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虚剑宗，玄机峰。
两刻前，一众妖兽遮天蔽日般齐聚山门之下，一副黑云压城之势。为首者似是传闻中冥渊魔皇的契约妖兽，这难免让人联想到是否是魔皇降临，仙魔大战又将重启。
虽然经历过当年仙魔大战的人已经所剩无几，但正因为战况惨烈，除去一些受伤未参战的长老外，全宗上下只有当时尚在练气期的低阶弟子存活。在修仙界醉于千年太平时，魔皇带来的阴影依然不时弥漫在凌虚剑宗上空。
何况剑尊已闭关多年，若是此时仙魔大战爆发，谁还能够掣肘那魔头？
这让玄机峰上上下下都慌了神。他们常年监视魔域妖兽动静，每时每刻都有内门弟子在千机盘前观测。
可在此之前，竟没有一人从中探查到任何异动。
不知它们是如何做到的，但妖兽此举无疑是对玄机峰无声的挑衅。峰主长孙鹤目露严肃：“传我令，所有玄机峰弟子待命，听从七十二峰调遣，一同严守山门。”
闭了闭眼，又道，“至于监视不力一事，待事毕，我自会去向宗主请罪。”
玄机峰弟子悉数出动，这般动静吵醒了在路边草席上睡着的李一啸。他揉了揉眼睛，随手抓了个路过的弟子，询问发生何事。
“妖兽们打过来了，”刚入门的小弟子被吓得有些六神无主，“说是、说是魔皇的妖兽来了……”
本是一脸慵懒的李一啸骤然坐起身来，拿出随身的铜钱签文开始卜卦。他咬破自己的右手手指，用血在地上画出古老的符文，左手不停移动木签变换位置，神情认真得像是变回了从前那个被誉为天纵英才的大师兄。
随着最后一片错综排列的木签落下，他得出了结果。
“哎呀，多大点事，”李一啸轻笑一声，放松身子伸了个腰，“别慌，该吃吃该喝喝。不出一炷香，他们自会退……”
抬头仔细一看，那颤颤巍巍的弟子早已走远了。
正如过去二十年里一样，没有人会相信他的话。
李一啸笑容不改，往沾血的手指上吹了口气，将自己翻个面，继续寻个舒适的姿势躺着。
*
妖兽们也遇到了点难题。
虽然妖尊说当场解散，但……
他们都是从伏愿的召唤阵中而来，大部分没有能自行虚空横渡的能力，无法瞬移回魔域。可若作鸟兽之态一哄而散，只会被修士们逐个击破追杀。
但全部留在这里做什么？问凌虚剑宗的人要不要一起凑几桌麻将打吗？
南殷自然也想到了这个问题。识海里的伏愿还在嘴硬：“无妨，我既有能力带他们来，自然能将他们送走。”
“给我一边待着去，”南殷忍不住骂他，“你是想把内丹拿出来画阵，还是等着别人把你内丹抢了，将你炖成蛇羹？”
主人已经许多年没用过“做成蛇羹”威胁他了，有些怀念的同时，伏愿也乖乖听话：“一切依照主人吩咐。”
人形的伏愿神色总是冷漠的，哪怕是识海里已经殷切渴望低下蛇头向主人索要抚摸，他的人躯面上依然平静无波。
看着一脸淡漠注视着自己的妖尊，阴无咎开始怀疑，是否是妖尊知晓他所做的那些脏事，特意设下圈套来杀他，好替魔皇清理门户。
后背早已浸出冷汗，阴无咎不知妖尊目的，又恐魔皇早已苏醒，设局借此考验他，只得先表忠心：“妖尊大人，小人对传送阵法略知一二，不妨由我来带领众妖兽撤退吧。”
身为九幽城主，他的修为并不是魔域顶尖，只是多年来他钻研各类偏门术法，带走这群妖兽的能力还是有些的，只是代价沉重些罢了。
“这干你何事？”伏愿平生最讨厌在主人面前逞能的人，此事她既已说了亲自来做，他便容不得旁人沾染半分。
这人要干什么，想抢功劳借机上位吗？
他绝不允许有人越过他在主人面前邀功。他是魔皇唯一的契约妖兽，主人最信任的手下，谁都不能动摇他的位置。
伏愿忍不住冷哼一声，心想主人说得不错，长得像反派的魔修果然心机深沉。
见妖尊面露不悦地反驳了自己，阴无咎心下一沉，心中的猜测落了七八分实处。
果然专门为他设下的圈套！
是要设下万兽阵来审判他吗，想要借他之死威慑凌虚剑宗？
阴无咎只得越发谨慎，观察着周遭的每个细节，试图在妖尊布下的天罗地网中为自己搏出一线生机。
伏愿见他眼神飘忽不定、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心中越发不屑，同时对主人的钦佩更甚。
主人英明，仅从外形装扮就能判断出孰好孰坏。还好他也听从主人的命令，不曾将她苏醒的消息透露半分。
而他英明神武料事如神的主人，此刻正在犹豫要如何支走身旁的元婴修士。她自然能施法将那群妖兽原路送回，但这动静必定瞒不过咫尺之间的谢览。
实在不行继续下那个麻醉咒印吧，南殷想，效果立竿见影，到时候再给他解开就成。
南殷默默地朝谢览伸手时，他忽然上前一步，随后转身挥手，令止水剑在她周围环绕，直到在地上画出了一个金色的圆圈，护住了南殷周身。
“南殷，你先在这个圈里待着，千万不要踏出去。”谢览神情严肃，“我得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真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南殷把手收回，点了点头，巴不得谢览赶紧离开。
“你……害怕吗？那我也可以留在这里保护你。”见南殷满脸期盼地看向自己，谢览误以为是她不舍。
也对，她一介凡人哪里见过这般妖兽压境的可怖场景，他又是这里唯一可以保护她的人。那一刻，在长老们口中一向不偏不倚的谢览忍不住动摇起来，在他眼中，此时南殷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不不不，你快走吧！”南殷一惊，生怕他改变主意，一瞬间甚至想推着谢览的背将他送走，“我没事，这里不是还有你的圆圈在吗？我不会害怕的。”
见谢览欲言又止的神情，南殷咬牙，不给他反驳的机会：
“谢长老，再见。你也要保护好自己啊。”
明明她怕得指尖都在发抖，可为了更多人的安危，还是选择将他推出去。谢览心中一痛，几近爱怜地看向南殷。
如若不是她的身体与他的心境互斥，他更想将她藏进心境里，那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又留恋般地看了她几眼，谢览加深了一下圈外的法术，反复交待了几句后，这才依依不舍地转身飞去。
可算把这尊大神送走了，南殷松了一口气。
在确定谢览已经走远后，她神色一定，在识海里下令：
“伏愿，与我共鸣。”
伏愿心下了然，额头的蛇纹开始闪烁着红色光芒，他蓦地腾跃而起，凌于众妖兽之上。
一直绷紧精神的阴无咎骇了一跳，下意识地要反击，他体内一股强大的魔气开始四溢，惊倒了周围一群妖兽。
然而伏愿身上的魔气更甚更烈，浓郁到盖住了附近所有的妖兽气息。
那甚至不能称之为魔气，而是刻在每个魔修和妖兽的血脉中，来自最尊贵的皇的凛然威势，让他们本能地想要叩拜臣服。
于是刹那间妖兽齐鸣，尘霾四起，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了那一个至高无上的身影。
伏愿抬起手，明灭摇曳的金色双眸衬得他妖冶的面容莫名多了一分神性。他掌中魔气奔涌不息，笼罩了这一整片天地。
霎时间，日月凌空，山川为之失色。他以天为幕，在空中刻下法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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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蓄势而待的凌虚剑宗众人皆以为是妖尊出手，瞬时张开了防护结界。以剑啸峰峰主为首，领着九位化神合体期长老，在青云之巅布下剑阵。
“十方剑阵，起！”
数百把绝世灵剑轰鸣而出，恍如能割裂天幕的锋利剑气朝伏愿袭去。
然而像是有一道无形的绝城之壁横挡在他身前，千年前能轻易压制妖尊的剑阵，此刻竟半点近不了他的身。在离他十丈处，便被猛烈的威势折断。那些曾在剑锋池中熠熠生辉的灵剑，顷刻之间便化作废铁。
伏愿一丝神色都未曾改变，专心地绘制空中的法阵。
南殷面无表情地站在谢览画的圈中，不曾走动一步。然而她的眼眸亦染上一层金色，双手不断地结印画符。若有人侥幸看到，便会惊讶地发现她与此刻伏愿的动作一模一样。
不……不是伏愿，那本就是她的力量。
是千年前所有魔修都刻入骨子里的恐惧，更是被压迫的妖兽苦苦等候千年的救赎。
那来自血脉中的恐惧让阴无咎快要无法呼吸，只觉得连灵魂都在颤栗；而这群在魔修和人修眼中皆不屑一顾的妖兽已然沸腾，从躯干到血液，甚至是骨髓都在高昂地叫嚣着、呼唤着——
他们的皇，归来了。
随着南殷的双手落下，红光乍现，阵法已成。力量未恢复的伏愿损耗内丹修为才画出的强大召唤阵法，她却能轻易地复刻，甚至逆转。
“回去。”她轻启唇，借由伏愿之口诏令诸兽。
这是他们的皇苏醒后，下达的第一个命令。
那是足足隔了千年的回响！等候了千年的魔皇，终于再次垂怜于他们。
妖兽们皆急不可耐地要执行魔皇的指令，开始争先恐后地往阵法里钻。
一只黑云巨鹰飞进去大半身子，却被另一只棕熊妖拽着屁股上的尾翼拔了出来；钢鬃野猪更是一路猪突猛进，不管不顾地撞飞身前的同伴，直直往阵眼冲去；青矢狼妖借着种族优势，踏着各妖兽的背部快速跳跃穿行，然而它却忽略了自己肩上的一只小小飞鼠妖，在它即将抵达阵法前的那一刻，飞鼠如法炮制地跃起，蹬了一下它的脸，借力飞到了阵法里。
“欸等等，都别插队呀，伏愿你快管管……”
被这群不排队的笨蛋妖兽吵得头疼，南殷想在识海里和伏愿说话，让他协调维护一下秩序。
只是还未说完，一阵激鸣的剑啸传来，随后一把浑身剔透的灵剑破空而出，堪堪与伏愿侧身而过。
几缕银发落下。伏愿抬手摸了摸脸，几滴血迹顺着手指落在他手中，他的脸颊被割出一道狭长的伤口。他竖起蛇瞳，紧紧盯着眼前这浑身散发寒霜之气的利剑。
那是——
“是怀殷剑！”人群中，有人抑制不住惊呼。
剑尊温子穆的本命剑！
十方剑阵破灭，在伏愿阵法结成的那一刻，凌虚剑宗众人瞬间心如死灰。剑尊闭关，宗主云游，今日的凌虚剑宗似是要大祸临头。不少人已悄悄准备传送符箓，只等山门破开的那一刻先行保命。
然而怀殷剑如天神一般的出现，无疑让他们振奋鼓舞起来。是了，他们还有剑尊，封印了魔皇的剑尊！
哪怕他暂时闭关，他的怀殷剑依然替他坐镇凌虚剑宗。
“众人听令——”剑啸峰峰主怒喝一声，“剑啸峰门人与我一同迎战，其余人用全力支撑山门结界。今日，凌虚剑宗死战不退！”
身为修士，怎可轻易对低贱的妖兽低头。他们身后是正道仙途，是整个修仙界高山仰止之处。
怀殷剑横在妖兽与凌虚剑宗之间，它只是静静地浮在那里，在修士眼中，就如同不可撼动的山岳。
在熟悉的玄霜之剑出现的时候，南殷的神色骤然变得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