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四起,烽烟萧瑟,眼看正是两军激战正酣的时候。
风早醒过来的时候面对的就是这样的情形。
倒不是说打仗有什么不对的,打仗嘛,年年打,代代打,没有哪朝哪代不打仗的。风早不是没有上过战场,尸山血海他也趟过,深知这战争的险恶。
可像眼下这般,一睁眼就看着自己脖子前同时架着两柄来自不同阵营的冰冷刀锋还真是破天荒头一遭。
风早曾经是天地间顶顶强大的九尾狐。狐妖常有而九尾狐妖不常有,那是有大造化能登仙界的。他自忖自己怎么也算个老前辈,合该好好教育一下这些打打杀杀的小辈。可是无奈,自己身上此时此刻也是受了不轻的伤。
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但看来还是走为上策......
殊不知旁边的两军士兵也不是吃干饭的,两方都搞不清楚这从天而降的人什么来头,都还虎视眈眈地看着他。
一支带着麻药的暗箭冷不丁从哪里放了出来,风早噗通一声倒下去。
风早原本是一只灵狐,修炼多年成了九尾,后来耗尽力量昏睡——按理来说他在那时便应该死了,还能活下来在这多年之后醒过来属实是福大命大。
但是风早醒来却发现自己仅剩六尾,还有只贼眉鼠眼的大鹏鸟,爪子都快掏到他丹田里的金丹了!是可忍孰不可忍,风早当即就拼着残力和大鹏鸟打了一架。
又打输了,又昏了,一醒过来就已经在战场上了。
啧。
风早做了一个梦,梦见了很小的时候。
那时候风早还是东山上的一只小狐狸,没爹没娘四处流浪,直到什么人对他说:今年春风来早,小狐狸,你就叫风早了。
那人的身形湮没在记忆的洪流里,迷迷蒙蒙看不真切。
自己则是被东山的狐妖们接纳,过上了一段好日子。
后来呢,后来呢?
上三明山向仙师学艺,后来又来了人间游历,中间发生了什么来着。
哦,东山的狐妖被什么人屠尽了。
那是个秋天呐,老狐狸小狐狸们的血一层一层,染红了东山的枫林。
“神仙啊,天老爷啊,祖宗啊,感谢保佑啊!小辈今天可多亏了你们护佑,哥俩这颗人头差一点就没了啊!”
迷迷蒙蒙间,风早渐渐清醒过来,余光看见一个胖子和一个瘦子各自抱着脑袋上的乌纱帽涕泗横流,正跪在自己面前嚎啕大哭。
这阵仗着实惊人,哭喊声撕心裂肺,活像风早是他们早死的父母双亲再世。
风早活动活动自己的筋骨,龇牙咧嘴地坐起身子看着面前的两个人。
没记错的话,自己应该是和一只鸟妖打架打输了被随便拎起来扔到了什么战场中央,眼前的地点和人看着都不太对劲,一点对不上。
自己这住处简陋,还能闻到熟稔的风沙味道,恐怕还是在那战场附近没错。眼前这二人,明明身处战场却不披甲胄,反而身着官服,委实奇怪。
得打听打听自己昏过去这一阵发生了什么。
风早轻咳了两声。
二人终于注意到面前从天而降的仙人已经醒了,忙不迭地凑上前,还不待风早开口便像竹筒倒豆子似得一件一件说起话。
胖子眼泪鼻涕还挂在脸上:“神仙,神仙,多亏了您从天而降啊!我们两兄弟这一场仗眼看着就要败了,多亏了您砸毁了黄昏城宵小的攻城弩箭!他们屁滚尿流的跑啦!”
瘦子偷偷扯着胖子的衣摆擦了一把脸:“多亏了您,我们兄弟二人奉天子之命镇守边关,无奈屡战屡败。月初接到天子口谕,这一仗再打输了我们二人就只能提头去见了。”
二人齐声说:“多谢神仙救命!”
胖子又说:“神仙这一睡整整七天,这七天实在是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我们兄弟二人全靠您救下一命,只可惜这的确不是良久之计。那黄昏城尤其擅长机巧,新的攻城弩箭已经运到城下了。”
瘦子接嘴:“那黄昏城宵小实在无耻!记恨您砸坏了那台攻城弩箭,扬言只要交出您便愿意退军。我们当然是满心想要拒绝的,只是大军压境您又迟迟不醒......”
二人齐声说:“黄昏城使者已在门外,求神仙随同使者离开!”
风早看着这哥俩一唱一和的,捏着眉心听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冷笑一声。
呵,说了半天扯这么多,感情是看自己晕倒在战场上没有依靠又身体羸弱,准备卖了自己这么个从天而降来路不明的家伙送与敌军求和。
风早可算想明白怎么会有朝官亲临前线了!朝堂之上风云变幻,这墙头草滚冬瓜,**不离十是得罪了什么人!
风早心中冷笑,手里掐了个决,准备给这俩人一个教训。却发现自己身体里的力量飘飘摇摇,好像下一秒就要熄灭。
这可不太妙啊......风早心里一凛,面上却故作高深地开口。
“相遇是缘,你们兄弟二人也是有福之人,我便帮你们这一遭。我且问你们,如今是什么年头,此地是什么地界?”
二人原本心中打鼓:此人来路不明,万一是什么高人只怕不能善了。但是他们兄弟二人实在走投无路不得不出此下策,此时一听这仿佛示弱的话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瘦子看似恭敬地拱手上前:“回禀神仙,如今是天元二十一年,此地是大周北方边境,边城。”
风早想,自己因为度化怨气陷入沉睡时约莫是天元元年,如今竟然已经过去二十一年了。
“笃笃笃!”
门口忽然响起急促的拍打声,三人装哭的拱手的故作高深的俱是面色一滞。
这黄昏城的使者竟然来的这么巧!
两兄弟颤颤巍巍地挺直了腰杆站起来,风早也看向门外。
出人意料的是,门外并不是什么黄昏城的使者,而是一个身着白衣模样清秀的眼生少年。
风早眼尖,看见少年腰间挂着禁军的腰牌,心里大概明白此人的地位。
少年看见三人这严阵以待的阵仗起初也愣了一下,但好歹也是个见过世面的,于是很快清了清嗓子自顾自说起话来。
少年扬了扬下巴:“哟,好久不见,两位大人别来无恙啊!”
胖子讪笑着答应:“边境苦寒,什么风把赵都督吹来了?”
来人名唤赵白,是从属于皇帝的正一品侍卫,担任禁军都督一职,称得上一声位高权重。这人怎么会出现在天高皇帝远的边城。
那赵都督笑眯眯地说:“是好事呐,我来传圣上的口谕,听闻最近这边城有些新鲜事,打天上掉下个人,击退了黄昏城的军队。”赵都督朝空中拱了拱手:“如今宫中怪力乱神之事频发,圣上广招能人异士进宫,二位若是能找到此人便能免去领军大任,回归朝堂!”
两兄弟面色一喜:“辛苦大人奔波劳累,此话当真?”
赵都督依旧笑眯眯地看着两人:“天子一言九鼎,当然做不得假!”
风早心中诧异:如今国号未改,国都也还是那个国都,边城离国都少说八百里地,这是说到就能到的?这两兄弟却没有一点惊讶,难不成大周迁都了?不应当,国都选址可是风水顶顶好的,皇帝能舍得?
就在此时,房门却再次被敲响了。
敲门的人似乎很有耐心,不紧不慢十分客气。
那人轻声说:“二位大人,我是黄昏城派来的使者,奉命来带那妖物回黄昏城。”
几人朝门口看去,一时之间都没有说话。
谁料这黄昏城使者竟然只是表面客气,做事却是黄昏城一脉相承的霸道,小声嘟囔一句不应当没人便兀自推开了门。
目光相对,几人一时之间相顾无言。
使者率先打破沉默开了口,他无视目光不善的赵都督,嘴里质问着两兄弟,目光却始终看着风早。
“想来就是这位了吧,从天而降,砸坏我黄昏城耗费大量财力建造的机巧。城主震怒,要亲自罚他。大人也不必送行,我带走此人,军队自然会随我离开。”
风早早年在三明山学艺时也了解过机巧之术,巧夺天工的机巧确实是十分的值钱。风早游历人间时还听说有个江南富商曾经花费千金购买一柄机巧折扇,至今风早还惦记这好奇那值钱的扇子长什么样。
只是,攻城武器一般做工不会多精细,毕竟是要上战场的消耗品。按理来讲,这黄昏城用得起这种武器便应该考虑到损耗,不应当如此计较才是——更何况,两军对垒,打坏了武器要敌军赔偿,这可真是天下奇闻。
不出所料,赵都督冷笑着开口道:“打仗被打坏了武器,却让敌军赔偿,世上竟还有这样的事。此人是我大周天子指定要见的,岂能随你离开!”
黄昏城使者面不改色:“诸位有所不知,这攻城弩箭是城主亲自设计,第一次小试牛刀便出师不利。他老人家面子哪里下得去,我也是奉命行事。”
坊间早有传闻,这黄昏城城主是个脾气古怪的老头子,于机巧上没什么天赋却偏偏都督着这样一座净是能工巧匠的城池,可见压力不小。听闻这老头子最近有得意之作问世,想来说不好就是这攻城弩箭。
此理由可信,而且语言巧妙,让同是为顶头上司卖命的几人听了面色都好了些许。
黄昏城使者紧接着开口:“城主只说要把人带回去,却没说几时带回去,老人家此举只是为了成全自己的面子。我听闻大周皇宫最近似乎是有些不吉之事,正在广招天下奇人异士进宫。天上掉人也算奇事,大周皇帝恐怕也为此才要此人进宫。我这里倒是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风早只觉得荒谬,自己什么都没有答应,怎么就尘埃落定似得要被当成货物这样送来送去了。
那使者却并不管风早的困惑,兀自写下“事有变,恐迟归”的条子,交给随身的机巧带回黄昏城。
此人写的字倒是有几分风骨,尤其是那个“迟”字,风早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