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蚀和少年回来时,一眼就瞧见东方明月手中的九妖链,忍不住凑上前好奇打量。
那链子通体红艳如血,上面嵌着雕刻各异的饰物——有妖冶的宝石,凋零的残花、狰狞的白骨,样式或邪魅或庄重,每一寸都浸染着浓郁魔气,在光线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自东方明月归来,无悲便总欲言又止,时常偷偷打量他的神色。直至影蚀与少年离开,他才深吸一口气,缓步走到东方明月身前。
“王上,”无悲声音发颤,“您……可有觉得失去了什么记忆?”无悲这是并不知晓人一旦斩情过后会不会失去记忆,他也只是试探。
“没。”东方明月的回答冷硬如冰。
无悲攥紧袖口:“那您可知,要这九妖是为了何事?”
“知道。”仍是简短得近乎敷衍。
无悲咽了咽唾沫:“那……王上打算何时出发?”
“现在。”东方明月起身便要迈步,抬手示意其跟上。
“就你我二人上路?”无悲望着他毫无波澜的眼睛追问。
“都行。”
“那我去收拾些东西?”
“嗯。”
片刻后,无悲领着一个少年走进大殿,东方明月正静坐殿中。
“王上,我们可以出发了吗?”
东方明月淡淡颔首,目光扫过二人,突然扬手将九妖链掷向空中。链子化作一道红光冲天而起,映得殿内魔气翻涌。
原来途中无悲已向少年告知东方明月斩情之事,少年闻言先是黯然——昔日那个会安抚石子、懂悲欢音律的王上,如今竟如木雕般漠然。但转念又雀跃起来,只因无悲为他取了个名字:
“你七月出生,往后便叫柒月吧。”
九妖划破了一个缝隙,恰好足够三人通过,东方明月先走一步,二人紧紧跟随。之所以不叫影蚀,因为他过于庞大,看起来不像人。
三人穿过缝隙,立刻换了身行头。
东方明月一袭白衣扮作修士。无悲则着青色道袍,柒月身披白色弟子装,三人步出窄巷,眼前便是热闹的古城街景,见这处青石板路两旁商铺林立,酒旗招展,吆喝声、车马声混着食物香气扑面而来,红墙黛瓦在暮色里泛着暖光,倒像是误入了一幅活的市井画卷。
无悲和柒月还未细看街景,就见东方明月盯着街边墙上的替嫁告示径直走去,抬手揭下。柒月目瞪口呆,无悲却心中有数。
“你替嫁?”柒月惊愕。
“对。”
“为什么?”
“有邪祟?”无悲追问。
“对。”
“去查邪祟?”柒月又问。
“对。”
东方明月简短作答,神色冷漠,转身便往告示上的府邸走去。
门口小厮见东方明月揭了告示,眼神里先是闪过一丝疑惑,很快便躬身引路,将三人引入堂屋。屋内烛火摇曳,一对面容憔悴的老夫妇正相对而坐,眉间的愁绪几乎要凝成实质。老妇人抬头望见东方明月清俊却略显稚嫩的面容,眼眶瞬间红了,声音发颤:“小道士,你莫要骗我们了!这事儿凶险得很,我们只想快点找到替嫁之人,你年纪轻轻,莫要白白丢了性命啊!”
“为何不信我?”东方明月声音平静,不带一丝波澜。
老丈叹了口气,浑浊的眼中满是担忧:“你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这邪祟凶残得很,之前来过不少道士和尚,都折在了里头,别去送死了。”
“不会死。”简短四字,却如金石般掷地有声。
老妇人望着眼前少年淡漠的神色,心中仍是忐忑:“难道你真的有能力?”
无悲见状,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相信他吧。”
老妇人苦笑着摇头,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罢了,死马当活马医吧……”
“告诉我,来龙去脉。”东方明月言简意赅。
老丈抬手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声音里带着几分恐惧与唏嘘:“那是好些年前的事儿了。镇上有个叫乐娘的姑娘,生得那叫一个天仙似的容貌,十里八乡都找不出第二个。她与一个穷书生情投意合,书生发誓要考取功名,风风光光地娶她过门,许她凤冠霞帔,摆一场百里红妆的盛大婚礼。后来书生果然中了举人,成亲那日,整条街都挤满了看热闹的人,锣鼓喧天,鞭炮齐鸣,那书生喝得醉醺醺的,满脸喜气,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乐娘,乐娘’,迫不及待地往洞房走去。可一进房门,不管他怎么唤,新娘都不应声。书生只当她害羞,便拿起棍子挑起了红盖头。这一挑……”老丈说到此处,声音戛然而止,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才继续道,“只见那乐娘的脸血肉模糊,原本倾国倾城的面容变得丑陋不堪,像被利爪生生撕碎了一般!书生吓得魂飞魄散,赶忙请来郎中,可终究是回天乏术,乐娘失血过多,当晚就没了气息。自那以后,这镇上但凡有貌若天仙的女子出嫁,洞房花烛夜必定惨遭横祸,脸上皆是鲜血淋漓,没一个能活下来……”
“那邪祟是女子。”东方明月语气笃定。
老丈一愣:“何以见得?”
“只毁脸,不近身。”他抬眼扫过众人,“若是男子作祟,定会有其他恶行。”
老妇人连连点头:“镇上早有传言,说是女鬼作祟!”
“府上可有会化妆的人?”
“有有有!”老夫妇忙不迭应下。
东方明月二话不说,跟着妆娘往偏殿去。府上虽备了许多嫁衣,却没一件够他的身量。众人只好去街上寻,谁知竟真在布庄撞见件现成的。粉黛轻施,霞帔一披,原本冷峻的少年郎竟化作娇俏新妇,眉眼间还添了几分柔媚。
好漂亮,漂亮好,漂好亮,亮好漂!!!!
“给他们也画上。”东方明月指了指无悲和柒月。
“为啥?”柒月瞪大眼。
“做陪嫁丫鬟,把戏做足。”
柒月慌忙摆手:“我不用!无悲哥哥个子合适!”
无悲眯起眼,似笑非笑:“变相说我矮?”
柒月内心(OS:才没有呢哥哥,哥哥就是哥哥,才不会成为妻子的,哥哥就是哥哥啊,妻子就是妻子啊,哥哥就是妻子啊,咳咳开玩笑这是作者内心OS,柒月只是一个单纯的小狗
“随你们。”东方明月转身出门,倚着廊柱等。
好一阵,两人终于出来。无悲一袭红衣扮作侍女,身姿窈窕;柒月则着男装,耳尖通红。见无悲朝自己抛了个媚眼,脆生生喊了句“官人~”,柒月“嗷”地跳开,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儿。东方明月望着这闹剧,唇角难得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
嬉闹了一阵,东方明月便安静等着新郎家来迎亲。夜色渐深,他早早盖上红盖头。没过多久,远处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喜庆的唢呐声也跟着响了起来。
很快,一只戴着喜帕的手伸过来,轻轻牵住了他。那掌心的温度和触感莫名熟悉,东方明月心里猛地一动,还没来得及多想,就被牵着走到花轿边。等他坐进轿子,那牵他的人便翻身上马,走在了队伍前头。
无悲和柒月跟在花轿两边,东方明月压低声音问:“前面骑马的是新郎?”
无悲憋着笑打趣:“哟,咱们新娘子还没进门就惦记上姑爷啦?”
“少贫嘴!你跟柒月好好处就行。”东方明月回了一句。
柒月耳朵瞬间红透,结结巴巴地说:“你们俩斗嘴别扯上我啊!”
东方明月顿了顿,又说:“说真的,前面那人给我感觉特别熟悉……”
“啊?你说谁熟悉?”无悲没听清。
“没事,可能是我看错了。”东方明月摇摇头,把心里的疑惑压了下去。
差不多过了一个钟头,花轿“吱呀”一声停住,外头鞭炮炸得震天响。轿帘一掀,就有只热乎乎的手伸进来:“可算到了,累着灵娘了。”那声音甜得发腻,东方明月在心里直撇嘴,面上却尖着嗓子回:“不累,四郎。”
刚说完,扶他的手突然一僵。隔着红盖头,都能感觉到新郎直勾勾盯着自己,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搀他下轿时格外小心,步子碎得跟踩棉花似的。东方明月忍不住嘀咕:这人入戏也太深了,还真把我当娇滴滴的新娘子?
大家都能看出,这新郎比新娘高出许多,身形极为挺拔。
拜堂时,前两拜都顺顺利利。可轮到夫妻对拜,东方明月一低头,“砰”地和新郎撞上脑门。满堂宾客哄堂大笑,他耳朵根子瞬间烧起来,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被拉着往新房走时,脚底板发软,心里也跟着乱了阵脚。
新房烛火摇曳,前厅传来的喧闹声一浪高过一浪,猜拳声、碰杯声混着大笑,吵得人耳膜发疼。东方明月攥着盖头边缘,盯着地上晃动的烛光发呆,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见窗棂轻响。
一阵衣袂摩擦声由远及近,带着刺骨寒意。“美人儿,把你的画皮交出来,省得吃苦。”尖锐女声贴着耳畔响起。东方明月猛地反手扣住对方手腕,触手温热,竟不是想象中的冰寒。
“力气不小啊。”女子轻笑,声音里带着几分调笑。
东方明月心下一惊,扬手掀了红盖头,只见眼前人一袭黑衣,眉眼艳丽得近乎妖异,哪里是什么女鬼?还未等他反应,那女子突然浑身骨骼发出“咔咔”脆响,身形骤然缩小,竟施展出缩骨功,提裙就要破窗而逃。
“站住!”东方明月正要追,只听“砰”的一声巨响,房门被踹开。
他下意识回头,呼吸瞬间停滞——来人一身猩红喜袍,身高至少八尺(192cm),是极高的,再看那人桃花眼微微上挑,薄唇微抿。白皙脸颊泛着薄红,显然是匆忙赶来。四目相对的刹那,东方明月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
“师尊!”
竟是闻人月白!难怪之前牵他的手、喊他“灵娘”时那般熟悉,原来从花轿前相遇,这新郎倌的身份便早有端倪。只见闻人月白冷着脸掠过东方明月,长臂一伸,稳稳扣住黑衣女子后颈。那女子挣扎两下,竟被他单手提了起来。
东方明月望着对方背影,喉头发紧。
闻人月白却始终没回头,只对着手中不断扭动的女子冷哼一声,周身腾起凛冽杀意,那气场压得屋内温度骤降,连烛火都跟着晃了晃。
“先别伤她!”东方明月急忙出声。
“用你教?”闻人月白头也不回,从袖中抖出一捆墨色绳索——那是修仙者专用的缚妖索,往黑衣女子身上一甩,绳索立刻如活物般缠紧,疼得她闷哼一声,再难动弹。
东方明月垂着眼没说话,指尖攥紧了喜服下摆。闻人月白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桃花眼里没什么情绪。
“你早就认出我了吧?”
“嗯。”闻人月白挑眉,“你这身形,哪有姑娘家这么高?再听你说话那嗓子……”他顿了顿,忽然凑近一步,“怎么,见着我怕了?”
东方明月猛地抬头,却撞进对方带笑的眼底。
只听闻人月白慢悠悠补了句:“放心,我又不会再把你关起来了。”话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揶揄,倒让原本紧张的气氛松快了些。
“你倒巧,揭了替嫁告示。”闻人月白抖了抖袖口的褶皱,忽然抬眼笑了声,“我揭的可是替娶。”
东方明月抿着唇没接话,指尖把喜服绞出个褶子。闻人月白却突然俯身,指腹擦过他眼下的胭脂,语气带着惯有的轻慢:“做戏倒做得周全,就是这脸……”他忽然顿住,盯着东方明月发白的唇瓣冷哼一声。
那眼神像冰锥子似的扎在后颈,东方明月猛地攥紧拳头。明明斩了情丝,可这双桃花眼里的威压还是和从前一样的。而后他才惊觉,原来斩去的是爱恨,刻进骨头里的畏惧,早就成了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