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系统音,薛知意终于松了一口气,握着稻草的手垂落地面。不用冒着灼伤胃肠道的风险去吞草木灰了。
她无视眼前人困惑不解的目光,在心里询问:“要怎么好评?”
如果是在心里写小作文的话,她才毕业不久,尚且保留一编之力。
系统声音恢复故作体面的热情洋溢、七拐八拐:【所谓“好评”,当然是要让其他人知道啦~】
【请在他人面前留下对本次晚餐体验的赞美之词~】
“……”
薛知意沉默片刻,眼神放空。
“此物,” 她举起稻草,对着地面干巴巴陈述,“色泽枯黄,味腥却有回甘,质干且韧。虽非珍馐,然久存不腐,勉能饱腹。于此荒郊,堪为中下选。”
“……”
这下连男子也陷入沉默了,他面上温和神情出现些微动摇,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稻草,再转回薛知意并无玩笑之意的脸。
薛知意毫不动摇地回看他。
……这么一番胡话说出来,她虽然面上看起来还活着,实际人已经走了有一会儿了。
男子一时怔愣。
眼前少女一袭青灰布衣,发髻松散,颊边沾着草屑。明明狼狈,清瘦脊背却挺直如竹,一双冷澈眸子毫无赧色,唯余坦然。
“姑娘是在,呃,品评这稻草?”他试图接话。
“是。”
薛知意即刻应声。她面上神色不动,心里默默赞叹,这人真会看眼色,不需要她多说,主动递上这个台阶,对她的好评给予强调。
【恭喜您完成新手任务!奖励已发放,解锁功能:平生帖、食鉴,祝您正式游戏愉快~】
提示音响起,薛知意察觉自己腰间多出一长方形物事,小臂向内一贴,似乎是本册子。
意念一动,脑中出现【平生帖】相关信息:
【平生帖】:
【薛蘅,原是京中御厨薛大山之女,薛大山因涉后宫瑾妃毒杀一案身死,你也因连坐之罪而不得不逃亡。计划来桐城投奔姑母,却在即将进城时路遇强盗劫财,丢失周身行李,险些命丧城隍。】
一瞬间,无数记忆片段袭来。
薛大山忙,薛蘅从小被寄养在城南豆腐铺,能独立生活后才回薛家自己住;
春日里薛蘅与难得休沐的薛大山同游;
薛蘅不愿念书,一心想学厨,被薛大山臭骂一顿后托关系送去私塾;
薛蘅听薛大山说起宫里娘娘偏爱他所做的甜食,尤其瑾妃,会为了多加一道秋叶酥而塞超出份额的银钱……
薛知意头痛欲裂,单手撑地,浑身颤抖不已。
男子见状伸手欲扶:“姑娘?!可是方才那稻草吃坏了身子?”
“无碍,”薛知意闭眼忍耐眼幕前隐约的橙色火光,深呼吸,强制自己表现如常,“是我旧疾发作。”
她神志虽还不清晰,此刻却有些恍然。
【本游戏为模拟经营美食生存恋爱游戏】,在系统的第一句介绍中,用作修饰游戏内核、放在最前面的词语正是“模拟”。
除了社会环境和游戏内容,她自身也是一个需要模拟的环节。
她并非以自己的身份凭空出现在这庙里,而是作为逃亡中的“薛蘅”醒来。
唯有明白这个身份,才算正式进入这个世界。
几息间,薛知意整理好思绪,心头却暗生一丝隐忧——
她拥有了薛蘅的大致记忆,却对薛大山涉案一事知之甚少。只记得某日下学回家,却见豆腐铺的老夫妻两个等在家门口,神情忧虑。
二老已替她备好食水和路引,叫她自个带上珍贵物件,改名换姓抓紧离开京城,越远越好。
薛蘅满头雾水地出发,得知父亲出事,还是路上茶馆旁听其他旅人闲聊,竟有御厨在甜食下毒!把最受宠的妃子给害了,连他家人也要连坐。
她急切、悲痛又疑惑,却不敢上前去问,把脸埋进茶盏,直勾勾看着眼泪一颗颗溅起水花。
这颗隐雷不知未来何时会爆发。
暂且将此顾虑束之高阁,薛知意晃了晃脑袋,待她再度睁眼,面前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正举着一件外衫递来。
顺那手看过去,男子眼神坦荡,“许是受了风寒,只是件旧衣,姑娘不必介怀,还请珍重。”
薛知意将手中稻草添进火盆,手背朝外一挡,婉拒了这份好意:“不必。”
……其实也没很“婉”。
但也主动招呼道:“夜深露重,阁下自便。”
应是听出她默许自己共享火盆之意,男子笑了笑,反退后两步坐下。
薛知意视线扫过男子上下,见他一身短打干练,衣料比她身上的好上一些,但远不及薛蘅记忆中京中富人所用精细。
观其谈吐气质不似常人,身形挺拔却单薄,许是某个私塾先生。
倒是体贴,还会站在她一介独身女性的立场考虑安全距离问题。
或许是为了进一步打消薛知意顾虑,男子又主动自报家门,道:“多谢姑娘容留。我名关越,本受命为人护镖,却不料遭强盗抢走行囊骡马,滞留于此。
“所幸性命无忧,我便与伙伴分头寻落脚处与水源,此地着实偏远荒芜,还要多谢姑娘善心,愿意分我一份余温,若有唐突之处,还望姑娘海涵。”
他这一番话详尽冗长,薛知意听得有些头晕,只是看在那声音如碎冰般清亮的份上勉强分心到内容上,一下捕捉到关键词,护镖?强盗?
她这才注意到对方发冠略微有些歪了,几缕碎发悬在颊边,颈侧还有一点淤青。
倒是颇有一番破碎之美。
她一边默默想着,“你这身板看起来不像能护镖的”,一边冷淡开口:“可是西边山隘口那块?”
关越点头称是,“姑娘也是进城路上撞见了他们?”
薛知意遂也点头。两个苦命人于此破庙中相看凝噎。
薛知意总觉得关越看她眼神犹为怜悯,配合那张看什么都深情的脸,令她悄摸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人不会还在回味方才她生嚼稻草的画面?
她换了个话题:“我姓易,你随意称呼,”算是回应之前的自报家门,“夜已深,你的同伴能找到此处吗?”
“应该吧,我在路上做了记号。”关越清朗眉眼略显疲倦,叹了口气,喃喃道,“只希望那位祖宗不要又灵机一动就好。”
他后半句声音极低,薛知意并没有听清。但她并不打算再问,闭眼作小憩状。
她的腹中又渐渐浮现空虚感。
薛知意都要难得叹气了,不是已经把那游戏时间续上了吗,怎么又饿了?
【本游戏主打超真实体验哟,人体基础代谢也在游戏内容之内~】
得,这是说她不进食,就不是游戏时间结束而死,是普通饿死。
薛知意不愿再啃那稻草,也不考虑草木灰。
本就应急之举,万一吃出问题,在这荒郊野外可没辙。
做餐饮的厨子女儿乱吃东西把自己吃死了,听起来就够傻的。
想起她方才因为心神巨震而没有确认过的功能【食鉴】,薛知意用意念尝试调用。
【开启失败,请先使用道具:百味珍谱】
什么?不是点击就送吗?
薛知意思索,既然是新手解锁的基础功能,这个道具应当就在她附近。
她恍然想起刚刚突然凭空出现在她侧腰的物件,或许就是那个。
睁眼,瞧见关越也选择靠墙合眼休息,薛知意背身朝他,从缠得紧紧的腰带中贴身抠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
她觉得腰间似乎还有些什么,又捏出一块薄薄的竹牌,只见上刻“薛蘅”二字,小字简写她生年月份、出身薛家、户籍江淮,落官府刻印。
脑内同时跳出【平生帖】的说明,看来方才是触及这块竹牌才启动了道具。
她又将注意力放在册子上,定眼一看,目光闪亮——上面记载着辨认食材的详细方法,以及各色餐食的制作配方。
小字工整,用词简洁,还附上了相当生动的工笔画配合说明,仅仅只是看着也令人颇觉食欲焕发。
【成功使用道具:[百味珍谱]】
真是救穿越人于水火之中!
薛知意扫过书中内容,薄薄几页,很快翻到尽头。
内页最后右下角涂着一个波浪形凸起的封闭图案,薛知意思索一瞬,推测应当是原主父亲薛大山的落款。
其实这应该是豆腐铺主人从薛大山那带给她、和竹牌一起原本就贴身放着的东西。只是被系统给“绑架”,成了食鉴和平生帖的载体。
正当她以为内容不过尔尔之时,在周边明火的炙烤下,空白内页逐渐浮现几个潦草大字:
——“吾命危,小女速逃!远盐、关!”
前面好理解,最后一句是什么意思?
“你在看什么?”
背后声音惊了薛知意一跳,她本能想把东西藏进袖子,克制住这一动作趋势,转头去看关越。
依旧是那张清朗温和的笑脸,薛知意却本能敛住呼吸,好似对面是什么洪水猛兽。
“我娘,”她气没喘上来,哽了一下,咽口唾沫,垂首,继续说,“从前写给我的家书,我誊抄了一份。原件都随行李被那伙子强盗夺去了。”
“这样。”关越声调平平,忽而又出言,“我倒想起那伙强盗只夺财物,并不伤人,只是一一确认我等样貌,姑娘可知是为何?”
薛知意答:“不知。”
关越调整了一下坐姿,薛知意感觉似乎有视线落在她发顶:“姑娘可曾听说,宫里那位颇受宠的瑾妃娘娘在用餐之时突然猝死?”
他的语气随意放松,像是闲话八卦:“找不到真凶,圣上为此大怒,处决了好一批宫人,但似乎还有漏网之鱼。
“娘娘母家也怒火未消,据说在暗中挂了巨额悬赏,无问前尘,任何人皆可拿相关人士去领赏。
“我瞧着,那伙强盗倒也像是在找人。”
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种紧张气势。
“原来如此。”
薛知意语气自然,还顺着他的话开了个玩笑,“得亏家母英年早逝,不然还以为他们是冲着我的信而来。”
她抬起头,直视对方,换了个话题:“关少侠似乎偏爱突然出声,吓我一跳。”
“是我失礼,”关越弯了眉眼,拱手向她赔罪,“无奈眼下,倒没有可以向易姑娘赔礼的资本。”
“不若待我同伴前来,明日姑娘与我们一同启程,也算以护卫作赔。”
薛知意感觉自己声音很稳,像她小时候吃了三根冰棒后撒谎其中两支喂了家里黄狗一样稳:“如此,先提前谢过。”
或许是她神经过敏,但是她不得不对册上内容做最坏的猜想。
“远盐、关”,远离卖盐的,和姓“关”的。
也可能是边关、城门关之意,但就这么刚好,让她在逃亡路上遇见一个关越,很难不往对方身上想。
薛知意暗暗哀嚎。
她还以为薛蘅身份只是把高悬的达摩克利斯剑,怎么好像马上就要落下了?
她无法控制自己对关越出现在这里的真实原因进行猜想。
关越缘何突然对她提起瑾妃一案?仅仅因为强盗行事作风而联想?
他和他的同伴是否也为那悬赏而来?
……不。早在初见时,他就可以不出声,直接从背后敲晕自己后再确认身份也不迟。
现在两人独处,她是因为学过散打、虽手脚发软但自信仍有一击之力才能忍受对方存在,而关越对她并不了解,仅一弱女子,何需跟她客套许多。
还是说他本人如眼见这般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是小队里的“头脑”,而他的伙伴才是负责武力动手的“爪牙”?
他递过来的那件外衣,说不定就是暗中下好了药的第一个陷阱?
薛知意感觉脑子从来没有转得这么快过。
关越倒是无辜地朝她眨眨眼,恢复安静。神色寻常,看不出什么。
两人陷入并不似之前那般气氛和平的沉默。