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美少女月下私会大妖怪。
樗萤不喜欢发烧。
她身体本来就弱,一发烧总是头昏脑涨,骨骼水浸般绵软,好像被人打了一顿。
偏偏这一烧还烧了好几天,体温总维持在那个刚好煎熬人的高度,不肯降下去,樗萤也就肉眼可见地蔫起来。
或许是一次性被库洛牌用光了精力的缘故,她趴在杀生丸肩头闷闷地想。
樗萤的心灵跟身体一样脆弱起来,越发赖着杀生丸不放。
杀生丸给她草药吃,她把头摇得拨浪鼓一样:“不要,苦!”
杀生丸用不容商量的语气道:“吃下去,别任性。”
樗萤为什么不任性,她有的是任性的权利,紧闭嘴巴不要张口。
年少的大殿下叱咤风云,在妖界横着走,再强大的对手也不曾放在过眼里,却没有经历过这番架势。
面对耍赖爱娇的病患,他紧锁眉头,将给药的姿势维持了许久,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毕竟把药直接塞樗萤嘴巴里这件事情杀生丸是做不出来的,他也不会说好话,更不会骂她,生平第一次进退维谷,只是表情管理做得很好,还是那一副空谷幽兰的清冷之态。
樗萤最后还是乖乖吃了药。
倒不是杀生丸那哄不了人的哄人方式奏效,是如果她不吃药,就得喝犬夜叉煮的包治百病内脏汤。
那口黑黢黢的锅里,什么蛇虫鼠蚁的内脏都放了,冒着可怕的泡泡。
犬夜叉很有成就感地道:“喝!”
野蛮小狗不比他哥,是为了治病可以狠下心来把汤灌进樗萤嘴里的,樗萤含泪把杀生丸的草药丸子吃了,在他身上搜来搜去地找糖。
杀生丸从前不习惯,现在却也习惯了被樗萤上下其手,轻轻捉了她的手腕不让淘气,从袖里取出糖喂到她嘴里。
樗萤吃了糖,喝了水,小脸儿闷红地要睡。
半梦半醒间,她嫌杀生丸身上毛多,热,原本最喜欢的大尾巴竟成了蒸笼,她把尾巴搡了又搡,可当杀生丸预备将她放到别的地方睡,她却又抓着他的衣服不肯放。
犬夜叉在旁边看着。
他算是看明白了,天道好轮回,杀生丸那么讨厌人类,樗萤就是他的报应。
一年以前谁能想象目空一切的妖界贵公子会为个人类少女折腰,现如今杀生丸清贵高傲依旧,却会体贴和妥协,亦舍得在强者之路上稍作驻足。
他心有所属,就不再自由。
樗萤在梦的后半段睡得安稳些了。有清凉湿润的帕子贴到皮肤上来,轻轻擦拭,驱散了不适的凉意。
她总是觉得热,那帕子就沉默地换了一轮又一轮,直到她舒服地叹出一口气来,才渐渐作罢。
樗萤的发烧老不好,这样不行。
杀生丸找了个有名医的人类村庄,将樗萤安置在里头。
名医开的药比杀生丸的草药还要难吃,樗萤很抗拒,为了哄她,医生借她一只兔子玩。
小兔子很可爱,樗萤一下子就爱上了,乖乖吃药,剩下的时间都在玩兔子。
等到了晚上,她抱着兔子走出村庄找杀生丸,仍要和杀生丸一起睡。
犬夜叉闷闷的:“你真这么喜欢杀生丸!”
“喜欢啊。”樗萤不假思索,“你不知道他有多好。”
她伏在大石头上,托腮看月亮:“喜欢到在一起的时间越久,就越舍不得。”
“舍不得什么?”
樗萤轻声道:“在不远的将来跟他分开……”
她正跟犬夜叉聊着,身后枝叶响动,是杀生丸披星戴月地回来了。
他手里握着一把新鲜草药,是名医给樗萤开的药方里那一味难寻的珍贵药草。
外头露重,杀生丸道:“回去睡。”
“不嘛。”樗萤道,“我想和你一起。”
美少女月下私会妖怪郎君,真是一出童话故事般的情节,听着就觉得很刺激。
而且屋子里要么太多人争着陪她,要么人都被驱赶了没人陪她,都无趣得很。
“等我睡了,你再抱我回去。”樗萤道。
杀生丸沉眸思忖,没有回答。
不说话就是好,樗萤熟门熟路地钻进杀生丸怀里,指头搅着他银闪闪的柔滑长发,试图给他编个辫子。
杀生丸拿下她的手:“睡吧。”
樗萤又把兔子捧起来,献宝般给他看:“瞧,多可爱。”
天可怜见,对面可是一只妖力磅礴的纯正妖怪,小兔子抖似筛糠,唯有可怜。
樗萤心疼了,赶紧把兔子放远些,什么都没得玩,她终于闭上眼睡去。
犬夜叉也去睡,唯有杀生丸睁着眼睛守护樗萤。
良久,樗萤的呼吸渐渐平稳,他便抱着她起身回村子。
没走几步,一团白影冲过跟前,撞在树根上,居然一头撞死。
却是樗萤的小兔子得了自由,快乐渐渐战胜恐惧,在从未经历过的广阔天地里纵情驰骋,一个不小心撞在树上把自己作没了。
杀生丸从前并不在乎这样渺小脆弱的生命,正如他不会在乎如樗萤一般的人类的性命。
但此刻他停了下来,垂眸看着还剩一口气的兔子,心中却想,即便如此微小的生命,也还是有人会挂心。
这么死了……可怜,樗萤看见也会伤心。
大妖怪心里如春芽初生,冒出一点微悯之意。即便这念头很短,但几乎是一生成,杀生丸腰间的名刀天生牙就发出了脉搏振动般的嗡鸣。
杀生丸眸光一凛,不去拔刀,刀便一直震颤。
他将樗萤换到左手,单手抱好,右手握住刀柄,终究谨慎又缓慢地将天生牙抽了出来。
天生牙出鞘,风为之止。
杀生丸受天生牙指引看向那奄奄一息的兔子。
这一刻,他从天生牙处获得了一双可通阴阳的眼睛,竟看见一只阴间小鬼蹲在兔子身边,尖嘴獠牙,分明要将兔子吃掉。
天生牙的嗡鸣仍在继续。
杀生丸蹙眉,突然抬手挥刀,无师自通地将小鬼一刀斩成两半。
小鬼便在他刀下泯灭,身形散开那一瞬间,兔子立马活蹦乱跳起来,恢复了活力赶快跑走,竟像死而复生。
这就是天生牙的真正作用,能够起死回生。
杀生丸屏息,本想收刀,不经意将视线往下一放,却瞬间怔住。
因为他分明在自己身旁也看见了来自阴间的小鬼。
第92章 最浪漫的事是白头偕老。
有好几只,靠拢过来,以他为圆心围成松松的一个圆。
与面对即将死去的兔子不同,小鬼们没有上前触碰的意思。
它们很安静,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默默观望,目光的一致焦点却不是他,而是他怀里甜睡的樗萤。
杀生丸搂了搂怀中被阴差觊觎的少女,再度挥刀,刀光所到之处,小鬼们神魂俱散。
可惜,没什么用。
散了一波阴差,很快又出现一波阴差,杀灭几次都是一样。
看守樗萤的小鬼不惧怕天生牙的威势,仿佛最冷酷的看客,前赴后继,只为等待她命中注定的死亡降临。
如同秃鹫守着羸弱的孩童。
杀生丸寒意陡生,握刀的手指不自觉松了些,眼前的小鬼们登时形消影去——天生牙收回了借他通鬼神的眼睛。
夜风徐来。
月色完满得刚刚好,静谧祥和地洒落于大地,只有些微夏虫的鸣叫,仿佛刚才那令人胆寒的一幕从未曾发生过,樗萤也只存在最平安的包围中。
可不吗,她睡得那样沉,那样甜,身躯是温热的,鼻息很顺畅,吃了医生开的药,烧也渐渐退下去,再没有比这更舒适安然。
杀生丸抱住她的手却收得越来越紧,心像天上那轮月,正往乌云里下沉。
再下沉。
樗萤又开始做梦。
这次做的是个好梦,她立于林间,丰茂的树海藏着许多朵微亮的萤火,风一吹,萤火纷纷下落,好像点了千盏万盏小小的灯。
萤火飘到跟前,她不受控地伸手去触碰,一碰便飞了起来。
即将乘风而去时,樗萤看见杀生丸在树下站着。
他不看她,垂眸伫立,夏去秋来风刀霜剑,直至大雪飘零,没有挪动过一寸脚步。
他在等。
“你等什么呢?”樗萤好奇地问,“还不带我走吗?”
话音落了,她便醒来。
一睁眼发现自己仍然躺在杀生丸怀里。
那梦真是怅惘,樗萤发了好久的呆。
终于回神,她瞧着环了自己的毛绒大尾巴,好稀奇,杀生丸向来说到做到的,说要等她睡了将她抱回村子,竟出尔反尔留下她,还把她抱得那么紧。
她把脑袋枕在杀生丸胸膛上,听他鲜活稳健的心跳。
再抬眼看看她的妖怪郎君。
大殿下正值年少貌美如花,连睡觉都睡得那么好看,只是梦中怎么还要眉头紧锁?长久下去要长皱纹。
樗萤不喜欢皱纹,抬手给杀生丸抚平。
犬夜叉一大早就在吃狗粮。
他早醒了,打了野食回来,看见樗萤在杀生丸怀里淘气,将那散到胸前的银白长发编成辫子。
辫子编得蛮好看,樗萤正沾沾自喜,杀生丸睁开眼睛。
他双眸清明,却不是刚从梦中醒来的神态,分明很早就醒了,又或者他一夜没睡。
他垂眸看下来,樗萤赶紧把辫子解开,晚了,发丝早已打卷成一绺一绺。
出乎意料,杀生丸没有生气,被她抚平了的眉头也没有再皱一下,低下头来,以额贴了她的额。
“要早安亲亲呀!”樗萤高兴地道。
她撅起嘴巴要给杀生丸香一个,杀生丸却很快离了她,淡淡道:“不发烧了。”
“嗯嗯!”樗萤道,仍期待地撅着嘴。
她撅成了小猪也没有用,杀生丸拈起石子,给不远处看得瞠目结舌的犬夜叉一脑瓜崩,抱着她站起,道:“再休息一天,我们赶路。”
樗萤没有亲到杀生丸的脸,很不满意,揪着他的袖子嘟嘟囔囔:“大坏蛋。”
但她很快又因为不用再吃药而高兴起来,在村子里快快乐乐地玩了一整天,翌日出发时神清气爽,又是个活蹦乱跳的美少女。
樗萤爬上双头龙妖兽的背,问杀生丸:“我们往哪儿去?”
杀生丸道:“西国。”
“蛤?”犬夜叉大感意外,“回西国干什么?”
他记得樗萤说过杀生丸前不久已经回了西国一次解决动乱,现今没听说又有哪个不要命的作祟,怎么还要回去。
“有事。”杀生丸道。
指望他耐心地解释清楚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犬夜叉闷闷地在地上蹲了一会儿,起来跟他们一起赶路。
樗萤跟杀生丸咬耳朵:“你要带我回家?”
杀生丸道:“嗯。”
“不要亲亲,却要带我回去见父母。”樗萤道,“你闷骚啊。”
她笑得古灵精怪,杀生丸就算不知道闷骚是什么意思,也知道她在调侃他。
他抬手摸了摸樗萤的头。
以杀生丸独行的速度,奔赴西国不过是朝夕之间,奈何他带了樗萤这个瓷娃娃,双头龙妖兽飞慢了樗萤觉得不刺激,飞快了她又不舒服,行程就这么慢下来。
西国本来就是妖怪的领地,越往西走,妖怪越多。
樗萤一点儿都不怕,因为她有世界上最厉害的汪汪队。
“什么是汪汪队?”犬夜叉问。
樗萤道:“就是超厉害的大英雄咯。”
犬夜叉听了很高兴,他乐于做一个超厉害的大英雄,遇到妖怪袭击总是勇猛地冲出去,倒替杀生丸省了很多次出手的机会。
临近西国时,遇上一场人类和妖怪的婚礼。
人类本能畏惧外貌力量迥异的妖怪,妖怪也大多看不起柔弱的人类,两个种族相去甚远,却又经常能擦出爱情的火花。
樗萤探头探脑:“是妖怪新娘!”
她人来疯,也想去凑凑热闹,径直钻进贺亲的队伍里,由于外貌太过出众,一下子吸引了新郎新娘的注意。
自然了,他们也注意到守候在一旁的汪汪队。
“嗨呀,杀生丸殿下!”新娘激动地道。
于是凑热闹的樗萤和不想凑热闹的狗狗兄弟一下子被奉为座上宾,樗萤得了好几块甜饼,快乐地吃起来,嘴巴也越发甜:“祝你们白头偕老。”
她说完想起这话不太合适,妖的寿命比人类长得多,人终将见白头,妖怪却还是当初模样,佳偶中的一方逐渐老去会很伤感吧。
人类新郎听了却很高兴:“只要能长相厮守,我不怕白头。”
犬夜叉在贺亲的队伍里混得风生水起。
血统不纯的半妖在界限分明的世界里是个尴尬的存在,不被妖怪承认,也很难被人类接纳,这么多年他没爹没娘地野蛮生长起来,个中的苦只有自己知道。
唇红齿白的犬耳少年没有长歪还真是不容易。
现如今他在人与妖的婚礼上得到了无限宽容,被看作人类与妖怪真挚爱情的结晶,大家拉着他喝酒,灌得小狗晕头转向,半拉耳朵都粉红粉红,透出酒醉的颜色。
樗萤觉得犬夜叉这样可爱极了,蹲在他跟前,用草撩他的耳朵。
犬夜叉烦不胜烦,一抬头竟看见两个樗萤,再一眨眼又变作三个,胡乱挥爪,误打误撞握住了樗萤的手。
这下,三个樗萤总算又合成一个樗萤。
“喂……”犬夜叉道,“你将来打算像他们一样,跟杀生丸成亲吗?”
“可以啊。”樗萤道。
“杀生丸脾气那么烂,你眼光真差!”犬夜叉道。
旁边传来一声冷哼,樗萤的手旋即被另一只大手夺走,牢牢握在掌心。
樗萤抬头去看,杀生丸果不其然脸挂冰霜。
她笑眯眯道:“才不呢,他特别特别好。”
小狗醉醺醺地抱着酒缸,骂了很久的杀生丸白痴,末了,他打个嗝,想着樗萤刚才的贺词,慢慢吞吞学舌:“那也祝你们白头偕老……”
那闷头耷脑的样子看着很是失落。
樗萤想了想,道:“犬夜叉,难道你暗恋我?”
犬夜叉想骂樗萤自恋,混沌一想她还真有自恋的资本,闷闷道:“鬼才要暗恋你。接下来的路,我不跟你们一起走了。”
“为什么?”
“西国又不是我的家。”犬夜叉道,“而且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他老爸曾经是西国的霸主没错,但老爸已经死了,他没有兴趣踏入西国的土地。而且杀生丸的母亲凌月仙姬也在西国,她未必想看见他。
这次分开,他正好探索属于自己的人生道路。
“这样啊。”樗萤轻松地道,“那好吧。”
犬夜叉便头一歪,彻底醉倒,躺在地上呼呼大睡。
等他醒来,感觉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婚礼早散了,杀生丸远远站着,樗萤则坐在自己身边,正在将最心爱的小包里的东西全倒出来。
一路走来,樗萤不知不觉攒了许多宝贝,诸如东海明珠、小金锭一类的东西,都是杀生丸给她的。
犬夜叉万万没想到杀生丸竟是花千金搏美人一笑的好手。
“你干什么?”他板鸭趴在地上,侧着头看樗萤。
樗萤专心挑拣着她的宝贝:“犬夜叉,你真要走吗?”
“走?”犬夜叉想起自己断片前的话,“是啊。”
“我跟杀生丸说好,等你醒了再启程。”樗萤道,“选个纪念品?以后你想我了,可以拿出来看看。”
犬夜叉斜着眼看了一下樗萤那些亮闪闪的小东西。他坐起身,一个也不要。
“以后又不是不会再见面了。”他道。
“挑一个嘛。”樗萤只是道。
犬夜叉道:“都是杀生丸给你的,我才不要。要么等下次见面,你再做饼给我吃。”
“你嫌我的饼难吃,我再不做了。”樗萤道。
“那就算了!”犬夜叉跳起来。
分别是最容易藕断丝连的事情,他既然提出了要分道扬镳,不如快刀斩乱麻,跟樗萤这么你推我搡地告别,她再用那双水汪汪的眸子盯着他看,他或许就舍不得走了。
世界上哪里还有像樗萤一样的人呢?她给他的温情,比数十年里所有人类给的都要多。
“走了。”犬夜叉孑然一身,踏上跟樗萤相反的方向。
他没有跟杀生丸道别,反正他和杀生丸没有兄弟爱,杀生丸也不会关心他这一去以后会怎样……
他还是悄悄看一眼杀生丸。
适逢杀生丸抬眸看来,兄弟俩的目光在空中对撞,同时收了回去。
樗萤站在原地目送犬夜叉离开。
犬夜叉一边走,一边冲她挥手:“再见!”
樗萤也挥手,却不说再见。
犬夜叉有点不满意,大声道:“下次见!”
樗萤噗嗤地笑了,终于回他一句:“要健康平安哦!”
她仍然不说再见。
犬夜叉越走越远,终于,回头也看不见樗萤的影子了。
算了,他想,不许诺再见,以后却总有机会见的。
那时候,樗萤可能已经做了杀生丸的新娘吧。
另一头,也看不见犬夜叉的樗萤吁了一口气,轻快地对久候多时的杀生丸道:“好啦,咱们走吧!”
她说完,忽然一抿唇,抬手捂住脸。
杀生丸走到她身边。
只见樗萤随后抬起脸来,已是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刚还笑嘻嘻呢,变脸之快,令人叹为观止。
樗萤眼泪汪汪地,小声道:“想小狗了。”
她眼里倒多了几分真真切切的难过,不管是为了犬夜叉,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杀生丸定定看她三秒,将她抱了起来,任那纤柔的手臂依赖地环住自己的颈。
“有我。”他道。
第93章 短短一瞬,像过了一生。
进入西国之后,妖怪动不动就作死搞偷袭的风气为之一止,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水里游的,看见杀生丸回来,都恭恭敬敬拜伏下去,称呼“杀生丸殿下”。
杀生丸的威望即便还未到达一令天下动的高度,也已经有了一呼百应的效果。
尤其是犬科动物,对他们未来的统领崇拜达到极点。
所以在开口闭口“杀生丸殿下”的情况下,忽然听见一声不带敬称的“杀生丸”,妖怪们简直要将牙咬掉。
他们睁大眼睛看看是哪个不要命的敢直呼杀生丸殿下名讳。
抬眼望去……唔,那不要命的竟然是个好看到不行的小美人呢。
美丽的人类少女,细胳膊细腿,被杀生丸殿下以冒犯之罪惩罚时应该会痛苦地昏死过去吧!
啊!她竟然还敢拦住走得好好的杀生丸殿下!手!那个手朝杀生丸殿下伸去了!抱住他的腰了!
樗萤在众目睽睽之下攀住杀生丸:“渴了,要喝水。”
离目的地只有不到一小时的路程,但杀生丸不会叫樗萤忍耐,他也知道她忍耐不了,叫双头龙妖兽守了她,自己动身去取水。
杀生丸刚走,樗萤就被豺狼狗团团围住。
她不意外,也不害怕,极自然地伸手,问:“有好吃的吗?”
“你和杀生丸殿下是什么关系?”妖怪问她。
“他是我老公嘛。”樗萤道。
“大胆!”妖怪们道,“再冒犯杀生丸殿下,我们就吃了你。杀生丸殿下是高高在上、圣山积雪一样的完美妖怪!”
“这让他足以与我相配。”樗萤道,“我的老公要最好看最厉害最威风凛凛,整个妖界除了杀生丸,还找得出第二个合适人选吗?”
妖怪们面面相觑:“的确没有……”
樗萤微微一笑:“而我这么好,他跟我难道不是天生一对?”
她不笑的时候,模样已经是一等一的清透姣美,一笑,越发灵动得没边,脾气也好,哟,拿出一张纸牌来,竟然还能召火,神女一般。
这样的小仙女,的确是需要杀*生丸殿下这样无瑕的大妖怪来配才好。
妖怪们很快被樗萤迷得三迷五道,而美人总是互相吸引,竟有个大美女分开妖众朝樗萤走来。
那年轻女子与杀生丸如出一辙地漂亮。
白发高高拢作双束,眉心一抹淡紫月印,披着看起来就很舒服的大毛外袍,连威势也和杀生丸同款,光是出现,就让妖怪们骤然噤声。
女子走到樗萤跟前,伸手抚了抚她的脸,低声笑道:“果然很好。”
樗萤被美人摸脸,眨眨眼睛礼貌地站了起来:“凌月仙姬大人。”
“你知道我是谁?”凌月仙姬唇边滑出一丝笑。
樗萤毕竟长着眼睛,相似成这样还认不出来,不如自戳双目算了。
杀生丸回来的时候,樗萤已经在凌月仙姬的宫殿里面玩耍。
宫殿里有小狗,是货真价实的小奶狗,樗萤爱不释手,抱着一起在草地上晒太阳。
一墙之隔,杀生丸与凌月仙姬并肩而立,一同看着樗萤。
“我以为你最讨厌人类了。”凌月仙姬道。
杀生丸道:“她不同。”
“哦呀!”凌月仙姬一听,立马拿着照妖镜来照杀生丸的脸,看是不是有鬼把她儿子夺舍了。
杀生丸冷眼看过来,她才将照妖镜一收,又拿出家长的气势:“所以呢?我不信你只是单纯将这女孩带回来给我看。”
“她身边环绕着冥界的喽啰。”杀生丸道,“天生牙亦无法驱赶。”
凌月仙姬面色一凛,随后平静下来:“不如放手。”
“您也没有头绪吗?”杀生丸道。
“她的命运定了,不是喽啰可以干涉的,所以喽啰只管张望,无权动手。”凌月仙姬道,“除非去冥界……”
杀生丸看向樗萤。
她不知他在看,满心只顾着跟小狗玩,小狗也喜欢她,兴奋地绕着她转来转去,等她躺下,使劲儿去舔她的脸。
树上的花落下来,落了她满头满身,一定是香香的。
“她就像那落花。”凌月仙姬道,“你何不珍惜她尚在绽放的时光。”
杀生丸收回目光:“我去冥界。”
凌月仙姬哈哈道:“开什么玩笑。”
杀生丸没有作声。
凌月仙姬的哈哈于是不能继续维持,弥留在她脸上的假笑渐渐消失,知子莫若母,她的表情严肃起来:“你不能去。”
杀生丸仍然不作声。
凌月仙姬道:“你现在才刚学会用天生牙而已,往后的路还长,根本不到可以自由出入冥界的时候。”
她又道:“冥界不会随便开放的,贸然进入会死!”
她再道:“就算侥幸进去,也一定出不来!呜呜!我的儿!”
自始至终,杀生丸只有一句话:“我要去。”
凌月仙姬没辙了,她面无表情:“那你就去吧。”
“多谢母亲。”杀生丸道。
他转身离去。
他走后,凌月仙姬才捶胸顿足:“造孽啊!怎么会生出一个情圣!”
冥界大门在两日后打开,这两天里樗萤在西国过得很是快活,以前是杀生丸兄弟宠她,现在是杀生丸母子宠她。
凌月仙姬看着是个高高在上的冷美人,却对樗萤很好,乐于满足樗萤所有的小要求,还派人给樗萤做漂亮衣服穿。
她的衣品也是没得说,将樗萤打扮得漂漂亮亮,越发像个不沾人间烟火的小仙女。
凌月仙姬撺掇着樗萤让杀生丸薅点狗毛给她做毛领子。
“狗毛很暖和的。”凌月仙姬道,“薅秃他。”
樗萤不要:“那样会不好看。”
凌月仙姬叉腰:“我儿子就算变成秃子也是好看的!”
这倒说得很对。
这两天,樗萤见杀生丸的次数倒不如凌月仙姬多。
他回到家后似乎很忙,如今樗萤有大大的床,晚上不用再睡在他的尾巴上,可夜深人静的时候,她还是趴在窗上想念那温暖的毛毛。
冥界开门前的夜晚,樗萤又趴在窗上独自看星星。
她往窗外丢小石头,念叨“臭杀生丸”。
事实证明背后说人坏话是不好的,刚说完,杀生丸就出现在她眼前。
樗萤立马捂住脸:“呜呜,人家都是七年之痒,你刚把我带回家两天就不理我了!”
杀生丸站在窗外看她假哭,平静地道:“我没有。”
他说没有就没有,樗萤很愉快地接受了,那没能挤出眼泪来的眼睛弯弯,她伸手要他抱:“咱们去外面看星星吧!”
杀生丸伸手抱了她,两人一起飞到草原上。
好多好亮的星星,就像樗萤梦里看见的漫天萤火。
樗萤抱着双膝坐在杀生丸身边,看着看着星星,眸光就转向了他。
杀生丸本来就只看她不看星星,这下四目相对,周围顿时安静起来。
“你有心事吗?”樗萤道。
杀生丸道:“没有。”
“休想瞒我。”樗萤横眉竖目,“我什么都知道。”
她绕着杀生丸转了两圈,像个侦探一样摩挲着下巴:“谁让你是狗呢。”
狗毕竟是动物嘛,总会通过肢体语言暴露许多的信息。
樗萤指着杀生丸的尾巴道:“尾巴下垂,代表心虚。”
她又摸摸杀生丸的妖精耳:“耳朵乱动,代表气躁。”
她扑到杀生丸跟前,要他继续看着她。
杀生丸不反驳那些莫须有的解读,顺从地盯住她乌溜溜的眼眸,金瞳一瞬不瞬,无比专注。
他看得那样认真,樗萤竟罕见地有些脸热,摸摸自己的脸,又去摸摸他的脸。
他的脸也是热的,温度从指尖传来,有些烫人。
而觉察到杀生丸呼吸同样无比炙热时,他已倾身过来,与她凑得极近,极近。
樗萤看得怔怔,往后缩了缩,杀生丸却在这时阖眸,在她唇边落下一个吻。
短短一瞬,倒像过了一生。
良久,樗萤才回过神来,雀跃地抿了抿唇,却还要嘴硬分析:“这,这代表……”
“代表我爱你。”杀生丸道。
第94章 天啦,他怎么能这么乖。
小狗示爱,在繁星璀璨的夜。
他不懂花里胡哨的假饰,或许这样真挚直接的告白一生才有一次,声音轻轻的,温柔又决绝。
樗萤并不懂这决绝从何而来,她看着杀生丸,只觉心脏化成软塌塌一汪水,手指勾着他的手指,果断凑过去,在他两边脸各用力亲了一口。
好喜欢小狗。
喜欢小狗香香的脸,喜欢小狗温暖的怀抱,喜欢他轻轻颤摇的尾巴尖,喜欢这世上关于他的一切。
“瞧。”樗萤得意地道,“我爱你比你爱我还要多出一倍。”
杀生丸抬手抚了抚脸。
他没有同樗萤玩幼稚的攀比游戏,唇角一弯,竟笑了。
杀生丸总是冷着一张脸,很少笑,他不知道他笑起来多好看,如濯濯春水,霎时间看呆了樗萤。
“我知道。”他道,“夜深了,睡吧。”
他带樗萤回去安置,应要求卸了护甲,和衣躺在床沿守着她。
良夜静好,共枕而眠,没有世俗和战争的纷扰,他们倒真像一对最普通幸福的小夫妻。
樗萤被杀生丸那一笑美得精神奕奕,在他怀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杀生丸没有不耐烦,面色沉静,一下又一下给她拍着被子。
“你明天还要笑给我看。”终于,樗萤睡意渐起,松松扯着他的前襟道,“好不好?”
杀生丸道:“我会的。”
樗萤伸出小拇指:“那来拉一个勾。”
他便也将手伸出来,还没碰到,她指尖已垂落在枕畔——无忧无虑地睡着了。
杀生丸起身替樗萤掖好被子,静坐至天明。
拂晓时分,他携刀起身,大踏步远去,没有回头。
离西国很远的火之国有一个荒洞,那是连接冥界与人世的入口。
冥界守门人比山还高大,杀生丸是大妖怪,站在守卫面前不过米粒一般大小。
“阴间之刃的主人可以进入冥界,但妖刀刚刚开发,你又是生魂,有来无回。”守卫道,“如此年轻便窥生死,来日必定登峰造极,折在冥界可惜了,为什么不再等等?”
杀生丸没有回答。
他或许有千百万个等待的理由,也有足够漫长的时日来壮大,然而再强劲的理由只要遇上一个樗萤,便都不战而败。
赌上性命去面对凶险异常的异世界,他不害怕,也不后悔。
唯觉自己来得太晚。
守卫摇摇头,打开门让杀生丸进去送死。
冥界是最孤独的地方,黯淡无光,没有希望,亡灵的体息煎熬成腐烂的臭气,杀生丸鼻子过于灵敏,腐臭入肺痛苦无比,他面无表情,脚步不曾有丝毫停顿。
越往里走,陷得越深,黑暗吞了身后的退路,杀生丸成为唯一的探照灯。
终于找到冥界之主。
冥界之主是一个巨大的人形怪物,通身浊黑,没有面目,双手拢住一团微弱的亮光。
杀生丸想,那是樗萤被锁住的魂灵。
他缓缓拔刀,一跃而起,义无反顾扑向那怪物。
随后是很长、很窒息、很凶险的战斗。
如冥界守卫所说,天生牙并没有准备好迎接这场过早开始的战斗,如同杀生丸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就遇见了他钟爱一生的人。
起初的优势在冥界之主沉重又无可逆转的反击中渐渐丧失,越靠近冥界之主,遭受的攻击越猛烈,他手臂折断了,五脏六腑挤压到几欲爆破。
但杀生丸毕竟是杀生丸。
疼痛使他动作迟缓,却不能令他退缩。
血从杀生丸唇边溢出来,冥界之主使出最后一击,他躲不过去,也不打算躲。
死亡的威压沉沉压下,遮天蔽日,原来死掉是一件这么痛苦的事情,连他都会不由自主生出战栗。
“杀生丸。”出发前,凌月仙姬曾对他道,“即便是你,也不能够永远主宰樗萤的生死。”
她说错了。
杀生丸从没打算主宰樗萤的生死,他只是想,樗萤胆子小,又怕疼,她如果知道自己快要死了,整天被阴间小鬼跟着,一定很害怕。
他不想让她害怕。
猪九戒说妖只管享乐,没有真心。
他不知道,妖一旦有了真心,便是世界上最纯粹的,矢志不渝,无坚不摧。
冥界之主最后一击压到眼前,杀生丸的双眸爆开血丝,撕裂般剧痛。
生死一瞬,他遽然后退、扬臂、挥刀,天生牙流华似月,将冥界之主削成了两半。
人形怪物身躯碎裂,杀生丸伸手去够那微光,背后蓦然传来风声,随即有个温软的身躯扑来,将他紧紧抱住。
他呼吸一顿,转过头去,看见樗萤满带笑意的脸。
“当当!”少女现身于这滞涩污浊之地,霎时间连空气都欢快起来。
樗萤跑到杀生丸跟前欢呼雀跃:“老公好棒,把敌人打败啦!”
杀生丸护住她,抬头再看时冥界之主的残躯已瓦解消融于黑暗。
“你怎么在这里?”他问。
他表情严肃,目光一寸寸逡巡着樗萤——生魂无法在冥界存活,她身体又弱,岂不是必死无疑。
“我醒来到处不见你,听其他妖怪说你到冥界来了。”樗萤道,“所以我过来找。”
她说着咳嗽了下,其实是被口水呛到,但杀生丸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好可怕,拉住她要走。
樗萤乖乖任他拉着,原本没有出路的冥界此刻现出一个洞口,是她来时开的。
亡者或跑或爬涌过来,想要逃往现世,却绝望地发现无法通过。
他们痛哭流涕地匍匐在杀生丸脚下祈求往生,杀生丸垂眸望了一眼樗萤,松开她去握刀。
天生牙划破空气荡开柔风,被风吹拂的亡者解了苦痛,起身同他道谢,心满意足散于风中。
带着悲悯的救赎,多么……温柔。
温柔的大妖怪,温柔的刀。
樗萤正新奇地看着,忽然杀生丸飞快伸手又把她握住。
他不动声色,可望着乘风而去的亡者,指节不自觉收得死紧,第一次将樗萤握得那么疼。
“我不会跟他们一起去。”樗萤道,“你打败了冥界之主,我从此以后都会平平安安。”
杀生丸道:“嗯。”他手劲稍缓。
直到离开冥界,他也没有松开她。
回到现世,樗萤望着杀生丸骨折了的手臂出神:“一定很疼。”
“不疼。”杀生丸道。
樗萤抬手去抚他唇边的血。
他说不疼,她心里疼得不得了。
樗萤掏出手帕,一点一点将那血迹擦拭干净。
“谢谢你,杀生丸最好了。”她轻声道,“已经不会再有事了。”
杀生丸深深看着樗萤。
她不知道自己的眼圈已经泛出微潮的红,强忍着没哭,扮出轻松的姿态,下一秒还调侃他是战损美人。
杀生丸突然伸手将伤手“咔吧”掰了一下,自己给自己正骨,吓得樗萤低叫出声。
他真是条狼狗。
饶是如此也不方便再抱老婆,双头龙妖兽不在,樗萤正愁怎么回去,杀生丸化作巨犬,轻轻将她叼到背上。
“还有内伤呢。”樗萤道。
变成狗的杀生丸有些不讲理,她越是这么说,他越立刻飞起。
飞到高空,天真蓝。仿佛浩劫尽去,未来明朗又开阔。
樗萤慢慢趴在大狗背上。好多毛,好厚,好温暖。
她的体型于现在的杀生丸不过小蚂蚁一般,毛毛遮蔽了皮表,料想他感觉不到,她渐渐收紧手臂,用力抱住他。
被她脸颊贴着的那块毛毛很快晕开湿痕,被风一吹,悄然干了。
凌月仙姬看见杀生丸带着樗萤回来,居然没有非常惊讶。
“毕竟是我的孩子,从冥界逃脱也算不得什么奇迹。”她道。
杀生丸或许有自己的方法从冥界离开,但这次全身而退的的确确是因为樗萤。
他好像是忘了,并没有过问樗萤一介肉I体凡胎怎么去的冥界。
樗萤亲力亲为给杀生丸护理伤口。
她很少跟杀生丸生气,杀生丸这个完美恋人几乎找不出可以指摘的地方,如今处理着伤口,她倒是生气了,杏眼圆睁,连杀生丸袒露的香肩也不能抵消她的怒火。
“你下次再瞒着我偷偷去做危险的事情,我就不理你了!”樗萤道。
她凶起来倒有模有样,杀生丸低头看她忙活着摆弄自己的手,沉默是金。
“听到没有?”樗萤更气。
小妖怪送药进来,一进门眼珠子都瞪出来,连忙躲到一边,心如擂鼓。
要死,杀生丸殿下在挨骂!
未来的小夫人真敢啊,吹胡子瞪眼地训着殿下,这不算完,她还两手一伸去扯殿下的脸!
樗萤知道她的话杀生丸一定听进去了,可他不作声,她就不满足,捏了他的脸,看那云淡风轻的眉眼微微变形,又觉得好笑,顿时气消一半:“说呀,说你以后不会了。”
“尽量。”杀生丸把她的手从脸上摘下来。
樗萤还要说什么,怀里忽然多了个小狗脑袋。
杀生丸阖上眼皮,安安静静靠在她肩头。在冥界走了一遭,他需要休息。
犬妖毕竟是犬,有着天生的动物本能,受伤的时候喜欢独处,避免被其他妖怪趁虚而入杀掉。
杀生丸对樗萤没有这种本能。他主动偎过来,动作间流露的小小的依赖,让樗萤另一半气也完全消了,只剩心软。
她抱好他,心甘情愿地给他做了靠垫。
送药的小妖怪还蹲在那里,难以置信地捂着嘴。这不是平常的杀生丸殿下!他怎么……这么乖!
小妖怪看得心也软了,正露出姨母笑,忽见樗萤怀里的杀生丸倏然睁眼。
那眼神冷漠犀利,跟刚才乖乖的样子天差地别,看得小妖怪两股战战,赶紧逃跑。
等杀生丸睡熟,樗萤才滑了下肩头,轻轻将他挪到枕头上。
她走出房间,躲到谁也看不见的小角落,有个手持镰刀的黑影等在那里。
“没事了吧,你不哭了吧?”死神道。
樗萤点点头。
死神很少跑到樗萤进行着的世界里来,他毕竟没有这些世界的编制,贸然进入很容易被当地的管理者认为来呛行,影响不好。
这次他不得不来,因为樗萤发现杀生丸去了冥界很可能有来无回,当即翻了天了,求个不住,闹到他不得不现身,开后门带她进冥界,让她去找她的妖怪郎君。
“他很好。”死神道。
但如果杀生丸知道付出那么多只不过做无用功,可能会很伤心吧。死神这么想,嘴上不敢说出来伤樗萤的心,尽管他知道樗萤也是这么想,否则她就不会骗杀生丸说一切都好了。
“留给你的时间不多,只剩最后一张牌。”死神道,“你明明知道在哪里却不去拿,想必也是因为他。”
“这几天,我一直反复地做一个梦,梦到漫天萤火,我知道那就是最后一站了。”樗萤吸了吸鼻子,“在那之前……想跟杀生丸待久一点,再久一点点就好,至少跟他道别。”
“道完别之后,我会去拿牌的。”她连连深呼吸,努力不要哭,“然后再、再彻底地消……”
这时她听见杀生丸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陪你去。”
第95章 他还在等待着他的新娘。
樗萤吓得眼泪都收了回去,回头一看,本该熟睡的杀生丸踩着月光站在那里。
由于逆光,他轮廓朦胧浑融,可那一双金瞳却在影影绰绰中透出惊人的亮度。
他很清醒,很平静,也很从容。
死神也吓得不轻,明知道杀生丸看不见自己,还是瞬间移动跑走。
这小狗……长得像白柴但其实是条边牧吧,那么精!怪不得是妖!
于是只剩了樗萤和杀生丸两个无声对望。
樗萤将手背到身后,不安地抠着手指,一句话不敢说,眼下还颤巍巍挂着泪珠,活像做了天大的错事。
可不是错事吗,一声不吭抛下世界上最好的小狗老公跑掉,她真是最差劲的人。
樗萤不说话,杀生丸同样不说话。他没有质问,也没有批判,只是等待。
漫长的沉默里,樗萤煎熬得低头抠手,抠得快破了皮,忽觉一只宽大温暖的手覆到手背,抬头一看杀生丸已瞬到跟前。
“我……”他一靠近,她又想哭了,反握住他,结结巴巴开口,“你,你都听到了。”
“嗯。”杀生丸道。
即便没听见樗萤难过的自言自语,他心里也早就有底。
他太聪明,并且会认真地听人说话。
樗萤曾经跟犬夜叉说过会在不远的将来离开,犬夜叉不以为意,杀生丸却当了真。
他很难不当真,毕竟小时候已经经历过一次樗萤的离开,对她动情时,理智也曾在脑中预警:消失了百年的少女再度出现,同样可能再度消失,不爱为妙。
可爱从来不由人。
杀生丸还是喜欢了樗萤,他不后悔,出生入死杀灭冥界之主不过一场空,他也不后悔。
他知道冥界之主手里那团光不是樗萤的魂灵,在打败它的那一刻他就明白了。
但那又怎么样。
他无畏几次三番豁出命去保护樗萤,同样的,如果樗萤必须要离开,他会让她离开。
只有一个前提。
“离开这里,你就会平安吗?”杀生丸道。
樗萤闻言睁大眼睛看着他,眼里渐渐蓄积起泪水:“为什么你不骂我?”
杀生丸没说话,抬手给她擦眼泪。
擦了也没用,樗萤看到他那条负伤的胳膊,再忍不住,哇地一下哭了,眼泪反而越来越多:“我都没想告诉你,准备偷偷走的,你为什么不骂我,不生我的气?”
“我没办法。”杀生丸道。
他是该生她的气,全世界他最有资格生她的气,他不是圣人,知道她要离开时,他的愤怒和迷茫强烈到几乎剥夺了理智,却最终全在与她四目相对时烟消云散。
他有什么资格给自己冠上受害者的傲慢,她明明更加难过。
樗萤埋进杀生丸怀里,那从他前襟晕开的泪水渗透力太强,一路渗进他的心脏,锥心透肺,苦痛难言。
她发着抖,肩膀单薄,个子在他的笼罩下显得那样小。
不知不觉,杀生丸已具备了大妖怪的体格。
他长大了,真快啊。
杀生丸抬手抚了抚樗萤的头发,要问清方才的问题:“会平安无事吗?”
樗萤一边哭一边用力点头:“嗯!”
这天晚上有小妖怪起夜,发现杀生丸殿下半夜不睡觉,带着未来的小夫人坐在树下看月亮。
赏月是很好的,也很浪漫,只是小夫人眼圈红软,倒像刚哭过一般,缩在殿下怀里,仰着头去亲他。
杀生丸脸上挨了软软一下亲,垂眸瞧她,对上她期待的目光,便也在她额头亲了一口。
樗萤心满意足,叹道:“月亮好甜呀。”
杀生丸如今眼里只有樗萤,倒没工夫冷眼来看小妖怪,小妖怪于是吃狗粮吃了个饱,也心满意足,希望以后天天都有狗粮吃。
但第二天杀生丸就带着樗萤离开了西国。
樗萤要去的地方是她第一次跟杀生丸见面的树林,沧海桑田,不知道那地方变成了什么样子。
一路上樗萤叽叽喳喳,拽着杀生丸到处玩耍,再也没有哭了,度蜜月一样玩得很是开心。看见妖怪打架,她要去凑热闹,看见法师除妖,也要去凑热闹。
“法师好厉害!”樗萤崇拜地道。
法师得意得胡子上天:“当然,我要把世界上所有妖怪消灭殆尽!”
然后他一抬头,看见小姑娘身边站着个地表最强的大妖怪。
法师险些英年早逝在当场。
法师看见杀生丸要尖叫,女妖们看见杀生丸也要尖叫。只不过她们叫的不是“救命”,而是饱含爱慕的“好帅”。
杀生丸漠视前方,无动于衷。
直到怀里一动,他冷淡的眉目才染上些许温情,垂眸道:“醒了。”
女妖们伸长脑袋,这才看见杀生丸怀里还窝了个少女。
樗萤玩累,瘫在杀生丸尾巴上休息,睡了几天里唯一一个好觉,直到被杀生丸的应援吵醒。
她坐起来抱住杀生丸,尖叫声瞬间偃旗息鼓。
樗萤跟杀生丸实在太配,根本就是佳偶天成,任何一个有眼睛的生物看见他们都会捂嘴流泪说妈妈我看见神仙眷侣了。
女妖们果然捂嘴流泪,樗萤起了任性,越发将杀生丸抱得紧紧,回头霸道地道:“我的,我的老公。”
“知道了啦!”女妖们道。
也有很多男妖怪喜欢樗萤,之所以没能像女妖一样呐喊,是因为杀生丸气场太强,看起来云淡风轻,护食的气焰高涨到能化作恶鬼吞了人,可怕得要死。
如果可以,樗萤要一辈子霸道地独占她的小狗,可再长的路,再磨磨蹭蹭,最后还是到了头。
他们在黄昏时分到达百年前初遇的那片树林。
林海森森,居然和从前没多大变化,那个他们一起躺过的树墩发了新芽,在漫长的岁月里长成茁壮的参天大树。
樗萤在树与树之间绕来绕去,怀念地道:“当时你多小一只,脸臭臭的,一点也不可爱。”
她笑眯眯道:“谁能想到长大了帅得这么天怒人怨,而且当了我的老公。”
这时候一颗流星闪过,樗萤看见,立马低下头去十指相扣许愿。
末了,她从怀里掏出那个早就绣好、贴身藏了许久的荷包,替杀生丸系在腰上。
“我许了很好的愿望,放在里面陪你。”她道,“你不许弄丢,也不许扔掉,不然我要生气的!”
她这么说,可她知道杀生丸永远也不会弄丢这个丑到爆的荷包。
“还真有点丑呢……”樗萤咬着唇吃吃地笑起来。
她的眼睛忽然变成好笑的斗鸡眼,因为一粒星光轻轻飘落在她鼻尖。
她仔细一看,原来不是星星,是萤火。
刚才的流星也是萤火,真讨厌,萤火今天集体骗人。
樗萤眼睫一颤,忽然意识到什么,抬头去看杀生丸。
随杀生丸平静面目一同映入眼帘的,还有挂了满树的微光。
那么多、那么大片,缀在碧绿的叶片之间,静默又璀璨地闪烁着,仿佛九天银河的星子全倾倒下来,密密匝匝做了仲夏夜的灯。
万盏灯火。
樗萤轻轻呼吸,柔柔的气息刚吹出去,许多萤火就从树上飘起,温柔地朝她游来,落雪一般落满她的长发。
那莹绿熄灭下去,剩一点剔透的雪白的光,樗萤捧起长发给杀生丸看,快乐地道:“哎呀,你看见我白头的样子了。”
“很好看。”杀生丸道。
“如果能够和你一起老,我也不怕白头。”樗萤道。
她的勇气,一点儿也不比那对情比金坚的恋人少。
“我知道。”杀生丸道。
他从未怀疑过她对自己的爱,也知道她已经是世界上最勇敢最勇敢的女孩子。
他伸手来触她的发,指尖甫一靠近,萤火就又全飘飞起来,汇聚在樗萤手中,变作一张纸牌。
库洛牌【灯】。
“好温柔呀。”樗萤将牌在脸上贴了贴,“谢谢你。”
萤火又从牌里流淌出来,轻轻托起她。
某一瞬间樗萤觉得自己跟杀生丸真像要天各一方的牛I郎织女,随后想,如今可不是真的吗,鼻子一酸,忍住不要哭,挤出一个甜甜的笑:“我走啦。”
杀生丸道:“嗯。”
樗萤转过身去,禁不住回头看他,再转头,再看,终于闭了眼狠下心决定再不回头,却听见杀生丸低声道:“……什么时候回来?”
樗萤轻轻一颤。
她果真不再回头,实在不敢回头,轻轻地、一字一顿道:“你等我三天,如果三天以后我还没回来,你就把我忘掉,好不好?”
杀生丸没有回答。
樗萤看不见他的表情,她已经流了满脸的眼泪,拼命将指甲掐进手心,才把呜咽强行咽下。
眼泪不是咸的,原来是苦的。
“你、你把眼睛闭上。”樗萤忽然道。
杀生丸果然配合地闭上眼睛。
他能感觉到樗萤飞快转过身来,她的裙摆在风里掠出细微的声响,带着泪水气味的气息吹到他跟前。
眉心凉凉的,是她的指尖在抚摸他眉间的月印。
还是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
“还记得我淘气的时候吗?”樗萤道,“最后你总是能管住我,让我安静下来,只要数一,二,三——”
她随即果真安静。
整个世界都停止搏动,杀生丸缓缓睁眼,地上的影子只剩了他一个。
其余,唯有月光与林海。
杀生丸握住腰间的荷包,静立于树下。
后来太阳升起,三天过了又三天,仲夏换去肃秋,凛冬长出新芽,他始终没有换过脚步。
又是一年冬,鹅毛大雪飘飞,将小狗堆成了雪人。
融化的雪水从杀生丸睫尖滑落。
他很安静,眼里没有悲伤,也没有绝望。
他只是在等他的新娘。
他还在等他的新娘。
第96章 只有真命天子才能看见。
时空隧道是樗萤的休息所,也是死神的忏悔室。
死神早早等候在这里,拿着费了好大劲儿换来的糖果,任他见过无重数的人间风浪,还是禁不住深呼吸了一下,做好樗萤哭成小花猫的思想准备。
那甜到极点的少女伤心哭泣,不管发生多少次,都能轻易引起一个神的动容。
然而出乎死神意料,从战国时代回来的樗萤并没有哭。
她乖乖在角落坐好,抱住双膝,像只遭遇了酷刑后过分安静的实验小兔,嫩颊上残留着浅淡的泪痕,白白指尖拈着一片叶子,是她离开前能抓住的唯一纪念。
这副模样杀伤力更大,死神哪里受得了这个,还不如被她哭着骂个痛快,过去小心翼翼地问:“这次怎么不要哭了?”
“困。”樗萤垂眸,低声道,“大叔,我能睡一会儿吗?”
死神看了一眼不远处已经打开的时空之门,犹豫一下,实在不忍心拒绝她,温声道:“睡吧,该出发的时候我会叫你。要不要后背借给你靠着睡?”
樗萤闻言皱了皱鼻子,平静到有些麻木的小脸上终于有了生动的嫌弃:“臭大叔,不要你。”
她抱好自己,靠在硬邦邦的墙壁上睡着了。
这小混蛋。
死神从前哪里受过这种待遇,人家见了他只会哭鸡尿嚎,如今上赶着当靠垫还被嫌弃,他简直哭笑不得。
即便如此,他也生不起气来,瞧樗萤连熟睡都还难过地蹙着眉尖,有些心酸,扛着大镰刀蹲下去看她。
“让你收牌,是我错了吗?”他道。
樗萤昏昏沉沉睡了许久,只觉从来没有这么累过,本以为会做伤心的梦,但梦里居然什么都没有。
睡眠海绵吸收了她的负面情绪,一睁眼醒来,又变回那个爱娇爱作的混世魔王。
樗萤懒得动手,让死神给她剥糖吃。
“神不做这种事情。”死神道。
“哥哥,哥哥。”樗萤扯着他的袖子晃来晃去,“人家还在伤心喏。”
她哪里还有半点伤心的样子?但死神没奈何,只好给她剥了。
糖果很甜,樗萤吃得脸颊粉扑扑:“下次要巧克力!”
吃完了糖,她把腿一抻:“哥哥,坐久了腿好酸,站不起来。”
糖纸是可以剥的,捶腿是不能做的,小混蛋得寸进尺,给个杆子能爬到天上去,死神狠心拉下脸道:“快点给我进时空之门!”
樗萤这才站起身,慢慢吞吞走向那扇发光的门。
踏进异世界那一瞬间,异常强烈的库洛牌气息扑面而来,四周骤然降下无边无际无声的黑暗,封锁了所有去路。
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停了樗萤的脚步,可还没等她眨眨眼睛,黑暗又潮水般回去,速度之快,仿佛只是眼睛开了个玩笑。
周围的景色随即明快清晰起来。
路边掉落的旅游地图上显示这里是S县左侧腹市,放眼望去尽是顶着五颜六色头发的人,花花世界迷眼,樗萤光数人家头发颜色就数了好久。
死神这次没有给她安排去处,她悠闲地在路边站了一会儿,却很快就悠闲不起来了。
樗萤发现大家似乎都看不见她。
时来时往的原住民路遇美少女居然全部目不斜视,实在是非比寻常的事情,樗萤试着找一个路过的女生搭话,女生径直走过没有理睬,她想拍拍人家的肩膀,却发现自己的手从别人肩膀上穿了过去。
“咦……”樗萤惊奇地道。
她再摸摸其他人,摸摸墙,摸摸树,无不是通行无阻,*甚至可以把身体留在墙外面,脑袋从墙里面探出来。
樗萤想了想,从进入新世界到现在,唯一奇怪的地方就是刚开始关灯那一下,于是屏息凝神,须臾,果然从身上感知到牌的气息。
或许是身体透明化的缘故,牌的气息也狡猾地微弱起来。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也没有主动送上门求封印的牌,樗萤试着命令库洛牌恢复原样,无事发生,只有风在动。
人非战败不能屈服,牌亦然。
一时找不到使库洛牌屈服的办法,樗萤只好漫无目的地走在民居与民居之间的小道上,时不时从行人身上穿来穿去。
这样真像幽灵。也许等到她未来死了时也会变幽灵,那她一定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幽灵小姑娘。
幽灵有自己的社会,可被库洛牌戏弄了的樗萤只有自己一个,穿人游戏玩一会儿她就累了,也很饿,坐在高高的墙头没精打采看着往来的人。
适逢高中放学,不时能看见穿着水绿色制服的高中生经过。
他们手里拿着可丽饼,樗萤也想吃。
她摸摸肚子,百无聊赖地晃悠着双腿,看见街拐角并肩走来两个同样穿着水绿制服的高中生。
看了半天的杀马特发色,樗萤已经免疫,可还是被对方奇特的头发和样貌吸引了注意。
一个是一米九的莫西干头高个子,发顶留了一条鸡冠似的黄毛,长得凶凶,还有夸张的屁股下巴,说话大大声,像个不良少年。
另一个矮些的……
樗萤歪了歪头。
他很特别。
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每个人看起来都奇奇怪怪,要在特别的世间特别,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那男高中生有一头惹眼的紫粉色短发,一左一右地别着两个发夹,发夹上的配饰活像粉色棒棒糖,又像昆虫触角。鼻梁上架了副眼镜,镜片是夸张的荧光绿色。
这种配色真死亡,但他扛住了。
因为他很漂亮。
五官生得很好,无可挑剔,皮肤柔白,越发显得脑袋上粉的更粉,绿的更绿。
像个打扮过头的瓷娃娃。
或许他本身就是个瓷娃娃——面无表情,连眼珠也极少生动地转一转,更不要提说话。
那润泽淡粉的薄唇只是微微抿着,一路走来翕张一下的意思都没有,得亏他的不良少年好友能自说自话叨叨那么久。
他们走到跟前时,樗萤听见不良少年大声嚷嚷要去吃拉面。
樗萤听一个爱一个,马上抛弃了可丽饼,也想起拉面来。
肚子咕噜噜地叫了,她又难过地摸摸肚子。
这时。
樗萤发现那粉毛少年抬头朝这里看了一眼。
视线触碰,轻柔得像两片羽毛的碰撞,她顿时睁圆了乌溜溜的双眸,而他飞快收回目光,若无其事转过头去,继续走他的路,冷淡地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晚了。
樗萤眼睛早亮得如同白炽灯一般,用【飞】牌飞下墙头,轻盈地落在粉毛少年身边。
“你看得见我。”她高兴地道。
粉毛少年面不改色,充耳不闻,一点儿不像看得见她的样子。
但樗萤的直觉敏锐得很——刚才那一点即止的对望,他淡漠的眼瞳里分明聚焦着她的身影。
他果然是特别的。
“小哥哥。”樗萤不依不饶,轻轻道。
粉毛少年仍然不理她。
他一路走,樗萤一路跟,旁边不良少年还在喋喋不休,奇怪的是明明粉毛没有开口,不良却总是能正常无比地跟他“对话”。
试想人站在一个木头桩子旁边认真道:“不是说好了要一起去吃拉面的吗!”
“啊?哥们你肚子痛不去了?要不要送医院!我来扛你!”
“是吗没有到那种程度,那你到了叫我!”
“好,明天再去吃拉面!”
诸如此类,奇怪又自然。
总之到后来他们是真的不去吃拉面了,走到岔路口,二人分离,樗萤自然继续跟在粉毛少年后头。
这时上头凭空掉下一个可爱的小兔布偶。
樗萤不过是低头看了那布偶一眼,不过是拐角时慢跟几步,再抬头已失去粉毛少年的踪迹。
眨眼功夫,他消失得一干二净。
眼前只有陌生冷漠的街道,还有哪个不知道哪儿来的陷阱一般的布偶。
樗萤道:“呜呜。”
人丢了,她想去捡布偶,布偶也捡不到,悲伤之情更甚,蹲在那里眼泪汪汪地看着布偶被后来发现的人捡走。
樗萤像个跟父母走丢的小孩,半步不移,在原地等了很久,希望粉毛少年还会再出现。
她倒想找,可是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大海捞针,从何找起。
一直等到太阳下山,樗萤又困又累又饿地缩在墙角睡了过去。
即便知道车来了也只会从她身上通行无阻地穿过,她还是选了一个安全的地方,从不拿自己本来就少得可怜的生命值开玩笑。
不知过了多久,樗萤被雨声吵醒,睁开眼已置身于雨幕之中。
路灯散发着惨淡的白光,雨丝在路灯的映照下纤细而明显,就像透明的粉条。
樗萤下意识抬手挡了挡。
皮肤没有湿,雨丝跟世间所有无情忽视了她的事物一样,公然从她手臂穿行而过。
她明明存在,却就这么在普罗大众中“消失”了。
又孤独,又冷。
她真的好惨。
樗萤想到这里,难过地掉了几滴眼泪,手背上总算也来了一场酸涩难当的人工降雨。
她坐在雨里,孤灯如簇,白惨惨的灯光像聚光灯一下冰冷地将她笼罩,仿佛要让全世界都看看这个可怜的美少女。
雨下的声音忽然不太一样了。
原本淅淅沥沥,忽然啪嗒啪嗒,掉在什么遮挡物上。
樗萤擦眼泪的手一顿,头微抬,看见一双普通的鞋子站在跟前。
她继续抬头,眼帘里随即映入一张一点都不普通的脸。
雨幕里,少年紫粉的发成了幽幽的深色,眼镜亦被水汽点染,隐藏在镜片后的双眸一瞬不瞬将她望着。
雨越来越大,除了他,路上没有别的行人。
他一手撑伞,一手提着便利店袋子,仿佛刚刚购物回来,只是路过。
日常到随便的救世主。
樗萤不要哭了,擦擦眼泪,专注地盯着他瞧。
无论被用怎样热切的眼神看,粉毛少年脸上都没有半点羞赧,他不在乎她,也不在乎时间,这么四目相对良久,他终于手一伸,将伞倾斜过来,替她遮挡头上的雨点。
“我不要这个。”樗萤道,“我又不怕雨。”
“我知道。”粉毛少年道。
他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声音很好听,声线平和清泠,可惜惜字如金。
樗萤不知道对于他来说开口说话已是很难得的事情,欣然道:“只有你看得见我。你叫什么名字?”
粉毛少年名为齐木楠雄,他不打算告诉樗萤自己的名字,淡淡道:“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怎么样才肯回去?”
如此通透,他果然不是普通人。
他既然道出真相,樗萤也没打算瞒他,慢慢道:“这也不是我能控制的呀。”
齐木楠雄闻言,将伞往樗萤头顶的围墙一挂,以刁钻角度把伞以平衡的撑开状态挂住了,樗萤于是拥有了一片无雨的小天地。
做完这件事,他转身就走。
樗萤知道他这一次走了很有可能再不会出现,急得起身,本能驱使去拉他的手:“你等等——”
凉凉指尖伸出去,竟触碰到了一片温热的皮肤。
温热随即落空,不知道齐木楠雄哪儿来这么快的速度,又是一眨眼工夫,竟已在几步之外。
樗萤错愕又缓慢地眨了眨眼,看看手指。
她居然碰到他了。
在这陌生的世界,只有他能看到她,也只有他能被她触碰。
刚才接触的时间极短,但肌肤相贴时,身体内库洛牌的力量分明震荡了一下。
眼见齐木楠雄又义无反顾地要离去,樗萤道:“等一下!只有你能帮我离开。没有你,我就会永远困在这里。”
齐木楠雄转头看她。
“求求你帮帮我,好不啦。”樗萤道。
少女站在雨中,十指交握回望他,目光虔诚得像对神圣祈祷。
他能清晰地看见她的样貌——长发乌黑柔顺,双眸如星,唇瓣红软——而非又得穿透皮囊解读一架骨骼。
他听不见她的心声,也无法将自己的心声传达到她心里。
短短几秒钟里,齐木楠雄认清了三个事实。
第一,她很漂亮。这不重要。
第二,她很麻烦。这很重要。
第三,只要他不把她弄走,她就会一直跟着他,不停地制造麻烦。这至关重要。
就像现在,樗萤求完,又道:“雨好大,路好黑,我怕有鬼。”
她搓着手臂左右张望,“能找个地方给我避一下雨吗?”
樗萤说出这句话,不知为什么,明明齐木楠雄没有表情,但她总觉得他像是皱了一下眉。
他把眉毛拧成麻花她也不怕,殷切追问:“可以吗?”
齐木楠雄走回去把他的伞从别人墙头摘下。
由于让伞给樗萤,他的头发和衣服都被雨打湿,干脆把伞收了,淡定地继续在雨中做个落汤鸡。
齐木楠雄又一次从跟前走过时,樗萤赶忙跟在他后头。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在雨中,这次他没有瞬间消失,她于是没有再跟丢他。
第97章 你不要拉手,那来抱抱。
齐木楠雄要回家,樗萤当然跟着回了他的家。
雨已经停了,滴滴答答从草木细密的枝叶间疏漏,一幢美式小洋房外观的独栋外守护着围墙,樗萤就着路灯的光认真地看那门牌上的姓氏。
“齐木……”她慢慢念出声,“原来你姓齐木。”
齐木楠雄目不斜视,沉默着点头。
多好的美少年,为什么喜欢当哑巴呢?
他不说话,樗萤就不理他了,习惯性抬手按门铃,随后想起自己按不到门铃,便愉快地穿墙而过。
齐木家正准备吃晚饭,一进门全是饭菜的香气,樗萤来到饭厅,看见一对中年夫妇正在你侬我侬。
齐木楠雄的美貌该是遗传了那黑发的美人妈妈。妈妈齐木久留美很温柔,笑的时候缀着浓密睫毛的眼睛会一闪一闪。
她正围着围裙端着菜,将盘里的丸子夹给老公咬一口:“爸爸,啊~”
已经下班还没来得及换掉西装、戴着方框眼镜的褐发男人是齐木楠雄的父亲齐木国春。明明是个已婚中年大叔,脸上居然还飘着少男般的娇羞,在久惠美的体贴里沉醉不知归路,张嘴道:“啊~”
喂完了食物,他们还要啵啵。
这对夫妇甜甜蜜蜜,殊不知餐桌旁的椅子上坐着个小姑娘,正津津有味地看着他们秀恩爱。
樗萤一点儿不认为这样肉麻,反倒觉得很温馨。
如果她的妈妈还活着,一定也跟爸爸是这么恩爱。爸爸总说世界上最漂亮最好的女人就是妈妈,而樗萤就是爸爸和妈妈最心爱的小宝贝,是带着很多很多爱来到世界上的。
樗萤原本很高兴,想着想着渐渐黯了眸光,落寞地趴在桌上瞧着那些发散在空气里的粉红泡泡。
她想妈妈,也想爸爸了。
如果爸爸妈妈瞧见她现在这样,一定心疼得要命。
“哎呀,小楠!”久留美笑眯眯道,“你回来啦,今天跑腿好久哦。”
樗萤循声望去,发现齐木楠雄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进了饭厅,站在那里看她。
他身上还是那身衣服,却已经干了,连头发也异常清爽,仿佛从未经历过夜雨。
樗萤收起失落,好奇地回应了齐木楠雄的目光,一无所获——他只是将眼睛往这边扫了一下,看她跟看空气一样毫无情绪波动。
怪人。樗萤心想。
齐木一家开始吃饭,樗萤在房子里游了一圈,看他们的全家福,从照片后面的备注里知道了所有人的名字。
她回到饭厅,坐在齐木楠雄身边,叫魂似的:“楠雄,楠雄。”
齐木楠雄筷子顿了一秒,没有提醒她该叫齐木君而非这样亲昵地直呼名字,继续用他的餐,在这个父母不停互相喂菜互相传达爱意的餐桌,他尽可能使自己安静地享受食物。
他理睬或不理睬,樗萤就在那里软绵绵地说话。
她声音好听,咬字轻轻的甜甜的,不久前还哭呢,现在得了避风港,语气依赖又轻快,跟齐木楠雄认识了很久似的。
“楠雄,饿饿,饭饭。”樗萤道。
齐木楠雄夹起一个肉丸准备吃。
这时国春爸爸又在一旁吹彩虹屁说老婆做的肉丸是如何好吃如何汤汁满满,肉丸的卖相也的确很好,樗萤越听越饿,即便知道自己吃不着,还是自欺欺人地探身就着齐木楠雄的筷子咬了一口。
居然咬到了!
肉丸入口,齿颊留香,果然十分地好吃。
樗萤大喜,顾不上嫌弃美少年的口水,飞快低头又咬了一口,吃得津津有味。
齐木楠雄的手顿在那里,将筷子捏出微不可察的裂缝。
“楠雄。”国春爸爸忽然问,“你叹什么气?遇到青春期烦恼了吗?”
齐木楠雄自始至终没说过话,又哪里来的叹气声。
樗萤又跑到久留美妈妈那里去尝尝她新夹的菜,却吃不到。
无论是菜穿过了她,还是她穿过了菜,都一样,结论只有一个:只有经齐木楠雄手的东西,樗萤才能吃。
齐木楠雄又被少女热切的目光盯住,他用零点一秒时间思考之后,起身离开餐桌。
真是个辜负人家期待的狠心人。
樗萤舍不得好吃的,她赖在饭厅不要走,眼睁睁看着国春爸爸和久留美妈妈把饭菜吃得干干净净,缩在椅子里自闭。
久留美妈妈是全职主妇,她把东西收拾了要洗碗,走几步进入离饭桌不远的开放式厨房,手上的碗筷却被一双手接了过去。
“小楠,你不是上楼去了吗?”久留美妈妈道,“这么快就瞬移下来,有超能力果然好酷呀。”
“超能力”三个字轻巧地从齿间递出,自然得像“今天天气真好”。
久留美妈妈随即弯眸笑:“要帮妈妈做家事?小楠真是个可靠的好孩子。”
说着说着眼泛泪光:“呜呜!”捂嘴跑出去找国春爸爸:“和世界上最好的爸爸一起生出了世界上最好的小楠呢!”
齐木楠雄默默承受了这一切,把碗放进洗碗槽里。
水从水龙头里哗哗地流出来,碗筷叮当作响,自己在洗自己。
齐木楠雄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个碟子,碟子里装着今晚久留美妈妈做的好吃饭菜,是刚才在饭桌上额外留出的一份。
他抬起半敛的眼睑,视线往后放了一下,果然看见樗萤满怀期待站在身后。
她倒自觉,等着饭来张口,见他无动于衷,伸手扯一扯他的衣袖。
被纤细指尖牵动的衣料在皮肤上撩起微微的痒意。
不到二十四小时里,直接或间接的身体接触比从前一个月还要多,真是灾难。
齐木楠雄心里没有太多的感情,他不觉得后悔,看着跟前这个嗷嗷待哺的少女,心里只想快一点送走她。
他淡然地拿起汤匙,舀了一勺饭,送到樗萤唇边。
与齐木楠雄的冷淡画风不同,樗萤兴高采烈,吃得很欢快,眼睛成了小月牙,吃了一口,马上道:“还要,还要。”
美少女乖乖吃饭,画面其实是很养眼的。
樗萤一边吃饭一边看水槽里的碗,看到碗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还自觉摆放好,非常满意:“再玩儿一次?”
齐木楠雄道:“你不惊讶。”
“有什么好惊讶?”樗萤道,“你妈妈不是说了吗,你有超能力。”
她见的世面可多了,若非齐木楠雄是超能力者,或许还真克不了库洛牌。
樗萤说完,发现齐木楠雄又在盯着她看。
他没有说什么,看完就把头转开。
闲暇的饭后时光,男高中生一般会在这个时候写作业、看电视、玩游戏,或者在床上瘫着。
齐木楠雄以实际行动承认了他有超能力,和梦想成为英雄的超能力者不同,他只想做个最普通的普通人,所以会做跟普通男高中生一样的事情。
樗萤来了之后,就做不了了。
“楠雄,开电视!”樗萤坐在他房间的电视机前道。
跑到男生房间里来,她也不害羞,如入无人之地,在齐木楠雄给她按开电视后换了几个台,找到一部还不错的侦探剧看起来。
齐木楠雄也喜欢看电视,盘腿坐在地板和樗萤一起看。
他刚开始很专注,后面就不那么专注了,因为他研究剧情,樗萤研究他。
樗萤学坏,齐木楠雄非必要不开口,她也不开口,将那双水润润的黑眸眨了又眨,表现得满腹思绪欲言又止,就是不讲话。
作为一个超能力者,齐木楠雄会读心术,也会传心音。
这使得他在别人开口前就能了解对方的真实想法,而自己不必张嘴,通过意念应答即可。
他甚至可以通过脑全世界,让大家都觉得人讲话不张嘴很正常。
这个世界的人头发五颜六色也拜他所赐。天生的粉毛在一堆黑发中很惹眼,但只要大家的脑袋都丰富多彩,就不会有人觉得异常。
实在是很霸道地在做一个普通人。
齐木楠雄的超能力远远不止于此,但就目前来说,他的超能力对樗萤没有作用,因为她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不受他的规则桎梏。
所以,只要樗萤不说,齐木楠雄永远不知道她欲言又止的内容是什么。
这是好事。他不想过多关注别人的想法,超能力不是没有代价的,读心术的副作用就是每天都要被迫听别人心里的声音,其中不乏低质量噪音,烦不胜烦。
齐木楠雄把眼睛转回去继续看电视。
片刻之后,电视里的侦探开始分析断案思路,即将揭晓凶手,气氛紧张到极点,一触即发——
他忽然不合时宜地道:“你想说什么?”
樗萤笑出声。
她抬手撑住脑袋,好整以暇瞧他,悠悠道:“你闷骚啊。”
齐木楠雄又不说话。
他在室内也戴着那副荧光绿镜片的塑料眼镜,瞳仁的颜色与镜片颜色叠加,显出无生机的暗色,没有情绪,看不出是承认或否认。
樗萤转到他面前坐,刚刚好挡了屏幕里凶手的脸,他眼里于是没有电视里的虚假世界,只倒映着一个饶有兴致的她。
“就是那种嘴上不说话,假装很淡定,但看见人家的言行心里面会默默吐槽一堆的闷骚。”樗萤道。
他好几次看她都是那样,那沉默的几秒钟里,指不定在心里吐槽了些什么。
“明明很在意发生的事,干嘛装作不在乎?”樗萤道。
齐木楠雄道:“我没有在意,只是被影响了生活。”倒没有反驳默默吐槽的事。
如果可以,他连嘴都不想张,但不开口说话就不能向樗萤表情达意,写字又比开口更加麻烦,总的来说,樗萤非常影响他。
“怎么样能让你回去。”齐木楠雄道。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樗萤道。她好奇好久了。
齐木楠雄道:“画风不同。”
就像jojo的世界里闯进来一个蜡笔小新,惹眼到不行,瞎了才分辨不出来。
樗萤不知道齐木楠雄在拿看蜡笔小新的目光看她,诚实地道:“我要完成一些事情才能回去。就目前来看,先得恢复原来的样子。要恢复原来的样子,就得和你待在一块儿。”
齐木楠雄面无表情。
虽然他面目表情,但樗萤心里又冒出一种他在皱眉的既视感。
皱眉皱得脸裂开两半也没关系,她很清楚,他最后还是会收留他的。
无他,齐木楠雄是个好男生。
雨幕中他将伞递过来那一下,就决定了他不会坐视不理。
无论到哪个世界总是好人吃亏多,可吃的是她这么甜蜜蜜的亏,也不算亏呀。
“我会报答你的!”樗萤乖乖道。
“不用。”齐木楠雄道,“你保证事情完成后,就会离开。”
“嗯嗯!”樗萤道,“拉钩!”
她伸出小拇指来。
齐木楠雄没有动,他不想身体接触。
“你不要拉钩。”樗萤道,“那抱抱。”
齐木楠雄伸出手。
他的指腹贴上了樗萤的指腹,她的肌肤凉凉软软,手指勾着他的手指,轻轻晃了下。
“拉钩,上吊。”他听见她认真说着小孩子的诺言,“一百年不许变。”
第98章 可是樗萤的眼里只有他。
当天晚上,樗萤就适应了在齐木家的生活。
齐木楠雄在不引起父母注意的情况下给樗萤在小房间铺了个床,尽管她根本用不着睡床。
“要嘛,要嘛。”樗萤道,愉快地参与布置自己的小床,“在床头放一个布偶。”
齐木楠雄看着她,以沉默的目光表示拒绝。
铺完床,他去泡了个澡,带着一身蒸腾的水汽回到房间,发现樗萤又用湿漉漉的小羊眼睛望过来。
美人的天选之人也是美人,真是件幸运的事。
湿润的水汽让齐木楠雄鲜艳的粉毛柔和许多,连带着他永远不挂情绪的眉眼也显出些许温柔。
晶莹水珠沿着颊边一路滚落至削尖的下颌,被他抬手用脖子上随意搭着的毛巾拭去。
他还在长身体,个子并不比樗萤高太多,匀称的骨架上覆着薄薄的肌肉,睡裤是短裤,露着笔直白皙的小腿。
长得好看,古怪也会成为个性,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现实。
不过再有个性,遇上樗萤这个缠人的也是没办法。
“楠雄,你最好了。”樗萤道。
齐木楠雄知道这句话后面跟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抬起双手在胸前比了个叉。
樗萤自说自话,可怜巴巴地道:“我也想洗澡。”
她爱干净,在雨里拉了一下齐木楠雄,身上也淋到雨,总觉得黏黏不舒服,求着齐木楠雄给她烧洗澡水。
他碰过,她就可以用了。
齐木楠雄拿着一本古早侦探漫画坐在书桌前,任樗萤在他耳边喋喋不休。
樗萤说得没错,他的确是那种会在心里吐槽的闷骚,并且可以一心两用,一边看漫画一边密集地吐槽许多,等一本漫画翻完,心里清净,耳根也清净了——樗萤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房间。
齐木楠雄起身从书架上拿出续集,低头盯着书脊一动不动。
她晃去哪里。
他极快地拧了下眉,须臾,两只眼瞳往鼻尖方向一凑,做出个很正经的斗鸡眼——运用超能力千里眼时就会这样。
所幸并非齐木楠雄所有的超能力都对樗萤失效。他看见她坐在浴室门口发呆,随后听见国春爸爸和久留美妈妈谈论好笑的事,就新奇地过去凑热闹。
齐木楠雄松开眼睛,将视线重新放到续集上。
两分钟过去,他还是没有翻开书页。
樗萤正在听国春爸爸讲笑话,忽然听见浴室里传来声音。
久留美妈妈过去一看:“小楠,你不是洗过澡了吗?是吗,还想再洗一次?注意水温噢。洗完把水留在那里妈妈会处理。”
樗萤闻言兴奋地走去浴室,迎面见放好水的齐木楠雄用死鱼眼看着她。
“我就知道你最好。”她笑嘻嘻道。
久留美妈妈走后,齐木楠雄身影一晃,手里瞬间多了套少女的衣裙,连穿在里面的衣服也有。
他不觉得害羞,把东西往樗萤跟前一放:“我睡觉了。”
“诶,你等等。”樗萤叫住他。
她伸手蘸了点水,湿润的指尖在浴室雾蒙蒙的镜面上一笔一划写出自己名字。
“我叫樗萤。”她道。
她要是不说,他怕不是到她走了也不会问她的名字。
她偏要他记住。
齐木楠雄沉默地看着那个逐渐融化的小学生字体,转身离开。
樗萤洗了个香香的澡,快乐地上楼睡觉,这一晚消停了,直到齐木楠雄睡着,她也没再在他面前出现。
久留美妈妈收拾浴室,在镜子上看见两个快消解了的汉字。
“写的是‘樗萤’呢。”她道。
齐木楠雄一觉到天亮,第二天睁开眼,瞳孔地震。
小麻烦精伏在他床边,侧头垫在胳膊上睡,手指捏着他的被沿,乌黑如瀑的长发在她颊边、肩上静静流淌。
这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在他面前以完整“人类”形态出现的人。
齐木楠雄苦于透视眼,除了荧屏里的人像,看真人一直都是直透本质,眼里全是各种各样的骷髅。
即便如此,他依然是正常的男生,有正常的审美能力,不会否认樗萤是好看的。
然而此时此刻再好看也要坏事,初醒的齐木楠雄睁大双眼,下意识伸手要将樗萤推开——他鼻梁空空,上头没有架着那副玩具眼镜。
被他裸眼望见的人,都会石化。
手指甫一触碰到樗萤的肩膀,齐木楠雄就沉静下来。
她没事。
樗萤徐徐睁眼,只看见少年垂眸望着自己。
他那暗紫的没有高光的眼瞳,自然投射出的就是漠视一切的眼神,越发显得他像个精心雕琢的瓷娃娃,躯壳完美,灵魂冷漠。
“你在干什么。”齐木楠雄道。
“等你起床。”樗萤道。
他继续沉默地看着她。
“我早醒啦,本来不想吵你的,可是久留美妈妈做的饭好香,我饿了。”樗萤道,“你起床,我才有得吃。”
齐木楠雄仰头望了下天花板。
樗萤很怀疑他是借望天的动作对自己翻了个白眼,但她没有证据。
齐木楠雄到底还是起了床。因为樗萤,他比平常晚起两分钟。
久留美妈妈发现儿子的胃口变大了,今天的楠雄多要半份早餐,并且表示以后每一餐都多半份。
久留美妈妈很欣慰:“毕竟青春期到了嘛!”
齐木楠雄没有解释,吃完自己那份,拿着剩下的半份瞬移到房间给樗萤吃。
樗萤一边吃饭一边看齐木楠雄做上学的准备。
他是很一丝不苟的人,会规规矩矩穿上全套制服,扣好每一颗扣子,没有丝毫逾距,务必使自己跟普通学生一模一样。
但是光头上那两根触角就很惹眼了吧。
“眼镜是防石化人的,触角又是干嘛的?”樗萤问。
“抑制器。”齐木楠雄言简意赅,张嘴说话真是太累人。
他的超能力太过强大,不加以控制分分钟毁灭人类,所以需要通过科技产物抑制。
那触角虽然做成了发夹的样子,实际上底部有尖端,是插在脑袋里的,想想就疼。
齐木楠雄又一次脑了全人类,在大家眼里,触角发夹依然只是发夹,不会奇怪。
齐木楠雄拿起书包。
樗萤吃好饭了,跟在他身后道:“我也去!”
“不。”齐木楠雄道。
“我不能离开你,我要去。”樗萤道。
“不。”齐木楠雄仍然道。
“万一你的学校里有我要找的东西呢?早一点找到,我就早一点完成任务。”樗萤道。
齐木楠雄撕出一张纸,没有动笔,纸上自动出现了约法三章。
第一条,不许樗萤在他睡觉的时候出现在他房间。
樗萤签字,他才肯带她去。
哪有条约只限制单方的,樗萤寄人篱下,又离不开齐木楠雄,还想去学校玩,只能嘟着嘴签下不平等条约。
齐木楠雄就读的私立pk学园高等学校不是很远,他用走的去。
一路上,樗萤摘花惹草,溜猫逗狗,尽管没有一个理她,她还是怡然自得,为又一次能上学而高兴。
“好多人哦!”樗萤站在校门口道。
齐木楠雄面无表情从她身边走过,进门换鞋,径直去到二年级巛班。
樗萤新奇得很,东看看,西看看。
这居然是一所正常的学校,学生学的是普通知识,需要做作业,需要考试,不用出去打怪兽,真是太和平了。
樗萤随后溜到齐木楠雄的教室,发现那个疑似不良的莫西干头屁股下巴少年也在那里。
她在他的课本上看见他叫燃堂力,他是全班最热衷跟齐木楠雄说话的人,说的话要么是吃拉面,要么是不怎么过大脑的实诚话,总之并不是不良少年。
屁股下巴真的好惹眼,樗萤看了又看。
上课铃响起,齐木楠雄上课,樗萤也上课。
她站在黑板旁边看老师板书,没有正经上过高一,如今要看高二的课程,有些难懂,可她看得很认真。
看懂了一个知识点,她就会回头冲齐木楠雄笑,那眸子亮晶晶的,真像撒了把碎钻在里头。
齐木楠雄的视线从黑板平移到她脸上,又从她脸上平移到黑板。
樗萤比齐木楠雄更享受高中生活,下课了自由活动,她跑到其他班去看帅哥。
樗萤心满意足地回来,告诉齐木楠雄:“帅哥很帅!”
第二节课下课,樗萤又自由活动,去研究班上那位传说中的校花,回到座位又告诉齐木楠雄:“照桥心美果然很美,跟我一样漂亮。”
那么多分享,齐木楠雄耳边叽叽喳喳,没有安静的时候。
可樗萤很满足的样子。
他没有说什么。反正拜读心术所赐,他耳边总是叽叽喳喳,多一个不多。
樗萤忽然往齐木楠雄跟前一凑。
齐木楠雄微微后仰:“干什么。”
“没什么。”樗萤笑道,“你真的很好。”
这以后一连好几天,樗萤都跟着齐木楠雄来上学。
没有库洛牌的动静,她乐得学知识,学校多好玩儿呀,她免费听课,还不用做作业。
齐木楠雄不觉得。
他是天才,几乎在与樗萤接触的第一个小时里就悟出了真理:樗萤是不能惯的。
她一惯就会得寸进尺,比如每天都要洗澡,还要擦香香的护肤露。
他没想惯她,但他同时领悟出第二条真理:惯比不惯要好,因为她还会哭。
“没有玫瑰露擦,我的皮肤要裂开了。”申请一瓶润肤露时,她泪盈于睫,如是说。
樗萤最终得到了一瓶玫瑰露。
为了送走樗萤,齐木楠雄可以做一点妥协。然而当妥协带来的后果改变了生活,他会及时制止。
比如樗萤上课听着听着,就从黑板边到他身边。
她不自觉地坐下来,娇臀占据了他座位一角,他必须侧身挪开一点点位置,以容纳她。
侧坐的姿势引起燃堂注意。
下了课燃堂关切地大声道:“哥们,你痔疮吗?”
全班顿时*都关切地望过来,齐木楠雄在目光聚焦之中面无表情。
又比如,上体育课。
齐木楠雄不喜欢体育课。既要努力保持中等成绩,又要保证超能力的稳定,剧烈运动时,很容易一不小心就能力失控,暴露他是个超能力者的事实。
所以体育课不能被打扰。
樗萤倒没有像上课一样挨到他身边,毕竟体育课需要运动,而她的身体并不适合运动。
但她会坐在那里看,看他跑步,看他跳高,看他玩躲避球。
他每完成一个项目,她都会兴高采烈地鼓掌。
齐木楠雄不习惯。
他尽力地低调,努力维持中等水平,就是不想要人家注意他,不喜欢别人一直看他。
可是樗萤眼里只有他。
这天放学回家,齐木楠雄跟樗萤的约法三章多了一条:不许影响他上学。
“好吧。”樗萤道。在上头签了字。
她答应得倒爽快,第二天到学校也果然遵守约定,上了课不见人,下课也不见人。
齐木楠雄耳边顺顺当当少了个甜软的声音。
他低调地、不被注意地上完文化课、体育课,放学时分,樗萤准时出现在校门口,等他一起回家。
回家路上,他不说话,樗萤也不说话。
后续一日,一概如是。
第三天上课的时候,齐木楠雄起身去厕所。
当着老师的面做斗鸡眼是很惹人注意的,他在厕所用千里眼看了一下,樗萤正在另一间教室里听课。
她似乎听得没趣儿,老分神东张西望,从教室里走出来,走到巛班门口,还是没有进去。
齐木楠雄回到教室继续上课。
上到最后一节课的时候,他余光里多了个小小的影子。
樗萤抱着腿,坐在他座位的斜后方。
觉察到他的目光,她两只手的食指来回绕着圈,显出很心虚的样子。
“我还是想和你待在一起。”樗萤道,“在楠雄身边总是很安心。我不会多话,也不会抢你座位的,让我待在这儿,好吗?”
上着课,齐木楠雄当然不会开口回答她,他继续望课本。
老师的讲授仍在继续,他却能感觉到樗萤一点一点往前挪,挪上来跟他在同一条水平线,当了他的同桌。
这节课蛮枯燥,听着听着,齐木楠雄腿上一软,轻轻靠过来个脑袋。
樗萤不小心睡着了,歪倒下来。
齐木楠雄的笔出现一丝裂缝。
樗萤这一觉睡得特别香,意识淹没在知识的海洋里。
一觉醒来,窗外已是黄昏,四周无人,大家早放学了。
齐木楠雄端坐在座位上,握着笔写作业。
从放学到现在,得有一个多小时,他维持这个姿势没动过,已经从高二作业做到研究生作业。
樗萤揉着眼睛:“我影响你上学了吗?”
何止影响上学,还影响放学,还做了他最不喜欢的身体接触。
齐木楠雄看她,点头:“嗯。”
他收起作业,平静地道:“回去吧。”
第99章 怕惊散如梦似幻的美好。
校园里已经没人了。
樗萤和齐木楠雄走在校道上,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而樗萤没有影子,踩着他的影子玩。
齐木楠雄目不斜视走路,却也能知道樗萤干这无聊事时脸上的表情。
把他踩着走,她一定很开心。
她好像很容易为小事开心,哪怕在路上看见一朵花孤零零生长在草坪里,她也会说这是一枝独秀。
生活里再普通的事,只要樗萤想,都能读出趣味来,齐木楠雄却不能。
这个世界很公平,拥有超能力需要付出代价,他的代价就是无法衍生情绪,也鲜少感受到痛楚。
他不能理解踩着别人影子走的乐趣,也永远不会踩着别人的影子走。
樗萤于这世界是“消失”的存在,如果做人口普查,根本不会算上她,从这个角度来讲她甚至不能算个“人”,而她却比他活得更像个“人”。
齐木楠雄这么想,却不知樗萤也和他抱着一样的想法。
她踩够了影子,倒退着走路,一路走到齐木楠雄跟前,裙摆在微风中轻轻摆动。
可惜了,要是有倒影,此时裙摆的涟漪映在地上一定很好看。
樗萤问齐木楠雄:“怎么从来不见你笑一笑?”
齐木楠雄平静的眼里盛着她的身影,至少他接收了她的那抹涟漪。他道:“我生来就不会笑。”
“那你也不会开心啦。”樗萤道。
齐木楠雄道:“嗯。”
樗萤很快就发现他这话是骗人的。
齐木楠雄回到家,久留美妈妈问他怎么今天回家晚了。
粉毛少年无情归无情,但是个好孩子,妈妈问了话,他诚实回答:“在学校写作业。”
的确是写了作业来着。樗萤要是睡得再久一点,他就该开始解哥德巴赫猜想。
久留美妈妈很感动,眼泪汪汪,给了齐木楠雄两个咖啡果冻当作饭后甜点。
齐木楠雄收下果冻。
樗萤不喜欢咖啡,她愿意把果冻让给楠雄,但她要喝一口可乐。
齐木楠雄把樗萤那个果冻据为己有的速度异常快,给樗萤喂可乐的态度也比平时爽快。
樗萤吃饱喝足洗好澡,快乐地去客厅跟齐木夫妇坐在一起看电视。
她喜欢这样的生活,安静宁和,其乐融融,跟家人坐在一起看电视的时光随着长大只会越来越少,一刻值千金。
跟齐木楠雄相比,齐木夫妇真的很普通,缺个酱油还得求齐木楠雄跑腿,可他们也是真的可爱,从来都不吝于表达爱,对对方的爱,对楠雄的爱。
难怪齐木楠雄拥有一身逆天的实力,却从来没有想要统治世界。家庭教育可太重要了。
樗萤看了一会儿电视,上楼去看看齐木楠雄在干什么。
还不到睡觉时间,他房门紧闭,真是古怪。
樗萤穿门而入,发现齐木楠雄坐在桌前,双手合十,表情十分虔诚。
他跟前放着那两个咖啡果冻,还精心地摆了盘。
更加古怪。
行完餐前礼,齐木楠雄舀起一勺果冻放入口中。
樗萤看得真儿真儿的,果冻与舌尖相触的一瞬间,齐木楠雄脸上分明出现了与现实严重撕裂的幸福表情。
他那双精致无神的死鱼眼瞬间生动起来,瞳环中有了熠熠生辉的高光,眼梢柔软上挑,唇角噙笑,倒像瞬间换了个人,连周围的空气也飘起花。
一个果冻吃了多久,齐木楠雄的幸福表情就维持多久。
樗萤起初惊诧,很快笑得不行,捂住嘴巴看他吃东西,看得津津有味。
她以为他永远是块木头,可让木头开花,居然一只咖啡果冻就够了。
那么好吃吗?
她走过去,齐木楠雄完全没有反应。
他想要吃剩下那一个果冻,樗萤从他手里接过勺子,明显感觉到他用力得快要将勺子捏断。
樗萤还是拿到了勺子,齐木楠雄让给她,但眉眼渐渐冷下来。
她蛮想知道他究竟会不会因为护食而生气,但考虑了下倒不急着玩这个,将满满当当一勺咖啡果冻送到他唇边。
齐木楠雄眼梢的冷意又化去。
他飞快启唇,将果冻吞掉,幸福的表情又回到脸上,川剧都没他变脸变得快。
好玩。
像只刚从异世界来的小狐狸,未能明白新世界的情感,不懂得新世界的规则,连在跟前的美少女也懒得欣赏,就已经心甘情愿被最没有杀伤力的果冻驯服。
吃果冻的瓷娃娃真的有意思。她喂多少,他吃多少,乖得不得了,问还要不要,也会配合地点头,绵软到头上两只触角都要塌倒下去。
“有人说过你可爱吗?”樗萤问。
齐木楠雄沉迷吃东西,没有理她。
她动作慢了,他主动将手搭上她的手腕,帮助她把果冻喂给自己。
等两个果冻吃得精光,盘子见了底,樗萤道:“好了,没有啦。”
她随即看见齐木楠雄瞬间抛却所有情绪和可以称为“可爱”的表情,灵魂归位,面如死水,堪称变脸大师。
恢复正常的粉毛少年坐在座位上,沉默了几秒钟。
他看着樗萤。
樗萤手里拿着勺子,勺子上还残留着他低头去抿时,唇瓣因迫切催生的热意。
她那乌溜溜的眸子转过来,如今比他更像狐狸了,还是只古灵精怪的狐狸,眸里清凌凌转着促狭,仿佛抓着了他的把柄。
须臾,齐木楠雄用死鱼眼看着她:“是生理上的本能反应。”
“好啦,我知道。”樗萤笑眯眯道,“我明明什么都没说。还要再吃一个吗?”
她什么都没说,比什么都说了表达得还要多。
齐木楠雄手指动了动。
他道:“不用了。”
他抿一下唇,唇上带着咖啡果冻的醇香,还有她指尖的香气,是玫瑰露的味道。
齐木楠雄垂眸,继续用无波动的语调道:“不要喂我。”
不喂就不喂,反正樗萤也玩够了,她灵机一动,想到个更好玩儿的,引而不发,眼睛亮亮地瞧着齐木楠雄,雀跃道:“那我回去睡觉,晚安!”
她还想帮忙把盘子拿去洗,被齐木楠雄拦下。
他不想父母半夜看见一个盘子漂浮在空中。
樗萤于是毫无负罪感地去睡觉,而齐木楠雄还坐在桌前盯着空了的盘子看。
他在想事情。
齐木楠雄没有感情,所以不会有喜恶,唯一的例外是咖啡果冻。
因此,对于樗萤的嬉戏,他不会喜欢,也不会讨厌,并且知道她不过是想玩儿。
他只是不习惯。
比跑步跑完全程接受掌声,还要不习惯。
樗萤是个无法控制的自变量,她一做什么,就像多弹了个音,他这一天的曲谱就乱了。
这很麻烦。
齐木楠雄起身去洗盘子。
洗完盘子刷好牙,他躺在床上,心无旁骛。
鼻端还萦绕着淡淡的玫瑰露香气,咖啡果冻的味道倒是已被口腔里辛辣的薄荷味取代。
齐木楠雄盖上被子,继续心无旁骛。
好麻烦。
所有的麻烦、所有的触碰无非源于樗萤非他不可。
如果有一天,她发现他并不是唯一选项,困难或许就迎刃而解。
齐木楠雄闭上眼。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在猜测没根据的事情,最后一次心无旁骛,终于睡去。
第二天上学,齐木楠雄不提昨晚的事,樗萤也不提。
她乖乖地坐在他身边听完了一整天的课。
规矩是死的,樗萤是活的,齐木楠雄的约法三章效力仿佛并不很强,昨天他默许了她继续在他的教室里听课,有一就有二,她今天继续坐在他身边,他也没再说什么。
樗萤待着归待着,自始至终没有跟齐木楠雄说话,也没有再睡着让他腿麻。
反倒是齐木楠雄自己,因为樗萤居然很乖,在上课的时候,极快将目光转下去看了她几次。
听得还真的很认真。
樗萤没有本子,用手指在手掌上写写画画,跟着老师写数学公式。
这么大的教室,每个学生都有现成的文具,能写字,问问题也可以得到老师的回应,就她一个因为身体隐形在艰苦求学,看着倒有些可怜。
临近放学的时候,齐木楠雄的裤腿被樗萤拽了拽。
她终于还是按捺不住要捣蛋,意识到这一点,齐木楠雄眉心倒微不可察地一松。
但樗萤没有捣蛋,她只是兴奋地跟他说悄悄话:“我今天要为你做一件很好的事情。”
齐木楠雄没有说话。
对于他来说,安安静静上学不被人关注就是很好的事情,如果樗萤指的是这,那么她已经做到了。
樗萤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根本没放在心上:“我要送你很多很多咖啡果冻。”
话音未落,齐木楠雄的目光又一次放下来。
“首先你得借我点钱。”樗萤道。
齐木楠雄随即把目光收了回去。
借他的钱卖他人情,亏她想得出来。
“那个钱又不是买果冻的,是买彩票的。”樗萤道,“彩票开奖,就可以买很多很多果冻。”
在不劳而获这件事上,她的运气一向不错。
齐木楠雄一个月的零花钱才三千块,换算成樗萤那个世界的钱也就一两百,他要把有限的钱投入到无限的合理安排里。
很遗憾,买彩票并不在此列。
但齐木楠雄最终还是给了樗萤买刮刮乐的钱,樗萤下足了本,承诺从今往后她甜点里的咖啡果冻都给他。
“求求你啦。”樗萤水眸潋滟地道。
说话是说得蛮可怜,说话时扯在齐木楠雄书包带上的手也很坚定,大有他不答应她就做他书包挂件的架势。
以齐木楠雄的力气,同时拽开一百个樗萤也够。
就眼前这唯一的一个来说,她这么弱,力气又小,一个手指就能打败。
齐木楠雄缓缓伸出手指!
……指间夹着钞票。
这天下午,卖刮刮乐的老板接待了一名面无表情的长触角的粉毛少年。
那少年买下一张刮刮乐,刮开,眼睛瞬间瞪大,一瞬之后继续面无表情。
樗萤运气果真这么好,随手指一张刮刮乐都能中奖。
她不光还了齐木楠雄的本金,还够钱给他买好几个咖啡果冻。
在超市买咖啡果冻的时候,樗萤看上了咖啡隔壁的草莓果冻。
“给我买。”樗萤拉着齐木楠雄的书包带子,“给我买这个嘛,付出是互相的,让世界充满爱,我只要一个就好了……”
齐木楠雄拿起两个草莓果冻,一边盖住耳朵一边走向柜台。
樗萤往他怀里放着要一起结账的咖啡果冻,期待得脸颊红扑扑:“今晚我们一起吃!”
送他果冻,很感谢。还要一起吃,很麻烦。齐木楠雄想。
他无意识地在脑海中继续昨晚的漫游。
世界之大,如果他不是唯一一个能看到樗萤的人,那么……
“哎呀,师父!”忽然有人窜到跟前来。
那是个同样穿着pk学园制服的二年级男生。
他随意敞着制服外套,堇色的短发上扎着白头巾,目如点漆,青春洋溢,还怪好看的。
他热情地跟齐木楠雄打招呼,抬手时手腕上的念珠直往下滑溜,腕骨秀气,也很好看。
樗萤没见过他,不知道他是隔壁班的鸟束零太,更不知道齐木楠雄什么时候有个徒弟。
齐木楠雄居然会收徒,太阳打西边出来。
“明明就在一个学校老见不到也太过分了吧,你是不是在躲避我……”鸟束零太逮着齐木楠雄就是一顿输出,没说两句目光一移,看见站在齐木楠雄旁边的樗萤。
那翦水秋瞳好奇地凝睇着他,目光相接,他舌头当场就捋不直了。
少年的眼睛倒是直勾勾,小心翼翼说话,怕声音一大,会惊散那如梦似幻的美好:“小,小仙女……”
第100章 直至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樗萤很惊讶,看看齐木楠雄,又看鸟束零太,抬手在那紫发少年眼前挥了挥:“嗨。”
鸟束零太反应更大,一口气上不来,憋得脸涨红涨红,哆哆嗦嗦来握樗萤的手。
指尖离那白皙的柔荑只差一点点,樗萤却飞快缩回手,躲在齐木楠雄身后。
“不可以牵哦。”樗萤轻轻道,唇边抿出一个可爱的笑涡。
她一笑,鸟束零太干脆魂都丢了,头晕目眩,只知道自己冒犯了小仙女,九十度鞠躬,险些把腰掰折:“啊啊,对不起!”
他直起身来,对上齐木楠雄毫无感情的凝视,终于找回些理智,迫切道:“这、她是你女朋友吗?”
齐木楠雄手握果冻,木着脸看他。
鸟束零太刚才嗷一嗓子,全超市的客人都看了过来,齐木楠雄深受其害,很想把鸟束零太扔出去。
当初,是鸟束零太自己找上门的。
他是一名灵能力者,顾名思义,就是能够看到幽灵,和幽灵对话,也能让幽灵使用自己的身体并借此和幽灵达成不可告人的交易。
鸟束零太认为自己的能力没什么用,远没有齐木楠雄的能力厉害,所以跑上门不由分说地当了齐木楠雄的便宜徒弟,希望学到齐木楠雄的超能力,用来实现他人生的终极目标——涩涩。
遇到樗萤的一刹那,鸟束零太就改变了终极目标。
他愿意放弃余生所有涩涩的机会来换取樗萤对他的青睐。
她那么美那么甜,呜呜!他愿意把她供在案头每天顶礼膜拜!
当然了,拜完还是要摸摸小手,再亲亲小脸。
樗萤不住被鸟束零太的呆样逗笑,笑完,意犹未尽地揪了揪齐木楠雄的衣角。
齐木楠雄不用回头都知道樗萤在看他,也知道她一定在想鸟束零太的反应出现在他身上该多好玩。
不用想了,这辈子都不可能。
齐木楠雄走到柜台结账,樗萤屁颠屁颠跟在他身后,鸟束零太也屁颠屁颠跟在他身后。
“是不是嘛,是不是你女朋友嘛。”鸟束零太问个没完。
齐木楠雄掏出钱包:“不是。”
鸟束零太心花怒放,还想说什么,但齐木楠雄已经结了账要回家。
樗萤看着鸟束零太悠悠道:“下次见啦。”
她在跟他说话诶!水汪汪的眸子那样温柔望过来,还约了下次见,或许这就是一段旷世绝恋的开始。
鸟束零太晕乎乎,只知道点头:“好,好……”
等人走了他才想起,自己连小姑娘的名字也没来得及问。
鸟束零太没问到樗萤,当晚,樗萤倒是跟齐木楠雄问起了他。
晚饭后,她快乐地拿着勺子在吃齐木楠雄给撕开的草莓果冻,草莓的甜香和牛乳的绵密完美糅合,真是叫人欲罢不能。
齐木楠雄坐在桌边看着她吃。
上次之后,他就不在她面前吃咖啡果冻了,樗萤引以为憾,他醺醺然的时候真的很可爱,她还打算以后趁机问他藏了哪些小秘密来着。
樗萤含着勺子:“零太能看见幽灵?可我不是幽灵啊。”
“大概透明的都能看见。”齐木楠雄道。
他打开作业本写作业,樗萤连忙凑过来看,却见他连笔都没握,下一秒手写的答案就自动出现在纸页上。
特地错了几道题,伪装得跟普通学生一样。
“没劲。”樗萤道。
齐木楠雄淡淡道:“我并不渴望有趣的人生。”
他现在只渴望有一个瘫在床上的夜晚,但也不行,还要去给樗萤放洗澡水。
樗萤洗漱完后他再去洗,穿着干净舒适的睡衣回到房间时,发现樗萤蜷缩在榻榻米上睡着。
今天为买刮刮乐和买果冻多走几步,她的精力欠费,手边还放着翻到一半的漫画书,刚好停在揭示凶手那一页。
齐木楠雄还没开始看这本漫画,现在倒也不必看了。
他停了擦头发的动作,蹲下去看着樗萤。
这个有他气息的房间显然让少女很安心。
樗萤呼吸安稳,睡梦中眉梢还挂着甜甜的笑意,黑发柔柔地散开,含了几根发丝在唇角。
那嘴巴小小的,红红润润,甜度不亚于草莓果冻。
房间里睡着小仙女,换了任何一个普通男生,只怕都要激动到咬手,肾上腺素飙升,非出去跑个一千米不足以平息内心的狂喜。
齐木楠雄装得再像,他也不是普通男生。
他不为所动,打横抱起樗萤,将她带去她自己的房间里睡。
他都快忘了从前家里没有樗萤的平静生活是什么样子,尽管她才来不到一个月,可是闹腾得要命,存在感也强得要命。
齐木楠雄动作很轻,完全没有惊动樗萤,他不喜欢身体接触,在两人之间隔了一层薄薄的空气墙,即便如此,也能感受到樗萤软乎乎的。
淡淡的玫瑰甜香散了满怀。
他把她放进被窝,即将抽手,樗萤无意识一翻身,抱住了他的手臂。
齐木楠雄沉默三秒,把床头的小熊布偶拿来替换,逃出生天。
果然。他想,樗萤在,他生活的变数实在太多。
他想要的却是可以掌控的生活。
愿意跟齐木楠雄交换生活的人很快又来了。
翌日中午,齐木楠雄和樗萤在教室天台吃便当,鸟束零太闻风而至,非要隔在他们两个中间坐。
“我听幽灵说了,原来只有我们两个活人能看见樗萤。”鸟束零太跪在地上感谢神,“当超能力者真好!”
他搓搓手,取出一个蛋糕盒,将专门买的小蛋糕推到樗萤跟前:“给,你爱吃吗?”
“我爱的!”樗萤道。
她应得脆生生,大方又俏皮,鸟束零太心都要化了,自发将她爱的对象由蛋糕换成自己,陶醉不已:“喜欢吃我以后天天给你买!”
他诚心诚意发问:“你要不要到我家去住?”
樗萤原本想去拿蛋糕,听到这话不拿了,眨眨眼睛,探询地看着他。
鸟束零太道:“我知道,你以为全世界只有齐木一个人看得见你才到他家去,现在不同了,还有我!你到我那去,我一定可以好好照顾你!”
“唔……”樗萤道。
她没有马上回答,转而将目光投向齐木楠雄。
当着面被挖墙脚,齐木楠雄没什么反应,不过在鸟束零太开口时顿了顿吃便当的动作,等樗萤看过来,他已经置身事外地继续吃饭。
不表态,有时候也是一种态度,至少他没有站出来跟鸟束零太争夺收留樗萤的权利——也对,他一开始的目的本来就是让樗萤离开,不管离开这个世界,还是离开他的家,对他来说都是有益无害。
樗萤从齐木楠雄的沉默里悟出什么,抿了抿唇,问鸟束零太:“你家在哪里呀?”
“我家住寺庙,很大的!”鸟束零太见有希望,激动得透白的脸皮通红,飞快给樗萤讲起住寺庙的种种好处:地方大,冬暖夏凉,可以敲钟玩,有很多和尚守着,安全感十足。
他还没讲完,上课铃就响起。
“你想来就告诉我,我随时到齐木家接你。”鸟束零太道。
多了一个可以看到樗萤的人,本来应该是件令人高兴的事,更多选择更多欢笑。
但樗萤没有表现出多么高兴的样子,这天剩余的在校时间里,她很安静。
齐木楠雄能感觉到她在安静地偷看自己,每每把视线放下去看她,她就飞快地东张西望假装看风景,偏不要跟他对视。
演技烂得要死。
今天下午齐木楠雄做值日,樗萤在教室里等他,用他拿过的黑板擦擦黑板,如果此时有旁人经过,会看见一个黑板擦自己在挥舞。
擦完了黑板,樗萤坐在齐木楠雄的课桌上,看着他把教室的边边角角打扫干净。
清洁做完之后,齐木楠雄拿起书包准备回家,走到教室门口感觉身边空空,回头一看,樗萤还在那坐着。
她低着头晃悠双腿,知道他又回来,也不抬头,轻声道:“楠雄,你怎么想?”
齐木楠雄很清楚她是指住到鸟束零太家这件事,理智告诉他这是件好事,他一开始想的也无非是让她不要跟着他。
话语递到唇边,不知怎的磕绊了一下,他终究还是平静开口:“没什么不好。”
樗萤倏地抬起头,眼波盈盈,涟漪激荡:“你想我去零太那里吗?”
不是零太,是鸟束君。齐木楠雄想。她这个直呼人家名字的习惯是改不了了。
他没有纠正她。
“我想过。”齐木楠雄道。
这等于要她走,以樗萤的性格大概会哭,但出乎意料,她没有掉眼泪,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那我就去零太那里住。”樗萤道,“多谢你收留我。今晚我能不能再住一晚?婆婆妈妈剧场的新剧今晚完结,我想跟久留美妈妈一起看。”
齐木楠雄道:“回去吧。”
这天晚上,樗萤吃饭吃得特别多。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吃了饭要先去齐木楠雄房间玩一会儿,只乖乖坐在客厅等久留美妈妈洗完碗,然后和久留美妈妈挨在一起看电视剧。
久留美妈妈到现在也不知道有个小姑娘很喜欢她,更不知道小姑娘即将离开。
寺庙那里没有温柔的妈妈,只有一堆脑袋锃亮的和尚。
久留美妈妈看着电视,一回头发现有人站在背后,笑道:“小楠,怎么在这里?要一起看电视吗?”
齐木楠雄不喜欢看婆婆妈妈剧场,这个时候他应该在追自己的剧。
他手里拿着水杯,大概只是下来倒水路过,听见久留美妈妈的问话,却也在沙发坐下来。
婆婆妈妈的剧集正好播完,樗萤没有看齐木楠雄,轻轻对久留美妈妈说“晚安”,起身回房间睡觉。
她走后,齐木楠雄不作声地坐在那里看了好一会儿无聊广告。
今晚睡前很安静。没有樗萤赖在房间看漫画,或者非要看他写作业,齐木楠雄得以按时躺在床上。
规律的生活又回来了。
他闭上眼,又睁开眼。心里没有想事情,睡意却迟迟不肯降临。
翌日清晨,齐木楠雄到楼下饭厅吃早饭,发现樗萤惯待的那个位置空着。
他瞬移到她的房间去看,没有人,被子叠得齐整,少了床头的小熊布偶。
那只小熊,是当初他在她一叠声请求下弄来的。
齐木楠雄又用千里眼看一下,发现樗萤蹲在门口。
樗萤正一边数地上的蚂蚁一边等人,听见门开的声音,抬头去看,见齐木楠雄站在那里。
“你要上学啦?”她扬起一个笑脸,“我有一句话跟你说,所以等说了再走。”
齐木楠雄走到她跟前,把装在盘子里的早餐递给她。
樗萤摇头不要,举起一只小熊布偶给他看:“这个,我能带走吗?”
齐木楠雄道:“嗯。”
“好,谢谢你。”樗萤心满意足,“那我走啦,再见。”
她再不停留,抱着小熊往外走。
齐木楠雄目送她离去。
樗萤出了大门,往巷子一路走到底,即将拐过拐角的时候,他看见她抬手擦了一下眼睛。
还是哭了。
齐木楠雄不觉得意外。樗萤本来就爱哭,不哭才奇怪。
他的早餐还没吃,制服也没换,穿着睡衣站在这里看樗萤纯粹浪费时间,该回去的。
但脚步竟移动不了分毫。
樗萤身影消失前一秒,齐木楠雄听见自己的声音鬼使神差般自发从喉咙传出:“樗萤。”
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出于一种自己也不清楚的目的。声音不小,她应该能够听见。
如果樗萤回头,驻足,说想留在齐木家……
齐木楠雄以零点一秒的时间思考了一下。
是他叫她在先,他会让她留下。
生活秩序已经乱了,回不到原样,所幸在乱中重新找寻新的规律不算太难。
但樗萤没有回头。
她径直往前走,直至消失在他的视野中。【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