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两年,路嘉言再次回到这片他生长的土地,阔别许久的空气带着故乡特有的干燥和厚重的温柔,将他轻轻包裹。
路嘉言此时的心境已经和两年前不同,两年前他带着失去至亲的伤痛,逃避似的离开这里,企图用这样的方式把一切悲伤掩埋。
如今鼓起勇气回来重新开始,用新的故事覆盖旧的伤痕。他在父亲的墓前讲述了他想创业的想法,希望父亲在天之灵也能为他的成长感到欣慰。
离开的时候路嘉言感到久违的轻松和愉快,然而大概是好事多磨,路嘉言在回来的路上出了车祸。
轻微脑震荡,左臂轻微骨折。
路嘉言手术后打着石膏,端着胳膊,医院的餐食吝啬美味与油水,本就瘦削的路嘉言面部棱角又锋利了些。好友秦小闻来探病,原本要留下来照顾他,却临时被公司的突发事件叫走。秦小闻是娱乐公司宣传总监,项目宣传期间本已忙得不可开交,唯一的休息日也被剥夺。
秦小闻给路嘉言请的护工突然生病,而新联系的护工晚上九点半才能到岗。秦小闻走得匆忙,留下一扇半掩的病房门,从门缝见可以窥见病床上的路嘉言,他倚靠着抬高的床架上,脸色有些惨白,额间有些潮湿。
路嘉言的发情期快到了,他出车祸的时候撞碎了好几支抑制剂,随身带的抑制剂只剩一支了。他唯一的指望就是秦小闻,但也要明天才能给他补充库存。
不知道什么原因,路嘉言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有点发热,汗珠打湿了额前的刘海,路嘉言感到前所未有的难受,术后的不适和发情期的前兆双双降临,信息素不受控制的从颈后的腺体里溢出来。
晚上八点沈念和到了s医院,看望自己骨折的好友林禹森。
沈念和来医院探望林禹森,路过VIP病房2311的时候闻到了丝丝淡淡的信息素味道,那个味道他永远也不会忘,失而复得的激动令他呼吸一滞,心跳不可抑制地加速,他循着信息素走近了,看见一扇半掩的门,从门缝望去就能看到病床上的人。
房间不算大,因此这个距离足以让沈念和清晰地认出病床上的那个人,真正对视的刹那沈念和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迅速聚集到了大脑,所有感官都在此刻放大,世界好像静止了,他怔怔地站在门口,目光逐渐变得深沉。
他努力调整呼吸,直到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便不再犹豫,大步走进了病房。
“怎么是你。”沈念和目光灼灼,看得人不敢直视,像是能把路嘉言烧穿了。
路嘉言在和男人眼神相遇的瞬间便怔住了,两年前的记忆像放映机一样在眼前重现,难以言喻的古怪气氛萦绕在两人间,沈念和面色如冰,仿佛室温都因此骤降二十度。
路嘉言在沈念和凛冽的注视中不禁打了个寒颤。
“好久不见。沈...沈先生。”
沈念和没说话,眼神从路嘉言的脸上移动到他身后墙上的电子屏,病人信息上赫然写着:
——55号,路嘉言。
原来他的真名叫——路嘉言。
而不是——路小年。
原来自己苦苦寻觅许久、调动那么多资源却遍寻无果的路小年,竟是一个不存在的人。
“路嘉言——”沈念和一字一顿,咬肌因为用力而收缩。
“好久不见。”
沈念和的目光从那块小小的电子屏上移到路嘉言的脸上。
路嘉言陡然变得紧张起来,甚至暂时忘记了发情期提前的焦虑,长长的睫毛颤动着,双眼心虚地看向地面,声音很低地说:“对不起,我之前骗了你。我、我、我是因为——”
「铃——」
急促的电话铃响起,打断了剑拔弩张的气氛,林禹森的电话来得正是时候,路嘉言因紧张提起的肩膀稍微泻了力,垂下来,得到短暂的喘息。
林禹森的声音从电话那头清晰地传来:“念和,你到哪了,再晚点我就饿死了!”
沈念和眉头微皱,语气稍显不耐:“到了,别催了。”随后迅速挂断了电话。
整个过程中他的眼神都没有从路嘉言脸上移开过,所以路嘉言垂着头不敢看他的心虚,和沈念和接电话时骤然松了口气的变化都被尽收眼底。
他闻到空气里的信息素越来越浓,这令他突然获得耐心,他想,来日方长。突然地,沈念和就不生气了,自己大概过于气势凌人,也许是担心得而复失把人吓跑,他放松了眉眼,将周身的冷气驱散。
“你什么时候出院?”沈念和的声音又响起时,已经温和许多。
路嘉言自知理亏,这次没有扯谎,实话实说道:“后天。”
沈念和轻轻点头说:“好,我知道了。”随后他放下手里的打包外卖,从自己的大衣口袋里掏出一支钢笔,走到路嘉言床边,在他的手臂前停下,微微俯身,笔尖落在路嘉言的手臂的石膏上,留下一串数字。
“出院之前打给我。”沈念和转身离开病房前丢下这么一句,似命令非命令,让人摸不着头脑。
第二天,沈念和来2311病房的时候,路嘉言的新任护工正在给他削苹果。沈念和大步走过去,十足温和地说:“给我吧。”护工不明就里,眼神探询地看向路嘉言,以求指示。路嘉言点点头说:“给他吧,这是我朋友。有需要我再叫您。”护工将削了一半的苹果和水果刀递给沈念和,便出去了。
沈念和坐在床边耐心地处理果皮,随后将一整个削好的苹果递给路嘉言。
窗外的太阳光射过来,打在路嘉言皮肤上,能看见他脸上细小的绒毛,明亮柔和的光线照得他苍白的病容有了一丝生机。路嘉言看着苹果,又抬眼看着沈念和,路嘉言眼睛乌黑晶亮,像剔透的琉璃,“我可不可以和你分一半,我吃不了这么大的。”于是沈念和将苹果一分为二,重新递给他。
路嘉言伸出右手,病号服宽大的袖子里藏着的那截白皙的手腕刚好露出,注射过抑制剂的针眼清晰可见,青黄的,让人无法忽视,沈念和的眼睛在那一小块区域盯了须臾,又转到路嘉言脸上,他正小口啃着苹果,浑然不知沈念和眼神里的变化为何故。
半颗苹果吃掉,留下半个苹果核,路嘉言距离垃圾桶还有一段距离,不太好意思麻烦沈念和,沈念和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为难,不动声色地勾过路嘉言细瘦的手腕,然后摊开掌心,路嘉言稍有迟疑,但也没再扭捏,将半颗黏着唾液的苹果核放在宽大的掌心,说:“谢谢。”
路嘉言这次发情,比之前的每次都汹涌激烈,一支抑制剂完全不能够用,他需要每天打三支,每隔三个小时打一支。沈念和进来的时候,第三支抑制剂还没有打。
因为路嘉言的激素不受控,须臾间omega的信息素就扩散开来,熟悉的气息飘进沈念和鼻腔,是强烈的omega发情的信号。路嘉言倍感难为情,脸颊不觉红了起来,刘海变得潮湿,连鼻尖也挂上红晕和细汗,白皙晶莹。
沈念和善意地释放了一些安抚信息素。
虽然他们之前有过发情期临时标记的关系,但是坦白讲,他们没有任何感情基础,那次仅限于生理帮助,不掺杂任何情愫。
路嘉言身体逐渐涌起难耐的燥热,像汹涌的海浪,翻滚着,翻覆着。
路嘉言有些难忍地开口道:“那个抽屉里有抑制剂,可以帮我拿出来吗?”路嘉言的神情里掺着想藏却藏不住的羞赧,被沈念和敏锐地捕捉。他继而又加大了安抚信息素的量。
沈念和心底升起一丝难言的沉闷,此时最好的方式就是给他一个临时标记,而路嘉言表情隐忍。他不明白路嘉言在坚持什么,一次和一百次本质上是一样的,两年前的路嘉言明明看起来非常喜欢,是怕自己不答应吗?
沈念和暗自道,只要他开口请求,自己一定会答应。
沈念和眼神幽深,眸光流转,耐人寻味地问他:“一支够用吗?”
路嘉言脸颊的绯色更浓了几分,他明白沈念和的意思,明明他发情的信息素已经浓到无法靠抑制剂的程度,此时若还不采取其他措施,仅靠抑制剂根本无法彻底缓解发情期的痛苦。
这样很危险。
路嘉言身体不算好,之前出现过多次信息素紊乱的情况,抑制剂对他的作用时有时无,必须靠强效的进口抑制剂,他出国以后购买强效抑制剂容易许多,因此在国外的两年没有太多难熬的时刻。
而此刻,他弹尽粮绝,带回来的都用完了。
这次秦小闻给他补充的国产抑制剂,有作用不良的趋势,好在还没有正式进入最严重的发情期,堪堪可以减缓发情前期的痛苦,效果聊胜于无。
路嘉言坚决地回答道:“够的。我还没有进入完全发情期,前期是够用的。”
“那你之后准备怎么办?”沈念和的追问似乎铁了心把路嘉言逼到墙角,看他何时肯开口向自己求助。
路嘉言完全没想到沈念和会继续问,回答的毫无力度:“我还没想好...”
“但是,应该没事吧。”
他也不确定,但是沈念和没有责任一次又一次帮他,何况他还生气自己用假名字骗他。路嘉言甚至悲观地认为,沈念和今天来看他,就是想看他出丑,用以平息自己被骗的怒火。
沈念和的脸色沉到发黑,表情变得很冷,沉声道:“那祝你好运。”便起身离开了。
路嘉言还没来得及说“再见”,门就被重重关上。他感觉沈念和生气了。虽然他不明白沈念和气从何来,但直觉告诉他沈念和就是生气了。
只留下一句“祝你好运”,没说明天还来不来,那自己明天出院还要给他打电话吗,路嘉言低头看了看左手臂石膏上的那串数字。心里想,应该不必了吧。
路嘉言出院这天是周六,秦小闻加班到凌晨两点,又忙完一上午的工作,才得以在路嘉言出院之前获得自由身,如期开车来医院接路嘉言。
秦小闻到医院时正是午饭时间,路嘉言毫无灵魂地咀嚼着最后一顿医院的病号餐。住院这两周路嘉言味蕾受了苦,苍白的脸颊瘦削的下巴,添了几分病态美。
秦小闻不放心地说:“一只胳膊太不方便照顾自己了,你还是先跟我回家吧。”路嘉言不同意,并列举自己在国外独自一人扛过数次病毒流感的坚强事迹,证明自己的独立生存能力。
秦小闻依旧坚持,路嘉言说:“你哪有时间照顾我,你现在工作忙到自己都没时间照顾自己呢。”把秦小闻堵得哑口无言,最后只能无奈地说:“好吧好吧。”
“那你有事千万要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
“每天早晚报平安!”
·
会议持续一整个上午,结束后沈念和摘下眼镜捏了捏眉心,秘书李言端着第二杯意式浓缩进来:“沈总,按您的吩咐,下午的会议都改到了明天。”沈念和道了一声好,便让李言下班了。
他看了眼自己的手机,一整个上午,都没有接到路嘉言的电话。
今天是路嘉言出院的日子,沈念和一直记着。他匆忙赶到VIP病房2311的时候,病床上的人已经不是路嘉言了。沈念和的胸中蹿起一团无名火,进而回想到两年前路嘉言的不辞而别,怒火越烧越旺。
沈念和克制地对病人道了歉,说自己走错了,获得谅解后才转身到隔壁病房2312去,躺在病床上的林禹森吓得人都坐了起来,不小心碰到打着石膏的右腿,尖叫了一声,龇牙咧嘴地问:“怎么了?什么表情?跟要杀人似的!”
沈念和没有直接回答,尽显烦躁地命令道:“请你以最快速度帮我查到隔壁病房2311病房的病人资料。”
林禹森摸不着头脑,不明白沈念和为什么又玩起“寻宝游戏”,十分不解地问:“谁啊?怎么惹到你了,替他提前默哀。”
林禹森很久没见到沈念和这么失控地生气,上一次还是两年前,他遍寻凌市都找不到那个神秘omega的时候。
沈念和的耐心好像都已经被怒气腐蚀,全无礼貌与风度,语调低沉地说:“别废话,查到发给我,我先走了。”于是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林禹森在原地懵了片刻,一腔闷火无处发泄,只能在内心怒吼:
“我他吗还是病人呢!畜生——”
“您不是来探病号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