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都说李一啸是个疯子。
可不是么,他以生魂入星机盘,亲眼见到了凌虚剑宗是何等尸山血海的模样。那从无妄天境最底层里爬出的鬼修,将他的滔天怨恨席卷至整个修仙界。
人心可以丑陋到什么程度?
人人唾弃魔修,人人皆堕为魔修。一点点嫉妒和恶意都会被无限放大,没有任何人能从恶念中抽离,剖心剔骨,自相残杀,每个人手上都沾满了同门的血。
“我不是故意想杀他的,是他先动手抢——”
“他已是魔修,就该杀。”
“魔皇已经伏诛,我们杀光魔修!”
所有人都会为自己的杀戮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如他们过去捕杀妖兽和魔修那样,只要有光正伟岸为遮掩,他们就没有罪过。
起先是穷极恶念的杀戮,后来恐惧会吞噬一切,暴怒的杀虐变作彻骨的冷意,他们在心中变成了最惧怕之人的模样,会觉得自己身上长出了另外的双眼和四肢,是过去所杀之人附身前来报复。
不敢尖叫,于是割掉了自己的舌头;不敢直视自己的模样,于是刺瞎了双眼。他们努力地想要把恐惧之人从身上驱除,最终亲手断裂四肢,击碎了丹田。
谁人能忍住不疯。
他是生魂,□□不会死亡,但绝望和恐惧早已将他吞没,他当时几乎自己以为要出不去的时候,是那个造成一切的罪魁祸首救下了他。
眼前勉强能称为是人形的鬼修只剩下一只眼睛,另外一只许是在无妄天境的啃食中丢失,他的脖颈一只留有生前的伤口——又或者是他自己日复一日割的——仍在不断地流血,落在他半截玄色衣袍上,配着他骷髅一般的手指,显得格外可怖。
“你不是此间之人,快走吧。”
出乎李一啸的意料,面目可憎的鬼修语气十分淡漠,好像根本不在意这修仙界的任何事一样。他挥手,身旁的止水剑发出一道魔气,将他的生魂慢慢地这个炼狱里推离。
这股气息明明属于魔修,却异常温柔和善,像是迫不及待地想送他离开这里。
鬼修转身离去,止水剑无声地跟着它的主人。在李一啸的意识逐渐消散之际,他看到了鬼修身后,剑尊的尸骨垒成的骨堆。
多年以来,他每日都将这堆白骨烧成灰烬,又在第二日的清晨,将飞灰重聚,日复一日,不得安宁。
他杀了剑尊,挫骨扬灰千万次,却仍不解恨。
于是他要修仙界都直面他的绝望,一个从无间地狱里爬出的妖鬼,没什么是不敢做的。
“师兄……师兄?”
许是一时沉浸在思绪之中,眼前的白衣修士竟和鬼修嘶哑低沉的声音有刹那重叠,让他分不清今夕何夕。
李一啸注视着谢览的侧脸,此刻那倒映着静谧菜园的黑眸中,没有半点血腥和杀戮。
“……哦,师弟啊。”是了,这是他一心向道的善良师弟,不是那蛊惑人心的极恶鬼修。
“此番多谢师兄,那我先行告辞。”谢览有些着急,徒弟定然饿坏了,他赶着回去送饭给她吃。
“哦,好的。”李一啸好像这时才想起来谢览为何在此,他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点点头,又说道,“对了,你那徒弟,什么时候带来给我看看?”
刚准备御剑离开的谢览皱了皱眉,方才不是说算了的吗,怎么又想见她了。
他这师兄……果真有时脑子不太清楚。
“哎呀,我说笑的。”反应过来说了什么后,李一啸拍了拍自己的头,咧嘴笑道,“我也不好奇,算了算了。”
算了,得眼下这般安宁自在,已经很好了。
*
南殷将这位李师伯做的饭全部吃光,三菜一汤,连汤底都喝了个干净。
她的身体没什么饿和饱的概念,只是心理上依然想每天按时吃饭睡觉而已。偶然吃到这般美味,一时忘记,后知后觉好像吃得太多了。
谢览见她胃口如此好,心中也暗暗下定决心,要练就一手好厨艺,不能让徒弟跟着自己挨饿。
用完饭后,南殷顺口问了问明日的行程,譬如是否需要去主殿行拜师礼之类的,得到了谢览的否定:
“不必,我们青冥峰素来简明,不兴那些繁重的拜师仪式,更不必行什么跪拜之礼,师徒之名,你我心中知晓便可。若旁人问起来,亦是如此。”
谢览想了想,嗯,他也没在青冥峰拜过师,他没做过,那就是没有。
他怎么舍得她跪下给他磕头,她不过凡人之躯,青冥峰山高雾深,她又畏高,给她磕坏了可怎么办。
自然是不能让她受苦,峰主那边,由他亲自去说道一番便是。
南殷对此半信半疑。这么简单吗,口头说两句就算拜师了?
“师尊拜师的时候,也是如此吗?”
谢览摇头:“这倒不是,我的师父非凌虚剑宗之人,因此我与他行拜师礼时,也并未按剑宗的规矩来。”
他此前只说过他是由青冥峰峰主云靖亲自教导,还未说过他师父的事,一时好奇,南殷多嘴问了一句:“敢问师祖是何方大能?”
谢览淡淡吐出两个字:“死了。”
“哦……”她低头垂眸,努力想做出哀痛的表情,“真是抱歉提起此事,还望师尊节哀……”
“没什么遗憾,他是我杀的。”
谢览语出惊人。南殷诧异地抬头看他,却见他面色如故,仿佛这弑师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在他口中如杀了只鸡一样简单。
南殷几次张嘴,见谢览不明所以地看着她,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你为什么要杀他?”
“他收我为徒,本就是为了炼化我的修为为他所用,只待我筑基时夺取我的灵根,不过我抢先一步杀了他。”
听南殷方才的语气中似乎对这位未曾谋面的师祖抱有些期待,谢览连忙解释,“放心,他死得不痛苦,一剑便穿心毙命。”
忽视了后半句的解释,南殷敏锐地捕捉到了“炼化修为”一事,心念一动:“他是什么人?为什么要炼化你的修为?”
谢览便简单地说起。
他那师父原也是个凌虚剑宗的元婴期剑修,追捕魔修时遭了暗算,修为掉至金丹,更是几十年停滞不前。
后来他似是在某本禁书中看到了夺人修为的秘法,便动了歪脑筋,以在外游历为由,下山寻找各类有修炼天赋的凡人,以自己是凌虚剑宗的长老为由,收徒助他们练气修行,在那些徒弟筑基时夺走灵根。
而这修行亦不是普通修士的修道之法,而是类似于养蛊那般,将这群弟子与他抓来的妖兽魔物丢在一处,最大限度地激发他们的潜力;又以秘术植于体内,让他们成为自己的修为容器。其间虽有很多天赋不够的弟子死去,他们的修为亦是入了他的灵根中。
果不其然,不过十年,他的修为便一路提升至元婴后期,在即将化神之际遇到了谢览,最终被其所杀。
当时凌虚剑宗对此事已经颇有耳闻,派出青冥峰峰主云靖调查,云靖赶到时,见谢览能以筑基之身杀此邪魔歪道,当即就将他带回了凌虚剑宗。
他的过往在剑宗自然不算什么秘密。他刚入门时,许是因为那师父在他体内有不少邪法残留,修行甚至缓慢,平日同门的言语之间,没少人用弑师一事折辱过他。
只是谢览不曾与外人说过的是,他对于自己是如何杀死师父的,并非毫无记忆。
他记得在那九死一生的关头,心中一阵戾气横生,愤怒和不甘充斥着他的头脑,他从未觉得自己挥剑如此快过,明明隔着一整个大境界的修为,他却能近师父的身,瞬息之间就将他的心脏捏碎。
何况他当时灵府已然破碎,可等他醒来时,灵府竟已奇迹般地修复如初。
这些事他从来不曾与别人说过,如今自然也不必让南殷知道。
想必会吓到她的吧。
他小心翼翼地看向南殷,他也绝非是为自己杀人一事开脱,而是她方才话中,对她师祖是何方大能似乎颇为期待,他不忍她被这误入歧途的小人蒙骗,才将往事道来。
“那就好那就好,死得其所。”南殷乍然听到他灵根被夺时,心中一紧,饶是知道他此刻安然无恙地在自己眼前,亦是忍不住为他捏了把汗。
这么说来,他从小受尽苦楚,还能长成如此温和如玉的模样,也当真是不容易。
心里这么想,面上也难免多了几分真情实意的关心:“你师……那个坏人,他的秘术没给你留下什么坏毛病吧?”
“自然没有,你别担心。”谢览浅浅笑道,见她如此担忧自己,他一时间觉得,从小就与魔物一起被饲养,根本不是什么坏事。
甚至脑海中有种阴暗的想法闪过,那人为何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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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体内留有危害身体的秘术,这样就能引得她……
打住。
这个程度就很好了,谢览想。会让她怜惜,又没有身患沉疴宿疾,导致发作时吓到她。
南殷还想问更多细节,却被谢览一一搪塞过去。
他有他的考量,那些阴毒的秘法,不必说出来徒增她的忧虑。
见是问不出什么了,南殷以为是他记不清细节,便也不执着于此,转而问:“师尊,既不必行拜师礼,那明日我们要做些什么?”
“明日……”谢览思索一番,“不如明日我来为你练气入体,如何?”
这么快吗?
她还没做好准备,她的身体不作任何掩饰时虽与凡人无异,但若要仿作修士那般练气入体,还得仔细下一番功夫。
尽管心中感到麻烦,南殷面上还是笑着:“多谢师尊,师尊真好。”
谢览也笑笑,想来她应当是高兴的。
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谢览说道:“已经不晚了,今夜你好好休息,我也不再打扰。”
“好的,师尊慢走。”
作为贴心的大弟子,南殷一路将谢览送到了洞府外的小径,直到他无奈地转身摸了摸她的肩,叫她快些回去休息后,她才朝他摆摆手:“好的,那我回去了。”
“嗯,明日见。”
转过身的谢览,不由得低头盯着自己的手看了半晌,直到止水剑悄然无声地出现在他身边,剑穗朝他方才碰过南殷的那只手歪了过去。
“你看什么,”谢览大手一挥,止水剑横在地上,他踏上止水剑剑身,垂眸说道,“总归明日就能见到了。”
也不知这话是在对谁说。
凌空而起的止水剑似乎不太高兴,起步时故意歪了歪剑身,惹得剑上的谢览一时身形不稳。
待灵识中没有半点谢览的踪迹后,伏愿从南殷手腕上跳下来:“主人为何直接吃他端来的吃食,不让我替你先试试,万一他在里面下毒怎么办?”
“哎呀,是我忘了你嘴馋,”南殷捧起小白蛇,捏了捏蛇脸,笑道,“忘记给你留一口吃的。”
才不是!
他堂堂妖兽之主,怎么会眼馋人类修士的吃食!
不过、不过是闻着味道不太对劲,太过香浓,想提醒一下主人而已。
“你也是,如今他是我师尊,你老这么针对他做什么?”南殷摇摇头,觉得小白蛇有时候太过激进。
师尊?他也配?
但说出来自然会遭到主人的反驳,伏愿瞥过脸:“反正我觉得他不安好心。”
譬如方才那般话,南殷听不出来,他却一下子明白,这就是故意在主人面前卖惨!
谁没有悲惨的过去,它从前亦是蛇窟里一条被献给大妖炼丹的普通小蛇,每天夜幕到来前便是最恐惧的时候,只要撑到天亮,那一夜的折磨就算是过去了。
身边的同伴都在不断减少,每天都不知道自己能否活过今日。
它都没说什么,这人类还在她眼前卖起惨了!
可见心机何其深沉。
“好了好了,别闹,该做正事了。”南殷弹了弹蛇尾,示意伏愿可以准备干活了。
她来凌虚剑宗,自然不是简单地拜师吃喝而已。
伏愿听命地盘起尾巴,南殷坐在它身旁,正准备在它身上施法时,一阵风声似是从窗前穿过,引得书架嘎吱作响。
她眸光一凛,瞬间意识到这屋内还有旁人的气息。
抬手间,整个洞府被笼罩在一片结界之中,整个洞府像是被按下了停止按钮,窗外的竹子停止了摇曳,屋顶的月亮也被藏在云层之中,好像连风声也彻底停歇,周围静得只有她自己的呼吸声。
“滚出来。”
南殷往四周扫去,却见她放到书架上的那本《苍雪风华录》跳了出来,一道异色光芒闪过后,落在地上的书无端生出了一阵白光,她伸手,魔气凝聚成的锁链将那阵白光全部困入其中。
白光中,却逐渐凝现出一个男人的身影,随着锁链的不断勒紧,男人缓慢显现的双手也被锁链所捆。
“在下徐成玉,”被锁链困住的男人没有恼怒和恐惧,自报名姓后,他无比恭敬地下跪,“拜见魔皇陛下。”
他抬起头时,一张熟悉的面孔跃入南殷的眼帘。
——赫然是山门下的书肆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