也抽不出来。 那些火是辜拂衣点的。 他走到哪处哪地少见拿剑,而是肩上会披着一条披帛。 那披帛又轻又长,好似能将这座山头都环起来,也是那一刻,他往这众修士身边点了一些火。 这火伤不到山上草木,却平白无故发出‘滋滋’响声。 一瞬间,这儿便明了起来。 其他的几个仙门人见他出不了剑,便试着使了下自个儿的剑,那剑如同长在了剑鞘中,怎样也拔不出。 另一人惊道:“我的剑也出不了!” 他的长剑正在剑鞘内不停地震颤着,剑柄抖动了一会儿。 这些涉世未深的弟子便七言八语地争论,咬定是山中阴物封了他们的剑。 封剑的邪物面上无虞,他瞧着手上那截苍白的手指。 是那一阵风刮过来的。 那风来得颇为突然,却是在火灭后吹来的。 那些弟子忽然止住话头,也不知是想到了何事,竟齐齐向阙满雪看来。 阙满雪本是悄悄摸摸地走到了他师尊的旁边,欲想问些什么,就被人点了名儿。 点他名儿的那个人是山怜,他问:“阙公子,你的剑还能出么?” 阙满雪心说,你可真会问。 他抬手拨了下剑,剑柄伸出了长长一截,又收回去了。 阙满雪说:“不行。” 辜拂衣:“?” 他拧起了一点儿的眉端,原先张开的唇又悄悄合上了。 山怜提了一口气。 他愤愤道:“那阴物的手段当真是阴!” “……” 数十只青苍白火挂在被雾打湿的青叶间隙,似鬼火,却又不是。 “别慌,那并非是阴物。”阙满雪的剑空响了一道。 在山间木林中发出“嗡”地一声。 原先人间的北面下了一场少见的雪,从西北之地一路淋到了水涧山。 眼下,他们竟听到潺潺流水声。 他拔了剑的同时,辜拂衣也收了覆在这几个仙门弟子剑上的灵力。 “西边。” 辜拂衣轻声道。 他封剑,一是因这山上阴雾气重,出了的剑不一定回得来,二是怕惊扰到那阴物。 辜拂衣一掸指,便听十几柄剑皆是发出了“嗡”鸣声。 他托了一捧火去照这片木林。 那水声还在不断地流,流着流着…就断了淌水声的来处。 阙满雪扫了一下周围,问:“你们来时可有听到这水声?” “没有,我们来时无事发生。” “无事发生?” “嗯。” 阙满雪想,那这水声就是有人明摆着想让他听见了。 “剑还能出么。”他抽了剑,长剑上刻着一“聊”字。 几个小弟子一听,试着拔了剑,见剑能使了,便纷纷将剑握在手上,不敢耽搁地往水声处去寻。 山上空空如也,水声停了,他们便找不到方向去寻。 好在那火不会熄,也灭不了。 “这火会动…”山雾之中,有人低声细语地说。 他们不知那火为何物,便避了火往山道走,可那火却幽幽荡着,在山间浮动,错落开来。 与其说是幽冥鬼火,不若说是,专门为他们引路的照夜长灯。 一边有人问:“阙公子明了这是如何一回事吗?” “噢,你说这个?” 阙满雪将那火托在掌上,道:“这火是灵力聚成的火,安心,它伤不了人。” 之所以能浮在他们身边,则是被人施过了法。 这并不出奇。 别说是他师尊了,凡是入了道的修士都能做到。 只是辜拂衣的修为更高深一些。 借着苍白火光,阙满雪瞧见了他的脸,是那时贸然出剑的仙门修士。 他又道:“这是阙公子纵的?” 阙满雪摇了一下头,他将剑揣在左胸上,双手环绕。 他笑道,“不是我。” 阙满雪正想说是辜拂衣所为,手臂便被那飘着的披帛不轻不重地戳了下。 他扭过了头:“?” 辜拂衣看向他的眸子倏然收了回去,他说,“听声。” 那水声又响了,这回不是淅淅沥沥了,而是滴滴嗒嗒。 它落得极其缓极其慢。 其他的人也听见了这水声,“不错,就是这儿!” 夜里的山风刮得疾疾徐徐,连着阙满雪掌上的火都带得一块儿动了动。 阙满雪见这周围浮着的一豆灯火,说:“那阴物不喜火。” 它动,并非是那阴物玩心大发,而是它修为不够,灭不了辜拂衣的灵火,这灵火绵延不绝,往外边遥遥一看宛似一片浇不透的火海。 因此,这才叫那阴物大费周章地来催动山风想灭了这些火。 或是…这山风只是它想用来引偏这些仙门人的注意。 那水声一会儿出一会儿止,来来回回数十次,早便停了。 “适才的水声是往哪儿来着?”山怜往一边望去。 他们还记着那水声滴滴嗒嗒是往西处淌的,自然也就多往西出瞧了几眼。 “这下是彻彻底底地断了,我们还能寻到么…” 别同这儿悠悠荡荡走了几圈还没寻到那水声的出处。 阙满雪晃了晃首。 山怜说:“那水声其实不远,我们沿着路一探便知。” “那走罢。”他同门说。 往后,他们再一回齐齐向阙满雪两人看来。 低在阙满雪手臂上的披帛被收回了。 他这便知了辜拂衣是何意,点头道:“小心些,莫要惊动了它。” 这行人便以阙满雪为首,小心翼翼地往水声处探。 他们走得慢了些,皆是往四处看。 浮动的那些灵火使他们看清了这个山头的面貌,和普通山峦别无二致。 “那应当不是水。” 不知是过了多久,有一人悄声道。 和他一块儿来寻山的人皆是懵了一下,那水声淅淅沥沥的,不是水还能是什么? 之后,他们听阙满雪说:“这山上的水流不知被冰封了多少日了…” ——如此,从哪儿来的水声? 方才无人往这方面去想,此时有人一提点,才记起,念及其事。 不是水,那…… 便和阙满雪揪的那片花叶上边沾着的物什一般,是血了。 “那得死多少凡人?”有人嘟哝着,眉毛蹙得愈发紧。 阙满雪说:“不是凡人,是修士。” 旁人听了他的话,又是一愣,连忙问他:“阙公子何意?” “走失的是修士,而非凡人。”阙满雪的面上无虞,道。 他们忘了,那些不见了的凡人,都在一个夜中自个儿走了回来。 留下的,只有那个唤作封苍的仙门修士。 这下脸上青得不再只是山怜了,其余的几个仙门人也都面色苍白。 “那血…若真的是封苍师兄的,”仙门人顿住了话头,又道:“不论如何,我们也是要将他寻回来的。” 他朝阙满雪作了作揖,礼数尽得极好,“劳苦阙公子……” “不知这位仙友如何称呼?” 辜拂衣的双目一转不转,他惜字如金地说道:“辜。” 他师尊惜开金口,在旁人面前阙满雪也不指望他能再多说一字。 于是那个仙门人向他看来时,阙满雪也只是顺从着颔首。 仙门人又朝辜拂衣一礼,“那便劳苦阙公子和辜仙友了,待今日寻到师兄后,来日云衔山必带贵礼登门道谢。” “不必。”那位惜开金口的辜仙友说道。 他掸去衣间雪,捡了一片花叶。 辜拂衣将那片花叶丢在了一株被雪打得焉了半边枝叶的树边,问,“你们是几时来的?” “可问过山下的哪户人家?” 他的话一经问出,便见这几个仙门人噤若寒蝉。 阙满雪道:“怎得。” “这些小友也不方便说?” 若是这也不便说,那他们此行来就太过惹人生疑了。 仙门人面露难色,说:“不不不,倒也不是不便说…” 这是今日他叹得三回气了。 他于袖中挑挑拣拣,拣到一封皱得不成样的鱼书。 修士一般以灵力化蝶传话。 仙门人把这封鱼书递到了阙满雪的手上。 阙满雪把信给了他师尊。 他师尊捻在手上,不看也不还,好似被押在了他那儿。 仙门人:“……” 他皱巴了脸,又道:“我们下山时,接到了一封传信。” “那信上沾着血,说是山庄上有一户妇人家遭了鬼叩门,人和几日前的那些凡人一致,不见了。” 阙满雪应,“这事不出奇。” “本是不出奇的…”仙门人说,“可这信却是那妇人往驿站上寄来的。” 于是,这事儿便怪了。 世人皆知,水涧山便邻着北方山那座高高山头的一弃阙。 和云衔山隔得极为远,单是往那儿送信,脚程便是要十余日,而那信还不一定能送到仙门人手上。 那发觉妇人走失的凡人为何不向一弃阙上报,则是寻了水涧山? 他们去了山庄一问才知,这封信并非是水涧山的凡人寄的。 而是那个走失的妇人。 “云衔山近日怪事如此多?”连着阙满雪都诧异几分。 仙门人点头又摇头,“这也不是。” “又何来不是?” “……” “时候还早着,你说便是。” “…………” 仙门人嗫嚅了下唇。 他苦巴巴地比划,双手合一朝阙满雪揖了揖。 “阙公子,你莫要再为难我们了。” “此事不能说,万万不能说!” 第4章 4.封苍 那个仙门人也不过是云衔山上的一个小弟子,知晓得怕是不多。 若是他再问,便显得咄咄逼人了。 他便不再去问。 水涧山的山头大,阙满雪越往里走越能听见雪欶欶往下掉的声音。 他踩在上头,仿佛踩的不是雪,而是修士的尸首。 而风一阵一阵地掠,好似山鬼恸哭。 须臾,他们发觉到,阙满雪脚上踩着的当真是尸首。 那是由白骨堆积成海的小径,他就走在那上边。 山怜吞了口唾沫,他搓搓胳膊上的皮肉,正欲叫住阙满雪。而后,他便觉着有人点了他的穴。 山怜偏开头一看,发觉点他穴的人是伴在阙满雪身旁的那位仙友。 那话霎时堵在了他的唇中,讲不出口。 山怜:“?” 他身后是一片青山白雾,雾气洇在这帮仙门人的衣物上,将将和这山雾融为一体。 而阙满雪,将要散在这山雾里了。 “我听见那水声了。”他一顿,往西边看去。 阙满雪方才便是追着水声走上前的,在这山中他不便放出灵识,邪祟太多,他容易被生魂占体。 用仙门人稍作委婉的话来说,就是夺舍了。 水涧山上枉死的,不甘的鬼不计其数,一嗅见失了生魂的躯壳便循着本能来占,到时左右都是些秽物,不说难杀,也是难缠。 这些仙家小辈一有动静便是草木皆兵,放不得让他们呆在那儿。 于是,他只得用□□去看去听。 辜拂衣见他开口,才悬下了心来。 他踩上底下的一堆尸骨,带着身后这众小弟子走到了阙满雪的身边。 如此,不仅是他,连着那帮列队而来的仙门子弟也听着了。 听见那声儿的小修士咋咋呼呼地道:“便在前头了!” 他也顾不得脚下的那些尸骸,一边念道“莫要怪罪”一边往水声处走。 小修士追着沥沥淌水声,负剑走过去。 叮叮当当的,还有剑铃声。 阙满雪既没拦着他们也没追追上,他在那堆尸骨中挑着些什么。 有一具尸骨还沾着凡人的血肉。 他想起那时山外修士所说,他们没守到死物,而是守到了被碾成齑粉,辨不得何时死的尸骨。 叮当一声响,那小弟子的剑已然出了长鞘。 “是阴物!” 他一手捏了灵决,便把剑端转向那坐在尸骨上方的阴物。 而当阙满雪细看才知,它并非是坐着,而是在扒。它在扒那些尸骨的骨头,再将其一一捏碎了。 他的剑翁动了一刻,再看,山上风雪聚拢。 那阴物披着墨漆黑袍,将全身遮得严严实实。 山怜惊道:“莫要让它跑了!” 那鬼啼声又重了几分。 “不…”其中一仙门人静了片晌,他小心觑着阴物,“那是…封苍?” 山中刮下的风散雪去,林里矮长的针叶摇摇晃晃。 其实那人不难叫人看清面容。 和他一块儿修行过的人都能得知他是封苍。就连先前看过他灵像的阙满雪都能认出个七-八。 可此时,封苍遍身缠满阴森森的鬼气,比十万大山深处里的阴物还像只阴物。 半点不像是一个从仙门出世的山门大弟子。 且论,若他们这剑真的刺出,那封苍便能命丧当场。 先前捏了灵决却迟迟未出剑的小修士也是念着这一点,才没把剑斩出去。 眼下,他们不禁发问,这人真的是他们云衔山的大弟子么。 有一人握了握剑,问:“那真的是封苍师兄么…” 这山上一时无人应他。 但他们也都瞧见了,那时云衔山的的弟子上山寻人…… 人没寻到,弟子名牌也没寻到。 可那个叫他们久久未能找着的弟子名牌,正挂在封苍的腰上。 它甚至未匿于这袭黑袍之下。 就这么明目张胆的,供这些仙门弟子们看。 阙满雪握紧了剑。 “先布剑阵,捉住再说。” 他飞快地说,然后拔剑站在了最前端。 有他发号施令后,这些人便以阙满雪为首,布下剑阵。 细细金光圈住方圆十丈的山林,把封苍拢在了剑阵内。 这帮弟子尚未看清被压于阵内的封苍如何,就听耳边又是一道泠泠水声。 “这…阙公子,那水声又来了啊?” 他听见那水声从耳边弱弱淌过,不辨来处。 若是方才,他们还能说先前的那道水声是从封苍身上来的——他满身是血,罩袍上鲜红鲜红,有血滴落。如今,又是一道汩汩水声,那它又是哪儿来的? 水涧山上,有风呜呜咽咽地扑来,只怕它蛰伏在山林里,随时发难。 山怜退后一步,将未收的剑往后刺出,却是扑了一场空。 “那声音从四面八方来,诸位万万小心。” 那把剑没寻到死物,叮叮零零地响,回了他的剑鞘中。 其他几个修士围在封苍身周,却耳听目观着身旁的动静,有人甚至调动了灵气裹在身上,阴物一近身便可察觉。 阴物一贯爱躲在林中,它们靠的是吸食生人魂魄,然后夺舍,再借此身子去吃更多的凡人。 虽说阴物轻易不吃修士,那是因修士看灵台的方式颇多,这个修士的生魂在不在体内,或是有哪个衰了点儿的阴物挤在这躯壳内,他们一探便知。 但有一些不同。 它们修为高,能躲开修士的探查。 可这些都被称为阴修,是修士死后得了机缘,能修鬼道。 能修鬼道的修士不多,百年来出不了一个。 而偏偏就被他们碰上了。 那些修为低的小弟子感知不出来,阙满雪却能,他想,那他师尊定也是知晓了。 听声音,蛰伏在这水涧山上的阴修似乎还不止一个。 “阙满雪。” 辜拂衣握上手边披帛,两处雪地上逶迤着绸缎,拖出一条叫人不易发觉的雪迹,他道:“人骨。” 经他此言,阙满雪和这几个把重心放在封苍和那水声上的小弟子才想起去看他脚边原先堆起的人骨,那些被他捏成齑粉的人骨都不见了去处。 而后,一道模模糊糊的影子从雪中显出身来。 他和封苍一样,披着拖在雪上的墨漆罩衣,身子被遮得只露出一双目。 阙满雪一手捏着灵决,说:“不知阁下为何挡面示人。” 山峦间的雾荡开了许多。 他只手撑着一把竹骨伞,可这林中分明已然没了雪。 “还给你。”伞下人说。 他拎着一个死物,上边也在滴血。 但他伸出来的那截手却是苍白的,他顾不及去瞧那件物什长着什么样子,阙满雪踩着的那片山路轻轻一抖,他们布下用于困封苍的剑阵竟叫那人强行破了。 辜拂衣伸手扶了下他的肩,他道:“站稳,守住灵台。” 那条单薄的披帛像一把开刃了的长剑朝他刺过去,只两下,辜拂衣的披帛就将他撕碎了。 “这…”山怜望向阙满雪。 若是他适才没看错,那和阙满雪同行的那位辜仙友竟然能这般直截了当地把那人的心口捅穿。 阙满雪却摇头,“逃了。” 他师尊的那条披帛不是用来杀人的,而是用来捉人的,打着伞的那人在辜拂衣出手的一瞬间就消失在了山林间。 撕碎的也只是他一条手臂罢了。 “什么?阙公子,可我方才明明瞧见辜仙友已将……”他的胸脯捅了个对穿。 山怜没敢继续说,他看见那些之前就在水涧山上游荡着的游尸逼向了待在山上的他们。 阙满雪引了灵决,这些阴物是最令仙门子弟头疼的。 它多,且不畏疼。 杀一只还有百只赶在它们的身后,这种最是难缠,除开半仙,没人能将它们赶尽杀绝,碰上了只能逃,不然就得和它们缠斗到修士竭力而亡。 游尸一般不会缕缕行行地寻生人,它们畏人畏阴物,只敢搜寻些被人豢养的活物来吃。 除非是饿极了。 山怜咽了咽唾沫,道:“阙公子,若是布剑阵能困它们到几个时辰?” “……”阙满雪偏头去看他师尊,说,“用不着布。” 他双指竖于身前,将剑驱动,贯着心口捅进一只游尸的胸脯。 下一刻,那游尸便被他长剑上裹挟的剑气炸成了一滩血水。 那点点血水也沾到了山怜的外罩上,剑归鞘了。 阙满雪的手垂落在大氅边,滴下的血染红了罩衣,又被他飞快抹去。 辜拂衣的披帛往缠住那些游尸,收紧,把它们撕成了一片一片血红的肉。 山怜看呆了。 只是一条寻常贵公子闲时会披的披帛,就能派上如此大用场。 他恍惚地瞧着那些被杀了一半的游尸,道:“敢问阙公子,和您同行的那位仙友…姓甚名谁啊?” “那是我师尊,我总不好当着他的面便直唤仙名,那便是我不守规矩了。” 阙满雪笑笑,道。 山怜:“……” 冒犯了。 他挡着脸默默扭开了头,普天之下能让阙满雪唤一声师尊的人能有谁? 不就一弃阙上的那位只差一道劫数就能渡成仙的么。 山怜想起那时他一口一个阙公子,却疏忽了那位他合该唤一声“仙尊”的人。 他自戕的心都生了。 不止是他,离他近的几个小辈也都听见了。 而山怜转头一看,一条白色的披帛被收了回去,来的人是辜拂衣。 他抬首,瞧见了辜拂衣。 也对上了他的那只清清冷冷的眼。 “……”山怜匆匆作揖,道:“辜仙尊。” 辜拂衣颔首,算是应了。 这些游尸成百上千,一时间杀不完,一般来说,水涧山上不该有这么多的游尸。 显然,是那个人引来的。 还是从山外。 辜拂衣和他说:“带你的同门走。” 他本意是先将这些灵力微弱,修为低的小弟子引出山,免得伤着他们。 但山怜却会错了意。 他以为是辜拂衣嫌他们麻烦。 “是,晚辈这便去请师……尊进山。”他这话道出了口,又觉着“多此一举”,待他师尊来时,这山上的游尸估摸着都该被这两人赶尽杀绝了。 那他师尊来做甚么? 山怜想不明白。 他顶着灵压仓促行了揖礼,便离去了。 改一改bug,准备复工,大人们久等了orz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4.封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