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每天都在帮我遮掩马甲》
1. 魔皇
三月里,细雨连绵不绝地下,淅淅沥沥地落在青玄林涧之中。
南殷不紧不慢地在林中行走,几滴雨穿过树叶落在她的肩头和发上。抬头见雨又开始下,她停下脚步,环视一圈后找到了个一棵有茂密叶丛的巨树,抬手施了个小法术圈出一片干净之地,就地坐着歇息起来。
刚坐下不久,她左手手腕上变作银镯的伏愿便颇为不满地化出小白蛇形态跳在地上,不悦地用尾巴拍着地面:“主人为何要亲力亲为,我早该现出原身背你上去,便不必让主人如此受苦。”
南殷将地上的小白蛇捧起,伸手将它尾上的泥泞除去,“过了青玄林涧就是凌虚剑宗的地盘了,你的原身那么张扬,要是被人发现,他们不就都知道我来啦。”
“发现就发现,”伏愿冷哼一声,小小的蛇脸上写满了“我不高兴”,只是身体很诚实地朝南殷手心蹭了蹭,“不过是一群无知老头和……”词汇量不多的伏愿绞尽所剩无几的脑汁想出了一个词,“无知小儿无知剑修,我还能怕了他们不成?”
“我们当然不怕,”南殷摸着伏愿的蛇头,哄道,“但是我想悄悄地进去,等所有人都不知道我回来的时候,我们突然出现在他们宗门内,不是更加能吓到那群人吗?”
谁也不会想到,千年前统御万魔危害人间的冥渊魔皇,早在三个月前就已完全苏醒。
毕竟已经过了一千年,魔皇的事迹只存在传说之中,在人间被提起最多的,还是用来止小儿夜啼:“再不听话,魔皇就要来吃你了”。
修仙界的人一旦过久了安稳日子,似乎就会忘记曾经的苦痛。
伏愿脑补了一下这个场景,巨大的自己驮着威风凛凛的主人无声无息地降临凌虚剑宗,恍若千年前的那场大战重现。此情此景,必能将那群只会摆威风的伪君子吓得抱头鼠窜、屁滚尿流。
一时间,它觉得这个提议极好,蛇尾不自觉地扬起,圈成了一个螺旋状。
“好啦,快回来吧。”见说服了伏愿,南殷轻抚着蛇头,将它往手腕上带了带,“所以,在我们暴露身份前,你可要待在我手上……”
“我知道!我会乖乖在主人手上‘抠死’好一个手镯的。”伏愿爬上南殷的手腕,将自己缠绕成一圈,随即施展化形术变回了一个银色的手镯。
南殷忍不住纠正它的读音:“是cos。”
“嗯嗯!扣死!”作为整个仙界唯一听得懂“嘤语”的蛇妖,伏愿为自己懂得主人的话相当自豪。
南殷失笑。
这千年间若有什么不变的,便是这只一直陪伴着她的小白蛇了。她被封印千年,伏愿就在她的沉眠之处守了千年。于她而言,千年的封印更像是睡了一觉,而对于伏愿,却是缓慢流逝的时间。
她记得她被封印前看到的最后一幕,那已然被修仙界奉为“剑尊”的男人毫不犹豫地用本命剑刺穿她的心脏,她耳边传来几近声嘶力竭的嘶吼,现出巨蛇原身、被十方剑阵死死压制的伏愿,一声又一声绝望地唤她“主人”,直至蛇身被巨剑贯穿,再也无法出声。
明明她早已将它送走,可它第一次违抗了自己的命令,固执地要回来寻她。
而当她从封印中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是小蛇伏愿蜷缩起蛇身,静静地趴在她的耳边。
不知道它经历了怎样的沧海桑田,那一刻南殷几乎要落下泪来。
她缓缓伸出手,想抚摸这位最忠诚的同伴,却冷不丁被做噩梦的伏愿用蛇尾狠狠拍打了一下脸。
……幸好,它的脑子倒是还和从前一样,没什么长进。
主仆说话间,雨渐渐停歇,南殷拍了拍身上的泥,站起身准备继续往前走。只是刚走没一会,伏愿又忍不住开口:“主人,其实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
“嗯?”
“你为什么一直在原地打转?”伏愿十分信任自己英明神武手眼通天的主人,对于她的任何决策都不会有一丝质疑,不过因她在此处转了几天,方才又解释了为何不让它现原身的原因,它才好奇,多嘴问了一句。
闻言,南殷站住了脚,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大概……可能……应该是……”
想着伏愿亮晶晶又无比信任自己的眼神,她斟酌着用词,“我不太认识这里的路,觉得都长得一样,因此……”
“因此主人是要多走走,分别这些路细节上的不同,好在此布下陷阱,为我们将来打下凌虚剑宗做准备对不对!”
手镯伏愿高兴得又忍不住变回了小白蛇,缠在南殷腕上绕了几圈,拍打起蛇尾。等想起来主人要伪装好的吩咐,又连忙收起尾巴,准备变回银镯。
南殷委婉地否决了它的猜想,“咳,其实用不着陷阱……”
“也对,主人力量何等强大,一息之间就能将青玄林涧夷为平地,根本不屑于布置陷阱这种小人行径。”
所以主人为何一直在此处停留?是因为这里藏有什么它不知道的秘宝,还是在这里有什么要事吩咐它?
主人不久前才从封印中醒来,也有可能是要在此地秘密等候众魔将的到来,到时候一声令下攻上凌虚剑宗……
伏愿正洋洋洒洒地脑补着它主人的宏图大计,南殷见它一副漫游的神情,大概猜到了它在想什么,扶着额头无奈地开口:“伏愿。”
骤然听到南殷唤它的名字,小白蛇一下子立正了蛇尾。
“伏愿,你能不能给我找个向导?”
向导……?伏愿在脑海中搜索着这个词。
作为蛇妖,它的脑子其实非常有限,然而它是魔皇最亲近的仆从,它的额间拥有魔皇亲手刻下的印记,那是咒印,也是它的荣耀。它会铭记魔皇口中的每一条箴言,对主人的任何话语都将过耳不忘,连千年前的旧事都记得一清二楚。
“主人需要向导?您现在属于是哨兵吗?”
南殷:啊?
伏愿想起了千年前主人说这个词时的场景,尊贵的魔皇曾一本正经地和它解释她的爱好,喜欢看的小说——就是这个世界的话本——设定有向导和哨兵,欸币欧、花吐症等……
想起更多设定的伏愿真诚发问:“我现在去找个向导与您结合?”
南殷瞪大眼睛,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苍天啊,为什么连她自己都快遗忘的前世爱看的向导哨兵pa,这条蛇能记得这么清楚!
还问结\合!你一条蛇知道什么是结\合吗!这是能写的吗!
“主人?”见南殷不回答并露出怪异的表情,伏愿难得感到了困惑,它又理解错主人的意思了吗?
那要不要再问一遍?
“主人,需要向导……”
“不不不,不是向导。我的意思是,你给我找个本地人,不,本地妖。”南殷生怕它再想起什么奇怪的设定,赶紧打断,“我要问路。”
伏愿是一根筋的蛇妖,主人的新吩咐下来后,它立刻忘了向导一事。
它在心中暗暗地反省自己,居然又误解了主人的命令,是不是因为遗漏了主人曾经的话?待它的力量完全恢复后,它可要好好将那些回忆再梳理一遍,绝不再忘记主人的一言一行。
伏愿从南殷手上跳下,用小小的蛇尾拍了拍地面,林中的鸟雀们便听从它的命令向四周飞去。
千年前魔皇出世时,它有幸得到她的垂怜,得以成为妖兽之王,此后,这天下间大到修出人形的天阶妖兽、小到最普通的飞禽走兽,莫不听从它的号令。
飞出去的鸟雀很快就叽叽喳喳地飞了回来,与之一起回来的,还有一只星光剑虎。这种未完全开灵智、不会说话的妖兽在魔界算是最低阶的存在。
然而就是这样低阶的妖兽,它身上亦有不小的伤口,白色皮毛上凝结着紫黑色的血痂。随着它急促的呼吸,横贯背脊的伤口里不断渗出带着刺鼻气味的黑血。
“没有更高阶的妖兽了,主人。”伏愿解释道,“这林子似乎有些古怪,所有妖兽都被杀尽,只剩下这种未开灵智的。”
南殷点点头,受伤的剑虎看上去很是痛苦,却依然在她眼前温顺地趴下。
她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脑袋,问道:“是剑修对它们下的手吗?”
剑虎低低地呜咽一声,伏愿充当翻译,将魔皇的询问转达给了它,得到回答后,又转述给南殷:
“是,又不是。
“它说,从前确实有不少拿着剑的人气势汹汹地来过,杀的都是些有内丹的高阶妖兽。然而前阵子来了个黑袍人,在地上铺了很多陷阱阵法,不管不顾地见到妖兽就杀。”
黑袍人。听这做派,倒是像是魔修所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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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殷低头细细察看剑虎身上的伤口,果真发现了缕缕外泄的魔气,那些看似杂乱的爪痕深处,暗红色魔纹如同有生命般不断地蠕动着。
这显然是高阶魔修才有的手笔。
她心下一沉,正要替它驱除魔气,剑虎的瞳孔骤然收缩,整具兽躯突然剧烈抽搐,喉间滚出的呜咽声里竟夹杂着不属于兽类的模糊音节:“杀……”
黑血喷溅而起,南殷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下一刻,那些血液竟然回转而去,在空中凝结成了一个诡异的人形。
“主人!”伏愿霎时间从地上弹起,回到她的手腕上,一副严阵以待的姿态。
剑虎也低吼一声,想要上前一步保护眼前之人,被她抬手制止。
南殷神色冷漠,与方才嬉戏玩笑的少女仿佛判若两人。
沉睡千年,有些魔修也不太安分了。
她倒是想看看,到底是谁敢在她眼前如此放肆。
她平静地站在那里,指尖微微发颤,却不是因为恐惧。她能感觉到,体内那沉睡已久的力量,迫不及待地想要苏醒。
黑色人影越来越近,南殷甚至能看清那团黑雾中有个扭曲的人脸,五官皆是黑洞,面色惨白如似鬼魅。
就在黑影即将触及她的那刻,她身后金光大盛。一道修长身影凌空而至,手中灵气化作万千金丝,织成一张大网将黑影牢牢困住。
黑影发出刺耳的尖啸,在网中左冲右突,一时挣脱不得。
这浑厚清透的灵气显然是出自修士之手,南殷转身去看。
是个持剑而立的白衣修士。她的目光不禁落在了他衣袖的纹路上,雪色作底配金色云纹,这颇为眼熟的样式让南殷对他的身份有了猜测,心中暗想,凌虚剑宗的穿衣审美真是一千年都不变。
“你是……”
“姑娘小心!”
南殷话音还未落,那黑影突然暴涨,将金丝寸寸崩断。它挣脱束缚,化作一阵黑烟袭向二人。
南殷正犹豫要不要当着修士的面出手,却见他顷刻上前,拉住她的手将人护在怀中,往后退了半步。
他们此时离得极近,几乎是咫尺之间,南殷被温和的灵气包裹住,仅仅是简单肢体触碰,就好像有一缕穿过三月缠绵的雨而来的清风,温柔地吻过她的脸颊。
虽正在与魔修战斗,他亦能分出心神来,低声对她说了句:“莫怕。”
一把灵剑破空而出,挡在二人身前,形成了一道光幕。
黑烟仿佛撞上一堵无形墙壁,发出痛苦的嘶吼,再次凝结成了人形的形状。那修士手中泛起淡淡白光,随着他手势变化,白光化作无数道细丝,缠绕上黑影的内部。
“止水剑,起。”
他轻唤他的本命剑,与他心意相通的止水剑明白了主人的意图,随即光幕散开,万千道剑气贯穿了黑影,一阵刺目的光芒后,黑影发出一声惨叫,在金光中烟消云散。
一时间,周围安静得只剩下微风拂过草叶的沙沙声。
因着他将自己护在怀里的姿势,南殷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到这修士的侧脸上。剑眉星目,鼻梁挺立,五官却不显凌厉,恰到好处地俊美。用她从前的话说,就是标准的“正道长相”。
他的一双眼睛尤其清亮,和她记忆里的剑宗人都不太一样。
她一直记得千年前那些剑宗弟子,记得他们的眼睛。手里拿着守护苍生的剑,口中说着天下太平的话,见到她时无不是两眼放光,或虚与委蛇,或不掩杀意,每个人都恨不得将她拆解,饮血啖肉,以此直上青云成为下一任剑尊。
那些眼睛的主人,大概都死在了她的手里。
眼前这位修士的眼睛太漂亮了,倒是与他温和的灵气十分相配。南殷有些失神,移开了目光。
然而此举落在修士眼中,却成了另外一种意思。
他们此时的姿势其实有些暧昧,南殷整个人被他拥在怀中,注意到她的目光落向那半搂住她肩膀的手,他一下子将手收回,站在一旁,轻咳一声:
“姑娘?”
南殷这才回过神来,道了声:“多谢,还好你来了。”
——幸好他来得及时。
否则若她出手,定会忍不住切开这魔修的骨血,循着痕迹一路找去,将他本体挫骨扬灰。
2. 谢览
谢览有些出神地看着眼前的少女。
她身上没有任何灵气,似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可她容貌却胜谢览见过的任何女修,明眸皓齿,一双清眸像是被山林染上了几分水雾。当她看向他时,竟像极了志怪话本里故扮柔弱、夺人心魄的山鬼。
——又哪是什么山鬼。在谢览眼中,误入雾气弥漫的深林、差点被魔修所伤的少女一定是被吓坏了,她的眼中隐有泪痕,连睫毛都在微微颤抖。
她不安地打量着他,从衣袖到面容,细细地看,像是不知道忽然出现在深林的这个人是不是会伤人的恶鬼。
脑海中浮现这个想法时,谢览几乎忍不住想抬手摸摸脸。也不知刚刚击杀这魔修残影时,是否有血迹溅到了他身上,若不慎有残留的痕迹,会吓到她吗?
她盯着自己看了多久,谢览就多久不敢呼吸。直到她移开视线,看向他抱住她的手时,谢览这才反应过来这个姿势颇为不妥,连忙撤回了手。
“姑娘?”
话一出口谢览就后悔了,他应当询问她有没有事受伤。当时那残影离她不过咫尺之间,况且方才的打斗间灵气魔气四溢,若是不小心伤到她,也是有可能的。
“多谢,还好你来了。”
温声软语的道谢一下子让紧绷精神的谢览软了心肠。
“不、不必……是我的分内之事罢了。”随后他作揖,正色道,“我名谢览,是凌虚剑宗青冥峰上的弟子。”
说完后又觉得不妥,补上,“前几日刚晋升为长老,但是……”
但是应该不老吧……他刚满一百五十岁……
谢览没好意思把后面的话说出口。
少女点点头,轻笑一声:“谢长老好。”
她的声音如银铃般悦耳,可不知为何,听到这个称呼时,谢览的心忽然刺痛了一下。
脑内陡然生起一股不悦的情绪,有些埋怨自己为何正巧前阵子结婴,坐上了青冥峰的一峰长老之位。
南殷自是不知他心中如何百般流转。在与谢览简单交流两句后,她走到剑虎身前,想继续察看它的伤口。
附着在它身上的魔气已除,那些皮外伤口也开始慢慢愈合,剑虎歪着头蹭着南殷的脚,低吟一声,似乎还想要她的抚摸。
她笑了笑,伸出手去,只是还未覆上虎躯就被谢览捉了去。
“当心。”
南殷有些不明所以地看向眼前这人。
意识到自己的唐突,谢览立刻放开了她的手,只是温热的触感仿佛还留在指尖,他耳尖微红:
“小心些,这魔修既在它身上设下邪法,保不齐还有什么后手。你既是凡人之躯,更容易成为魔修的下手对象。”
听到“凡人”二字,南殷这才反应过来,她一路走来,早已收敛了周身的魔气,看起来就和未修炼的凡人别无二致。
她说呢,那魔修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袭击她。
“我是见这老虎可怜,想看看它有没有受伤,便没想那么多。”南殷解释道。
但是话刚说出口她就有些懊悔。她在谢览眼里是个凡人,哪怕眼前的星光剑虎不是妖兽,凡人见到一只老虎都会被吓坏了好吗?
“原是如此,姑娘当真心善,是我太冒昧了。”谢览不禁为自己的冒失举动感到愧疚,她不过是好心想看看剑虎伤势,自己却差点又吓她一跳。
骤闻“心善”二字,南殷眼皮猛地一跳。
一时间,还以为是谢览知晓了她的身份,在那出言阴阳怪气。
千年前她一统魔域,几近三分之一的魔修都被她亲手所杀。如此铁腕手段,才令得魔域那群杀戮成性的魔修无不跪服,纷纷尊她为皇。
而修仙界这边,刚正不阿的剑修们自然更是对魔皇的杀戮行径深恶痛绝,以凌虚剑宗为首,悬赏追杀魔皇近十年。直到最后她被剑尊封印,对于人间而言终是大快人心。
她这辈子就没从别人口中得到过“心善”的评价!
谢览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对南殷面带幽怨的目光毫无察觉。他在脑海中自顾自地思索一番后,用他觉得最稳妥的语气问:
“对了,还未请教姑娘姓名。”
“我叫南殷,殷勤的殷。”这是她来的路上就想好的,实诚地告知本名,毕竟若是换成假名,她可能反应不过来,更容易露出破绽。
“南殷……南殷姑娘好。”
谢览似是在口中将这个名字咀嚼几遍,惹得南殷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这人表现有些奇怪。她的名字有问题吗?
世人只知魔皇从无妄天境出世,魔修尊称其为冥渊,知晓她本名的人寥寥无几。
何况距她被封印已经过去千年,他又怎会知道魔皇的名字?
想起了当年封印自己的剑尊温子穆,南殷心下一沉。莫非是他在凌虚剑宗提前做好警示教育,到处和人说你们要小心一个叫南殷的女人,她是魔皇。
以温子穆的人品,倒也不是不可能。
南殷倒吸一口凉气,早知如此,还是用个假名算了。
她不动声色地观察谢览的反应,心道若是此人再有什么异动,便留他不得。
谢览见南殷不语,后知后觉自己方才所举极为不妥,甚至称得上轻浮。于是努力正色,想要转移话题欲盖弥彰:“说起来,你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南殷一边注视谢览的神色,一边拿出她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听闻近日凌虚剑宗广收弟子,我自是来拜师的,只是不小心迷了路。”
后半句倒是实话。
若非伏愿提醒,她真的没反应过来自己一直在原地打转。
而此刻,变回手镯的伏愿惊怒不已。
在见到这人类修士竟敢借击退魔修的时机明目张胆搂抱主人,意行不轨之举时,他心中已悄然生怒。
不曾想主人宽容大度不与这低贱人类计较,竟令他得寸进尺起来。又是不断抛媚眼,又是念叨主人名字,一会儿说要与主人结伴同行,一会儿又拿什么探查灵根为借口,柔声细语地行勾\引之事。
当它堂堂妖尊是瞎子吗?敢当着它的面色\诱主人?
瞧瞧,瞧瞧!它还没动作呢,这人类竟胆大包天地抚上主人的衣袖,下一步是不是又要摸她手了?
变成镯子的伏愿气得动了两下,想将主人衣袖上肮脏的人类双手弹开。
察觉到伏愿的情绪,南殷在识海中警告:“你别动。”
转而将刚才手镯的异动揽到自己身上:“抱歉,我刚刚有点紧张。”
谢览身为凌虚剑宗的长老,方才主动提出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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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探查灵根。想维持着“一心拜入凌虚剑宗的凡人”人设,南殷自然没有拒绝,朝他伸出手。
没想到伏愿骤然发难,惊得谢览后退了半步。
“你这只手镯……”
颜色好像比刚才红了点?
谢览盯着她的手镯沉思,心想这是不是人间新出的款式,因光照的不同竟会悄悄变色。她皮肤白皙,小蛇形状的镯子戴在她的腕上,不仅不觉得可怖,反而为她平添了几分娇艳。
可若是直接说出口,她会不会又觉得他轻佻无礼?
见他的注意力被手镯吸引,南殷面上一紧,唯恐被他看出端倪。她虽不愿轻易杀人,可若身份实在隐藏不了,为了以绝后患,自然是将这人除去为好。
一时间,二人各怀心思,皆紧绷心神。
最后还是谢览先开口:“你这镯子瞧起来质地上乘,倒是与一些修士会使用的法器有些相似之处。”
说完后他浅舒一口气,暗自看着南殷的神色。眼前的少女一心拜入仙门,若是提到关于修士间的轶事,或许能转移她的注意力。
南殷亦是心头一松,不是因此发现了伏愿的伪装就好。于是她也借机顺着谢览的话往下问:“镯子也会是法器吗?我还以为修士只会用剑呢。”
她还特意拉长了尾音,自认为把一个天真烂漫、钦慕修士的凡人演绎得极好。
谢览点点头,就此聊了下去:“凡间有百业巷,其实修仙界也相差无几。分剑修、丹修、符修、器修等多类,每人所用法器也大有不同。譬如凌虚剑宗大都炼化本命剑为法器,而如罕见的乐修,法器多为琴箫这一类的乐器。自然,用手镯为法器的例子也是有不少的。”
见南殷摸了摸手镯,一副颇为爱惜的模样,谢览宽慰道:“你若有心,待你入了剑宗,我帮你将它炼为你的法器如何?”他虽不是器修,但若费些功夫,为她炼制一个法器也是能做到的。
南殷觉得不怎么样。
她只感到头痛。
果不其然,因她手指不断轻抚才安静片刻的伏愿,瞬间又在识海中暴跳如雷:“他区区人类,怎么敢如此羞辱我?”
它是妖尊,万千妖兽之主,更是魔皇身边最亲近的仆从,如今一个人类修士口出狂言,竟要将它炼作一介死物。
若不是为了主人大计,它非得现出原身撕碎这人类不可!
南殷连忙一阵阵的抚摸蛇镯,给伏愿顺毛,同时面上还要应付谢览:
“不必了,我这只手镯,它……”
脾气太不好。
南殷将后半句咽下,灵光一闪,改为:“它对我有很重要的意义,若是炼成了法器后,在打斗中不慎损坏,我怕是会心疼不已。”
这话成功安抚到了伏愿,识海里,怒极的蛇身霎时平静了下来,本体蛇镯也渐渐褪回成了银色。
它冷哼一声,决定大度地不与这低贱人类计较。
主人亲口承认,她会心疼它,它是她身边最重要的存在。
有她的这句话,便足以抵过世间万千苦难。
毕竟在封印中那漫长又孤独的一千年里,它都是这样抱着对主人的怀念,日复一日地算着能再听到她声音的日子,慢慢熬过来的。
没有什么是不能忍耐的,除了与主人再度分离。
3. 御剑
见南殷拒绝,又颇为怀念地看向银镯,谢览也歇了炼制法器的心思。
那银镯对她而言,许是极重要之物吧。他心神一动,忽然有些好奇她的过去。
她一介凡人少女,竟有胆量孤身来到青玄林涧。
这青玄林涧内常年云气缭绕,幽谷沟壑众多,极为难行。又因林深雾重,不少草木中都含有毒素。许多修为尚浅的修士尚不愿御剑来此,更何况肉体凡胎的凡人。若是稍不注意,兴许无意间失足就会在此殒命。
然而凌虚剑宗就坐落在青玄林涧的后方,凡人若是想最快抵达剑宗,穿过此间便是最优路线。
多年来,因仰慕凌虚剑宗之名,埋骨于青玄林涧的凡人不是少数。有修士怜悯这些横死坠落的凡人,曾向掌门进言,能否集众仙者之能将此地夷平,也好避免那些凡人再无辜丧命。
此事本已提上议程,只待掌门请示剑尊后便执行。然而剑尊知晓此事后,却说道:“艰难困苦,玉汝于成。修仙之路何其坎坷,这不过是他们踏上仙途之前的一个考验。”
他这番话难免不让人想到他的经历。
剑尊温子穆,千年前本也只是剑宗一个资质平平的外门弟子,却肯为了天下苍生,只身深入魔域,刺杀当时祸乱一方的冥渊魔皇。
在他历经九死一生后,虽未在当时杀了魔皇,却意外取得上古飞升的仙人遗留的功法,以筑基修为,直接晋升为大乘期大能。
而后他又以心头血为引,铸本命剑“怀殷”,在剑锋池中炼化七七四十九日,终引得日月同辉,万剑齐鸣,成为了当之无愧的剑尊。
后来便是他以一人之力封印魔皇,在仙魔大战结束后,彻底坐实了修仙界第一人的身份。
平日里,宗门杂事还是交由掌门打理,只是在修为至上的修仙界,无人不知凌虚剑宗真正的掌权人,是这位孤高绝逸的剑尊。
他的话一出,便再未有人发出质疑。
谢览入门后,听起前辈道来其中的往事,心中却并不赞同。
前人既已知前路何处为凶险,又为何还要让后来者硬生生再承受一遍?
况且修士求道,本就是为了护佑苍生,那些葬身于青玄林涧的凡人,大多并未摸到修仙的门槛,尚且是肉\体凡身的凡人,亦是属于天下苍生。
既如此,修士为何不庇佑他们?
然而谢览一人之力,无法撼动这些人千年来信守剑尊箴言的守则。他只得独身出动,从筑基起,便时常来青玄林涧巡视,为那些将要失足坠崖的人送上一丝庇佑的灵气。
他当时不过一个筑基修士,举手之间就能救下一条性命。
谢览因而更不理解剑尊所言,默默地做着自己的事。
幸而这些年里,不少新入门的弟子也会仿着他的样子,借来青玄林涧练习御剑飞行的之由,救下了不少凡人。
思及往事,谢览看向南殷的目光中,不免又多了几分怜惜。
今日甚至不是简单的坠崖,她遇到了魔修的残影之术,那邪物是何等危险诡诈。他几乎不敢想,若是自己稍晚一步,眼前这明艳照人的少女,兴许就会变成一具被吸干的骸骨。
幸好,一切并不算太迟。谢览心中慢慢有了考量,她既这般向往凌虚剑宗,为此不惜深入险境,那他作为元婴修士,本就该助她完成心愿。
见谢览的目光在她身上几番流连,南殷内心又泛起了嘀咕。
她又露出破绽了吗?是刚刚说的话有问题?
对哦,一个一心修道的凡人怎么会对一个普通镯子有特殊感情,除非这镯子不是凡物。
霎时间,南殷又担忧他要来镯子细看。
伏愿只是施展了简易的化形之术,若是细细查探,怕是过不了修士这关。
就在她忐忑不安之时,听到谢览温声道:“南殷姑娘,可否烦请你再伸一下手。”
南殷迟疑片刻,伸了出去,同时紧紧盯着谢览的神色,心道如若伏愿暴露,就莫怪她先下手为强。
却不想谢览只是抚上她的手腕,轻声说道:“冒犯了。”随后往里面注入了一丝温和的灵气。
——原来是行方才未尽之事,为她探查灵根。
南殷又稍稍松了些神。她感受到那股灵气从手腕起始,流过她的四肢经脉,最后汇聚于丹田处。
谢览静静地探知着。她还未练气入体,但丹田处隐有一股柔和之气,像是一场细雨轻沐春风,触碰的瞬间令人分外舒适。可待他想去细细查探时,那股暖流又很快消散,只在原地留下一丝清冽。
“你的脉络中隐约有股灵气,且丹田分外纯净,应当很适合修炼,”谢览思考片刻后,得出结论,“但具体灵根与品质,还需去了凌虚剑宗,用验灵石仔细查验才知道。”
南殷道了声谢,对于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她刚来到这个世界时,还不知道自己就是人人喊打的魔皇,受前世看的一些小说影响,空间符箓、御剑飞行、储物戒指……那些修仙界新颖的术法对她有着近乎无与伦比的吸引力。
因而她也曾到过一个修仙小宗,妄想走上修仙之途。
那时为她探查灵气的仙者,和谢览几乎说了一样的话。
只是后来,仙者和他的栖霞宗,都被灭了个干净。
南殷仔细回忆了下,那时,应该不是她动手杀的人吧。
见南殷面上似乎难掩失落之色,谢览心中一紧,以为是他语焉不详的话惹得她不太高兴,脑海里快速闪过补救之法后,道:
“不知道具体资质也无妨,你若有意,那我必会竭尽全力帮你入剑宗。”
这话虽正中南殷下怀,却再次引起了她的怀疑。
天下间有这么赶巧的事吗?
她刚遇到个莫名其妙的魔修分身,这修士就出现救了她,然后极其心热地要帮她,又是说要炼制法器,又是为她探测灵根,引她拜入凌虚剑宗。
这一套操作下来,像极了前世的一些仙人跳套路。
他莫不是在诓她?
南殷:“你的意思,是要收我为徒吗?”
她这话一出,就见眼前原本淡然自若的人,登时变了脸色:
“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本是想在南殷经脉中注入他的部分灵根,这样在剑宗之后的试炼中,那灵根能替她挡住大半劫数,让她少受些苦。
却不想南殷会错了意,惊得他连连否认。
诚然,收她为徒亦能让她不费力地进入剑宗,但是……
他有些不愿让人知晓的私心。
见谢览神色不像作假,南殷稍稍放下心。
若是他毫不犹豫地同意,她当下就能肯定这人设了个圈套等着她,说不准与那魔修分身也有关系。
但她疑虑未消,决定再试探一下,于是主动牵起了他的手腕。
本是思考收徒可能性的谢览顿时浑身一僵,不敢再动。
肌肤相碰的瞬间,南殷便得知了他的修为,不过是个元婴期的普通仙者,看修炼心法也确是凌虚剑宗之人,他周身脉络中唯有灵气分外纯净,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异常之处。
她有些失望,稍稍用力捏紧了他的手腕,往经脉中注入了一个隐秘的咒印,一边抬头不动声色地观察他的反应。
谢览似乎有些慌张,竭力保持神色如常,他紧紧盯着南殷的动作,仿佛不知她忽然拉他手是为何。
不知这人到底是隐藏身份引她出手,还是另有目的,南殷思考片刻后,决定就着眼前这情况演下去。
“方才我见你明明也是这样做的,可我怎么感受不到丝毫灵气。”她佯装是在学刚才谢览为她探查灵根的动作,摆出一副失望之色。
原是如此,她一心向往修仙之道,乍见他这般的修士,心中自是欢喜又好奇。
谢览不禁浅笑一声,无视自己微红的耳尖,说道:“是怪我体内灵气稍微复杂了些,加之你目前对于灵气感知不太稳定。不过无妨,待你引气入体后,自然就能感受到了。”
一般凡人哪能感觉得到元婴修士的灵气,南殷想,若不是演戏的话,这人也怪会安慰人的。
她面上还是表现得颇为惊喜:“是这样吗?那便多谢谢长老了。”
谢览张了张口,下意识地想说“不必唤我长老”。
可不然呢,叫他什么?喊仙人难免显得他太过高傲,可若循着剑宗那边唤师兄,又总觉得他自降辈分装嫩。
最后只得无奈地“嗯”一声。
他真的有些痛恨自己为什么要前阵子结婴了。
目前谢览的神情看不出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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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异样,南殷稍稍对他放下了些戒心。何况她已在他经脉中种下咒印,倘若出了什么意外,他也能为短暂地自己所用。
用咒印虽可能有些后患,但好歹……她手上不必再沾染一条人命。
她可以面无改色地杀一些魔修,是因为只用简单探知便可知他们身上杀孽极重。可若是对着不知深浅的修士,她也是无法完全狠心下杀手的。
好像在某些方面,她比起千年前并无长进。南殷自嘲般地笑了笑。
尚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至少谢览灵气纯净,和她过去遇到的剑修都不一样。
南殷思绪之间,谢览抬头看了看晦暗的天色后,上前一步,查探了一下星光剑虎的伤势,捏诀设下了一个简易的治愈法术在它身上。
“没事,这剑虎也算皮糙肉厚,魔气已除尽,它这些外伤很快就能痊愈。”
他转头安慰南殷后,又道,“此地有魔修出没,终究不太安全,我们还是快些离开吧。我需得回宗门禀告魔修踪迹,你既也要去剑宗,与我同路便即可。”
南殷在青玄林涧迷路了三天,对此自然求之不得,点头答应了。
只是没想到,谢览说的捎她一程,是御剑飞行。
*
南殷靠在谢览怀中,死死搂着他的腰,浑身都在颤栗。
不敢往下看,甚至不敢睁眼。头部的晕眩让她不知今夕何夕,甚至明明和恐高无关,她的心口也无端疼起来。
“主人!”伏愿心疼不已,因她极为惧高,过去由它载着主人行走时,多半都是在地上滑走。偶有需要居高临下时,它都是紧紧托着主人的身体,让她感觉和站在地面上并无差别。
哪像这个粗鲁的人类修士一样,上来就带她飞那么高!
“你竟……如此畏高吗?”怀中的少女似柔弱无骨地依赖着自己,谢览却半点旖旎心思也没有。只见她惊得手脚苍白,睫毛浸出水珠,面上更是一点血色也无,这般可怜模样,激得他心中也泛起一阵痛意。
南殷:“还、还好……唔……”
没事的,她告诉自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御剑而已,已经过去千年,如今她想要隐瞒身份进入凌虚剑宗,御剑飞行更是常事。
她想睁开眼,可在掀开一条小缝后,隐约见到身下丛林扭曲的色块,眩晕感再次铺天盖地袭来,只得紧紧闭上眼睛。
见她这样,谢览亦不再强求,当即令止水剑下落,将南殷抱到了地上休息。
南殷轻轻喘着气,直到双脚落在坚实的地面时,身上从头到脚的万般不适,才微微散了些去。
“别怕,已经过去了,这里不高。”谢览轻拍着她的背,又注入些灵气进入她的身体,让她因恐惧而不断颤栗发软的四肢稍微恢复了些。
她不禁抬手抚摸胸口,确认那处的疼痛只是自己的错觉。
“怎么了?”谢览忍不住问,“心口也不舒服吗?”
他的声音和灵气都极其温和。许是现在骤然受惊,神智有些脆弱,在被这般温润的灵气安抚的时候,南殷无端想要落下泪来。
她想起了自己作为一个颇有修炼资质的“凡人”,在拜入栖霞宗后,终于学会了御剑飞行的那天。
那个被所有人都称为大师兄的青年,像照拂所有刚入门的师弟师妹一样,在她身后温和地鼓励着,给她演示术法,教她如何与剑心神合一。
不知过了多久,她脚下的剑终于凌空而起,歪歪扭扭地向前,一路飞到了最高处,看到了刻着“栖霞宗”三字的石头。
暮色苍茫,云间栖霞,那是她穿越以来见过的最美的景色。
她万分欣喜,正打算回头和大师兄分享时——
被身后之人一剑穿心。
困惑、惊讶、愤怒……南殷不记得当时的情绪了,她只记得那光风霁月的师兄,一如既往优雅地从剑上跳下,含笑看着她摔落。
而她因为失去了控制,眼中“栖霞宗”三字越来越远,直到在视野里再也找不到的时候,脸部重重地砸在地面上,内脏好像全部摔裂,骨头尽断,一时间,浑身上下都在疼。
面上、心口,身下……没有什么云间栖霞,远方那赤红的夕阳仿佛是她流不尽的血。
那样的痛,她此生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4. 秘术
谢览带着南殷去了距离他降落之处最近的青枫镇。
此处再往北二十里,便是凌虚剑宗外门的山门。天色已晚,他打算带南殷在青枫镇住上一夜,明日再动身回宗门。
尽管从止水剑上下来、恢复了些精神气后,南殷百般保证她无事,然而见过她被吓得那般凄惨可怜的模样,谢览哪里忍心再带她御剑。
他这些年倒也见过不少初学御剑飞行时畏高的弟子,像南殷反应如此激烈的还是少数。
暗暗反思了片刻,还是他自己考虑不周,当时竟也没注意她苍白的神色,径直就把人往剑上带。
谢览也问了她原因,得到的回复是:
“从前见修士来去自如,自己也想学着御剑,那会儿脑子不清楚,找了个略有高度的山坡,踩着剑就往下跳,结果……好像摔得有点疼。”
如此拙劣的谎言,爱信不信吧。
南殷几近绝望地想。
她真的编不出理由,已经过去千年,她也没想到自己的反应还会如此激烈,导致不能简单地归结于恐高,只得半真半假地撒了个谎。
但不知是否是错觉,南殷总觉得听到这个回答后,谢览看她的目光多了几分爱怜。
不是那种看傻子的眼神,而是……
有些心疼她?
之后谢览竟穷追不舍,询问她伤到何处、又是怎么治好的、有没有留下什么病根……
南殷头都要炸了,捡着旧事真真假假地乱说。好像是伤到了骨头,被路过的好心修士救了,修士指点了她一番,说是有不错的修炼天赋,她这才下定决心要拜入凌虚剑宗……
谢览又提出,不知当时那修士具体是如何疗愈的,避免她旧疾复发,不如让他灵气彻底检视一番。
南殷连连摆手拒绝。
苍天啊,别再细查了,再查把她身上魔气查出来怎么办?
谢览长老,你其实也不想发现我是魔皇吧?
还是说这人一开始就是做好了圈套,准备等她露出破绽后跳进去啊?
虽然南殷心知这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她也完全不理解,为什么谢览非要执拗于她的旧伤。
——那已经过去一千年了。
自然作为一个“凡人”,在她口中,这摔伤不过堪堪三年。可是三年其实也很长了呀!
见她如此抗拒,谢览眸色一暗,也不再强求,嘱咐她好好休息后,为她掖了掖被角,便起身离开了卧房。
毕竟男女有别,谢览很快就想明白了南殷拒绝的原因。某种程度来说,他们只算是萍水相逢的生人,她有些抵触也是情理之中。
心中默默地叹了口气。
萍水相逢而已。
这明明是他自己为这段关系下的定义,可听起来为什么……
让他有些不甘呢?
*
总算将这尊大佛送走了,南殷亦深深地叹了口气,忍不住往床上倒去。
她今天这番说辞可谓漏洞百出,但是谢览一脸正色深信不疑的模样,让她越发怀疑起自己。
是不是苏醒后她自带了一个被动buff,能让靠近她的人无条件信任她的屁话啊?
——倒也不是没可能,她是魔皇,千年前她自己都还没弄明白很多技能就被封印了。随着千年过去版本更新,她悄悄被加强也是说不准的事。
然而正常情况下,就算是有这样的被动buff,也该是对着魔修和妖兽才起作用吧。
难不成……其实谢览也是妖兽变的?
“主人。”
伏愿的一声呼唤,打断了她的一番不切实际的漫想。
声音不是从识海里传来。南殷低头,见是银镯伏愿说了话:“主人,确认过了,周围没有异常的灵气波动,也没有人监视。”
她点点头,伏愿迫不及待地变回小蛇缠上她的手指,蛇尾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她的手背。
此处是谢览寻的一处客栈,虽然他本人目前看起来没什么恶意,但是已经进入了凌虚剑宗的地盘,谨慎些总是没错。
“让你去查的事情如何了?”
她说的是出现在青玄林涧里的魔修分身。早在离开那里前,她就暗自吩咐伏愿,去查查到底发生了何事。
如谢览那般的正道修士,兴许会认为附在星光剑虎身上的只是个魔修的咒法残影。她却一眼看出来,那是一个强大魔修制造的分身。能附身于任何生灵,从内侵蚀宿主的一切,其后宿主会变成一具空壳消散、或是被夺舍成为魔修,全由施法者而定。
最难缠的是,只要有一个分身不灭,魔修本体就能再生。
这邪法在魔域也极为罕见,完整版本大概只有传闻中早已湮灭的远古魔族才知。
当年南殷一统魔域后,底下魔修为了谄媚魔皇,将自己循着远古魔族痕迹撰写的一些功法进献给了她。
她当时对这些肮脏法术深恶痛绝,那魔修转头就被她杀了,伏愿将他的头骨堆在了九幽城的墙头,那些功法也一同烧成了灰。
许是此举震煞了不少魔修,使得他们不敢再动献功法的心思,又或是早在进献之前就藏有拓印,总之千年后,这残缺的邪法还是流传于世。
哎呀,魔域领导也不好当呀。
苏醒后她选择隐瞒身份进入凌虚剑宗,何尝不是带了几分逃避魔域那堆烂摊子的想法。
而伏愿在追查魔修方面倒是颇有能耐,他很快就带来了南殷想要的消息。
“这边的青鸟和鼹鼠说,那黑袍人是三个月前才出现在青玄林涧的,他先是杀了很多低阶妖兽,后来又布下个诡异法阵,我们今日见到的那个分身便从阵法里爬出来的。而那个黑袍人……”伏愿顿了顿,继续说道,“他身上没有魔气,反而像是个剑修。而且看方向,他每次完事后像是往凌虚剑宗而去。”
南殷没忍住嗤笑出声。
在青玄林涧肆意捕杀妖兽的黑袍人,身上有凌虚剑宗的气息,却又与附身剑虎的魔修不是同一人。
他几乎屠尽了青玄林涧的所有有修为的妖兽,留下了被附身的剑虎。那分身显然是冲着一个能与妖兽交流的人来的。
真是,有意思极了。
“再辛苦你,去替我办件事吧。”南殷捏了捏小蛇尾巴。
*
翌日晨光熹微时,谢览就守在了南殷房门之前。他是元婴修士,一夜无眠不是什么大问题。心中实在忧心南殷,又生怕打扰到她,他便默默地在她房门前寻了个干净的角落,倚靠着墙壁。
以南殷的魔皇体质,自是不需要吃饭和睡眠的,然而也许是心中一份执念作怪,她多年来一直保持着人类的作息。
起身打了个哈欠后,南殷很快意识到门外有人,灵识探出去几息,门外那人果然是谢览。
她刻意收敛了气息,悄悄走到门口,猛然推开门——
阖眼休息的谢览骤然回头,止水剑也瞬发而出,待看清楚身后之人时,他又赶紧挥手让剑退下。
“谢长老,你怎么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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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南殷先发制人,拍了拍心口做出一副被吓到的模样,“你不会在这里待了一整夜吧,为了看我?”
谢览面上难得浮现几分尴尬:“没有没有,没有一整夜,我不久前才过来的……我就是来看看你醒了没有,昨夜又……”
解释的话语还没说完,便见南殷浅浅地朝他笑着,仿佛能洞察他的所有心思。
谢览一时失声。
此刻连天边的朝阳似乎有些刺目,他不由得移开了眼,许是一夜未眠,他清晰地听到了胸口处“扑通扑通”地在跳。
一开始发现时,南殷本能地以为他在门外是想监视她,但揶揄两句后,见他神色尴尬拼命解释的模样,惹得她无端笑了一下。
这样的人,似乎不会对她有什么恶意。
几番思索,南殷最终还是决定任由他去,总归他身上还有她的咒印。
而她不说话,却又让谢览胡思乱想起来。
要继续解释吗?他只是见她昨夜那般惊惧的模样,一时过于忧心了。
可是也着实太冒昧了,大清早鬼鬼祟祟地来女孩子房门前,怎么看都像是心怀不轨的小人行径。
“我其实是想给你找……”
“我们今日去凌虚剑宗吗?”
二人几乎同时开口,谢览更先反应过来,接上她的话:“我是想去找一辆马车来。”
得亏这是他昨夜辗转反侧时便计划好的,此时不假思索地就能说出来。
南殷闻言,想象了一下,她堂堂魔皇和谢览一介元婴修士共乘马车前往凌虚剑宗的场景,又笑出了声。
“除了马车就没别的了吗?”这好歹是个修仙世界,她从前是为了隐瞒身份才慢慢地走,而今和谢览一介元婴修士在一起,出行方式居然也是原始的马车。
她虽恐高,但其他陆地交通都是可以接受的。
谢览却摇摇头:“没有别的。从前修士倒是会驯养些温顺妖兽供骑行,但是后来……”
南殷竖起了耳朵。
谢览见她灵动乖巧的模样,心中像是根弦被拨动,耐心地解释起来。
约莫一百年前,妖兽中不知为何忽然传开魔皇将出世的消息,引得诸多妖兽躁动不安起来。
它们作为妖兽,修炼速度十分缓慢,智力又不比人类和魔修,因而在整个修仙界,算是处于鄙视链的最底层。加之当年魔皇被封印后,妖尊也随之隐世,妖兽间顿时群龙无首,被人修和魔修一同追杀。
多年来,妖兽比魔修更期待魔皇归来。它们始终记得,那位冥渊魔皇亲手为它们碎裂了困住多年的锁链,她更是会因手下魔修阳奉阴违用妖兽炼丹,毫不犹豫地斩下他们的头颅。
因而魔皇出世消息传开后,妖兽竟空前齐聚,自发形成一波又一波的兽潮,进攻修仙宗门,甚至诱得当时许多与人修订下契约的灵兽反噬其主,挖走了昔日主人的金丹,意图进献给传闻中要恢复力量的魔皇。
不少修士惨遭横祸。最终是剑尊出手平息了妖兽动乱。
为了永绝后患,剑尊下令斩杀所有与修士结契的灵兽。自那后,以凌虚剑宗为首,各大宗门内亦不容许有任何妖兽出没,于是久而久之,城镇里连日常供人骑行的温顺妖兽,也再也不见踪迹。
修仙界众人不敢违抗剑尊命令,许多修士忍痛杀死了陪伴自己多年的契约伙伴,怒骂那魔皇诡诈阴险,引诱妖兽动乱,生生惹出如此祸端。
南殷:……
她那会明明还在睡着呢!
5. 青芽
谢览往前走了两步,又总忍不住回头看看南殷。
在客栈简单地用过早饭后,他本打算独自去寻马车,南殷却坚持要和他一起。
他能察觉到,自早上与她说了妖兽的旧事后,她的情绪一下子变得低落起来。
想到南殷在青玄林涧关照星光剑虎的模样,谢览心道她如此心善,又能与妖兽们交流一二,骤然听到它们曾遭此劫难,心中定是悲伤不已。
“南殷……”谢览放慢脚步,与她并排走着,想伸手拍拍她的肩做以慰藉,又生怕唐突,最终只是虚虚地轻碰她的衣袖。
“其实宗门里许多人也颇为不悦。剑尊的命令不完全是对的,他常年闭关练剑,不知人间和妖兽疾苦。更何况妖兽也分好坏,更如剑虎那般可爱,也招人怜惜。若你喜欢的话……宗门有时派我们捕杀妖兽,若遇到些无关紧要的,或许我们可以悄悄地救下它们,养在青玄林涧,也算是为它们多谋一条生路。你看如何?”
他刻意咬重了“我们”二字,然而正在识海里与伏愿商量对策的南殷根本没听谢览的絮絮叨叨,茫然地抬头:“啊?”
他刚刚说什么了?
没太听清楚,好像说了句剑尊不是什么好人。
这一点,作为被他封印了千年的魔皇,南殷倒是极为赞同,点点头:
“我觉得不错,挺好的。”
没想到南殷答应得如此爽快,她果真是喜欢妖兽的。谢览在心中对他提出的豢养妖兽的愿景,此刻也慢慢有了初步的雏形。
只是一时又忍不住替她难过起来。百年前那么多的妖兽蒙难,她又该是如何痛心?
而南殷心中其实颇为复杂。
她没想到,那些妖兽会如此信奉她,更会在九百年后为了一个虚无飘渺的传言拼上性命。
好像千年前她做的事终于有了回应,一切并不都是毫无意义的,还有人期待着她的归来。
伤感是一方面,她更多是厌恶温子穆的虚伪无情。
偶尔,她也会怀念那还未成为剑尊的清秀少年。没有本命剑,持着一把普通铁剑就张扬恣意地说要行侠仗义、荡尽天下不平之事。
又能只因她一句随口的话,就敢以筑基之躯,强忍着侵入骨血的冻伤,妄图从魔域最北端的千劫冰墟中摘下玉骨花。
哪怕最后失败了,他寒气入体,浑身僵硬地躺在榻上,依然是那倔强模样:
“这点伤算不了什么,只是……没能给你取下玉骨花。”
她当时叹了口气,问他这又是何苦。
“我说过,我要护佑天下苍生,可苍生非虚名,而是万民悲喜。”
千劫冰墟的严寒仿佛侵蚀不了他炙热的心,他说:
“你亦是苍生,我自然应当让你欢喜。”
少年信誓旦旦。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对“剑尊”这个人感到陌生,无法将它与记忆里意气风发的少年划上等号。
直到怀殷剑抵在胸口的那一刻,面对她的质问,光正伟岸的剑尊第一次不敢直视她的双眼。
她这才得知,世上有一种人,是生来的戏子,谈笑间假话就能烙入魂魄之中,连自己都能骗过去。
大抵是权力养人,从前温子穆多少就有些桀骜不驯,如今他在剑尊的位置上坐了太久,便越发狂傲无礼。妖兽在魔域和修仙界都曾与修士们共处多年,那么多人曾与灵兽订下契约,他却说杀就杀。
想来对他不满的人已不在少数,只是大都碍于他剑尊身份,不敢发作罢了。如此,倒也意外方便了她行事。
至于百年前的妖兽异动,背后必有推手,只是不知是否与青玄林涧的魔修分身有关。
她才苏醒不久,这千年间实在有太多事情等着她。她与伏愿商讨一番后无果,妖兽异动之事,还是等入了凌虚剑宗,再去细查。
伏愿在识海中认真听着主人的训话,忽然感受到一股令他无比厌恶的气息靠近。
原是谢览的手搭了过来,这人类竟又想悄悄摸他主人!
他心中一怒,正想提醒主人小心这无礼的登徒子时,谢览居然真的伸出手拉她。
“当心!”
正预备和南殷继续说自己的盘算时,谢览识海中一瞬间闪过刺痛,他眸光一沉,只当是魔修来袭,本能地拉起南殷护在身后。
目光扫过去,长街尽头的树下,并不是什么魔修,而是一个梳着双环髻的小女孩,正歪起头无声凝视着二人。
“青芽?”谢览心中微诧,像是不解出现在这里的人为何是她。
南殷看了过去。
见他的反应,便是与这女孩相识了。
“主人,有妖气。”被对妖兽格外敏锐的伏愿,适时提醒了她一句。
——有妖气,但不是妖兽。南殷打量着这小女孩,约莫七八岁年纪,又瘦又小,头发像秋叶一样枯黄。
“谢、谢览……”那女孩似乎不太认识人,迟疑许久后才出声唤道,“仙长?”
“是我。”
谢览一边朝女孩走过去,一边垂眸对身旁的南殷介绍道:“她叫青芽,是两年前我在青玄林涧偶然救下的凡人。她体质特殊,天生就能通灵,适合修炼。但因年纪太小,家中亲人又万般不舍,便只等年岁大些,再拜入凌虚剑宗修行。”
——他没说出口的是,许是因为慧极必伤,尽管天生通灵,但青芽自幼就心智不全,和同龄的小孩相比,思维和话语都要迟钝幼稚许多。
南殷闻言,又忍不住看了看青芽,除去淡得几乎不可闻的妖气外,她额头上确实浮有丝丝温润灵气。
青芽手中捏着一个碎掉的铃铛,谢览认出这是当年自己所赠她之物。若遇紧急情况,摔碎铃铛后,自会出现一个庇佑法术暂时保护她。
“它何时碎掉的?”想来方才识海里的刺痛,便是法术碎裂时的回应,而他恰巧在附近,顷刻便感知到了。
青芽低头:“要找你,摔碎了。”她说话时有些费力,总会带着不自然的停顿。
谢览知她从前便是这样与他交流的,一时间也没有在意。他半蹲下身,聚起灵气修复铃铛:“你想找我做什么?”
青芽像是想了一会,指着他的心口:“这里有,坏东西。”
南殷心下一沉,目光骤然变得凌厉。
谢览本人都未曾发现的咒印,她是如何知晓的?
“是什么样的坏东西?”谢览只以为她在说笑,将铃铛修补好后,放回了她手中。
青芽的嘴唇开合两次,才发出声音:“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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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
她话音刚落,异变突生,只见那本是通体青色的铃铛,瞬间染上缕缕黑气,引得谢览脏忽然一阵绞痛,险些站不稳身子。
他神色骤变,运行灵气压下心口的阵痛,往下一番细探,果真发现了一个极其隐秘的咒印。
南殷也无比震惊,她并未出手,这咒印又是如何发作的?
“南殷,你和青芽先回客栈。”
听他叫自己名字,南殷下意识以为是要对她动手,正准备聚集魔气时,不想谢览唤出止水剑,却是令它护送她回去。
“我不知何时被那魔修下了咒法,安全起见,你先回去,客栈外还有我留下的阵法,待我解了咒印就来寻你。”
谢览捂着心口,是他此番太大意了,中了魔修的诡计不说,若是连累了身旁的南殷,那该怎么办?
想到她历经怎样一番磨难才来到青玄林涧,好不容易遇到他这个修士护送一程,却又因他强行御剑飞行,受了不小惊吓。
而今更是因他要解咒术之故,连带今日带她去凌虚剑宗的承诺也食言了。
准备动手的南殷悄悄把手收回,心中难得浮上一丝尴尬之意。
咒印是她亲手所下,但眼前的中咒之人不仅浑然不知是她的手笔,一边捂着心口一边担忧起她这个罪魁祸首的安危。
一时间,她看向谢览的目光极为复杂。
从她穿越到这个世界以来,从未有人如此待她。
止水剑虽忧心主人,却也听从他的命令。见南殷不曾移动脚步,便一直环绕在她身边飞动着,似是催促她快走。
南殷又看了谢览一眼,以为是担忧自己,他安慰地笑道:“不会有事的,我很快就来找你。”
然后闭了闭眼,尽力压下心口的不适。
*
循着来时的路,止水剑带着南殷一路返回,青芽跟在一旁,未发一言。
这小女孩的性子似是安静极了。除了当时提醒谢览咒印的存在以外,她一句话都没说过。哪怕是让她和南殷一起走,她也没有多问半句,一路上乖乖地跟在她身后
南殷几次朝她瞥去,她也仿佛都浑然不觉,无视了她探究的目光。
到了客栈,和掌柜说了要在此多住半日后,南殷领着青芽进了她昨夜的房间。
止水剑也想进来,被南殷无情地关在门外:“女孩子住的房间,未知性别的剑不许入内。”
吃了一剑身灰的止水剑顿时委屈得头上剑穗都耷拉起来,只得悻悻地飞到他主人早上站的地方,靠在墙上充当起了门神。
房间内,南殷略抬手,布了个结界隔开止水剑的感知。
青芽进门后就默默地站在角落里,始终未曾抬头,对南殷的任何行为都置若罔闻。
“你有什么话想和我说吗?”
见她还是一声不吭,南殷叹了一口气。
“今日谢览与我说,因剑尊之令,寻常的人类城镇里是不允许有妖兽出现的。”
她边说朝青芽身后一抓,手上魔气凝聚,一条毛茸茸的长尾巴落在她手中:
“所以,你不应该给我一个解释吗?”
尾巴被抓住,“青芽”再也不复先前镇定的模样,瞳孔骤缩,“嗷咪”一声后,炸起了毛。
6. 荒村
待谢览解除咒法后,已是天色将暮。
他快速来到和南殷约定好的客栈,远远地就看见南殷找了个根长长的芦苇草,似是无聊地把玩着,而青芽则背对着她坐在路边休息。
最先过来迎接他的是止水剑——兢兢业业干活却被拒之门外的本命剑很快就向他告状,两个女孩子背着它说悄悄话,不许它进房间。
“这也没什么,她既说了,你听她的话便是。”谢览失笑一声,压低声音说了后半句,“毕竟,你日后也要习惯。”
止水剑顿了顿,还没做出回应,随着谢览的挥手,剑身在原地隐去了身形。
“你来啦。”南殷将逗猫草放在一边,走上前来。
见他这么快就回来,南殷倒是没什么意外,她这个咒法不算难解,但胜在隐秘,若不是青芽横插一脚,到她亲手解除时,谢览都不一定会发现他被下咒了。
谢览全然不知咒印一事的罪魁祸首是眼前的柔弱少女,听她柔声细语地等着自己,他唇角忍不住上扬起来,轻声开口:
“嗯,我回来了。”生怕她担忧自己,又道,“一切顺利,我没出什么事。”
南殷笑了笑:“那就好。”
抬头看了看天边夕照残云,她提议:“天色也不早了,不如我们明日再走吧?我倒是不急于这一时。”
怜她这两日来几经波折,想多歇一会,谢览自然不会反对,“好,我先送青芽回去。”
闻言,青芽站了起来,指了指自己:“我自己走。”
谢览不太放心她一个小女孩独自走回去,青芽拿出重新变回青色的铃铛,摇了一下:“有铃铛,安全。”
知晓青芽有要事要做,南殷也替她打起掩护,她拉了拉谢览的衣袖:“让她去吧,我也有些话想和你说。”
谢览心动微动,便点点头,叮嘱青芽:“那你路上小心些。”
“仙长,再见。”青芽轻声开口,只是临走时莫名地踢了一脚南殷扔在地上的芦苇草。
见青芽走远,谢览也带着南殷回客栈休息。走到她的房门前,正顺其自然地要送她进屋时,止水剑没有得到他的召唤,兀自跳了出来。
谢览一时不解,南殷却骤然反应过来,这是觉得她双标呢。
于是拉着谢览的衣袖让他进屋坐下,同时一脸无辜地看着止水剑:“我只是说性别不明的剑不许进,没说旁人不准进来呀。”
止水剑气急,在谢览身前上下摆动,若它有人身,该是个吵架吵不过的小孩正跳着脚向家长告状。
看懂了这其中的打闹,家长谢览轻笑一声,令止水剑回去,对着南殷说道:“它有时有些小孩脾性,你莫要同它计较。”
南殷也笑笑:“我怎么会计较,只是觉得它如此通人性,很有趣。”
这倒是实话。修士的本命剑虽都与主人心意相通,但南殷从未见过如此灵性的剑。
因而她不确认,这灵智近妖的止水剑是否会发觉她下午为了捉猫布下的结界,便直接开口问:“说起来,这剑很聪明吗?”
谢览先是摇摇头,想到了什么后,又点点头。
毕竟他就是被止水剑缠上的。
他刚筑基时,青冥峰峰主云靖按照宗门规矩,带他去剑锋池中,寻找是否有能与他共鸣之剑。
剑锋池中大多是那场仙魔大战后前辈们留下的千年灵剑。若有缘者能与池中剑共鸣,便能不费吹灰之力得到本命剑。
谢览见角落中一把铁剑已然生锈,剑身布满水草,一时心生不忍,便顺手将水草拂去。
据云靖回忆,当时池中已有一把上等灵剑在剑鞘中微微震动,一副蓄势待发之势,像是只等谢览过去将它拔起,便能为本命剑认主。
只是在谢览为铁剑除去水草的那刻,那一把沉寂千年、早已斑斑锈迹的铁剑猛然从池中拔起,浮在了谢览身前,堵住了他前进的路。
它斜斜地歪着剑身,像是一个人在默默打量,几息之后,又快速地上下晃动起来。
谢览未曾见过这种灵剑,诧异地看向峰主。云靖不悦地蹙眉,此剑虽通了灵性,也是仙魔大战后的遗留之剑,然而材质品阶终究太低,配不上谢览的资质。
“不用管它,再看看吧。”
于是谢览沉思片刻后,抬起手——
一时间,铁剑抖动的幅度更大,震落了剑身上几根残留的水草。
——抬手将它剑身上最后一根水草除去,随后轻轻挥动灵气,将它推在一边。
铁剑在原地停留了足足半刻。
直到谢览以为这仅仅是一个不足为道的小插曲时,它骤然飞到谢览身前,“嘭”的一声后,蛮横无理地插在地上。
不知为何,谢览莫名地能读懂它不悦的情绪。
他走上前,轻轻摸了摸剑柄,铁剑却仿佛生了气,在剑鞘中一丝也不肯动。
“罢了,峰主,我就选它吧。”
云靖活了快千岁,也未见过如此认主的剑。只道是剑锋池乃剑尊突破之地,蕴含天地灵气,才偶然生得这般灵剑。
“此剑与你心意相通,虽品阶低了些,但于剑修者而言,与本命剑灵脉交汇更有助于修炼。如此也好。”
谢览点头称是,转而对着那铁剑道,“抱歉,是我方才不识好歹了。”
铁剑气来得快消得也快,听到了谢览的道歉,它微微抖动剑身。
然后是一阵剧烈的颤动,片刻后它从剑鞘中凌空而出,沉寂千年的铁剑霎时间褪去锈迹,那一瞬剑锋池中熠熠生辉,竟似乎不输剑尊的本命灵剑怀殷。
它慢慢浮于谢览身前,剑柄对着它选择的主人。
此时谢览才看清了剑身上的刻字:
——止水。
他的本命剑,名为止水。
淡然宁静,心如止水,若是只看名字,倒是与谢览那安静温和的性子相配。
只是它那性子,与淡然宁静不说相关,只能说相差十万八千里。
谢览将止水剑往事道与南殷听,也悄悄存了几分为自己开脱的意思。止水剑生性好动,实在非他管教不力之过。
南殷总觉得这小孩一般的脾性十分眼熟,下意识地看了看手腕上的银镯。伏愿不明所以,还以为又差点做错事坏了主人计划,连忙表忠心:
“主人,我一直都没有动,有在乖乖听话的。”
小蛇偶然撒娇一次,瞬时间,南殷心肠软了下来。
伏愿比它听话,也更加好哄,她默默地想。
“不过它平常闹归闹,在正事上还是不会含糊的,”谢览觉得虽不能因止水剑而牵连到他管教不力,但也不能让南殷对它印象极差,还是开口为它辩驳几句,“我不在的时候,由它来保护你,我也安心些。”
南殷难免就想到了止水剑贴了一下午墙角的事。
她与“青芽”在房中弄出了不小的动静,待走出去,发现止水剑一直贴着墙根,一副想努力探知卧房内发生了何事的模样时,她确实被吓了一跳。
好在后来这止水剑一心告状,似乎并未发现她们二人的异样。
谢览又问:“对了,你方才是想和我说什么?”指的是为了放走青芽,她主动转移话题一事。
……她能说没什么想说的吗?青芽忙着去杀人,别耽搁了人家的时间。
“青芽她……”
南殷正思索着如何开口,谢览就开始猜测她的问题:“你是想问,她说话的语气为何与旁人有些不同吗?”
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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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虽与内心的想法完全相悖,但见谢览主动提出问题,南殷斩钉截铁地顺着他的话说下去,“起先看她那模样,还吓了我一跳。”
——她以为她是妖兽化形,却不想是一体双魂,可不是被吓一跳。
以青芽的性子,应当是一句话都不会和南殷说的,谢览想。她同一个不会说话的女孩待了一下午,必然是十分担心那孩子的情况。
于是他出声宽慰:
“这你倒也不必担心,听说是她幼时起生了场大病,自此后就闭心寡言,不爱同旁人说话。偶尔需要开口时,也只会说一些简短的话。”
——不是啊,她这么说话是因为她不会说人话,稍微长一点的句子就要抑制不住喵喵叫了。
“至于她为何能看出我身上有魔修咒印一事……”南殷还没问,谢览就自问自答起来,“许是她天生通灵之体,能看到旁人看不到的东西吧。”
——不是啊,她的魔皇咒印并非如此轻易就能被识破。
那是一个弱小善良的小女孩,与深渊里的魔鬼做了交易,宁愿付出自己的性命,也想保护她曾经的救命恩人。
想起青芽,谢览微微皱了皱眉头。今日所见的她好像哪里不太对劲,但又有些说不上来。
“谢长老。”南殷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坐在窗边的少女单手捧着脸,眼中似乎尽是对修仙之人的钦慕,“那你能不能再与我说说通灵之术?”
谢览无法拒绝这样的眼神,当下也忘了青芽之事,慢慢与南殷说起话来。
*
子时将至,青枫镇外一个荒无人烟的废村里,寂静得只剩下风声。
一个破败的屋子里,墙上和地上皆画满了诡异的黑色阵法,十二具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胸口处都有一个血淋淋的大洞,无不是被掏心而死。
黑暗中,唯有一双金色竖瞳在发亮。拥有着明显不属于人类金眸的小女孩神色淡然地站在屋中央,在一堆尸骸中,冷漠得像是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她的衣裙上沾上了不少血迹,黑血顺着她的手掌往下滴落。
白日里尚能借衣裙遮掩,而在刚才的打斗中,她的衣袖破裂,露出的胳膊上,竟全是密密麻麻的伤痕。
女孩像是对自己身上的伤口浑然不知。她走到最后一具尸体跟前,抬手时,黑气从她手中四溢向前袭去,很快,那尸体手上就出现了和她一模一样的伤痕。
一条小白蛇从窗户爬了进来,女孩朝它的方向看去,歪了歪头,吐出两个字:
“妖尊。”
小白蛇嫌恶地看着一地血迹,本能地翘起蛇尾,不愿触碰半分。
“主人让你做得干净些。”
“好的。”
女孩应下后,就开始动手打扫这屋子里的一片狼藉。她将横七竖八的尸体堆放在一处,顺带检查了一下每具尸体的胳膊,确保他们都有一样的血痕。
伏愿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看着排列整齐的尸体,心想,这也算是干净了吧?
“交易结束了喵呜。”女孩朝伏愿递出手去,表示它们之间交易已经完成了,它随时都可以取走自己的性命。
伏愿没有回应她,而是用蛇尾从身后拖出一具小狸花猫的尸体,示意女孩过来:
“主人叫我找给你的,让你先凑合用着。”
女孩没有说话,似乎不太明白伏愿的用意,站在原地好一会后,才慢吞吞地走上前去,在小猫前面蹲下了身。
她依然面无表情,或者说,它根本做不出人类的任何表情。
然而当她伸手抚摸上这小猫的脑袋时,温热的泪水大滴大滴地从眼眶滚落,铺天盖地的悲伤仿佛要将这具躯体吞没。
“青、芽,呜。”
7. 书肆
当青枫镇有人发现郊外的废村一夜之间出现十二具死状诡异的尸体时,谢览和南殷已抵达了凌虚剑宗的山门之下。
昨夜他与南殷促膝长谈,聊得过于忘我,待回过神来时,竟已是丑时之后。他只得连连对南殷告罪,回到自己房内,整修一夜准备出发,因而对荒村之事浑然不知。
许是昨夜累到了,今日一早,南殷坐上了马车后就开始闭眼补眠。
谢览忍不住看着她的恬静睡颜,露出浅浅的笑来。
南殷自然不需要休息,她闭上眼是因为昨天和谢览聊得始终太累,此刻不愿意再和他说话。她几近用尽毕生所学,绞尽脑汁地找话题闲聊。
谢览也是个死心眼,她问什么答什么,然而她不问,他也就不说了!
伏愿也累了半夜,他放出去的分身将近卯时才归来,南殷在识海中与他对话,询问青芽之事的进展:“猫尸也找到了吗?”
“找到了,看样子也没死多久。”
南殷颇为满意伏愿的效率,想起更重要的收尾工作,又问:
“处理干净了吗?”
伏愿想到那些整整齐齐的尸体,它临走时也贴心地清理了一下原本血流如注的地面,想来算是干净的。
于是坚决果断地回答:“都干净了。”
南殷便放下心来。
约莫一个时辰后,马车抵达了凌虚剑宗。
——也不能称为是剑宗,毕竟这是它山脚下的集市,还未正式进入到宗门内。
南殷把它理解为学校周边的配套商业街。
谢览正犹豫要如何开口唤醒南殷时,她睁开眼,正好对上他的笑颜。
谢览轻咳了一声。
这位谢长老真是……每天不是咳嗽就是笑。他是一峰长老,兴许是给弟子们讲课时伤到了喉咙,南殷很能理解的。
想到这里,她真想把从前在魔域认识的那位医修大佬推荐给他,给他开几副喉片润润嗓子。
而他笑起来的时候,又莫名很像刚入学的大一学生,带着清澈的眼神,每日都似乎带着对未来的美好畅想,朝气勃勃地面对所有事情。
年轻真好啊……
南殷偶尔也惆怅地想,她都一千多岁呢。
谢览全然不知自己在南殷脑海里经历了从古板讲师到年轻大学生的形象,他掀开车帘,阳光洒落了进来,落在少女身上,她抬起眼时,恰当好处地明艳动人。
谢览没忍住多看了两眼,而后出声说道:“我们到了。”
南殷抬手挡了一下眼前刺目的阳光,随后跳下了马车。
正逢旬日,这凌虚剑宗山下的集市也是一副繁华之景。
青石板长街向两侧蜿蜒而去,一时望不见尽头。
周围甚至称得上嘈杂,穿粗布短衫的货郎肩挑两筐还沾着晨露的灵果,走在路上不停叫卖着;南殷左手边旁边有个书肆,挂在门上的檀木书签在晨风中微微作响,门帘半卷处露出几册烫金封皮的功法;更有不少兵器铺前悬着鎏金铜炉,炉中灵火不熄,此刻在煅烧的剑发出清脆的嗡鸣。
除去有不少修士才会用的生活器物售卖外,这里竟也与凡间集市别无二致。
凭心而论,这其实也是南殷第一次来到凌虚剑宗的集市,何况还是以凡人的身份来的,逐渐也被勾起了些许好奇。
“要逛逛吗?”谢览温声笑道,“若看上什么,和我直说便是。”
见谢览大方地摆出一副今天全场消费由谢公子埋单的模样,南殷倒也不与他客气:“好呀。”于是和谢览一起,顺势走进了离她最近的一家书肆。
这书架上摆放的多是些适合练气弟子修行的基础功法,谢览扫了一眼便没了兴致。南殷若是想学,他那里自然有更好的。
只是她想逛,他自然不会开口扫兴。
南殷其实也没什么耐心,总感觉自己在逛辅导书店,上面摆满了密密麻麻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看着就让人头痛。
掌柜也是个做生意的人精,见南殷随意翻动了几下后就没别的意思,连忙出声挽留:“姑娘可要看看旁的书籍?”
“还有些什么?”
“前段日子进了些时兴话本,这凌虚剑宗上不少女修都爱看的。”
话本……不就是小说吗。南殷莫名开始浮想联翩,想到了她曾经和伏愿说过的哨向pa……
也不知这修仙界的小说会是些什么内容。南殷心下好奇,点头说了声“好”,掌柜起身在前,领她进内屋去看。
谢览抬步,也准备跟着进去,然而此时,他腰间的通讯符传猛然亮起阵阵紫光——是宗门有极其紧急的事务要告知。
感觉到谢览还在原地,南殷转过头去,见他一脸歉意地开口:“你先看着,我得失陪一下。”
南殷点点头,和谢览告别后,转身不动声色地在识海里吩咐伏愿:
“跟上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伏愿领命。它本体化为镯子挂在南殷手腕上,一个隐去身形的分身则慢慢地跟着谢览出去了。
虽是用的是最简单的隐匿之术,但瞒过元婴以下的修士也是绰绰有余。况且那只是它的分身,若不慎被发现了,当场消散即可。
昨夜他正是用此法在谢览眼皮子底下放分身出去,他的注意力完全被它主人吸引,半点都没留意到还有条隐身的小白蛇。
“姑娘来看,这些就是近日最畅销的话本。”掌柜的热情推荐将南殷思绪引回了书籍上面,她打量起内室这一排话本,书名大都和前世的古代小说是一个风格的:《祝幽神记》《尘世笔谈》《苍雪风华录》……
看起来像是些正经的传记小说,她略微有些失望,抬步准备离开时,那掌柜的拿起一本书籍,翻开封面向她展示:“姑娘请看。”
南殷瞥了一眼,只见那本《祝幽神记》的封皮之下,赫然写着:
“今天小师妹扑倒师尊了吗”。
再翻一本《尘世笔谈》,本名亦是《与清冷师兄结为道侣的第七年》。
南殷:?
掌柜“呵呵”一笑:“姑娘是头一回来?剑宗明面上不许弟子看这些世情闲书,因而出售时,都在外面包了层书皮。”
南殷:“既是禁止,你光明正大售卖,不怕剑宗找你麻烦吗?”
“哪里的事,我何曾说了禁止。”掌柜连连摆手,低声道,“也就是为那些颇为赧然的修士加个面子罢了,仙人们哪里会如此计较。”
她这下明白了。若是上课摸鱼时被师父当场抓包,发现小说名是《祝幽神记》,总比《今天小师妹扑倒师尊了吗》看起来要体面得多。
就在掌柜连连问她要不要带一本走时,伏愿突然出声:“主人,看起来是他知道了。”
南殷心中顿感不妙:“知道什么了?”她身份暴露了?
苍天啊,不早不晚,偏偏是她刚至凌虚剑宗时,费了如此多的力气,距离拜入剑宗仅一步之遥,此时暴露身份,岂不是功亏一篑。
好在伏愿的回答没有她预想得那么糟糕:“就是昨夜猫妖杀人一事,似乎已经传到了凌虚剑宗。”
南殷舒了口气,不是马甲被扒就好。
然而这亦不是小事,她继续追问:“为何一夜之间就已传开?不是让你们收尾干净些吗?”
“是清理干净了。”伏愿有些迷茫,不太明白“清理干净”和这件事外传有什么关联。
“……怎么清理的?”
伏愿就把青芽如何整理摆放尸体、它又如何清理血迹描述了个遍。
南殷∶……
笨蛇!笨猫!
她不是这个干净的意思啊!
*
谢览心事重重地回到书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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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通讯符传里,青冥峰峰主云靖告知他一个惊天噩耗,今天早上在青枫镇外的一处废村,发现了足足十二具凡人尸体。
宗门怀疑是魔修的手笔。
他们各个死状惨烈,皆是被一击掏心,胳膊上又有不伤及性命的血痕,像是行凶之人的泄怒之举。
不仅如此,现场还有留有许多诡异的黑色符文,像是魔域法阵的痕迹。精于阵法朱雀峰长老认为,这应是某种特殊的献祭阵法。
献祭。
这个词很难不让他们联想到百年前的妖兽之乱,它们当时掏了不少修士的内丹,欲献祭给魔皇。
虽然彼时的魔皇出世最后只是一场乌龙闹剧,而今也未曾再有相关的流言,然而如今保不齐是魔修为了复生魔皇,试图以活人为祭。那些尸体手上看似杂乱无章的血痕,兴许就是某种邪法的痕迹。
因谢览先前禀告了青玄林涧的魔修残魂一事,他今日又才从青枫镇赶来,云靖特意多问了他几句,可有发现什么异常。
异常吗?
——那自然是没有的。他这几日只遇到了南殷,一个柔弱无辜的凡人少女而已,他护她周全还来不及,她又怎会和邪戾的魔修扯上关系。
但是随后云靖慢慢道来关于死者的部分细节,倒是让谢览一惊。
原因无他,那些死者的身份……
他闭上眼仔细回忆。
死者似乎多少都与青芽有关系,其中六人都是青芽的族内亲人,余下的,大都是住得离她近的邻里,素日里交往频繁。
而青芽又在那时恰到好处地出现,提醒他心口有魔修留下的咒印。
一时间,他不知青芽是被魔修控制夺舍,亦或魔修的下一个下手对象就是她。
但谢览一想到存在着青芽被夺舍后杀人的可能,南殷又和她独处许久,他就再也无法冷静下来。
连忙掐断通讯符传,他快步走回书肆,心中难免焦急起来。昨日青芽的状态明显有异,自己为何要让她和南殷单独在一起。
这一刻,他很想快点见到她,确认她安然无恙。
书肆里没有南殷的身影,谢览心沉了下去,抬手想唤止水剑出来时,又猛然反应过来,她跟随掌柜的进到内室去了。
饶是理智知晓这是凌虚剑宗境内,谢览此刻亦左了心思,开始想那书肆掌柜为何要引她进狭窄的书肆内室,是不是他乃魔修幻化,要掩人耳目对她不力……
——然后就正好与走出内室的南殷撞了个满怀。
少女身上的清香落在了他怀中,顿时平息了谢览方才所有的焦躁不安,他的手指轻碰南殷的衣袖,见她睫毛微颤,清亮的眸光落在他身上的那刻,他的心也像是被填满了一般。
这样从心到身体的满足,哪怕是他仅用三天就顺利结婴时,也未曾有过的。
眼前的少女总能轻易牵动他的心绪,从初见的那一刻起,他便忍不住挂念她,怜惜她,会忧心她是否过得不好,会因她普通的皱眉动作而心神不宁,甚至会恶意揣测她身边所有人,总担心他们会伤害她。
他忽然想起她曾经问过,是否要收她为徒。
那时他下意识地否认,是不愿自己的一些私心吓到了她。
可如今他对她的在意竟远超他的意料,身心都被一个人所牵动,原是这样的感觉。
既然如此,何不收她为徒,便能名正言顺地一辈子将她护在身后,旁人再不能伤她半分。
谢览注视着南殷,犹豫着要怎么开口,却见一本书籍在二人方才的碰撞中掉落,她似乎想要弯腰去捡。
谢览便先她一步捡起,想将书交还到她手中。
落在地上时,那封面不慎散开,谢览顺势低头,想要为它合上封面,封皮下的书名就这样跳入他的眼帘——
《被黑化徒弟强取豪夺后》。
……嗯?
8. 水镜
南殷心中直呼冤枉。
她不久前还脑补那些凌虚剑宗的弟子上课看师徒文被抓包,导致小说只能改成文艺范的名字,没想到现世报来得这么快,她也被谢览抓了个正着。
这几天相处下来,她大概摸清了谢览的性子,他可谓是一位标准的正道修士,心地善良,端庄稳重,一心向道。
虽然不知作为一峰长老的他授课时是何种模样,但大抵也是不屑于看此类情爱师徒文的。
她可以解释!
她真的不是要买那本《被黑化徒弟强取豪夺后》,不过是掌柜一直在极力推荐,她被纠缠得烦了,这才随便接过一本想搪塞过去。
一点点,她发誓,最多也只是有一点点好奇。
偷偷瞄了一眼谢览的反应,只见他似乎面色如常,甚至还好心地将封面合上递给她:“来,你的书。”
南殷:“其实我还没……”没打算买。她只是好奇想看看而已。
“盛惠十个灵石。”掌柜极有眼力见地迎了上来,“我替您包好?”
“嗯,麻烦你了。”谢览点了点头,不过片刻功夫,这两人就替她将小说买好了,没给她任何拒绝的时间。
许是觉得参考样本还不够,谢览转而看向南殷,温声问:“你若喜欢的话,再多买几本?”
“不不不。”她连连摆手,悻悻地说,“我就是一时好奇,想看看写的什么……”
这倒也正常,谢览想。
他的一些不愿在外人面前展现的心思被戳破时,也和现在南殷的反应无异,总会刻意寻些理由来掩饰。
掌柜将那本烫金书皮包好的《苍雪风华录》装入灵袋中递给南殷,又拿起一片挂在门前的檀木书签,问:“二位不如收下这个?不久后我们有一批新题材的话本要进,届时用符传一探就知道先行的内容。”
这店家属实深谙做生意之道。
这檀木书签不就是类似于书肆的公众号,会定期更新,给新书做做宣传,南殷在心中默默地想。
但她刚来此地,还没来得及办手机号码——就是符传,因而她哪怕收下书签也看不到。
当下便拒绝:“不了不了,我还没有符传呢。”
对于拜入凌虚剑宗的弟子,长老们第一件事就是为他们派发通讯符传,符传是修士之间最重要的通讯交流手段,其他宗门亦是如此。
眼前的少女竟没有符传,那就说明她不是凌虚剑宗的弟子,甚至不是修士。
掌柜一时颇为诧异,当下就释放出阵阵灵气想去探知她的修为,却骤然被一记凌厉的眼刀扫过,只见那素日里儒雅温润的剑修身上出现了一股凛冽之气,不动声色地隔开他的试探。
掌柜的灵气在空中散去。谢览收回目光,表情依旧平淡,只是眼中没有任何笑意。
深觉此举不妥,掌柜拱手作揖,道了个歉:“抱歉,我唐突了。”
“你们在干什么呢?”南殷好奇地问。
“没什么事。”谢览不愿让她知晓这些暗涌,对着她浅浅笑道,“大概是掌柜觉得,随意发放檀木书签的行为不太妥当吧。”
南殷:?
她自是看出掌柜想查探她修为,被谢览拦住。但她既不明白掌柜忽然的探查之举,也不明白谢览的阻拦。
当然最不理解的是,此刻谢览为什么要睁眼说瞎话。
但出于对他人品的信任,兴许真如他所说,掌柜因为乱发小广告而道歉呢……
因这一举,谢览没了继续与这掌柜交流的心思,加之南殷本就想离去,便不再多作停留,起身和她去了另一条长街。
他们走远后,掌柜依然盯着二人离去的背影,面露不解。
居然只是个还未拜入剑宗的凡人吗?
他忍不住咂咂嘴。
他见这少女乃罕见的无垢灵体,又是从无妄天境中出来,还以为是个深不可测的仙者大能。
待南殷的身影在他视线中消失好一会后,他这才移动脚步,将檀木书签挂回,重新回到了书肆。
脚步一顿,他猛然察觉到一丝熟悉的气息,环视四周,却未发现任何异样。
于是他在门口挂上了一个“今日歇业”的木牌,随后紧闭外门,回到内室中,挥手召唤出了溯洄水镜。
水镜中,赫然是方才南殷与他在内室交谈的场景。
掌柜来来回回看了几遍,并未发现任何不妥。
他皱起眉,将水镜倒回了南殷和谢览第一次出现在书肆内的时候。从他们二人如何翻动书籍,又拿起哪一本竹简,他紧紧盯着水镜上的画面,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看了许多遍,终于发现在谢览从书肆出去的那刻,南殷手上的镯子似乎亮了起来。
掌柜又盯着她的手镯看了半晌。
片刻之后,他抬起手,一个紧密的结界将整个书肆笼罩,霎时间,书肆内的一切都褪去了所有颜色,只剩了黑白交织。
他起身走到方才南殷站的地方,口中不断念着隐秘的咒语,随着一阵光芒闪过后,书肆之中出现了南殷的虚影。
那虚影和水镜中南殷的动作神态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当她与谢览告别后,她手上的镯子发出一道几乎微不可见的光芒。紧接着,一条小白蛇的影子从手镯中跳出,似是要跟着谢览一起出去。
掌柜挥手间,眼前的画面立刻暂停,他死死地注视着那白蛇之影,从白蛇小小的额头上,看到了无比熟悉的蛇纹。
那是……
妖尊!
*
谢览本欲带南殷去集市看看法器和药物,但她在知晓废村一事在修士间传开后,当下没什么逛街的心情。
因她的介入,青芽虽保住了命,却也使得这件事大张旗鼓地出现在剑修面前。离凌虚剑宗那么近的地方,十二个人类被掏心而死,几乎是在明晃晃地打他们的脸。
凌虚剑宗显然不会善罢甘休,若是他们顺着青芽这条线细查下去,伏愿也许就会暴露于人前。
如此,她更要加快计划才行。
谢览见她意兴欠缺的模样,以为是方才书肆掌柜的试探侵扰到了她,试探着问:
“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太舒服?此处临近验灵石,不如去那里探探经脉各处,正巧,还能为你测试灵根。”
南殷脚步一顿。
她说呢,总感觉忘了什么。
——忘了维持人设。
作为一个一心想拜入凌虚剑宗的凡人,在抵达心心念念的宗门后,第一件事必然是去测试灵根拜师。
她怎么就一时头昏脑胀,忘了这茬!
看着静静躺在灵袋里《苍雪风华录》,南殷怒从心起。都怪这本破书,要不是它扰乱她的心神,她又岂会想不起来要去拜师一事。
全然忘记了是谢览提议去逛逛这山门下的集市。
谢览对她人设出现的bug浑然不知,见南殷神色有异,他心下一紧:“怎么了,确实是不太舒服吗?”
南殷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微怒,朝他笑笑:“没有。只是觉得这集市属实有趣,一时逛得太开心,差点忘了还要去测试灵根。”
谢览一脸歉意地将此事揽到自己身上:“是我的错,忘记和你说了。”
随后他抬头看了看天色,正值晌午,想来此时的验灵石旁应当陆续来了许多人,便继续说道∶“不若我们现在就过去吧?”
这正合南殷心意,她点点头,两人沿着长街前行,很快抵达了目的地。
然而还未见验灵石的影子,便已见前方熙熙攘攘,尽是人头攒动。谢览牵起南殷的衣袖,带她在人群中穿行,直至来到了一片开阔的广场处。
那广场中央便矗立着那块闻名遐迩的验灵石,后方则是一条宽阔的青石台阶,蜿蜒向上,直通凌虚剑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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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山门。
四周环绕着九根蟠龙石柱,每根柱上都缠绕着条栩栩如生的石龙,龙口含珠,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南殷打量起这验灵石,见它通体莹白,约莫三人合抱粗细,表面光滑如镜,石身上刻满了古老的符文,在阳光下闪烁着金色的微光。
验灵石的两侧各站着四名身着白色道袍的凌虚剑宗弟子,皆是腰佩长剑,神情肃穆地看着前方,仿佛不会容许任何魔物靠近这剑宗圣物。
如谢览所料,此刻的验灵石旁已是人满为患。因着凌虚剑宗在凡间声名远扬,如南殷这般想拜入剑宗的凡人数不胜数。前来测试的凡人排成长龙,从广场一路排到了长街的转角处,大都紧张地搓着手,满怀期待地望着那块神秘的灵石。
这才是真正的,踏上修仙之途的第一步。
“排好队!莫要推搡!”一位面容严肃的中年修士以灵气高声喝道。
谢览认出他是此次千阙峰派出的负责登记的主事,他手持玉简,不时低头在上面勾画。在他身旁,两名年轻弟子正引导新来者站到指定位置,他们认出谢览身上的长老常服后,便远远地拱手作揖,算是打了声招呼。
南殷看着长队,一时间有些迷茫。
“为什么有这么多人……”
也没人和她说过啊!
谢览笑笑:“今年才三月,比起往年最热闹的那些日子,算是少的。”
见她似是完全不了解凌虚剑宗的试炼规程,他又耐心地与她讲解起来。
灵根测试只是第一步,若要正式拜入凌虚剑宗,还需登上天梯,完成问心之道的考验,并得到与灵根相应的六大法器认可后,方才算真正入了宗门。
待这一整套流程全部走完,少则半个月,多则半年。单是一个登云天梯就能难倒不少人,能一天之内登上去,已算是极有天赋;至于被问心之道困住的,更是不计其数,有的心怀不轨者,甚至永远都走不出来。
南殷听谢览讲述着流程,心中暗自后悔。
她觉得她第一关就过不了。她恐高,走到一半发现自己已然身处云雾之中,她当场就能腿软。
早知就听伏愿的,痛快些,直接打上山门算了。
又不是打不过,就是要多费些心神罢了。
——而现在也没好在哪里去。这两日她牵扯进了魔修分身与青芽一事,又因信息差,少不得要与那幕后之人博弈一番。
“谢长老,”南殷思考着措辞,要如何才能显得委婉些,“你……认不认识那几个测试灵根的修士?”
谢览迟疑了一下,点头。
得到肯定的回应后,南殷朝他眨眨眼,示意他来角落说话。
谢览顺从地跟着她,直到身旁没有别人时,南殷拉起他的衣袖,凑近他的耳边,小声问:“那能不能拜托你认识的人,给我行个方便呀?”
他和她都这么熟了,悄悄给她给她开个后门不过分吧?
少女的呼吸就在咫尺之间,发间似乎还带着晨露的芬香,几缕发丝与他的似乎交缠在一起。谢览被她激得心神一荡,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为何?”他听见自己这般发问。
——自然是因为有些着急,青芽之事迟早会牵扯伏愿,为了拿回伏愿的力量,她需得早些进入凌虚剑宗才行。
但这个理由定不能与谢览说道,便半真半假地开口:
“我是担忧,如果要一步步走上天梯,用的时间也太久了。”
谢览闻言,似是轻轻摇了摇头,就在南殷以为不让她走捷径时,听到他问:
“我是说为何……为何要那么麻烦,去寻旁人。”
他吸了一口气,不自觉地攥紧手指,说出了很早之前想宣之于口的话:
“你若想入凌虚剑宗,可以拜我为师。
“如此,我便能直接带你至青冥峰上,不必再按考核的步骤来。”
9. 拜师
凡人想拜入凌虚剑宗,自然不止通过试炼这一条路。
修仙一事极其讲究仙缘。一些长老时常会携弟子下山历练,若偶遇根骨奇佳的天才,或是分外合长老眼缘的凡人,当场便收徒拜师的情况并不是个例。
如青芽的通灵之体,就曾引得天枢峰峰主法苍术破例想收她为徒。然而她家人百般婉拒,加之当时连宗主也亲自出面劝说,青芽尚且心智不全,修行一事颇为艰辛,与她而言不异于苦上加苦。
法苍术闻言,亦是对青芽怜惜不已,便只道等她大一些,再将她带走。
而当年的谢览亦是如此。他被云靖所救,带上了青冥峰,云靖本也打算直接将他收入门下,他却以自己曾有师父为由,拒绝了他的招揽。
云靖倒也没逼迫他。多年来二人虽无师徒之名,却早已有师徒之实。谢览悟性奇佳,天资卓绝,虽未正式拜师,却将云靖传授的本家剑诀修至大成,隐隐有青出于蓝之势。
如今的谢览已是一峰长老,他若看重一个人想要收徒,自然不必过问剑宗其他人的意思。
南殷听懂了,这就是公开招录和内推的区别。
她确实不知可以直接拜师。
从前温子穆只和她说过他拜入凌虚剑宗时的不易,她断断续续地听着,大抵明白了,要经历各种繁琐流程才能成为剑宗弟子,心想他们修仙界招生真是麻烦。
哪像魔域,只要动了歪念头堕为魔修,那就直接归她管啦。
这么说来,谢览和青芽都是因为灵根上乘直接被录取,那定然是说明,拜师如此艰难的温子穆资质奇差。
心中对他不知不觉又看低了几分。
谢览倒是不觉得收徒一事有何不妥,在发觉自己如此在意南殷的安危后,他便动了这个念头。
他当时本欲直接与南殷提起此事,但在见到那本《被黑化徒弟强取豪夺后》,心情一下子变得微妙起来。
南殷她……喜欢这样吗?
此刻仿佛印证了他那点那不可告人的小心思一样,在听到他提出拜师后,眼前的少女眸光如同落了星子,一脸钦慕地看向自己。
迎着这样的目光,谢览小心翼翼地问:
“你愿意吗?”
南殷连连点头。
愿意的愿意的!
早知谢览能直接给她开后门,跳过这一系列流程,那她在遇到他的第一天就会立刻喊师尊。
还喊什么谢长老啊,多见外。
见她答应得如此果断,谢览也松了口气,转而想到了什么,又说道:“不过我还未曾收徒,在照顾徒弟方面应当颇为生疏,你若是……”
“我若是拜入你门下,就是大弟子了!”南殷敏锐地捕捉到重点。
谢览轻应一声:“……嗯。”
南殷长舒了一口气,事情竟然如此顺利。何况谢览门下并无其他弟子,她到时进入凌虚剑宗,各种行动也更方便。
她这师尊真是合她心意极了,当下便尝试着唤了一句:“师尊?”
谢览心神一动。
一时间,那本《苍雪风华录》的本名不由自主地荡漾在他脑海中,强忍自己不去想那旖旎话本,他收徒的本意是想名正言顺地保护她,却忘了还有这个意外之喜。
——总归是,不必再听她唤自己长老了。
谢览唇角不自觉地上扬,看上去心情极好:“嗯。”
他又笑了。她师尊生得好,脾性也好,南殷一时觉得此次拜师不亏,节省了她不少力气不说,未来师尊亦是个极好相处的人。
于是当下她有话就问:“师尊,我们现在去哪儿?”
她不太懂修仙界的繁文缛节,是不是还要给她检查灵根,登记在册,和验灵石前的主事报备一下?
“我们回剑宗就成。”意外地,谢览唤出止水剑,像是要即刻御剑飞行。
南殷:“不用向宗门禀报一声吗?”
不用安检吗?这么轻易就能混进去了?
“我既已准备收你为徒,你进剑宗不过是早晚的事。”谢览道,“何况是我收徒,与旁人无关,自然不必多此一举。”
哇哦。
这是不是做得有点随意,若是有人心怀不轨,很容易混进一些魔域奸细的吧?
虽然她自己就是魔域最大的反派头子,但是魔皇悄悄进凌虚剑宗的事,怎么能叫奸细呢。她这是为了避免正面大规模冲突,促进仙魔两界动态平衡与共同发展做出的重要贡献。
召出止水剑后,谢览又想起她惧高一事,皱了皱眉。
南殷尚在为御剑飞行做心理准备,待她转头一看,没想到谢览将止水剑收回,转而拿出一个空间符箓:
“用这个更快些。”
“这是……”
南殷深吸一口气。她自然认出,这是修士只有极其危险的情况下才会用的传送符箓,但他现在拿出来,是要做什么?
“是可以用来赶路的符箓,比御剑方便些。”谢览笑笑,云淡风轻地给这保命宝物下了定义,“来,我们回去了。”
随后他牵起南殷的衣袖,捏碎了手中符箓。
符箓碎掉的那一刻,周围的空气变得扭曲,南殷头部闪过一丝类似于坐久了起身时的眩晕之感,视野也在刹那间变得一片漆黑,但仅仅是几个呼吸间,四周又再次变得明亮。
再睁眼时,云雾缭绕,山峦入云,在山峰最高处,一把青色长剑无声镇守,剑指青冥。
这便是谢览所在的青冥峰。
见身旁的南殷捂着额头,谢览才想起,凡人使用空间符箓,是会出现些头晕不适之症,他方才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忘了?
暗恨自己的大意,谢览抬手想为她输些灵气:“抱歉,是我疏忽了,这符箓于凡人而言,会导致头部晕眩。”
南殷躲开了他的手:“我没事,就是有点心疼。”
——为自己师尊如此挥霍珍贵符箓感到心痛。
她虽恐高,但更多是心理因素,除去御剑以外,很多飞行法器和灵兽都是能接受的。
哦对,灵兽被温子穆下令杀光了。她师尊若是没准备飞行法器,想要带她抵达青冥峰,还真得用上这符箓。
心中恼怒,又给温子穆记了一笔。
谢览听她说心口痛,下意识地想探查她的经脉是否有异,南殷似已预判他的动作,迎上他担忧的目光,笑了笑:“我真的没事,只是见那符箓……长得漂亮,觉得就这么用了,是不是有些浪费。”
“无妨,”知晓她不是身体不适,谢览舒了口气,“符箓造出来迟早都要用的,我洞府的储物柜里还有几个,你若喜欢,我便都赠与你。”
全送给她?那算拜师礼吗?
这么说来,刚才岂不是生生浪费了一个属于她的符箓?
……好想杀了温子穆。
但眼下尚且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师尊还有洞府吗,那我是不是也能有?”南殷开口问道。
其实她更想直接一些,问她住哪儿,这对接下来的计划颇为重要。
谢览点点头,他如今已是元婴修士,自然有了专属的主殿和院落,不过他暂时并不想让南殷住那边。
“有的,你跟我来。”
此刻正值落日西沉,他领着南殷踏过那组蜿蜒的青石阶梯,石缝间生着几簇萤草,在暮光里泛着幽幽蓝光。
走了约莫半刻后,抵达了山腰的一处幽静洞府,它藏在几株古松之后,石门上的阵法似乎还浮现着淡淡灵气。
“这里是我结婴前的闭关之地。”谢览挥袖解开禁制,石门滑开时,带起一阵带着松香的清风,“虽简陋了些,但胜在安静,倒也适合你休息。”
南殷打量着这洞府。洞内陈设确实简单,但处处透着修士的讲究。石床旁摆着青铜鹤形灯,墙上挂着幅未完成的剑诀图谱,窗棂处甚至还有一道新鲜的剑痕。
但最吸引南殷目光的,是穹顶镶嵌的星曜灵石,此刻正映着外界的天光,在石壁上投下暮色流转。
这不就是现代装修里的星空顶嘛……
她点点头,倒是挺满意自己未来一段时间的所居之所。
却听谢览道:“今日回宗门时较为匆忙,其他地方未得及收拾,只得先在此委屈你一夜。”
生怕南殷不悦,他又道,“明日我定给你找个更好的住处。”
“不用,我挺喜欢这里的。”南殷如实说道。比她从前在九幽城那个阴暗的宫殿好多了,明亮采光的单间宿舍,看样子还是独立卫浴。如果没人打扰的话,她甚至能偷偷把伏愿原身放出来透透气。
谢览却当她是在宽慰自己,心道她如此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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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明理,确实要尽快将她住处造出来才行。
她尚未练气入体,一般凡人初至青冥峰,多少都会有些不适。如今他既身为师尊,必然得给她最好的。
想到她凡人之身,此刻也是到了改用晚饭的时候,便道:
“可是饿了?你尚未筑基,我去弄些吃食给你。”
南殷点头,配合地揉了揉肚子。她自然早已辟谷,却始终保持着一日三餐的好习惯。更何况她在外的人设还是凡人,到点了更该吃饭。
正想着,鼻尖突然嗅到一股苦涩味道,只见谢览从储物空间中取出个白玉瓶,倒出几粒颇为眼熟的丹药。
“这是……辟谷丹吗?”
得到谢览的肯定后,南殷下意识皱了皱眉。
是哦,她怎么忘了,剑宗不比凡间,为了修炼效率,练气弟子大都是食用丹修炼制的辟谷丹。
比压缩饼干还不如的东西。
南殷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早知如此,她就该自己偷偷往储物空间多塞些零食。
正打算将辟谷丹递给南殷的谢览很快意识到了她的抗拒,默默地将丹药收回:“你先在这里等会,我去去就回。”
他转身时衣袂翻飞,似乎走得颇为着急。
“欸?”
南殷一时不解,眼睁睁看着谢览出了洞府后就唤出止水剑,径直飞远。
他刚走,伏愿就变成小蛇从她手腕上跳下,蛇信刚吐出半寸,被她捏着颈子放了回去。
“主……唔……”
南殷朝他比了个嘘声的动作:
“你别着急,万一附近有人在监视我们呢?”
不能破坏主人大计,伏愿点点头,盘回腕上变作银镯。
她走到窗边,再次看了看洞府外。天色将晚,夕阳之下竹影婆娑,一阵清风轻柔地穿过,拂过南殷的脸庞。或许是谢览常年在此居住,一草一木也染上了他的几分灵气,这里的气息倒是意外地不让人讨厌。
她的手抚上石壁,指尖感受到细微的灵气震颤,随后缕缕不起眼的魔气从她掌心渗出,钻入石壁的每一道缝隙。
这些魔气带着她的神识,顺着青冥峰的地脉游走,很快,整座山峰上所有灵气浮动的信息都在她识海中显现。
这附近倒是没什么特殊阵法,偌大的青冥峰对她的到来浑然不知。
灵气最盛之处是青冥峰上最大的主殿,想来要么是峰主所居之地,要么是平日弟子集中修行的地方。而在这座山上,最浓烈的是一道格外清冽的灵气,不用想也知那处是谢览的居所。
那灵气实在太过纯粹,几乎与她记忆中的凌虚剑宗格格不入。
指尖无意识地在石壁上划出半道弧线,南殷忽然意识到这是谢览少年时居住过的洞府。石壁上那些深浅不一的剑痕,案几边缘被衣袖磨出的圆润弧度,甚至窗棂上的裂纹,都是他留下的痕迹。
她一时起了好奇心,掐诀施展溯洄之术,一股灵力在眼前交织成泛着微光的白雾,雾气中渐渐浮现出一个少年的身影。
那少年长年累月都在练剑,剑气和灵气在他身边涌动,闲暇之时,他会坐在案几边对着剑谱沉思,不比在她眼前时总是温和的模样,少年面无表情,眉目见透露着几分清冷,倒是有几分淡泊修士的模样。
而有时,他也会站在她现在的位置,伸出手去,任由窗外的青鸟轻啄他的指尖。
南殷忽地又有些好奇,那已经结婴成为剑宗长老的少年,此刻在做什么。
她收回溯洄术,转而打开了水镜,镜面泛起丝丝涟漪后,渐渐显出清晰的景象。
只见谢览那张温润如玉的脸庞,此刻竟沾满了灰,连那身白衣也染上了可疑的黑色污渍,衣摆处甚至还挂着几片焦黄的叶子。
她心下一沉,不自觉地攥紧了手指,以为他被人袭击。一时间,镜中景象随着她的心绪微微晃动,南殷连忙定了定心神,仔细打量了一番。
灶台边散落着碎裂的瓷碗,锅里冒着可疑的黑烟。她这位灵气温和、光是靠近就能让人感受到清爽舒适的师尊,此刻正手忙脚乱地挥舞着锅铲,试图拯救锅中那团看不出原形的食物。
一缕额发垂落,他似是急得连灵气也忘了用,用沾着面粉的手背随意拨开,在眉心留下一道白痕。
他这是……被厨房炸了?
10. 玄机
凌虚剑宗,玄机峰。
谢览抵达天机殿时,殿外空无一人,唯有一片生机盎然的菜园子映入眼帘。
原本雕着星象图的汉白玉广场上地砖早已不见,开阔的广场被犁成了整齐的畦垄,似是种着些萝卜与土豆,十二根盘龙柱上缠满丝瓜藤蔓,金漆剥落的龙爪间垂挂着几个成熟的葫芦,几串干辣椒晾在剑阵的石刻上。
他抬眼看过去,殿前那座青铜丹炉早已改作了储水缸,炉耳上还挂着个摘菜用的竹篮,旁边用篱笆和草垛简易地搭了个鸡舍,谢览走过去时,差点撞到了一只忽然跳出来的母鸡。
他穿过广场,在天机殿后方搭建出的一个小菜园里找到了李一啸。
比起修士,他更像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农家人,长袖卷起露出半截胳膊,粗衫下摆沾着泥点,正弯腰检查番茄的长势。
“师弟来啦?”李一啸朝他抛来一颗番茄,笑道,“尝尝,我几番观测雨水日光后亲手种的,想来比凡间的甜些。”
谢览道了声谢,接过后继续打量这菜园。细看之下,小小菜园竟是按四象八卦的方位排列,每垄间距精确到三寸三,浇水用的玉壶似乎是李一啸从前的天阶法器,壶嘴还刻着金色的符咒,而菜地里的稻草人头上,歪歪斜斜地戴着半截天机殿主的冠冕,亦是他从前的衣裳。
自二十年前那场变故后,天机殿便极少有人踏足,如今被李一啸改造成了这般模样。
“来,坐下说。”李一啸随手摸了摸衣服下摆,将手上的泥土蹭掉,邀请谢览坐在紫藤花架下的石凳上。
见他将番茄放进了随身的储物袋中,又问,“怎么不吃?不骗你,这个可甜了。”
谢览笑道:“谢过师兄,只是我近日新收了个弟子,她还未辟谷,想着带给她吃尝尝更好,也不枉师兄一番美意。”
“哎哟,收徒弟了啊?”李一啸看着谢览似是无意地说出他有徒弟一事,挑眉一笑,“还是我给你算的准吧。”
想起他曾经的卦文,谢览一时间耳根微红,无奈道:“师兄,她左右不过是我徒弟,你莫要再打趣我了。”
“真的吗?我可不信。”
李一啸说的是在谢览此番下山前,他曾经给他算了一卦的事。
那时,他口中念叨什么“青冥有劫葬玉灰,焚羽衔珠沉旧魄”,一会又是“东风若解相思意,愿送青鸾报好音”,絮絮叨叨不出个所以然,引得一向脾性好的谢览也略微不耐:“师兄,我听不懂,可否解签?”
“谢师弟啊,”李一啸拍着谢览的肩,嘿嘿一笑,“师兄我昨日夜观天象,发现你此番下山,能结一段好姻缘。”语毕,还掐着手指胡乱比划一番,口中喃喃“山坎”“祝东风”“南山”等语。
算了半天,他接着说道:“‘青鸾送信’,你那好姻缘的福音之地,就在青玄林涧。”
谢览自然不信。
他这位师兄早些年间也是个正常人。凌虚剑宗三十六峰中,玄机峰善卜卦预知,以星机盘为法器,从星辰变化中观测世态万千。
李一啸在卜卦一事上极有天赋,每年年终的宗门考核的卜卦一项,他总是一骑绝尘,又早早成为天机殿主,几乎锁定了下一任玄机峰峰主的位置。
只是二十年前的某个夜晚,他一如往常地在星机盘前观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身灵气骤然暴涨失控,引来星机盘的护身灵火异动,将天机殿毁了个大半。
众人皆以为他走火入魔要堕为魔修,连忙出手压制,然而经宗主诊治后,发现他依然灵根清明,灵气纯净,俨然与平日里并无区别。
只是自此之后他就疯了。一碰卜卦就会变得神神叨叨,那段日子里,逢人就会抓住他的手,含糊不清地说他的卜卦结果。
自然没人能听懂他到底在说什么。待到无人时,他一会儿嚎啕大哭,一会儿浑身颤栗,尤其对于他往日最为珍视的星机盘更是避如蛇蝎,半点也见不得。
后来有人偶然见他夜里观星,指着星机盘大喊三声“错了”,随后直直地倒地不起,双目圆瞪,牙关紧闭,如死去一般。
玄机峰几番医治无果,就连圣手医修也束手无策,完全不知此病来源。甚至后来他疯病越来越严重,言语间,会隐约提及那位闭关多年的剑尊。
这无疑是犯了凌虚剑宗的忌讳。
剑尊温子穆千年前以一人之力封印魔皇,被奉为仙界之首。这般清冷尊贵的人,饶是闭关多年不见众人,也断然受不得这疯徒的冒犯。
李一啸自此被宗门彻底放弃,连带着玄机峰也受到了一阵子冷遇。只是他从前到底是剑宗的天才之一,且清醒时也能像个常人一样交流一二,偌大的凌虚剑宗养他一个闲人倒是没什么问题。
于是他独自在天机殿内终日不出,渐渐地,也无人在意玄机峰上还有这么个人。
谢览初入门时,因修炼速度十分迟缓,在强者为尊的凌虚剑宗,也曾受同门欺凌。彼时李一啸身为风光无限的玄机峰大弟子,对他多有照拂。
因此在李一啸疯了以后,谢览是少有的会过来耐心听他说话的人。
他虽然也不信他的卜卦,但多少会听进去几分,因而在事毕回宗门的途中,他又顺路去了青玄林涧。
——便是那里遇到了南殷。
只是如今他与她尚是师徒,李师兄那关于姻缘的签文……未免太过冒犯于她。
谢览轻咳一声:“断真没有此事。”
“啧啧啧,我可是句句属实。”李一啸摇摇头,“你既然不信我的话,现在来找我做什么?总不能是来炫耀你收了个好徒弟罢?”
想起正事,谢览这才正了正神色,作揖道:“我确实有事要麻烦师兄。”
“何事?我只会算卦,你又不信我,我可帮不了你。”想到谢览带了徒弟回来,如此先进的师徒恋,他居然还嘴硬不信他的签文,李一啸颇为不悦,起身就想离开。
“劳烦师兄……帮我做顿饭。”
肉眼可见地,眼前人离去的脚步顿了顿。
*
“主人,我怀疑他在偷偷制造一个秘密的术法大阵,欲对你不利。”和南殷一同见到了水镜中谢览炸厨房的壮举后,伏愿理智思考冷静分析,得出了这个结论。
南殷躺在榻上,一脸无奈地拍上小蛇的尾巴:“别胡说。”
“主人主人!”伏愿从南殷手掌下爬出来,转而缠住她的手腕,“你信我!他看你的眼神,就是要对你行不轨之事!”
如今他们入凌虚剑宗的目的已经达到,为何还要留着谢览?
他妄图色\诱勾引主人,此为一不敬;
以人类之躯,胆大妄为要认作主人的师父,此为二不敬;
一不敬加二不敬,此为三不敬。
得出结论:这个人类就该杀!
然而它主人实在慈悲,它百般进言,她听后纵使眉头紧锁万分不悦,却也并未开口下杀手。
“让我再等等吧。”心善的主人如是说道,又让它变回了镯子。
南殷叹了口气。
她在等谢览给她寻的“吃食”。
她真的不敢想象,他最后会端一锅什么诡异东西出来。她当时看到谢览手忙脚乱地将碎掉的鸡蛋壳也扔进汤里的时候,就不忍继续再看,立刻关上了水镜。
身为孝顺的好徒弟,无论师尊最后给了什么,她是不是也要硬着头皮吃下去啊?
一时间,有种生无可恋的感觉。
正在思索在谢览眼前施展幻术瞒过他的可能性时,洞府外的脚步出现在了她神识中,意识到是炸厨房的师尊回来了,南殷连忙坐起身来,打开石门迎了上去:
“师尊。”
“怎么知道我回来了?”谢览笑笑,“是饿了,所以闻到香味了吗?”
南殷一时答不上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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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既不能回答说这附近的风吹草动都在她的神识中,更不敢恭维谢览的厨艺,怕他等会叫她全部吃光。
所幸谢览并未在意她的回答,径自走进屋中,将食盒放在桌子上打开。
南殷做好了心理准备,见里面是色香味俱全的饭菜时,心中大为震惊。
她是不是睡得太久了,如今的修仙界竟变得如此厉害,还能用仙法变出饭菜来?
还是说修仙界日新月异,技术革新,已经发明出了预制菜?
谢览拿出碗筷,递给南殷:“可是等久了?来,尝尝吧。”
她接过来,好奇地用筷子戳了戳那几块红烧肉,浓郁料汁的香气扑面而来,不像是假的。
“师尊,这是你做的吗?”尝试着嚼了嚼,味道出乎意料地好,觉得有些甜腻,她又喝了口三鲜汤,亦是鲜美不已。
“我不太擅长厨艺,是拜托一位师兄做的。”谢览摸了摸鼻子,难得露出窘态。
原是如此。南殷不由得松了口气,方才她确实想过,谢览用幻术屏蔽她的感官,将烧糊的东西变作美味递给她吃的可能……
“师伯厨艺这么好啊。”虽对“师伯”未曾谋面,但她确实觉得这人手艺不错,就着红烧肉汁,夹起豆腐多吃了两碗饭。
见她吃得开心,谢览笑了笑,将储物袋里的番茄也递给她:“嗯,这是他自己种的,来尝尝味道如何。”
见这凌虚剑宗还有这等新鲜瓜果蔬菜,南殷惊喜不已:“谢谢师伯,师伯人真好。”
谢览依然含着笑,眼中却难免有几分落寞之色。
他自然是想亲手照应她的一切,只是在厨艺一事上属实没什么天赋。
或者说,除去李一啸以外,凌虚剑宗人应该都不会亲手烧火做饭。修行一事讲究悟性与根基,若要磨练心性,免不得刻苦修炼,因而修士很少有这些口腹之欲,多以辟谷丹解决。
然而他既收南殷为徒,断然不能委屈了她。他当时见李一啸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下来,做出了一盘令人垂涎欲滴的辣椒豆腐后,便也跃跃欲试地想要学习,被手拿锅铲的李一啸赶紧拦住:
“想要你的乖徒弟吃上顿好的,就莫要胡来。”
兴许是得知师弟的失落,在谢览从天机殿离开时,他拍了拍他的肩,“你既不会做饭,又想在徒弟面前露一手,不如日后多多来我这里,我教你厨艺如何?”
谢览下意识地想否认前半句话,但听到他后半句如此诱人的条件后,顷刻就答应了下来:
“那日后就要多多叨扰师兄了。”
李一啸又挤眉弄眼:“把你那徒弟也带过来给我瞅瞅?”
谢览心中犹豫起来。他这师兄有时言行无状,从前更是经常一副疯癫之态,不太认识人,虽然现在看起了平静了许多,但保不齐他什么时候又犯疯病。
他怕吓着南殷,她尚未练气入体,怕是经不住此遭惊吓。
“行了行了,不见也成,瞧你跟什么宝贝疙瘩似的护着。”
“师兄,抱歉,我……”
李一啸摆摆手,往花架下的藤椅走去,似是不在意地解释了句,“我只是有些好奇,能让你如此上心之人,究竟是何模样。”
——上心到,会毫不犹豫地引颈自刎,切碎自己的经脉和灵根、为她奉上他拥有的一切。
他想起二十年前,他在星机盘中见到的谢览。长发披散,双目疵裂,脖颈处是流不尽的血,以一副残躯坠入无妄天境最深的狱海中,任由万千恶鬼啃食魂灵和□□,最终又浑身血污地从白骨堆中爬出,勉强将自己拼回人形。
他出来时,便是整个修仙界的末日。
应当是不会发生了罢。李一啸看着眼前仙风道骨、白衣胜雪的师弟,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
毕竟,那曾引得万鬼哀嚎仙魔皆灭的女人,如今可是好端端地来到凌虚剑宗,拜他师弟为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