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开出市区。
冬日的晨雾浓厚，道路两旁的树木仿若加了复古滤镜。
周吉安很想问一问邓易，为什么他爷爷奶奶住在乡下。
可仔细一思量，觉得自己这个乡下人，好像不适合问这种问题。
而且，邓易从昨天开始，整个人便有些紧绷，这会儿神情严肃，没有要跟她闲聊的意思。
周吉安望了一眼浓雾中影影绰绰的房屋，低头回复别人的消息。
陆佳妮：你以后都不来我家了？
她还发了一个摊手的表情包，并添了一句：邓易不让你跟我们来往？
周吉安皱眉，回复：跟邓易没关系，是我自己没有时间。在你眼里我没有自主意志吗？
陆佳妮：我只是提醒你不要让自己的社交圈子越来越小，小心最后钻牛角尖。
周吉安并不担心自己因为社交圈子缩小而钻牛角尖。
首先她就不是一个喜欢社交的人，参与陆佳妮组织的座谈会，仅仅是想吸收新的知识和观点。其次，她本来就爱钻牛角尖，社交圈子变大了，她也还是会钻牛角尖。
不过她懂陆佳妮的担忧。
陆佳妮仍然认为她和邓易的婚姻不会长久，她会像跟邓易分手之后那样“一蹶不振”。
周吉安想告诉陆佳妮她不去参加座谈会，是因为覃喜让，但这话一旦说出口，她就得解释原因。
周吉安觉得麻烦，且没有必要，况且说了又能怎样呢？她总不能让陆佳妮请覃喜让退出。
收好手机之前，周吉安看了一眼许知彦和魏景林的消息，没有回复。
许知彦：结了婚就不跟我们一起玩了？
魏景林：要不要比比看，我们谁后离婚？我敢打赌，你和邓易一定比我先离婚。
周吉安扭头看邓易，他仍然不发一语。
我们会因为什么离婚呢？因为你爱上别人吗？
“累了？”邓易微微瞥了她一眼问道。
周吉安慌张地摇头，“不累，我坐车坐很久都不会累。”
邓易笑了笑说：“那我们以后可以开房车去旅行。”
以后太遥远了。
周吉安曾经肖想的“以后”几乎都没有实现，如今她很是排斥这类不实际的话。
“我没那么多假。”周吉安道出现实。
“喜欢上班吗？不喜欢可以辞职，尽管去做你喜欢的事情。”邓易打方向盘，车拐入左边的一条水泥路。
周吉安嘴一快，便道：“你给我出钱吗？”
说完自觉失言，极力找补：“我开玩笑的。”
车停到一栋三层高的农房前。
“我真是开玩笑的，你别生气。”周吉安见邓易直直地看着车前方，没有立刻回应她，她怕两人的关系从此失衡，又再次重申自己是开玩笑的，“我没别的意思。”
邓易的心慢慢沉下去，脸色发青，“你为什么认为我会生气？”
周吉安急道：“我们有约定……”
“到现在，你都还认为我们是假夫妻。”邓易边说边推开了车门。
他用的是肯定的语气，周吉安没办法接话，也不知道该接什么，只知道他又生气了。
以往，邓易跟她相处时几乎不生气，可这几天，他似乎动不动就生她的气。
房子里传来喧闹声，像是已经有了很多客人。
周吉安拉住邓易的大衣袖子，小声商量：“里面好像有很多人，等我们回家之后，你再生气吧。”
被她拉住的邓易停了下来，似乎叹了一口气。
周吉安紧攥着他的袖子，想绕到他前面逗一逗他，起码让他先消消气，不然待会儿她没办法当着众多的人跟他扮演恩爱夫妻。
“我以前骑行的时候，好像到过这个村子，我待会儿……”
“怎么今天才来？”魏景林大声道，又微微低头跟身边的老人讲话，“奶奶，你说邓易是不是还没我孝顺你？”
那老人拄着拐杖望过来一眼，浑浊的眼睛里是看不清的冷漠和疏离。
她没有招呼邓易和周吉安，拍了拍魏景林的手，拄着拐杖进了屋。
“村里的湿气好像更重。”周吉安边说边偷摸地移动手，手指慢慢地插入邓易的指缝，“我们待一会儿就回家吧。”
邓易抬了抬被人牵住的手，心情稍微好了一些，侧低头问：“只能做到这个程度？”
听到冰山融化的声音的周吉安立即接话：“你比较会演，你带我，我努力跟上你的节奏。”
然后她的手就被人大力捏了一下。
嗯……这人好像又生气了。
两人在没有人招呼的情况下，往喧闹的人群靠近。
客厅很大，两张长沙发坐满了人，空地上也摆满了椅子。
开始有人招呼邓易和周吉安坐，周吉安一看都是些生面孔，又都张着眼睛想从她身上看出些什么东西，心里难免生出些惧意，紧紧挨着邓易。
坐在电视正对的那张沙发中间的老人，一头的白发，周吉安在魏景林的朋友圈见过几次。
老人也只是抬眼看了一下邓易和周吉安，随后便继续跟两边的人聊天。
周吉安偷偷瞧邓易，没看到邓易面上有丝毫的失落，悬着的心便放下，将这满屋的人当作邓易的仇人对待，且趁着良机牢牢地占着他。
她的手搭在他的膝盖上，一会儿仰头跟他说话，一会儿摸摸蹭蹭他的腕表，听他礼貌回应围观群众的问题。
突然有人夹着乡音问周吉安，“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周吉安的手停在邓易的大腿上，心想这问题也太正式了，跟审问似的，她模仿邓易的平静语调回答：“程序员。”
没待这人追问，不知道从哪里跳出来的魏景林嘲讽道：“那么辛苦的工作，也没见你老公心疼你，让你不做了。”
周吉安横了一眼魏景林，抱着邓易的手臂回道：“我喜欢工作。”
邓易偏头，嘴唇轻轻蹭了一下一直黏着他的人的头顶，欣慰道：“她有工作的能力，为什么要因为跟我结了婚而浪费掉？”
“她当然有工作的能力，毕竟跟我读的是同一所大学，我们不像你这种艺术生，只能干些抛头露面，不需要智商的活儿。”魏景林一如既往地毒舌刻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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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景林又开始作怪，周吉安已经见怪不怪了，可她觉得周围的人好像一副认同魏景林所说之话的表情很奇怪。
她回头瞧邓易，邓易回给她一个无所谓的笑容。
周吉安觉得有所谓，便决定刻薄回去：“那是因为邓易长得足够好看，又足够有才华，具备抛头露面的资本，而你……”
周吉安故意停下，上下打量魏景林，眼看着魏景林脸上露出冷意，带着胜利的笑容，又回头看向邓易，刚好撞上邓易的眼神。
她冲邓易挑了挑眉，邓易笑出声，低头，在她额上落了一个吻。
她的脸和邓易的脸之间的距离很短，短到邓易的吻来得很快，快得她还没来得及感受，就结束了。
“别把你戏里那一套带到现实中来。”魏景林起身道，轻蔑地瞧着眼前的两个人，“有够恶心的。”
周吉安闻言，便想瞅一瞅破防的魏景林，被邓易压住了后脑勺。
她的下巴抵着邓易的胸口，仰头奇怪地看着邓易，邓易冲她轻微地摇了一下头，轻微到可能在场的人中只有她看出来了。
破防的魏景林钻入厨房。
这人好像很容易就破防，脆弱如纸老虎。
不过周吉安心想幸亏邓易拦住了她，不然她可能还得跟魏景林争上好几个回合。
周围闲聊的人仍然偶尔向邓易和周吉安抛出些问题，大多都是邓易回答的。
周吉安原本因为没看到邓易的妈妈和邓易的爸爸而感到奇怪，但一想到邓易的爷爷奶奶对他的态度，便觉得一点都不奇怪了。
她刚这样想着，邓易的爸爸邓文成推门而入，看了她一眼，像那天在邓易妈妈家那样问道：“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周吉安坐直了，没再靠着邓易。
邓文成问完她，依然像那天一样略过邓易，径直走到邓易爷爷身边坐下。
而魏景林的笑声与讲话的声音穿梭于各个房间，仿佛他才是这家人的孩子。
周吉安觉得这种家庭关系过于畸形了，有些难以接受，侧脸贴着邓易的肩膀，小声说：“要不我们回家吧？”
邓易抵着她的额发笑问：“不是你说的要来看看我缺什么的？”
他怎么好像一点都不在意家里人对他的冷漠和无视，是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
那小时候呢？他也会像现在这样不在意吗？
她提出要来他生活过的地方看看他缺什么，他同意了，但同意之后，整个人便变得紧绷敏感。
因为她想看到的东西实际上是他的伤口么？
周吉安后悔道：“我不想看了，我们回去吧。”
邓易问：“想好送我什么生日礼物了？”
“嗯。”周吉安鼻酸，胸口闷得慌，不管不顾地作出真心的承诺，“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
“好。”邓易胸中的大石落地，拉她起身。
仰靠在角落里那张躺椅上的老人喊道：“小羽，你又要走了？”
老人的声音打断了周围的人的闲聊，麻将声也戛然而止。
“老太太竟然认得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