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陈叙加了时从意的微信,给了席琢珩的尺码信息却没给相应门店地址。
阳光从西厢房的窗棂透过来,洒在手机屏幕上,将那些数字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晕。
时从意看着上面包含了肩宽、袖长等详尽数据的表格,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她向来不算做事拖泥带水的人,在实验室做决策时向来雷厉风行,却在跟席琢珩相关的事屡屡有些举棋不定的倾向。
这个认知让她有些心虚。
沁着花香的风从走廊穿堂而过,将她耳边的碎发掠到眼前。
她顺手拂过,快速在键盘上敲出字:
「陈助理,请问席先生原先的外套是在哪家店定制的?」
消息刚发出,对面立刻显示“正在输入”,紧接着蹦出一行字:「那件外套老板其实不太喜欢,平常都只备在车里。时小姐您就按照您的喜好,给老板买一件就好了。」
还可以这样?
时从意错愕。
昨天把外套送去清理时,工作人员告知这件外套应该是来自某家意大利顶级定制工坊,光是基础护理费就相当可观。
时从意早已做好心理准备,却没想到陈叙会让她“随便买一件”。
这未免太占便宜了。
她额头抵在窗台想了想,正要再追问两句,张如芳穿着她昨天带回来的复健靴,一手拿着沾着面粉的木勺,站在门口。
“釉釉,你那些瓶瓶罐罐要不要带走?”
时从意条件反射地锁屏:“带两瓶就行!”
张如芳走进来,鞋底在地板上发出“嗒嗒”的声响。
“就知道你又要偷懒。”她嗔怪道:“我泡的泡菜你总得带上吧?上周你不是还说配粥最好?”
“妈——”时从意拖长音调,站起来像小时候那样晃了晃母亲的胳膊,“这会儿正是人多的时候,带太多东西赶地铁不方便。”
自从时从意在城里租房以后,每次周末回席家老宅,总会在周日下午提前返回城里,以便次日通勤。
但每次回去总免不了被张如芳塞得大包小包。
“少来这套。”张如芳戳了戳她额头,“上次谁说''每天都想吃到妈妈做的泡菜?”
说完转身要往厨房走,“我给你装小罐的,不占地方。”
时从意望着母亲的背影,嘴角不自觉扬起:“那就再装点腌萝卜干,要带辣的那种。”
张如芳这才满意,“那冰箱的酒酿圆子你也带走。”
“妈!”时从意哭笑不得,“我是去上班,不是去野餐。”
张如芳却已经利落地打开冰箱,玻璃碗里的糯米圆子浸在米白色的酒酿中,点点桂花像是落在水面的碎金。
“就带一小碗,”她不由分说地装进保温袋,“超市里卖的那些,哪有自家酿的香?”
时从意正要再争辩,引擎的轰鸣声突然传来。
席澜开着一辆亮蓝色的兰博基尼,一个漂亮的甩尾停在树下。
“时小意!本少爷要去城里喝下午茶,捎你一程?”
这位公子哥从降下的车窗探出半个身子,左手随意搭在车门上。
他天生带着几分混血感的眉眼舒展开来,浓密的睫毛卷曲着,左耳那颗极小的钻石耳钉随着他偏头的动作微微闪烁。
张如芳眯起眼睛望去:“澜少爷回来了?”
“嗯,早上才踏进家门。”时从意加快收拾东西的速度,跟张如芳咬耳朵,“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可嚣张了。等老夫人疗养回来,我非得告他一状不可。”
“对,是得告状。”张如芳边跟着走出来边附和,“不好好睡觉都得记上。”
那厢席澜毫无知觉要被这母女两达成一致告黑状,正颠颠儿从车上下来,自觉地接过时从意手里的保温袋。
他指尖在袋口轻轻一挑,闻到酒酿香气时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张姨的手艺?那我可得跟你平分。”
话音未落就被时从意拍了下手背,他立刻夸张地“嘶”了一声,却顺势帮她拉开了车门。
车门关上的瞬间,车内的香氛气息迎面扑来。席澜单手转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仍不放弃地去够后座的保温袋:“我不管,就得平分!”
“好好开车!”毫不留情地拍开他爪子,时从意从包里摸出个牛皮纸袋丢给他,“托人给你带的抹茶生巧,拿去堵嘴。”
席澜眼睛一亮,单手拆包装的动作极其熟练:“还是你懂我!”
他咬了一口,满足地眯起眼,“比老四上次送的那套茶具实在多了。”
跑车驶上高速,夕阳透过前挡风玻璃洒在两人之间。席澜突然正色道:“下个月我生日,你必须把时间空出来。”
“又要在游艇上开派对?”时从意挑眉,“去年你吐得昏天黑地,最后是谁把你扛回家的?”
“这次不一样!”席澜拍了下方向盘,“老太太特意交代要办得体面些,六少爷我这次可是要穿正装的。”
时从意忍不住笑出声:“怎么,纨绔子弟这个赛道容不下你了?”
“还不是因为我哥.……”席澜嘟囔着,“他答应如果我好好办这场生日宴,近期的投资报告就放我一马。”
席家到席琢珩这代,家里的外面的兄弟姐妹一字排开一二三四五六个,席琢珩对其他几个向来不闻不问,唯独对席澜管得严。
“早知道就该学老三他们混日子,我哥连正眼都不瞧他们。”他忽然压低声音,“你可不不知道那天的晚宴,我哥就坐在那儿,老三想凑上去搭话,结果我哥连酒杯都没抬一下。”
一句话把时从意带回了当晚情景。
那天她拿了席琢珩的方巾后觉得不妥,想托文叔再还回去。
她走到前厅,在大厅外看到席琢珩站在水晶灯下,修长的身影被灯光拉得更加挺拔。
他单手插在西裤口袋里,另一只手端着香槟,明明只是随意地站在那里,却让一众叔伯兄弟都不自觉矮了半分。
那种淡漠疏离浑身气场全开的样子,让她不争气的又缩了回去。
话题都带到这儿,不多问一嘴真是对不起自己。
时从意清了清嗓子:“说到正装.……你那些西装都在哪家定的?”
谁知席澜完全不上钩:“我们认识十二年,你连我咖啡加几块糖都记不住,现在开始关心我衣柜?”
时从意很忙的理了理安全带,又擦了擦车窗上的灰,一顿假动作做完,她状似镇定地掏出手机划了两下。
“就是公司要给重要客户准备礼物。”
“鬼扯!”席澜嗤笑,“你每次要撒谎都忙得不得了。”
说完他学着时从意的样子夸张地比划。
时从意被他学人的样子逗笑了,又立即板起脸,“席小六你烦不烦?”
“老实交代,是买给哪个野男人的?”
啊对对对,买给你哥那个野男人的,刺不刺激?
时从意腹诽,但出口的话却是:“是啊,给你买的生日礼物,感动吗?”
“一个字都不信。”席澜一个个数,”你去年送我的是手织的围巾,前年送我的自制糗事漫画集,大前年送的复古游戏机,突然要给我买高定?骗谁呢!”
时从意“啧”了一声,胜负欲上头,“怎么说话的呢,今年我还就非给你买一个,给我三五个月的!”
席澜立刻来了精神,眼神贼拉亮。
“说好了啊,你不买你就是小狗!我这行车记录仪都给你录着呢,等着你到时候学狗叫!”
时从意抄起车上的靠枕想给他砸过去,考虑到安全驾驶问题,硬生生忍了下来。
暮色渐沉,席澜的跑车停在了老小区楼下。
帮忙取行李时,他突然按住时从意的手腕:“你那个野男人真的靠谱?”
他难得没笑,“老实说,你挑男人的眼光我实在不放心。花女人钱买高定,能是个什么好玩意儿。”
时从意十分震惊。
一时之间不知道是佩服席澜的无知者无畏,还是为席琢珩这个扯不下去的“野男人”标签感到好笑。
但这并不妨碍她抬脚就踹。
“为你好你还打我!”席澜敏捷地闪身躲开,连滚带爬地窜回车上。
时从意从保温袋里拿出一罐酒酿塞给他。
“拿去吃,少胡说八道!”
席澜接过罐子晃了晃,不死心地补了句,“行吧,反正你要是被骗了,本少爷也有办法弄死他。”
时从意对他的胆大包天产生了由衷的敬佩之情,差一点就想供出席琢珩,看他们兄弟俩到底是谁弄死谁。
说完他一脚踩下油门,挥了挥手,“你要的店本少爷回头发你,等着你的高定啊。”
蓝色跑车扬长而去,很快消失在街角。
时从意抱着沉甸甸的保温袋转身上楼。
老小区没有电梯,她一步步踩着台阶,酒酿的甜香从袋口缝隙幽幽飘出。
进屋后,她先把保温袋放进冰箱,收拾完东西便瘫在沙发上,掏出手机时,屏幕还停留在几个小时前与陈叙的对话框上。
最上方是陈叙补充那句「这是老板的意思,如果还有其他的事情,您也可以随时问我」。
指的是席琢珩让她按她的喜好买一件外套的事。
下面跟着她简短回复的「好」。
再往下滑,是陈叙发来席琢珩在深市行程单。
密密麻麻一长串,包括下榻的酒店返程的信息等。
从清晨的会议到深夜的视频连线,几乎每一分钟都被精确切割。
时从意忽然想起那天在会所走廊上,她走之前陈叙催促他去开视频会。
“原来霸总得按照这个强度练啊……”她小声嘀咕,盯着“14:00 私人行程”那项多看了几眼。
这难得的空白格在一堆密集安排中格外扎眼。
冰箱突然发出运转的嗡鸣,她手一抖,手机滑落到沙发上。
时从意怔怔地望着黑暗中发亮的屏幕,那串航班号还在眼前晃动。
她伸手按住突突跳动的太阳穴,不明白陈叙发来这些是什么意思,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对着别人的行程表发呆。
窗外,一阵夜风掠过树梢,摇碎了映在玻璃窗上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